第20章 (1)
因為左放特殊出衆的天賦, 不僅班主任總是對他網開一面, 連美術老師都答應他可以不在畫室裏集訓。
之前高二的人總是能看到魏然跑來找左放, 大家都以為他們已經成了一對。
卻不想那天在畫室,左放淡淡厭惡的眼神被畫室裏的一傳十十傳百,最終變形的不成樣子。
大家都說是魏然想老牛吃嫩草,不斷對左放獻殷勤, 其實人家根本就對她不感興趣,她還一直倒貼,這下好了吧,翻車了吧。
老實說,這樣的流言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打擊很大。
魏然再沒來找過左放。
司澄有時回頭,看不見站在教室後門笑盈盈的魏然,她都還覺得有些不習慣。
但轉臉看左放一臉天真無知地對着自己傻笑, 她又忍不住嘆氣。
早點抽身也好。
左放這個人,要不是已經在他身邊待了十年, 她恐怕也很難天天對着這樣一張陰雨無常的臉,還能保持十年如一日的熱情。
而左放對此倒是并不在意。
他和周瑞的關系日漸親密, 最近竟然都開始背着司澄搞小團體了。
這幾天課間的時候,周瑞總是把左放叫出去,司澄一問他們要去幹什麽,周瑞就拿鼻孔對着她。
“怎麽, 男生結伴上廁所不允許嗎?!”
司澄頓時就喪失了再問下去的欲望。
左放怕自己瞞不住秘密,最近在家裏都幹脆把在自己關在畫室裏,免得司澄對他瞪瞪眼睛, 他就忍不住要自動招供了。
可他越這樣表現的神神秘秘,司澄就越好奇他到底在做什麽。
聖誕節那天,畫展正式開幕。
下午第二節課之後,全校各班由班主任組織帶領,到小禮堂參觀展覽。
小禮堂不大,一次裝不下高一高二這麽多人,所以各年級老師組織高一的先進,高二在操場上排隊。
下午天氣陰沉沉的,不知道是要下雪還是下雨,操場上雖然人多,但被冷風一吹都有些東倒西歪的。
陳金華在跑道上來回巡視,提醒他們站要有站樣……沒人聽他的。
三班的隊伍裏,司澄站在女生中間,左放和周瑞在男生隊列最後。
司澄不時扭頭去看,總能看見這兩人頭挨頭湊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什麽。
左放是真的進步了。
從前的他無論身在什麽樣的環境,只要在視線範圍內看不見他想見到的人,比如司澄,比如袁叔,他會表現出強烈的焦慮。
但現在,他雖和司澄各在隊伍兩端,卻沒再如之前那般露出不安的情緒,更沒有迫切地在人群裏找尋司澄的目光。
司澄有些欣慰,也有些失落。
她知道自己該為左放的進步而感到高興,可轉念一想,如果有一天她不再是他的必需品,那左放又會把她放在心裏哪個位置呢?
一中這次畫展辦的很大,甚至還請了媒體。
司澄看見好幾個扛攝像機的,上面都挂着不同電視臺的标志。
這些攝像和記者的鏡頭和視線只是在操場上一晃而過,接着便都湧進了小禮堂。
司澄撇撇嘴,幸好是高一先進去的。想必老師已經替他們準備好了采訪稿,就等着在鏡頭面前虛情假意地念一念。要讓她在鏡頭前背書,她還真背不出來。
在操場上被冷風吹了四十多分鐘,終于輪到高二了。
這個展覽參觀和司澄原先設想的完全不一樣。高二的老師們可能為了趕進度,匆匆把他們帶進去,沿着小禮堂轉一圈,然後又匆匆出來,接着宣布一聲“好了,都回去上課了。”
一片怨聲載道。
吹了那麽久的冷風,小禮堂裏的暖氣還沒把他們的手吹熱竟然就這樣結束了。
司澄全程暈頭轉向地在人群中被人擠着走,甚至連左放的那幅雪之精靈在哪她都沒看見。
排隊半小時,參觀五分鐘。
班上的人一直到回到教室裏都還在抱怨,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去看什麽畫展,在教室裏吹暖氣比在操場上吹冷風不知強多少倍。
班主任見民心實在浮躁,推了推眼鏡出言安撫:“下午确實是因為電視臺要來采訪,學校才臨時決定高二也要下去湊湊人數。不過你們也別惱,小禮堂這半個月都會開放參觀,你們要是真有心要看畫啊,平時課間去,放學去,都行。至于那些不是真心看畫的,都已經給你們放了一個小時的風了,差不多就得了。”
他這一番話不知道是在安撫還是在挑火,班上又鬧哄一陣,很快就接着開始上課了。
放學前不久,天空開始飄雪。
聖誕節下雪,當真是浪漫。
雖然聖誕節學校并不放假,但這并不妨礙有的班老師心情一好,不拖堂,時間一到就宣布了放學。
比如他們班主任今天看起來心情就很不錯,甚至提前五分鐘結束了最後一堂課。
他叮囑了幾句不許在班上胡鬧,放學的時候不能打擾其他還在上課的班級,然後就潇灑回辦公室去了。
教室裏有一陣小小的騷動,但很快平複下來。
周瑞清好書包,主動下位跑到左放這邊來。
“阿放,準備好了沒?!”
左放下意識地轉眼看了看司澄,而後克制不住興奮地點了點頭,“嗯!”
“司澄,一會兒你把阿放書包拿到小禮堂來!”周瑞說了這麽一句話,下課鈴應聲響了。
他把左放的書包往司澄桌子上一扔,拽起左放就往外跑。
司澄都來不及問他們到底要幹什麽。
她抓緊時間收拾了東西,準備跟上去,汪思卉卻突然回過頭來。
她用一種略帶鄙夷的探究的眼神看着司澄,“司澄,老實說,你和左放到底是什麽關系?”
司澄抓着書包的手一頓,便聽汪思卉又接着問:
“還有周瑞。他以前可是從來不跟你說話的,怎麽這學期跟你走得這麽近了?”
之前左放生病,為了司澄的聯系方式,周瑞幾乎把全班都問了一遍,汪思卉至今還記憶猶新。周瑞找她問司澄的手機號的時候,汪思卉還問他,找司澄幹嘛,電話裏周瑞着急的語氣連譏帶諷的,‘你有沒有,沒有拉倒!’
那會兒汪思卉就覺得周瑞有點不對勁。
這段時間眼看着周瑞天天都往這邊跑,還有人說看見他和左放一起打球,司澄竟然坐在旁邊幫他們看衣服,汪思卉就越發覺得不對勁。
見司澄不說話,汪思卉眯了眼睛将司澄上下打量一道,不屑道:“沒看出來啊,平時看你默不作聲的,一出手就拿下了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左放。他可是連魏然學姐都看不上,你難道以為他真的看得上你麽?”
司澄起初還被汪思卉問得有些暈,但這會兒一聽她說這種話,她立刻就清醒了。
司澄起身,将左放的書包往肩頭上一挂,眼角眉梢間頗為冷漠。
她對汪思卉攤了攤手,意思是:看不看得上,她其實無所謂。
也不知道汪思卉有沒有看懂她的意思,但見她瞬間變難看的臉色,司澄想她可能是誤會了什麽。
但這就更無所謂。随她猜去好了。
司澄潇灑地出了教室,汪思卉坐在原位,氣得牙都快咬碎了。
周瑞說讓她到小禮堂去找他們,但司澄到了小禮堂,裏面卻沒人。
高一的比他們少一節課,早就已經放學了,這會兒高二的班級也都陸陸續續地放了學。
今天天氣冷,又在下雪,沒什麽人在學校裏逗留,更少人往小禮堂這邊過來。
司澄将她和左放兩人的書包放在一旁的長桌上,給左放打了個電話,沒人接。
她又給周瑞發微信,問他們人在哪,沒人回。
奇怪。
司澄在心裏犯嘀咕,這兩人跑去哪了。
放下手機,司澄打量了一下禮堂裏的擺設。
兩旁的畫架上是這次的參展作品,原本擺在中間的桌子都被搬空了,可能是為了給媒體采訪的時候騰地方。
下午進來的時候司澄實在快被人擠到窒息了,根本無暇分心看這些美麗的畫作。
但藝術卻是需要靜下心來欣賞的。
這會兒旁邊沒人,小禮堂裏寂靜無聲,只有司澄輕緩的呼吸和緩慢的腳步。
她從右手邊開始往裏走。
這裏的每一幅作品都是和她同校的同學的心血。
正處在青春期的他們或多或少都有些叛逆,人類本質的劣根性還不能被很好的隐藏,偶爾的惡趣味雖然令人讨厭,卻也不能因此而否定這個人的全部。
司澄對藝術實在沒什麽天賦,只跟着左放上過幾節藝術賞析,但她深刻記得那位從國家美院畢業的老師曾對他們說過,藝術沒有界限,卻分善惡。擁有美好心靈的人所創作出來的東西也一定是美好的;反之,心懷惡意的人創作出來的內容就會是面目可憎的。
司澄雖不認識這裏每一幅畫的作者,但從這些作品中,她只覺得每一個人都是可愛的。
甚至就連汪思卉的畫都透着一股生機盎然。
雖然這股生機有些太過用力,但也不乏是一幅好的作品。
司澄在小禮堂裏走了一圈,等回到原點時,她才突然發現好像沒看見左放的畫。
下午的時候她就沒看見,她以為是人太多看漏了,卻不想原來那幅雪之精靈真的不在這裏嗎?
奇怪,左放他們到底去了哪裏?
司澄重新撥通左放的電話。
搞什麽,現在還不露面。
“叮鈴鈴~”
電話通了的那一瞬間,司澄聽見熟悉的鈴聲竟然自她身後響起。
“咵嗒——”
司澄詫異轉身,禮堂裏的燈卻在瞬間熄滅。
這座小禮堂裏沒有窗戶,身後的大門不知何時已經被人關閉,沒了燈光,徹底隔絕了光線的禮堂裏一片沉寂。
“嚓~”
一簇細小的火光在她眼前出現。
她認出了左放的手。
蒼白,幹淨,修長。
司澄沒有出聲。
黑暗中,她恍惚聽見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
刺啦刺啦的火花在司澄眼前綻放,左放的臉,一點點變得清晰可見。
他唇角噙着笑,溫柔将她注視。
司澄意識到了什麽,心髒一陣狂跳,張了張嘴想說話,可卻發不出聲音來。
她怔怔望着他。
左放将手裏的仙女棒交給她,輕輕牽住她的手,“跟我來。”
黑暗中,他們暢通無阻,去往小舞臺的這一路,中間沒有任何障礙物。
在仙女棒逐漸暗下去的光芒中,司澄看見左放的背影。
她恍然想起童年時,左放也是這樣牽着她,帶她去他的秘密基地。
那是她第一次進入左放的畫室;第一次發現他原來有那麽多奇思妙想;第一次知道,看起來遲鈍的左放,笑起來的時候究竟有多好看。
已經過去多久了?
司澄不記得。
身前牽着她的人已經長成了大人模樣,他幹燥而溫柔的掌心讓她可以心甘情願地跟着他去任何地方。
小小的舞臺中間,只有一束追光。
有一只畫架正在那裏。
左放牽着司澄站到光裏。
他沒有進來。
畫架上的那幅畫不是雪之精靈。
司澄沒有見過這幅畫,卻對畫中的場景異常熟悉。
是那個晚上,左放收到情書,跑來找她,問她什麽是情書,什麽是開竅。
然後,他們相伴而眠。
司澄一直以為那天只是一個意外,卻不想左放将這意外留存了下來。
畫紙上,柔和靜谧的光線讓整個畫面都變得溫柔,只是她熟睡的側臉看起來有點傻。
司澄又驚又喜,她轉頭看着左放。
他正站在離她兩步之遙的地方,眼中笑意璀璨。
她聽見左放說:“司澄,這是我的情書。”
情書。
多麽美好的東西啊。
驀地,司澄眼眶一熱,有溫熱的淚滑了下來。
他又問:“司澄,你喜歡我嗎?你想和我永遠在一起嗎?”
他的表情認真又執着,似是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問題有問題。
司澄看着他,忍不住笑出來。
控制室裏的周瑞捂着額頭嘆氣,這到底是什麽品種的傻子?!
左放喜歡司澄,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的事。
魏然自負,以為可以使左放改變心意;汪思卉自欺欺人,以為左放根本看不上司澄。
只有周瑞,雖然個性過于活潑,但眼睛雪亮。
他第一次誘騙左放去網吧,教他打游戲,左放玩的高興,第一時間就想叫司澄過來與她一道分享。
周瑞那時調侃他,‘你不會是喜歡司澄吧?’
他以為左放會欲蓋彌彰,可他的态度卻是周瑞想不到的直截了當。
‘對啊,我喜歡司澄。’
周瑞對上他那樣直白又清澈的眼神,忽然被他的坦然和勇氣所感染,惹得他也忍不住想坦白一回。
他告訴左放,他喜歡魏然,從高一校慶看見魏然在臺上獨舞的時候開始,一直喜歡到現在。
他跟左放說,‘我幫你追司澄,你幫我和魏然學姐搭橋。’
左放問他:‘什麽是追?還有搭橋?’
周瑞并不介意他的無知,反而耐心教他、用行動告訴他。
司澄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左放一直沒有接過魏然的電話,可無論每次他們要去哪裏,做什麽,魏然總能準确又準時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答案是因為周瑞。
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哪怕他知道她只是想利用他接近左放,周瑞也甘之如饴。
那天晚上,左放和司澄的擁抱刺痛了魏然,而魏然的黯淡也傷了周瑞。
他終于明白,他沒辦法讓不喜歡他的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就像魏然沒辦法讓左放的目光從司澄身上移開。
周瑞死了心,卻并不灰心。
他一直幫助左放,幫他策劃安排今天的驚喜。
縱然他沒有辦法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但左放和司澄,他得幫他們。
今天的表白,周瑞已經督促左放練習過至少一百次。
剛才他們還在對臺本來着,沒想到左放這家夥真到上場了竟然還給他掉鏈子。
但周瑞不知道,他教左放說的“我喜歡你,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這種話,對左放來說根本是廢話。
他喜歡司澄,想和她一直在一起的心意從來不曾變過。
他現在要确定的是,司澄對他,是不是也和他一樣。
在左放還不知道什麽是自卑的時候,有一次,他看見司澄在花園裏撲蝴蝶。
陽光下,穿着白裙的司澄像個天使;而躲在窗簾後的自己卻像一個幽魂。
那一刻,左放突然産生了強烈的嫉妒與恐懼。
他嫉妒蝴蝶,為什麽它們能和司澄在陽光下玩耍?
他懼怕太陽,怕在明亮的陽光下司澄會看見他因為生病而毫無血色的臉。
她是那樣富有生機,又是那樣靈動美麗。
而他不過是一個生了病的人偶。
他不确定究竟是應該自己站到司澄身邊,還是将她拖進和他所在的陰暗裏。
他無法抉擇。
孟舟曾經跟他說,如果你做不了決定,不妨将這個選擇權交給對方。
但那個時候,他連将選擇權交給司澄的能力都沒有。
直到現在,直到他走出左家,直到他走近她離開左家之後的時間,直到她因為他的變化而露出欣喜的笑意,他才終于能站在她面前,讓她來幫他做這個決定。
只要司澄給了他肯定,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和她一起站在太陽下,盡管這對他來說并不容易,但只要她一直看着他,他什麽都不怕。
可如果她搖頭……
左放緊張地手心都在冒汗,除了發病冒過冷汗,這是他第一次因為別的原因冒汗。
他伸出了手,指尖卻在光外徘徊。
“司澄,你喜歡我嗎?”
左放站在黑暗裏,司澄被追光燈籠罩,她臉上的每一絲神情都清晰可見。
他從沒有過這樣的心情,這樣糾結,緊張,忐忑,還有恐懼。
如果她搖頭……
他大約不會再有勇氣再如現在這般,站在離光芒這麽近的地方。
司澄臉上的淚流成了河。
她無數次地對左放動心,又無數次地告訴自己,他其實什麽都不懂。
但現在,左放這樣清醒地站在她面前,眼中星光璀璨,她不忍也不願看見這些星光隕落。
她做了十年的啞巴,唯一聽過她聲音的只有左放。
所以她也想将自己唯一一顆心交給他。
不論他是不是明白到底什麽是喜歡,不論他對她到底是不是印随,至少在這一刻,她感覺得到,他有多愛她。
任何的言語在這個時候都顯得那麽蒼白。
在左放伸出的手快要堅持不住落下的時候,司澄拉住了他。
她把他拉進光裏,拉到她身邊。
霸道地伸手将他的脖子摟住,強硬地讓他低下頭來。
司澄踮起腳,将帶着些微眼淚苦澀的甜吻印在他的唇上。
親吻代表着什麽,司澄無需多言。
左放心領神會,扶住她的腰,将她擁在自己懷裏。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喟嘆。
這樣溫軟的身體,抱着司澄,左放心間忽而有一種叫做幸福的感覺在蔓延。
黑暗的空間裏,他們擁抱在唯一一束光下。
控制室裏的周瑞看着這一幕,莫名也紅了眼眶。
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經歷了什麽,但他還是忍不住揩了揩眼角,“媽的,怎麽這麽感動?!”
在三個人都沉浸在這樣讓人動容的氣氛裏的時候,誰也沒發現門邊有一雙眼睛,一閃而過。
傍晚天色全黑,路燈下有細小的雪花不斷飄灑。
司澄和左放走在回家的路上,兩人臉上都帶着傻兮兮的笑容。
唔,今天她有多高興呢?
收到了左放的情書,還被他表白……不對,是他讓她表白。
從小禮堂出來,兩個人牽着的手就沒松開過。
左放從被幽禁在半山莊園裏的可憐的王子,變成現在牽着她走在雪中的真實又溫暖的大傻瓜,他的表現和進步實在是突飛猛進。
她真的好久好久沒有像今天這樣開心過了!
司澄一手捧着左放送給她的“情書”,被左放牽着的手在他掌心裏輕輕勾了勾。
左放察覺到,垂眸看她,“司澄?”
司澄抿嘴一笑,左右打量一下,确認無人,突然跳起來在左放臉頰邊親了一下。
啵~
左放先是呆住,然後捂着臉笑開,耳根子有些可疑的紅暈。
司澄偷香成功,後知後覺地紅了臉,輕咳兩聲,正要裝作若無事地繼續往前走,左放卻将她拉住。
她回頭,眼前路燈下雪花的影子一閃。
司澄捂着臉,漲紅的臉色通透可愛。
“你敢親我?!”
她語氣有點兇,左放懵了。
“是司澄先……”
司澄抿嘴,見他神情緊張,實在憋不住笑。
“噗哈哈哈!”
左放一怔。
司澄拉着他跑起來,“快回家啦!我餓死了!今天晚上我要吃兩碗飯!”
司澄聲音清透,一串串笑聲灑在路燈下,冬日的雪景被添上了分外動人的生機。
今天是聖誕節,為了增添過節的氣氛,左家的傭人将院子裏那顆槐樹挂上了彩燈,屋內聖誕樹下,是成堆的禮物。
吃過晚飯,司澄給左放帶上聖誕帽,自己也戴了一頂,兩人坐在客廳壁爐前的地板上拆禮物,
屋外飄着小雪,屋內卻一片熱火朝天。
壁爐中的火焰燒得熱烈,波斯地毯柔軟又溫暖。
按照之前的慣例,左放和司澄拆完禮物後會到影音室裏看電影,一直到十二點過,才會回房睡覺。
袁叔早早給兩人備好了飯後甜點讓人送上去,然後站在客廳外,面上帶着微微笑意,望向客廳裏兩個孩子的眼中滿是慈愛。
今年的聖誕節,真是格外令人開心。
司澄以前從來不知道聖誕節拆禮物有這麽好玩。雖然今年的禮物一如既往的沒有新意,除了貴重,沒一點新奇的意思,但她卻比以往每一年的聖誕節都要開心。
因為左放,終于會在這個時候和她說話了。
以前每次拆禮物,左放都被動地看着司澄,她笑,他就跟着笑,她扁着嘴吐槽,他也跟着垂下眉眼表示不開心。
但今年不一樣。
他還是看着司澄,但每一樣禮物被她拆開後,他都會接過來看一看。
禮物裏有一副運動耳機,左放拿在手裏看了看,竟主動說:“這個可以給周瑞。”
門邊的袁叔聽見他說這話,陡然僵直了脊背。
司澄聞聲也是一頓。
“怎麽了?”左放問她。
司澄唇邊緩緩綻出恬淡的笑意,她放下手裏的東西,插着腰裝作生氣:【哦,你就記得送給他,那送給我的呢?】
左放愣愣望着司澄對他伸出手,瞪圓了眼睛是在威脅。
他怔了一會兒,忽而心念一動,眼角爬上一些笑意。
司澄看他笑,還沒明白他在笑什麽,便見他傾身向自己靠近,緩緩低下了頭顱。
掌心像是被羽毛撓了一下。
司澄手臂過電一般麻掉了。
左放擡頭,笑意柔柔,眼中有點點好似寵溺的光芒。
他說:“這個送你。”
司澄愈發愣住。
壁爐中的火焰越燒越旺,火紅的熱光印在左放臉上,讓他的臉看起來有種妖異的俊美。
他眼中似有火光跳動,司澄望着,不知不覺便被蠱惑進去。
客廳外的袁叔看見這一幕,眼中笑意漸漸散去。
他眸光跳動一下,轉身離開客廳。
左放的那幅雪之精靈被拿去市裏參賽了。
這事還是班上有人拿着報紙過來調侃要找左放簽名的時候,司澄才知道。
他得了一等獎。
在全市大約兩百名的參賽選手中,他得獎了,毫不費力。
在班上同學的簇擁中,左放笑得很開心。
因為司澄剛剛跟他說:“你真棒。”
所謂比賽,他其實并不在意,尤其是那些獎項可能為左放所帶來的東西,對他來說更是一點都不重要。無論是金錢還是榮譽,于左放來說,都比不上司澄對他笑一下。
反而他起初還有些惱火老師讓他把畫再畫一遍。
能得到司澄的誇贊,才是這個比賽最有價值的地方。
下課的時候,左放被美術老師叫到辦公室。
因為他的作品太優秀,市裏決定直接拿去參加全國競賽,如果成績好,他将來高考不管是走藝術特長生還是普通高考,都是有好處的。
左放倒是不在意高考的事情,他只是覺得市裏的第一名就能讓司澄誇他了,那全國競賽第一名說不定司澄就會親他呢?
這樣想着,他笑眯眯對美術老師點了頭。
美術老師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知道自己找到一個好苗子,年底獎金有望翻倍。
于是二話不說,他就将左放的信息上傳到了報名網站。
左放回教室後跟司澄說了一下參賽的事情,司澄沒覺得哪裏不妥,反而誇他處理的很好。
左放發現,好像自從“追上”司澄之後,司澄對他發脾氣的次數越來越少,對他笑的時候越來越多,偶爾還會偷偷親他。
極容易滿足的左放同學覺得這會兒的日子過得可真開心呢。
到了一月,各種測試分沓而至,期末考近在眼前。
考前一周,L城到了一年裏最冷的時候。
最近不是下雪就是下雨,天空總是陰沉沉的,周瑞打不成籃球,就總帶着左放去網吧。
司澄默許左放去了幾次,但網吧裏的環境實在太糟了,空氣不流通的結果就是左放總是帶着一身煙味兒回家,袁叔擔心探究的眼神,司澄實在有些頂不住。
再加上左放這兩天還隐隐有些感冒了的樣子。
司澄便不想再讓他去了。
放學後,周瑞照樣跑過來找左放,左放興致勃勃地就要跟着他走,卻不想被司澄抓住了袖子。
【不許去。】司澄打着手語說:【馬上要考試了,這幾天早點回家,複習功課,早點休息。】
“喔,好。”左放自是不會違背司澄的意思。
他轉頭對周瑞說:“我今天不去。”
“為什麽啊?!”雖然左放在玩游戲這方面實在沒天賦,但這不妨礙他往那一坐就有許多小姑娘圍上來啊。
他是和司澄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可周瑞自己還沒着落呢!
周瑞看了一眼司澄的臉色,咂舌道:“啧!這還沒結婚呢,你管人家這麽嚴幹嘛?!阿放你也是,你以後想當妻管嚴嗎?”
“氣管炎?”
“就是怕老婆!”
周瑞嗓門大,這會兒教室裏人還多着,他一開口,旁邊立刻有人圍過來。
“什麽老婆什麽老婆?”
“誰怕老婆?”
“我靠!周瑞怪不得你這樣粘着左放,你想當人家老婆啊?!哈哈哈哈!”
在一衆猖狂的笑聲裏,周瑞把書包砸向最後一個說話的人,“放什麽狗屁!滾滾滾!”
司澄見狀扯扯左放的袖子說:【我回家了,跟誰走你想好。】
話畢,她頭也不回地拎起書包就走。
左放跟誰走,還用問麽?
周瑞跟那邊鬧完,一轉頭就發現左放不見了,再往走廊上一看,他正亦步亦趨跟着司澄呢。
周瑞追過去攔住他:“你真走啊?!”
左放傻裏傻氣地對他嘿嘿一笑,“我是妻管嚴。”
周瑞一愣,手上松了力道,左放一下就跑沒影了。
“靠!”
今天最後一節是班主任的課,沒拖堂,準時六點放學,天已經全黑了。
馬路上車來人往,街上霓虹閃爍,便利店裏關東煮的香氣随着“歡迎光臨”、“歡迎下次光臨”機械的甜美女聲飄出來,勾得人心癢。
司澄肚子餓了。
她停下來,回頭看一眼左放。
原本以為她生氣了,這一路左放都小心翼翼地跟她保持着三步的距離。
她突然回頭,左放吓了一跳。
【你餓嗎?】司澄問。
左放呆了呆,耳邊忽然來一聲“歡迎光臨”。他側頭去看,他們正停在便利店前,藍白的招牌煞是明亮,店門口的空氣裏還飄散着不知名食物的香氣。
他再看司澄,點了點頭,“餓。”
【走,請你吃東西。】
便利店裏燈光明亮,司澄在窗邊找了兩個位置,左放端着兩碗裝的滿滿當當的關東煮。
兩個人坐在窗前,一邊看車看人,一邊安靜地吃熱騰騰的關東煮。
其實關東煮這東西也沒什麽特別,味道千篇一律,更談不上營養豐富,但架不住在這樣的冬天,坐在便利店的窗戶旁邊,和自己喜歡的人共同分享一碗……不,兩碗熱辣辣的關東煮,幸福感頓時就飙升上來了。
在左放沒和自己一起上學之前,司澄偶爾也會在放學之後買一份關東煮,捧着一邊吃,一邊走。
像今天這樣坐下來吃,她還是第一次。
從前總覺得一個人坐在便利店裏很奇怪,現在兩個人坐在一起,司澄才覺得,嗯,有人陪着真好。
兩人分着吃完第一盒,司澄已經飽了。
她拿着竹簽在手裏玩,見左放還吃的高興。
他吃相很斯文,也很安靜。
他總是在意司澄,吃到好吃的或者吃到不喜歡的,他總是下意識地去看她。
因為司澄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盯着他看,左放的視線倒一次都沒有落空。
等他再看過來的時候,司澄問他:【好吃嗎?】
左放點頭。
不管是吃的還是別的,司澄帶他做什麽都是好的。
司澄看懂他信任依賴的眼神,抿着嘴角對他笑:【傻瓜。】
她伸手去揉左放的腦袋,左放乖乖的任她揉捏。
他很高興。
還好她沒有生氣。
他把竹簽換了只手拿着,低頭湊近她,“親……”
他話還沒說完,司澄的注意力就被便利店裏的電視吸引走了。
“第十二屆夢想杯藝術大賽暨全國中學生美術競賽已圓滿落幕……”
美術競賽。
司澄興奮地拍打左放的肩膀,【快看快看,是你去參加的那個比賽!哇,都上電視了!】
左放回頭,小電視裏正回播着參賽作品,前三名,還有特別獎項都在裏面。
鏡頭從這些作品上一一掠過,主持人開始從第三名開始介紹作者的學校、年級,還有一小段關于作者本人的采訪。
司澄看到這兒就皺起了眉頭,以左放的水平,即使不得第一也必在前三,但她沒見有誰來采訪過他。
“下面為大家介紹本次大賽的一等獎‘夢中世界’,它的作者是來自B市附中的蔣島禮同學。”
“大家好,我是蔣島禮。”
一等獎是個男生,帶着眼鏡,文質彬彬的感覺。
但司澄沒有興趣聽他的采訪,因為左放有些失落地轉過頭來望着她。
“那上面不是我。”
司澄原以為左放是不在乎這些獎項的,但第一次看見左放失落難過的表情,心尖還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他這樣的表情和語氣,像只耷拉着尾巴的大狗,可憐又可愛。
司澄握着他的手安慰他:【沒關系的!能被選中送去參賽已經很不容易了,有沒有得獎都沒關系,你已經很棒了!】
左放聞言眼裏亮了一些,“真的嗎?”
司澄拼命點頭:【當然!在我心裏,阿放才是最棒的!】
為了安慰左放受傷的情緒,司澄點頭點的很用力。
有了她這句話,左放眼中的黯淡徹底消失不見。
他咧嘴對司澄笑起來,什麽失落難過通通都不見了。
他不在意上不上電視,也不在意得不得獎,只在意司澄。
司澄沒從他表情的變化裏回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