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皇兄故事
殿外的走廊上,太監加了燈籠,仿佛想在黑暗來臨前制造出光明的假象。
甘泉宮內。
宇文寬問:“江水城的事,陛下考慮的怎麽樣了?”
明亮的宮殿之中,攝政王拱手擡眼,問得誠懇,若不是年紀不大,俨然是一位為國為民令人尊敬的長者形象。
金玉軟塌上少年皇帝坐姿慵懶,面色從容,接過墨寶取來的新的花骨瓷茶盞,似乎是嫌水溫太燙并不直接飲用,而是用修長的十指慢悠悠轉着圈把玩,聽到攝政王的問題也不直接作答,就好像那是件擡擡手就能解決的小事。
宇文寬見到少年這樣的儀态,心下一沉,耐着性子又重複了一遍。
“……陛下,此事十萬火急拖不得了。本王這幾日殚精竭慮想了幾個計謀,今夜過來便是想說給陛下聽聽,明日早朝之上陛下也好對百官有個交代。”
他說得熱血,回應他的是少年端起茶盞輕輕啜飲之後微擡的眼眸,和那黑眸之中幽深的黑和耀人的光。
“王叔莫急,此事朕心中已有定奪。”
“哦,那真是太好了,只是不知陛下有何打算。承蒙皇兄不棄,本王才有今日的地位,陛下若有什麽難以定奪的地方,不妨我們叔侄二人一起探讨一下。”
然而宇文西內心很想說,父皇不嫌棄你,我很嫌棄。但他并不能這麽說,只在心中與喬雨薇暗暗吐槽,面上還是一副高冷,皇帝架子端的十足。
“皇叔稍安勿躁,既然此事是皇叔有意鍛煉朕,朕怎麽可以走捷徑,采用皇叔的主意或是與皇叔商量了之後,在百官面前稱是朕自己的主意呢?”
十分耿直的話,将追問堵的死死的。
宇文寬自然知道沒這麽容易套出話來,望着面前的少年眼神探究,随着時間的推移,他現在越來越看不清楚,他的乖侄兒是像三年前一樣好騙,還是在裝傻充愣呢?
他原想再說些什麽,這時墨寶在宇文西耳邊耳語了幾句,便見少年朝他揮了揮手:“皇叔,朕要去用晚膳了,想必皇叔一定是用過了才進宮的,朕也就不留晚膳了。”
精明如宇文寬怎麽會聽不出這是在趕人了,仿佛要強調這件事情一般,布菜的小太監動作尤其大,碗碟碰撞桌面的聲音時不時傳來。
Advertisement
他深深看了少年一眼,拱手告退了。
等到攝政王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端坐着的少年突然朝着他離開的方向做了個鬼臉,與方才那個端着臉的皇帝判若兩人。
但你若是說他幼稚,似乎又有些不對,因為熟悉皇帝的墨寶知道,陛下其實是很生氣。果然,宇文西的臉馬上就沉了下來,手裏那個花骨瓷茶盞摔個粉碎,與之前那只黑釉茶盞的碎屑相愛相殺去了。
喬雨薇方才一直很沉默,她覺得自己是理解他的憤怒的。世間最絕望的事情便是,你被逼迫着去一件你本不想做的事,等你做到了的時候卻因為身份的變化,再也得不到周圍人的真心,那時候,即使想要的東西唾手可得,卻總有人有千萬種理由阻止你,只因為你所站的高度,那種看得着摸不到的感覺,有如萬蟻噬心,是最磨人的折磨,最無可奈何的絕望。
而作為一個皇帝,皇位被觊觎并沒什麽,誰不想做皇帝呢?可悲的是,有一個人打着為自己好的旗子處處掣肘刁難,明明是天底下最尊貴之人,卻連笑都不由自己。
喬雨薇讀史書的時候看到過,宇文西本還有一位同胞兄長,名喚宇文铎,是他們的父親立下的儲君。據說這位儲君風神俊貌,為人和善,文韬武略莫不精通,是衆望所歸之人。可惜的是,天妒英才,宇文铎十七歲時因病去世,宇文央白發人送黑發人。
作為一名皇帝,必然不會只有一個兒子,而後來為什麽會是年幼的宇文西做了皇帝,史書上雖只寥寥幾筆,但喬雨薇絕不相信,是因為成年皇子們都已被分封出京的原因。
她在想着事情,突然覺得嘴裏甜甜的,原來是宇文西在吃糖醋鲑魚,似乎已經平息了方才的怒火。想到自己方才的想法,她暗暗心驚,她竟然代入了自己!
不不不,她是自願入宮的……
用過晚膳,宇文西靜靜坐在內殿,倒沒有像往常一樣馬上去批閱奏折。
她忍不住問:“你想出主意來了?”
宇文西搖了搖頭,似乎不願意搭理她,順着他的目光,是一望無垠的夜空,夜空中繁星閃爍,像是無憂無慮的孩子的笑臉。
“你知道嗎?父皇的皇位來的并不名正言順……”
少年的聲音清冽如泉,一滴一滴敲打着空氣,是與他以往形象截然不同的清冷,和,平靜。
喬雨薇沒有想到他會提起這個,明白他也許只是想要訴說些什麽,便沒有做聲,等着他往下說。
“南安之亂,說得好聽是撥亂反正,說穿了就是謀權篡位……當時,父皇的兄弟死的死殘的殘,唯一幸存的便是皇叔,他正帶兵在邊境打仗,誰想到班師回朝的時候天都變了,父皇沒有殺他,只解了他的兵權,其餘的都是給的最好的,好像這樣就能夠彌補些什麽,好像這樣他就是一位對弟弟慈愛的兄長。”
“可是連年幼時的朕都看得出來,他并不是……朕有許多皇兄,他們大抵也與父皇對待皇叔一樣對待朕,只不過朕的母妃是貴妃,是父皇最寵愛的妃子,朕的同胞兄長是父皇最寵愛也最有能力的皇子,有他們在,從來沒有人敢欺負朕,也從來沒有人敢與朕做朋友。”
“只有皇兄待朕最好,只可惜他走得早,還留下這麽一個爛攤子給朕。父皇真的很寵愛皇兄,立他為太子不說,為了他的皇位穩固,竟将其他皇子全部分封出京,并且命令他們未經皇帝許可不得私自回京。”
“除了朕。”
“就好像皇宮之中只有我們一家四口一樣,幸福嘛?朕不知道……”
他頓了一下,沒有說明的是,其實當時他本也是要出京的,是皇兄為他說話,父皇才允許他在王都待到成年……
喬雨薇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問她,只是她也是後宮裏出來的,最明白的事情便是,人的心啊,是偏的!不過,如果幸福背後是多少人的骨肉分離,那大概甜的也是苦吧。
“其實皇叔也蠻可憐的,但是朕的皇位原本是屬于皇兄的,若不是朕太過弱小,皇叔又怎麽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呢?朕是不會向他低頭的!”宇文西如是說道,喬雨薇雖然不能正面看着他,但從他緊握的雙拳可以判斷出,這個少年重又燃起了鬥志!
“所以,你有主意了?”她不禁問。
“沒有啊!”
“沒有?!你晚上來得及想嗎?”
“這麽急做什麽?雲祥別苑還沒去呢,哪來的主意?”
“那明日早朝宇文寬問起來怎麽辦?”
“……明日早朝很可能是你去啊,你幫朕應付過去就是了。”一臉雲淡風輕。
“……”這種無賴感怎麽這麽熟悉?
“雲祥別苑,我們明日午後再去一次吧……以朕的經驗,皇叔說十萬火急的事情,一般不是很急。”
“你知道江水城在哪?”喬雨薇迅速抓住了關鍵點,問道。
“江水城到王都的邸報,快馬加鞭也要四五日,若是步行你猜要走多久?”
“半個月?”喬雨薇其實沒出過遠門,猜測道。
“差不多吧。”宇文西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接着道,“反正不急,不急。”
“說起來,朕方才想到,那個孟翎歌是姓孟!”
“名字叫孟翎歌,難道還姓齊啊……”這算是轉移話題嗎?喬雨薇無力吐槽。
“你不知道孟家?大齊的四大家族,孟章歐施,孟家是四大家族之首。”
“這個孟家很厲害?”
“廢話!四大家族都是百年世家,在大齊很有影響力的,這麽跟你說吧,孟家出過兩任皇後,你說厲不厲害?”
“皇後……這和孟翎歌有什麽關系?大概是巧合吧。”
“朕聽說孟家現在的家主是個年輕人……”其實他心裏也不相信孟翎歌會和那個年輕的家主有什麽關系,畢竟是那麽大的一個家族,家主的馬車怎麽會那麽樸素呢?“不過,他姓孟,十有八九是這個孟家的人。”
“哦,那又怎樣?”
“……四大家族在朝中各有勢力,唉……”
“你想收為己用?”他的心思還是很好猜的。
“難啊,算了,想這麽多幹嘛呢……”
宇文西輕輕甩了下頭,站起身往書案走去,他沒有發現,以往喜歡與他讨論謀劃的喬雨薇這一次難得的沉默了。
喬雨薇的确有些反常,因為她突然記起來,荪妃,本名孟芝馨……
說起來,為什麽四大家族裏沒有她喬家?
作者有話要說:
喬雨薇如果知道她的喬家現在……不知道會有什麽反應呢?哈哈,不劇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