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郁寧寧沒等太久,就看見郁茂經和白缙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她擡手叫服務生拿菜單,朝兩個男人點點頭,“我還沒點菜,您看看吧。”
郁茂經重重地坐下來,沒好氣道:“我看什麽?你連叫人都不會嗎?”
“爸。”郁寧寧面不改色地叫了聲,神色平靜,甚至還帶着淺淺的笑。
白缙對她這副表情并不陌生,那是——客套的,疏離的。
不料郁茂經聽見這個稱呼似乎更加不适,眉宇斜飛,橫眉豎眼地,“你說說,你都幹了什麽好事?自己的事情處理不好,還牽連你弟弟!”
郁寧寧眉目微斂,說:“對不起。”
郁茂經一拍桌子,“對不起有什麽用?我問過了,一定要等那邊松口才能保釋!你都不掂量一下自己幾斤幾兩就胡亂得罪人?”
女人的面龐清麗純美,額前劉海蜷曲,遮住那雙熠熠發亮的眸,顯得沉靜又安然。
指責,非難,實情或誤解,郁寧寧一概應下,聲音輕軟,“是我的錯,對不起。”
“郁伯伯,不是這樣的。”白缙脫口而出。
男人眉梢微挑,神情專注,語氣是慣有的溫和,可講話快了幾分,似乎有些急切。
郁茂經十分看重白缙,倒是聽他的勸,可心頭氣惱仍在,他淡哼說:“你不要出頭,你看她自己都解釋不出來,還不就是那回事?”
郁寧寧不做聲,仿佛眼前的是非與她無關。
白缙深深地看着她,濃眉微蹙,帶着隐憂,片刻後,才說:“伯伯,您冷靜下來細想,寧寧可從來不是逞能惹事的性子。”
郁寧寧回望過來,眼中有細弱蒙塵般的微光,聲音更加輕了幾分,“白缙,你還點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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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些,幹什麽?
似乎是聽懂了她的畫外音,白缙頓了下,眉目溫善柔和,含寬慰之意,他仍然說:“經過這事,小岩以後也會吸取教訓,您……犯不着動氣。”
“我管她是什麽性子?”郁茂經板着臉,看向郁寧寧的眼神十足不滿,可還是聽進了白缙的話。
“算了,你趕緊聯系那個律師,讓他松口,我們才好辦手續。他再有什麽說法,也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知道了。”郁寧寧又順從地應,語氣疏淡平常,看不出分毫的失落或傷懷。
可是她又顯露過幾分弱勢呢?想到這裏,白缙仍有些坐不住。
郁茂經哼了聲,語氣依然冷硬,“這事你趕緊辦好,讓你弟弟早點出來,我也沒那麽多功夫陪你耗!”
“好,不會耽誤您太久,我保證。”
郁寧寧揚手将一縷亂發順到腦後,面上顯得恬靜柔和,她點了點桌上的菜單,說:“現在能點菜了嗎?”
餘下的時間,郁寧寧很沉默。郁茂經也沒有“好久不見跟女兒多聊聊增進了解”的意思,他吃菜喝酒,不時跟白缙談些熱點話題,只當對面沒人。
郁茂經是工程出身,年輕時眼光長遠、敢闖敢拼,促成了郁寶岩生來優越的物質條件。如今年紀漸長,他行事也偏重于穩妥,而談吐和見地更顯不凡。
郁寧寧不插言,只是吃自己的,偶爾幫着服務生挪挪盤子。
熱湯上來時,郁茂經正感興趣地追問白缙智能家居項目,說話時順手夾了一筷子雪花小牛肉,分神贊道:“這味道很正,肉質也鮮嫩,不錯。”
郁寧寧擡了擡眼,默默地把那盤顯然不受郁茂經待見的炒青筍挪到自己面前,給雪花小牛肉騰地方。
垂頭以致碎發散落,将白皙的左頰掩起小半,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白缙依言夾了一塊小牛肉。郁茂經又要讓,他說:“伯伯,還是那盤青筍更對我胃口。”
“這也太清淡了。”郁茂經往那邊看了一眼,笑了起來,“你呀,跟你爸媽學的,年紀輕輕就過成了老脾胃!”
“伯伯過譽了。”白缙也笑,自我調侃道,“他們的講究程度,我可比不上。”
郁寧寧全然無話,把自己當隐形人。
只怕換一個人坐在這裏,就會試圖拉近她和郁茂經的關系,想到這一層,她就無比感激白缙的敏銳和透徹。
接着又聽兩個男人聊起來,原來白缙的父母都是知名醫生,自有一套健康的生活方式,而那些在旁人眼中無疑像是苦行僧。相比起來,白缙的程度已經輕多了。
郁寧寧黑亮的眼珠無言地轉動着,突然想起自己床上那個好用的按摩儀,還有白缙在深夜轉發的鏈接,“權威醫生推薦……”
他還真有資格說“權威”。
她倏地笑出聲來。
兩個男人的話音頓時收住,同時朝她看過來。郁寧寧恍若未察,纖細的手腕上下起伏着,給自己盛湯。
郁茂經很快轉開視線,白缙看着她的動作,目光更有些意味深長。
他原本很擔憂,可眼前的局面更讓人困惑。究竟是什麽樣的隐情,讓父女關系這麽生疏?
郁寧寧全然不知自己在對面的人眼中已經苦成一顆小白菜。其實飽腹就會稍稍開懷,她對此很熟練,因此吃得愉悅。
又夾了一筷子青筍,入口的滋味清新,郁寧寧低垂的細眼凝出幾分笑意。
她也是郁家一脈相承的肉食動物,那份小牛肉就是她點的。但經白缙這麽一說,就突然覺得清淡的筍片有滋有味起來。
跟郁茂經吃這一頓,也沒有想象中那麽艱難。
飯後,郁茂經說約了朋友見面,臨走前又冷着臉警告郁寧寧快點去找杜紹舟。
郁寧寧露出平和的微笑,拿出十二分的誠意去敷衍他,語調也放得很柔,“知道的,我這就去,您放心。”
等郁茂經乘車離開,白缙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眉眼溫和地笑,“還好嗎?”
郁寧寧聲音收斂了幾分,更顯沉着,“吃飽喝足,有什麽不好?”
白缙凝視着她,突然輕嘆一聲,說:“還記得你答應過,讓我了解你。”
“嗯?”郁寧寧想起兩人過去的對話,不意他會這麽正經地問出口,“你想了解什麽呢?”
“你……跟郁伯伯一直是這樣相處的嗎?”
白缙的語氣謹慎,似乎怕戳到某個點。
郁寧寧卻很鎮定,她在用手機App叫車,頭也不擡地說:“你應該問,我們相處過嗎?”
—
去往拘留所的路上,郁寧寧又一次嘗試聯系杜紹舟,甚至往杜紹舟的律所打了個電話,律所那邊的回應是“杜律師請假了”。
郁寧寧挂掉電話,胸腔呼出幾聲悶氣,伸手撫上額頭,“我可真是……”
身邊的白缙問:“怎麽樣?”
“聯系不上。”她眉心微蹙,櫻唇微微嘟起,神情懊惱,小聲道,“他到底想幹什麽?”
白缙眉目微動,問:“如果一定要找到他,你知道該去哪裏嗎?”
“知道。”
“他家?”
“不,他肯定是躲到朋友家了。”郁寧寧輕哼一聲,說:“他有被害妄想症。”
“嗯,知道就好。”白缙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不過也用不着。”
郁寧寧:“……”
白缙勾起唇,神色竟帶了幾分倨傲,“有心也好無意也好,都不用理,寶岩會好好地出來。”
“是嗎,可我趕時間啊。”郁寧寧有些無奈地睇他一眼,“我……爸的話,你也聽到了。”
白缙偏頭看她,露出些許意外的神情,“我以為,你不會照郁伯伯說的去做。”
畢竟她敷衍得十分到位,若不是對她有幾分了解,還真看不出來。
“為什麽不?”郁寧寧擡了擡眼,聲音放得很輕,顯出幾分随性,“早點處理完郁寶岩的事,就能早點送他走,不好嗎?”
“……”白缙語氣猶疑,似乎在糾結着用詞,“原來你們的關系比我想象中要,平和。”
郁寧寧臉頰動了動,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好笑,“看你剛到餐館時的樣子,似乎是怕我們在大庭廣衆之下打起來。”
“那怎麽會,”白缙嚴格地糾正,“頂多是擔心你們吵起來。”
郁寧寧聳聳肩,說:“你想太多了。”
确實,想象中的針鋒相對、劍拔弩張并沒有發生。
“那我可以問嗎?”白缙緩聲之中透着小心,“你和郁伯伯,究竟有什麽事?”
郁寧寧明亮的眼眸眨了幾眨,帶有狡黠意味,她似笑非笑地說:“你猜啊。”
—
他們到拘留所後見了郁寶岩,這位自從聽說他老子要來就蔫成了弟弟,如果不是場合不合适,白缙懷疑他會給郁寧寧磕頭賠罪。
好弟弟當然知道郁茂經的到來對郁寧寧來說是個麻煩。
郁寧寧頗不耐煩,沒跟他多說,轉頭去找值班人員咨詢。
值班小哥穿着板正的制服,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說按流程,至少還要等三天。
聽見這老套又敷衍的說辭,郁寧寧立時就有點上火,只是她習慣了收斂脾性,面上仍是一派淡靜。
她下定決心,從包裏摸出一張準備好的購物卡,挑了個監控死角想塞。
小哥吓得差點蹦起來,一連聲說“不是那回事”。
這類事郁寧寧也做得生疏,她僵在原地,面色發窘。拿那雙晶亮無辜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人。
小哥“嗨”了一聲,見她并不執着,才松了口氣,好笑道:“同志,你是真的想多了,流程啊,你多了解一下。”
郁寧寧小心地看看他,問:“真這麽簡單?”
“真的。”小哥肯定地點頭,“無論是誰,也不能罔顧規則,肆意行事。”
等白缙探望郁寶岩出來,郁寧寧把小哥的話複述他聽。
郁寧寧神情還算冷靜,可語氣帶着掩不住的擔憂,“可昨天不是這麽說的,怎麽反反複複。”
兩人沿街道漫步走着,踏過寸寸微草塵埃。
白缙卻是一笑,顯得從容而自信,“今天這話才是定數,寶岩那邊只要等流程就是了。”
郁寧寧微微偏頭,“你是不是做了什麽?”
可這前後兩副面孔實在讓人不安,跟這種事打交道可不是場面功夫,需要背後深厚的根基和廣泛的人脈,是以郁寧寧格外怕這種事。
興許白缙真的有能力,就像杜紹舟也有能力困住郁寶岩一樣,這些都是郁寧寧未曾涉及過的範圍。
因為,她多麽渺小啊。
白缙輕輕勾唇,眉宇間溢滿堅定及強勢,在溫雅氣質之下凝成奪人的風華。
“那些,算不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