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眼鏡男将分寸把握得很好,對小林的關懷恰到好處,熱絡而不逾越。服務生送來醒酒湯時,他正好注意到郁寧寧古怪的臉色,順勢就把湯和人都送了出去。
就這麽兩袖清風地走了。
郁寧寧一動不動,若有所思地盯着已經關上的厚重大門,她口中低喃,“果然不錯啊。”
“什麽?”白缙不解。
郁寧寧往那個方向指了指,神色怪異,仿佛落入至低的谷底,帶着凄然和悲憫,令人不忍。
“你看那個人,是不是細心、周到、有風度……很有魅力?”她說。
在某些方面,像極了她心裏的那個人。
那人有繁重的工作,大部分時間不能陪伴她。可也從來不會忽略她的感受,總會讓她感到被珍視。
他們,都是這樣嗎?
—
一晚上花掉了郁寧寧大半個月的薪水,結果還算令人滿意,賓主盡歡——才怪。
散場時,郁寧寧的狀态其實很勉強,好在同事們要麽七葷八素要麽興奮過度,很快确定了各自結伴,小林也有兩個室友照顧,不用她操心。
人走光後,郁寧寧松了一口氣,在興盛樓門前蹲下來,無視旁人詫異的目光,茫然地看着在華燈映照下亮得刺目的街道。
心裏一陣陣地發冷。
确定了嗎?沒有。
信任他嗎?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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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愣了不知多久,肩頭突然被輕拍了下。
她擡頭的一剎,白缙也是一怔。通明的燈光使女人頰上的淚痕無所遁形,更襯得那雙水眸波光潋滟,盈盈動人。
他見過她倔強的、強硬的、獨立的很多面,除卻眼下這一幕。
“怎麽了?”他問。
郁寧寧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信手抹了下臉,随口說:“沒事。”
“又沒事?”
輕飄飄的三個字尾音上挑,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白缙倒也沒有追問的打算,只是把手伸給她,耐心不言,通身溫雅的氣質給人以寬和撫慰之意。
頓了一會兒,郁寧寧捉住他的手,借力站起來。
腿腳有些發麻,她松開他,小心把握着平衡,擡起細長的腿輕晃了兩下。
等她緩了一會兒,白缙說:“一起走吧,反正順路。”
郁寧寧不置可否。
還是那輛銀灰色SUV,沿途的燈火明明滅滅,使白缙俊逸的面頰顯出幾分晦暗難明。
他好像心情不好。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是平靜水潭被石子傾落漾起波瀾,沉靜許久的大腦突然間活泛起來。
郁寧寧揉了揉臉頰,又照着後視鏡檢查了一下妝容。
大概有些糊了,光線太暗,看不真切。
白缙一直關注着她,見狀說:“好點了?”
“嗯。”郁寧寧一出聲就覺得不适,略微清了下嗓子,說:“謝謝你的酒。”
“應該的。”白缙單手往車座後背摸,拿出一瓶水遞給她,“先喝點吧。我看你同事發的朋友圈已經嗨過頭了,而你這個樣子,看來是累得不輕。”
郁寧寧低笑了聲,擰開瓶蓋喝了幾口。清清潤潤的白水蘊入喉管,讓喝過酒落過淚的人有種難以言說的舒适。
“你剛剛,看見了吧。”郁寧寧說:“別笑話我。”
“怎麽?”白缙有些意外。他以為她不會提起。
郁寧寧似乎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掩住嘴悶笑起來,明亮的眼睛微微眯起。
“就是,剛才結賬的時候,突然間感覺……就像皮肉被撕扯掉了一大塊。”
鑽心剜骨般的疼。
她笑得話音斷續,聲線柔軟,十分清甜。
白缙突然想起郁寶岩信誓旦旦地說他姐善良嬌軟可愛。
現在看來,好像是這麽回事。
就是嘴硬了點。
“怎麽了?”他聲音裏帶着潤澤的安撫。
“就是,太貴了,肉痛。”
像是被戳到了笑穴,郁寧寧一句三頓地說完,索性放開地笑了好半天。
笑聲漸熄時,小臉都泛起了細嫩的紅,蜷曲的睫毛忽閃着打顫,眼中也盛上晶瑩的水光。
她漸漸沒了聲響,車廂裏随之安靜下來。
“好吧,那你要知道,”白缙在靜谧在之中開口,語氣溫和,帶着寬慰,“這應該是你,最後一次為此心痛了。”
他似在思忖,語速極慢,“明天起,是新的階段。往後越走越高,就不會再在意……那些。”
“哦,對。”郁寧寧點了點頭,伸指輕輕點拭着淚花,又笑了聲,“差點忘了我是來幹什麽的。”
白缙沒有再多說。
他沉默着,也思索着,心懷迷茫,所以更加迫切地想要認清自己。
看着這樣的郁寧寧,他莫名地有些焦灼。
—
郁寧寧喝得酒不算多,在承受範圍內,結果反而讓她在後半夜興奮異常。回到家後輾轉無眠,最後只睡了兩個小時。
到公司後郁寧寧被莊茹叫去談話,內容十分簡短,把幾個正在進行的項目重點交代了一下。
按說,做領導的多少要敲打一下新提拔的兵,可莊茹只字未提,好像她是出入總監辦公室八百次的老将了。
由于總監沒有感情,靠着仙氣渡劫的郁寧寧蒙混過關,餘下的時間裏工作效率極低。
臨近下班時,她收到杜紹舟的信息。
【寧寧,恭喜你升職。今晚一起吃飯,怎麽樣?】
郁寧寧看着那個熟悉的頭像,心尖一陣發顫。她猶豫了一會兒,上微博去找星照。
【星照,有辦法确定那個PUA團體成員的真實信息嗎?至少是微信號之類的,能确定身份的。】
這一次不巧,發出去的信息半晌沒有回音。郁寧寧沒等太久,給杜紹舟回複答應了邀約,又給白缙發信息道謝。
【謝謝你昨晚送我回家,我喝了酒有些失态,不好意思。你今天有空嗎?請你吃飯吧。】
收到信息的時候,白缙正坐在電腦前,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碼,猛地看過去讓人頭暈。
盛仕從後面的休息室出來,方向正對着屏幕,條件反射地閉了閉眼。
“還停在這一塊啊,在查什麽?”
白缙說:“沒查,就是放着。”
盛仕眯起眼睛看了看,神情多了一絲玩味,“這是誰的?記錄了一筆興盛樓的開支,昨天晚上不是你結的賬吧?”
白缙沒有隐瞞,“郁寧寧的。昨天半夜突然發過來一串反饋,可能是誤操作。”
“反饋用得着你處理?”盛仕調侃道:“還誤操作,這就是你搶運營工作的理由?”
白缙輕笑出聲,“不然,我要這權限幹什麽。”
盛仕“啧”了聲。
“不過……有點缺德是真的啊。”白缙恢複正經的神情,伸指點點手機,“順路送她回了趟家,就生怕欠了人情,要請客。可在她不知情的前提下,我了解得過多,也虧欠過多啊。”
從郁寶岩處,從郁伯伯處,現在又加上後端……盡管是無心的。
“道德衛士。”盛仕感嘆地搖搖頭,伸手幫他點了叉,“那就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白缙颔首,回複郁寧寧:【今天不方便,改天吧,我請你。】
—
郁寧寧收到消息便做了回應,也沒糾結誰請誰,這種事可以當面談。
但沒了借口,她只能去赴杜紹舟的約。
杜紹舟也是下了班過來,穿得很正式,西裝合體,從領帶到袖夾都精細得一絲不茍。周身有股清淡郁質的冷味,是他慣用的愛馬仕大地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煙草味。
以郁寧寧的性格難以宣之于口,但她一度為那種氣味沉迷。
而現在,她專注地看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你看起來臉色很差,是工作太辛苦嗎?”杜紹舟的聲音熨帖而溫柔。
郁寧寧說:“只是昨晚沒睡好。”
“那我們就快點吃完,送你回去。今天不要喝酒或者咖啡了,換成蘇打水吧。”
杜紹舟說着,召來服務生點單。
郁寧寧不無窩心的點頭答應,心緒紛雜。
有只睡兩小時這個理由,杜紹舟沒有對郁寧寧的沉默、低落産生半分疑心。他在用餐時風趣地談了幾件業內趣事,興致頗高,絲毫不在意自己是在唱獨角戲。
快吃完時,處于遲鈍狀态的郁寧寧終于意識到哪裏不對。
“你中午喝過酒了?”
“嗯……喝了。”杜紹舟頓了一下,說:“沒喝太多。”
“我看不少。”
郁寧寧哭笑不得,杜紹舟剛剛在她面前又喝了紅酒。這樣一天兩頓的喝會讓他熟醉,人怎麽也不會舒服的。
出餐廳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杜紹舟酒勁一點點上頭,提出散步醒神,郁寧寧答應了。
他們挑了一條偏僻路,打算繞遠一點,總體還是往郁寧寧的住處走。
小巷裏熏風迂回,僻靜空曠,牽着手的兩個人都沉默。郁寧寧能聽到身側忽遠忽近、深淺不一的呼吸聲,猜想他真的有些醉了。
剛好,她也頭腦昏昏。
在精神萎靡的時候,正适合相互支撐着走過這一程。
“紹舟。”郁寧寧終于開口,想循着內心的糾結與躁動問他的心意。
然而變故來得突然,甚至杜紹舟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隐蔽轉角裏突然出現一個人,口中大嚷着“你給我站住”,朝兩人沖了過來。
郁寧寧來不及反應,手上傳來一股強大的拉力,讓她猝不及防地跌到杜紹舟身前,後腦被什麽沉軟的東西重重砸了一下。
皮包脫手,沉重的鑰匙帶出報警器的拉環,腳下猛地響起聲聲尖銳的鳴叫。
場面一時間混亂到了極點,郁寧寧掙紮着脫下高跟鞋握在手裏,可那人似乎沒有再次襲擊的打算,反而半靠着垃圾桶不再動彈。
那人的同伴很快趕了過來,在銳利的警報聲裏吼叫着向他們道歉。
原來,只是一個醉漢,拿着路邊拆下來的機車手套在演自己的戲。
弄清狀況後,郁寧寧顫着手關掉報警器,令人耳膜震顫的警報聲終于消失。她沒多理會醉漢同伴的道歉,咬着嘴唇看向驚疑不定的杜紹舟。
這個人,剛才是,拉了她擋在自己身前嗎?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專業方面的表述可能不恰當,見諒。
感謝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