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背向遠去的纖細身影帶着幾分局促和疏離,女人用細高跟踩出急切又穩健的步子,一邊走,一邊撫手散開長發。青絲如瀑落直,烏黑透亮,規矩地披在肩側,似是拘謹成性。
以為了解,可還是失策了啊。
白缙自嘲地一笑。
等在一旁的盛仕迎上來,一副懷疑人生的樣子,“阿缙,你被人魂穿了嗎?你居然會尬撩了?”
“五歲時見過”這算什麽操作?誰會記得啊?一聽就是在胡扯!
他正直、正經、正派的白缙師弟怎麽可能做這種事?
“很尴尬吧。”白缙輕嘆一聲,語帶遺憾,“還真是這樣……我沒能處理好。”
盛仕一臉驚悚,抄起叉子指向他,“你是誰?你對我師弟做了什麽?”
白缙低笑兩聲,突然一本正經地叫,“師兄。”
盛仕的表情頓時警惕起來,“幹什麽?”
跟白缙同校三年、同公司四年,盛仕非常懂他——乖乖叫“師兄”的時候肯定沒好事!
“別緊張,我就是想說,”白缙唇角帶着一抹歡愉的笑色,“給你提個醒,下午的談判恐怕不那麽容易了。”
盛仕:“……”
沉默片刻,他覺得頭頂飄過一排問號,“所以你在高興什麽?為你得罪了躍信的人而自鳴得意?”
白缙沒回答,只是說:“但我說的是真的啊,我認識她。”
“單方面那種嗎?”盛仕滿臉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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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說。”白缙聳了聳肩,神态自若,“也可能是她不想承認。”
“為什麽?”盛仕好奇。
“我父親和她父親認識。”白缙重複了一遍,語氣放緩,躊躇着說:“但是她父母離婚很多年了,聽說她是被外婆帶大的。她可能,不想提。”
每個人的過去都是一本書,郁寧寧那本顯然是不想被人翻的那種。
盛仕用匪夷所思地眼神看他,“那你還跟她舊事重提?這不是□□地送人頭嗎?”
“那我能怎麽說,真的去尬撩嗎?我不會啊。”白缙的眼神真誠又無辜。
盛仕毫不客氣道:“別謙虛了,你很熟練的。”
“……”白缙沒再說話,結賬,走人。
盛仕跟上,“那郁寧寧到底是什麽職位?”
“躍信創意部的策劃組組長。”白缙說着,編輯了一條微信發出去。
收件人,郁寶岩。
【我說認識郁伯伯,她立刻找借口溜了。】
對方很快給了回複:【你再提我試試,翻臉效果更佳。】
白缙:【我們社會人不玩虛的,找她有正事。】
郁寶岩的微信頭像是戴墨鏡叉腰的熊貓頭,畫風十分“社會”。
本人卻與理想有着天然的鴻溝,而不自知。
【呵呵,夠膽你就繼續啊。】被嘲諷的郁寶岩不加掩飾地幸災樂禍着,【私下裏,她會給你好臉那才叫虛的。】
“……”
白缙默默地收起手機。
—
躍信廣告公司位于商務區金鼎商廈,占二十層,員工數百,身為業界招牌,規模不虛。
郁寧寧一出電梯,就遇上了同部門的沈藝卿,迎面時間之精準,仿佛特意掐了點似的。
“寧寧,又遲了啊。”沈藝卿穿着整肅的職業套裝,儀态端正,妝容精致,卻是皮笑肉不笑。“也沒關系哦,對你來說,無視公司紀律只是小事吧。”
“藝卿,我正要找你。”郁寧寧面上帶笑,語氣頗為平靜,“豐輝餐飲的資料還沒交接,既然敲定了由你來負責,一直耽誤着可不算我的責任。”
“有些事情啊,應該在辦公室談。”沈藝卿聲線偏柔,又慣用語氣詞,說話總落入刻意,表情卻十分無辜,“在電梯間呢,還是先關心你自己的出勤問題吧。”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郁寧寧神色淡定,在公司裏為了掩飾聲線的嬌柔,講話還刻意壓沉了嗓音,顯出幾分利落,“顯然項目的進程問題更重要一點,辦公室根本沒有談事的餘地,我幾次去找你,都不巧。”
不巧,沒見到人。
因為沈藝卿不會心甘情願地接手豐輝餐飲那種冷舊飯。
“那可能是天意吧,你再找機會呀。”沈藝卿果然不接茬,還往旁挪了挪,是打算結束話題了。
“躲一時沒有意義。”郁寧寧心平氣和地說:“別忘了,是你自己選擇轉運營的,現在後悔了想回頭吃創意部的飯,不是那麽容易的。”
偌大的躍信內部競争激烈,上層下級均是。
半年前,運營部有意涉足創意部責權領地,除拉攏客戶外,還在創意部增設了一個兩頭均沾、不倫不類的運營崗位,從沈藝卿毛遂自薦的那天起,一部分人的立場就已經暴露無遺。
如今在創意部坐冷板凳,很奇怪嗎?
沈藝卿的高跟鞋“啪”地踏出響亮一聲,她臉色終于變了幾分,“那你呢,你以為把豐輝塞給我就贏了?別想!再怎麽樣,致飛的項目也輪不到你!”
這又是老生常談了。郁寧寧微微一笑。
她和沈藝卿是同期進公司的,年齡相近,又都有不俗的相貌和穩健的能力,因此即使郁寧寧無心,彼此之間還是針鋒相對起來。
“致飛科技只推一個手機小軟件,也值得你這麽惦記?”郁寧寧下颚微擡,語速放緩,神态認真,“那正好,拜托你協調一下,把豐輝餐飲的項目還給我。這種老品牌勝在安穩,我圖個放心。”
“真虛僞啊。”沈藝卿眉梢高挑,語帶嘲諷,“你會不知道致飛科技的重頭戲在後面?這裏只有你和我,裝給誰看呢?”
“多重的戲我都沒興趣。”郁寧寧其實有些不耐煩,卻絲毫不顯,面色平和,“你我都沒有權利決定項目的歸屬,談這個沒有意義。”
“呵。”沈藝卿冷笑,突然傾身靠近,語氣沉而陰。衣擺的亮片反射出刺目的亮光,如本人一般咄咄逼人。
“每次看見你這幅雲淡風輕的假樣,我都想撕爛你的臉。你等着,總會有這一天!”
“哦,那我等着。”對放狠話沒有興趣,郁寧寧有心避讓,嘆息着應。
敷衍的口吻更令人惱怒,沈藝卿語氣尖銳,“你以為抱緊了莊總的腿就能穩坐高臺?呵!也不想想,你晉升組長的單子被人卡了半年,這背後是誰在攔路?到底是做了門前狗還是墊腳石,你自己都沒點數嗎?”
郁寧寧倏地擡頭,烏黑潤澤的眼眸閃着鋒芒。
她只是玩不起身在曹營心在漢的路數,因此在暴風驟起時,立場站定創意部莊總那邊。
半年前,公司內廣傳她即将晉升A組組長的流言,她偏偏後知後覺。又因為長久的聞風不見真章,漸漸淪為笑柄。
而現在,傳聞鼎鼎有名的致飛科技預備與躍信建立長期合作,在這塊肥肉的争奪戰裏,每一個人都不該泰然處之……是嗎?
定定地看着沈藝卿,郁寧寧的眼神帶着翻湧的糾結和繁複,半晌,她才說:“如果再找不到人交接豐輝餐飲的資料,我就去向運營部譚總彙報。”
當天下午三點,致飛科技的代表前來談判。躍信為表重視,除了常規的創意部人員外,還派出一位副總和運營總監譚東前來接待。
創意部格子間裏的員工們表面專注,其實都暗暗打量着從走廊經過的致飛一行人。
“寧寧,你快看那個,好帥!”同組的美工鄧瑩壓抑着聲音,只能用激烈的動作和表情來表達激動。
郁寧寧往旁邊挪了挪,盡量遠離鄧瑩,又撫平自己被她扯皺的衣擺,這才懶懶地擡眼。
走廊上人數不少,兩方代表二三并行着。走在前列的男人西裝革履,襯出高大英挺的身材,五官俊逸,棱角分明,唇角挂着溫和的笑。
那是她中午才見過的白缙。
他正與創意總監莊茹交談,眉眼細致和順,薄唇殷紅,喉結在細長的脖頸上小幅地滾動着,可以想象出自期間的潤朗聲線。
視線偶然定焦,與郁寧寧遙遙相對,一瞬即轉。
思緒霎時飄遠,那一刻,郁寧寧想了很多很多。
目睹相親鬧劇,等待落單時機,以“舊識”的話頭鋪展,引出“談工作”的話題。
郁寧寧指尖發涼,耳邊一陣似遠尤近的回響,迷茫片刻,才知曉是鄧瑩浮誇的贊嘆。
而她,短促地哼笑一聲。
先,算了吧。
—
致飛科技的代表展現出的良好精神面貌極大的刺激了創意部的一衆單身員工,一行人進入會議室後,格子間裏細碎的議論聲持續很久才平息。
可以想見,躍信內部關于這個項目的競争會愈發如火如荼。
郁寧寧本不關心這些,無奈鄧瑩一見白缙,熱心程度當即翻倍,将“致飛”啊“局勢”的挂在嘴邊念叨個不停,讓她身在茶水間也不得清靜。
鄧瑩站在咖啡機前雙手合十,語氣虔誠,“拜托拜托,這次致飛的項目一定要落到A組,信女願喝咖啡少加一塊糖……”
“你是認真的?”郁寧寧聽見這麽老套的段子有點牙疼,“你的咖啡剩下兩顆糖,變化好像不大吧。”
“那就賞我的死黨郁寧寧兩顆糖。”鄧瑩從善如流地改口。
一向只喝美式的郁寧寧果斷道:“滾。”
鄧瑩結束做作地祈禱,正色道:“你看看C組那得意的嘴臉,譚總這才去開次會,他們就好像占領高地似的,顯擺什麽?單是争這口氣,我也想要致飛的項目。”
郁寧寧聳聳肩,“我今天還和藝卿談呢,看能不能把豐輝餐飲的項目拿回來。明明資歷老,又是我們合作多年的,安全無痛易操作,多好。”
“……你是在公司談的嗎?在外面被人毆打可不算工傷。”鄧瑩一臉無語,“別人躲都躲不及的項目,你還上趕着要,誰信呢。別怪我沒提醒你,你這樣真的會被打的。”
“她可做不出這種事,雖然看起來氣得夠嗆。”郁寧寧笑了笑,還要說話,被微信提示音打斷了。
點開來,手機屏幕上是一個戴墨鏡的社會熊貓頭,畫風嚣張,語氣有點欠。
“姐,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