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走廊上光線黯淡,映得那張五官端正的俊顏帶了幾分晦暗,男人的唇角淺淺勾着,眼神潤澈懇切,更含了幾分無辜。
郁寧寧無話可說,木着臉讓開路。
一切绮思郁結、惦念挂懷,都被這束花打散揉碎,她覺得自己塞滿設計和印紙的大腦許久沒有這麽靈光過了。
也許郁寶岩就是個陣前卒,主力一直帶着整捧發散着德智體美氣息的康乃馨在後方觀望呢。
白缙輕笑了聲,長腿一跨,進門就将那束康乃馨和先前孤零零的一枝放在一起。
郁寧寧眼神更加不滿,這兩個男人都直接放下了花,碰都沒讓她碰,看樣子挺有自知之明。所以到底是誰的主意?一定要送,還拆出一枝來送兩次。
裏面的郁寶岩任務完成,站起來朝白缙揮了揮手,說:“我公司還有事情,就先回去了啊。”
郁寧寧睨了他一眼,從鼻子裏哼出一個音,敏捷地躲開了白缙伸向七寶的手。她看也不看白缙,摟着七寶就往裏面走。
“欸,寧寧啊。”男人的輕語裏隐含笑音,指了指七寶。
“嗯。”郁寧寧意味難明地應了聲,叫住急于奔命的郁寶岩,“站住,先說說這花是誰買的?”
男孩的手正搭在門把手上,他動作沒有半分停頓,沒聽見似的,開門、蹦出去、甩上門,一氣呵成。
随着沉重的悶響而來的是室內寂靜的一瞬,郁寧寧與白缙大眼瞪小眼,氛圍說不出的詭異。
“這花……”白缙頓了下,素來溫雅的語調倏地低弱了幾分,更顯柔和,“是小岩買的。”
“……”郁寧寧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不顧七寶躁動地撲騰着短翅,欲言又止,神情似有幾分憋悶,可半晌未出言。
“送花是,我的主意。”白缙更小聲了點,生怕旁人看不出心虛似的,深窈的眸子似帶着光,直直地看她,“你喜歡嗎?”
郁寧寧輕輕啓唇,一句“你覺得呢”滑到嘴邊,又被咽了回去。她躲避般地偏頭,不再與他對視,氣勢莫名弱了幾分,“還,還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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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缙輕輕一笑,松了口氣似的,邁進一步想要抱七寶,又被她下意識地躲開了。
“咦。”白缙下颚微擡,仔細看一看郁寧寧的神情,确定她沒有不快,便悠然喚了聲,“七寶?”
郁寧寧手中的玄鳳應聲撲騰起來,“啾啾”地輕叫,一顆小腦袋不安分地探動着。
“你看,七寶是認我的啊。”白缙滿意地颔首,邀寵般地看着郁寧寧。
“是嗎。”郁寧寧揚了揚眉,把七寶丢到茶幾上,挺直腰背坐到一邊去。
白缙躬下腰将七寶抱起來,骨節分明的手包裹住黃燦燦的毛色,被襯得更加修長白淨。他中指上挑,揉一揉七寶的腮紅,聲音輕柔,“來吧,我來哄寶寶,讓媽媽好好休息。”
玄鳳腦袋向他手心拱了拱,喉間發出“咕咕”的蠕動般的聲音。男人含笑看着它,眼神溫柔,更有幾分寵溺,“媽媽心情不好,你更要乖,不要吵,知道嗎?”
郁寧寧聽得耳根一熱,做賊般地低頭,佯裝看手機。她腦中迸發出一陣尖細的銳叫,內心如小鹿在橫沖直撞,浮在屏幕上的指尖都有些發顫。
明知道他說的是字面意思,可、可聽起來也太撩了……
白缙那邊逗着七寶玩,不時偏頭注意着郁寧寧的情緒,躊躇片刻,才問:“玉氏的事,你們公司怎麽說?”
“啊。”郁寧寧無意識地應了一聲,盯着手機桌面那張柔色的風景圖發怔,好一會兒,大腦才處理得動接收到的信息,“唔,讓找玉氏道歉,然後繼續談合作。”
白缙點點頭,一手按着七寶的腦袋,又問:“那你呢,躍信怎麽說?很麻煩嗎?”
“不會。”郁寧寧習慣性地回答。她擡了擡眼,意外看到白缙微皺着眉,似乎有所不滿。
“到底什麽情況,告訴我好嗎?”
“就扣了點錢,怎麽?”
白缙呼出一口氣,又問:“那,有什麽是我能幫忙的嗎?”
郁寧寧直覺他的情緒不對勁,試探着說:“我如果說沒有,你會不會很失望?”
“會。”白缙直截了當道。
“但,真的沒什麽啊。”郁寧寧攤了攤手,輕描淡寫道:“工作上的事情罷了。”
她兩片薄而紅潤的唇瓣微微向前鼓,眸子澄瑩而明澈,眼底微含澀意,神情卻是淡靜,恍如無事發生。
看不出頹喪。
白缙聽着她一如往常的“沒事”,頓了頓,唇角勾出一抹自嘲的苦笑,“好吧,算了。”
也許她獨立慣了,早已經不會依靠他人,甚至不會向外傾訴。
他只能徒勞地憂慮着。
客廳裏靜默下來,只有七寶玩鬧時發出的細微響動聲。郁寧寧莫名有些不安,她直覺白缙不高興了,可也不知道能做什麽。手機不時發出“咚咚”的響聲,工作消息源源不斷地傳進來,她無心去看,小心翼翼地觑着白缙。
與看似漫不經心的在逗七寶的他視線對上,那雙幽深的眼眸無甚情緒似的,轉開。
郁寧寧順手捏了捏小指,有些無措地起身轉半圈,跑到廚房去煮了兩杯咖啡。冒着熱氣的杯子落在沙發轉角的圓桌上,白缙輕輕道了聲謝,動也未動,一下下撫摸着七寶的背脊。
一顆心裏,焦灼更甚。郁寧寧蹭到廚房門口又回轉過來,小巧白皙的手猶疑地伸向放着康乃馨的櫃架。
她咬咬牙,撈起花枝往白缙的方向一杵,“要不,我也送你花?”
白缙:“……”
他擡眸看她,目帶訝異,只一瞬,又被恃喙行兇的七寶阻擾,無意識地垂頭抽手。
而後白缙站起身來,拇指與食指成弧,精準地按上她兩靥,還逆向揉了下。
郁寧寧:“!?”
她整個人往後一彈,臉色緋紅,慌亂地把花拍到櫃架上,驚異道:“你、你……你把我當七寶揉呢?”
白缙眼中帶着促狹,自喉間溢出幾分笑來,語氣閑适,“是吧。”
他展了展肩,身材高大而挺拔,面上帶着愉悅的笑,溫聲又似輕語,說:“好吧,反正你就是這樣了。”
“什麽?”郁寧寧下意識問。她一手還求救般地握着花枝,兩眼亂瞟,不敢正視他,面上發燙。
兩靥仿佛還留滞着來自他指尖的觸感,溫溫熱熱,又恍如帶電,泛着些微的酥麻。
“沒事了。”白缙心情仿佛好了起來,不作解釋,無意中瞥見玻璃案下的小藥瓶,說:“欸,你有按時塗藥嗎?”
“啊。”又是一聲茫然的應。
白缙有所預料似的搖搖頭,無奈道:“那我幫你塗一次,總可以吧?”
“啊。”郁寧寧動了動唇,烏亮的眼睛睜得更大,眼看他彎腰拿起藥瓶,又倏地閉起嘴,默默坐下來。
白缙也在旁坐下,勾起一股藥膏,另一只手自然地圈住她的細腕,微轉着塗在大臂上,神情溫和而認真。
傷處約有一寸半,印痕細長發暗,陳在白皙柔嫩的皮膚上,顯得十分紮眼。白缙專注地揉着,不自覺回想起親眼見她受傷的心境。
那份……讓他不忍回顧的心痛難安。
藥膏滋入皮膚滲着微微的癢意,郁寧寧不自覺動了動,覺得整條胳膊都在發麻,觸感覺醒便是一陣難忍的酥軟。
腕處的力度立時緊了些,他低聲道:“別動。”
“唔。”
郁寧寧不受束縛的右手無意識地戳了戳臉,後知後覺自己已經連說了三個語氣詞,慌張到失聲似的。可這情境氛圍,溫存缱绻,直使人心猿意馬。她耳根至面頰微微發燙,心緒始終無法平複。
怔神片刻,沉而有力的惶惶後味湧來,她心間微微頹然。
“其實,公司的要求,我想我是辦不到的。”那股沉悶又慌亂的感覺令她心口發堵,喃聲道:“取得諒解已經很難了,該怎麽說服陳總繼續合作啊。”
她知道白缙是好意,感受到他溫柔的關切,可這份彷徨與無助,她實在不知道怎麽說。
她許久沒有嘗過這樣的挫敗了,可又似乎是意料之中。她從前畏首畏尾,只想守着基層崗位顧及溫飽,就是懼怕這些風浪。名利場中,她身如蟬翼,纖薄脆弱,她想,自己是經不起的。
她會怕,贏了招人嫉妒怎麽辦,輸了地位不保怎麽辦,就像她如今的處境,分明進退兩難。
“好在,莊總還沒有視我為棄子。”
如果沒有莊茹出頭維護,只怕等着她的是更加深重的責難,降職調崗也說不準。所以,即使是現在騎虎難下的局面,也好過任由譚東欺侮。
腕間的手指帶着些微暖意,臂上那手動作更是輕柔。漸漸地藥膏揉散,白缙收好藥瓶,左手緩緩挪動,自凝脂般的腕游移至掌中,有力地扣住。
白缙微嘆一聲,道:“這樣看着你,真的會覺得自己很失敗啊。”
郁寧寧一怔,疑惑地看過來。
白缙卻不解釋,握了握她溫軟的手,穩聲道:“低谷只是暫時的。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或者繼續後延,你總會有辦法。”
“不要懷疑,因為你,一個人就能扛過去。”
看着明明失落茫然,卻倔強不肯求助的她,真的會有種無力感。
疼惜她的逞強,無奈她的固執。
總以為已經深得她信任,現實卻持冷漠高傲的姿态,予他沉痛一擊,告知他真正脆弱傷懷的她,依然會拒人于千裏之外。
究竟何時,他才能走進那顆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