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包廂的裝潢顯得明亮又華貴,中部是雕琢得極具古韻的實木桌椅,正上方高懸着富麗璀璨的水晶燈,兩側的四方高凳上放置着幾尊瓷器,以冰花玻璃隔開,細節處無不精細考究。
幾位女士坐在桌前,均看向郁寧寧的方向。
在場的除了郁寧寧共有七人,兩位是相當于同行的公關公司負責人和秘書,另兩位是一家工程材料公司董事長夫人及生活助理,此外還有玉氏的陳屏陳總,郁寧寧的領導莊茹,以及何菲娣。
一場商務性質的女性聚會。
郁茂經的公司主營建築材料,他的夫人出現在這裏,倒也不顯突兀。
郁寧寧靜靜走進去,神色平靜地向她們打招呼,對何菲娣露出禮貌又帶着些微疑惑的微笑。
莊茹道:“這位是慶峰建材董事長的夫人。”
郁寧寧向何菲娣問好,“夫人您好,我是躍信廣告的郁寧寧。”
何菲娣穿着湖藍色金絲絨修身連衣裙,中式領口襯托着頸處優美的線條,妝容發飾盡顯随和及優雅,很有名門貴婦的氣度,她輕輕點頭,含笑說:“你也姓郁嗎,真巧。”
郁寧寧只是笑笑,又見莊茹示意,在旁坐下,兩手不自覺在桌下交握起來。
她萬萬想不到慶峰建材的業務能談到她的眼前。如果說郁茂經的人脈關系與躍信有所牽扯,她早該有所耳聞,怎麽也不該在這樣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見到何菲娣。
何菲娣有什麽目的?又是沖着她來的嗎?
看得出,這場聚會是由陳屏牽頭,為的是替慶峰建材拉關系。家具與建材看似不相關,可陳屏在瑸城的人脈頗廣,總歸不會讓何菲娣空手而歸。
郁寧寧這般資歷,跟在場的助理秘書一樣,只有陪襯的份。然而她不言語,也架不住何菲娣的目光總落在她身上,直白又光明正大,仿佛誰再不引個話頭,都對不起她的視線。
莊茹舉起高腳杯,朝何菲娣示意了一下,說:“郁夫人似乎對我的下屬很感興趣。”
何菲娣優雅地抿了一口紅酒,笑容淑婉,道:“的确,這位小姐看起來有些面熟,又與我先生一樣姓郁,我就這麽多看幾眼,越看越覺得跟她有些緣分。”
她的話看似客套,又意有所指,莊茹淡淡看了郁寧寧一眼,“是嗎,寧寧家庭情況很簡單,只怕沒那個榮幸與郁夫人談‘緣分’。”
何菲娣道:“能見到已經很難得了。莊總,看在我的面子上,您可一定要多關照郁小姐。”
郁寧寧聽得眼皮直跳,勉強露出一抹笑,“承蒙郁夫人瞧得起,這杯我敬您。”
她舉着高腳杯,看似倉惶得站起身,神态及小動作皆顯露着身為後輩的畏怯。
何菲娣再次看向她,眸中的笑意深了幾分,“你要同我喝酒?”
郁寧寧心內定着神,面上卻裝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我、我無意冒犯夫人……抱歉!”
“慌什麽。”何菲娣秀眉彎起,連眼角的細紋都透出和悅,說:“也不是不能喝,只是,不用那麽急,先聊一下嘛。”
幾人的目光全落在她們身上,陳屏亦是,又不動聲色地與莊茹交換了個眼神。
這位夫人雖然是初來乍到,可應酬之前幾方都不可能不做準備,彼此之間已有基本的了解,她們,當然能喝。
可何菲娣對郁寧寧的态度很不尋常。
陳屏笑說道:“郁夫人的意思,難道要學男人們的酒桌規矩,來些說頭嗎?”
“不用那麽麻煩,随便聊聊罷了。”何菲娣手中的高腳杯輕擺,殷紅清透的液體随之晃蕩,她問郁寧寧:“你是瑸城人嗎?工作幾年了?還在哪些公司工作過?”
“不是瑸城人,我大學畢業就進了躍信,有三年多了。”
“這樣啊。那今後呢,有什麽打算,回家鄉去嗎?”
郁寧寧說:“不回。”
何菲娣不再說話,眼睛依舊看着郁寧寧,唇角的笑意柔和,然而定格一久,便顯出幾分怪異來。
在場的幾人心中有同樣的疑問,這位遠道而來的郁夫人,為什麽會對躍信的小職員有敵意?
空氣沉默了幾分,何菲娣終于笑開,曼聲道:“看起來是個很有主見的孩子。我如果有女兒,應該跟你一樣年紀呢。”
她又說:“我今天已經喝夠了酒,不方便陪你了。你說要敬我,有多少誠心,我就等着看吧。”
随着何菲娣的眼神示意,郁寧寧才發現,一旁的木制雙開矮櫃上放着兩瓶白酒。她心下一沉。
莊茹面色微沉,出聲道:“郁夫人,今天是初次見面,還沒談到正事,這種玩笑可不好開。”
何菲娣含笑道:“莊總放寬心,我也是欣賞郁小姐的品貌脾性,沒有緣分,就要尋求緣分嘛。”
陳屏打圓場道:“這可不行,我不答應,郁夫人備着兩瓶好酒只等着小郁,太偏心了。我們這些老家夥就沒資格品嘗嗎?”
何菲娣優雅抿唇,笑得極其愉悅,“陳總這是怪我見面禮給得不夠誠意了?那好說,再怎麽樣,我們之間還有得談呢。”
明笑暗意,面上一派親和柔婉,言笑晏晏,又始終不繞開真正意圖。
何菲娣還是那個何菲娣。
郁寧寧沉默片刻,面上露出淡笑,“我敬郁夫人,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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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于工作的白缙看到微信定位時,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面前的四臺電腦各有數據在處理,而他兩手難得空下來,第一時間就回複郁寧寧的消息:【我有空了,要不要去接你?】
對方過了好一會兒才回複:【要。】
【那你快結束了叫我。】
發完信息,白缙又看向電腦屏幕,琢磨着該怎樣說服郁寧寧追究病毒軟件的事情。
她的性子始終那樣,遇事就縮,永遠不争,內心已經封閉成慣性,很多時候,即便是他也很難洞悉她的想法。
近段時間,有個念頭越來越明晰。當她隐瞞下自己的微博賬號,當她提醒的鳳梨酥引起軒然大波,當她表現出慣性的忍氣吞聲,白缙一次次意識到,這個女人實則離自己很遙遠。
他始終無法走進她的內心世界——多讓人喪氣。
辦公室的門開了,盛仕端着兩杯咖啡走了進來。
“難道你加班的時候我就只有煮咖啡這一個用處嗎?”
白缙道:“謝了。你煮得咖啡特別香。”
盛仕翻了個白眼,放下杯子,探頭去看中間那個屏幕,“我剛剛一路過來,聽說故障已經排除了……這又是什麽?寧寧電腦上發現的病毒軟件?”
“嗯,故障排除了,追蹤一下這個,換換腦子。”白缙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笑意随和,“今天可以早點結束。”
他們的智能家居系統說是明年上市,其實前期準備工作已經全部完成,只差既定的測試步驟。原本是十拿九穩的事。而最近一段時間的加班,來源于出乎意料的測試結果。
他接連忙了幾日,直到今天才算小有成效,總算能騰出空來對付這個病毒軟件。
大廈的IT部門魚龍混雜,顯然對方是有意渾水摸魚,因此白缙更想把這個居心叵測的人揪出來。
也可以想見,郁寧寧會持回避态度。
盛仕看了幾眼,靈機瞎動,道:“這事該不會是對手公司做的吧?要說是為了針對你白缙,連累到寧寧,一點也不奇怪啊。”
白缙目光微凝,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彎成一個要笑不笑、竟帶了幾分嘲意的弧度。
“真要是他們,我們這些天才真叫白辛苦了。”
這些天,為了超越對手、強化競争力,測試和研發的日夜辛勞,争分奪秒,通通沒有了意義。
“為什麽?”盛仕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語氣嚴肅起來,“你別說,從程序員的女朋友身上入手這個思路還挺新穎的。”
因為程序員通常沒有女朋友。
白缙輕嗤一聲,“因為做下這種低劣行徑的人,不配被我們視為對手。”
最後檢查了一遍工作,白缙下班走人,把師兄特別香的咖啡晾在一邊。
郁寧寧給的會所的地址他聽說過,也由此生出幾分猜測。郁寧寧說在應酬,開始還好,後來再聯絡,她的回複就太簡短了點。
在什麽局裏,連消息也顧不上回?
步履匆匆地趕到包廂外,正遇上莊茹冷着一張臉,拉着郁寧寧出來。她臉色十分難看,掐着郁寧寧胳膊的手也十分用力,看得白缙眉心一跳。
“莊總,寧寧。”
莊茹見到他便站住,冷冷地“嗯”了聲。
郁寧寧滿身酒氣,臉上泛着異樣的潮紅,站得有些費力,看向他的眼神都失了焦距,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白缙,是你。”
“是我。你怎麽……”喝了這麽多。
白缙收住後半句,看向莊茹,“莊總,我先帶寧寧回去。”
先前,正因為莊茹在,白缙從沒想過郁寧寧遇到麻煩這種可能;而眼下,即便情況混亂,他也只想先離開再說。
堅定地握住郁寧寧的手,包廂裏傳來的熟悉聲音令他站住了腳。
“咦,是小白啊。”
這是一道清婉、柔和的女聲。
白缙怔住,隐約意識到了什麽,及時掩住訝異,溫和一笑,“伯母,您也在。”
何菲娣緩緩走來,頰上沾着酒意的薄紅絲毫不損她的典雅氣質,她看着白缙和郁寧寧相握的手,嘴角噙笑,“真沒想到,寧寧的男朋友是你。”
一直沉默的郁寧寧如同被針刺了一下,猛地把手抽了回來。
何菲娣文雅地笑着,“寧寧喝醉了就像小孩子似的,還鬧脾氣呢。行了,快帶她回去吧。”
“好,我們改天再敘。”白缙應聲,又對包廂裏其他人點了點頭,毫不避諱地把郁寧寧攬進懷裏,帶她離開。
一路攬着她坐上車,白缙依舊替她扣安全帶,傾身挨得極近,全無旖旎心思,不防間被郁寧寧勾住脖子。
“告訴你個秘密。”
女人身上的酒氣混合着自生的馨香,帶着別樣的誘惑逐漸靠近,令白缙屏息。
“何菲娣那個女人,怕我。”
女人的聲音微啞,言辭自得,語氣卻帶着幾分彷徨。
“我啊,是她的噩夢。”
作者有話要說:
中秋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