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瑸城城東CBD一家西餐廳內播放着悅耳的輕音樂,大堂裝飾得精巧典雅,檐下光板斜置,使正午的光線柔和得剛剛好。
工作日的午時客少,伴着窸窸窣窣的餐具磕碰的響動,堂中的交談聲并不大。無所事事的收銀員渾水摸魚,直楞楞地盯着三號臺的客人看。
那是一個相貌不凡的男人,身姿挺拔,西裝合體,舉止端和又從容。
他唇角始終勾着溫和的淡笑,慢條斯理地切着牛排,任由對面的同伴用不擾旁人的音量喋喋不休。
“談一個記賬App的推廣哪兒用得着你出馬?姓孫的根本沒安好心,偏偏在今天指使你來跟躍信談判,這背後肯定有鬼。他指着坐收漁利……”
聽見“躍信”的名字,男人終于揚了揚眉,眉宇間顯出幾分優雅和,“阿仕,你安靜一點。”
“幹什麽?”盛仕順勢歇口氣,喝了幾口紅酒,又說:“嫌我話多?我可是跟你綁在一條船上的,你這樣畏縮忍讓要不得!”
“好吧,要我說,找躍信談合作是好事。”白缙用妥協的口吻說着,刻意壓低了聲音,“而且,你後面那桌就是躍信的人,拜托你小聲一點。”
後半句具有強有力的說服力,盛仕立刻收聲,吃了兩口炸雞,又朝着白缙擠眉弄眼,“怎麽不早說?是創意部的人嗎?”
話音剛落,就聽見大方到近乎刻意的女聲傳來,“實不相瞞,這位先生,我胯骨骨折過,到現在陰雨天還會疼。哦,腰也不好,您知道,坐久了都有職業病。我這身體素質可不适合給您生育繼承人啊。”
盛仕:“……”
躍信不是廣告公司嗎?難道最近接了優生優育推廣業務?
白缙低笑出聲,舉起高腳杯做掩,不着痕跡地往那邊看。
從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女人的臉,五官精致小巧,組合在稀薄的劉海下顯得嬌俏玲珑,下颚微圓,長直發簡單地攏成馬尾,氣質清純恬靜。
這般長相的女人卻在公共場合大談隐私話題,非但不覺得尴尬,收獲旁人的異樣目光後反而有些自得。
然後就被身邊穿着職業套裝、年紀較長的女人瞪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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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即露出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打着圓場,“寧寧這是跟你開玩笑呢,呵呵,何先生,先吃菜啊。”
桌底的手摸上郁寧寧的,輕輕掐了一下。
好心給這丫頭介紹對象,不過是對方說話直白了點,談到備孕要注意飲食、作息,她就立刻發作了。
就算不中意,拒絕也沒什麽,可她把場面弄得這麽難看!
郁寧寧被掐得不痛不癢,還安撫地拍拍周蓉葉的手,面上還挂着甜美的笑容,“是呀,我這人性子直,何先生千萬別介意。”
何先生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不悅,下颚微擡,姿态挺高,“我也只是順口一提,郁小姐說話也太露骨了,沒輕沒重的,真是讓人意外。”
郁寧寧本來就沒有胃口,餐具都還是幹幹淨淨的,這下直接掙開周蓉葉的手,笑容不變,語速加快,“何先生這樣,還不如女人爽快利落呢。這不是順着您的意思談談生育環境嗎?怎麽就露骨了?您能提,我就只能嬌羞地答應?”
她的聲線天生帶嬌,不加掩飾時十分清甜,這樣的外形條件配上出衆的相貌,讓人很難不動心。
可……可這說的都是什麽話!
自視甚高的何先生臉色發青,哼笑出聲,“郁小姐你……太不矜持,不懂自重,呵,看來我們真的不太合适。”
郁寧寧極厭惡這種思想僵化、自命不凡的男人,半點不客氣,“當然不合适,配不上何先生這等要求多生兒子的家庭,肯定是家中有皇位要繼承吧?我這身子骨一看就不好生養,何必再浪費彼此的時間呢?”
周蓉葉深沉地嘆了一聲,徹底放棄治療,不再說話。
何先生當即變臉,猛地撂下叉子起身,“的确是浪費時間,那我就不說再見了!”
“等一下。”郁寧寧出聲。
何先生站住了。
結果聽見她說:“愛新覺羅·何先生,您是不是該把賬結一下?”
一早注意着這桌的服務生戰戰兢兢地過來,正把單子往何先生那邊遞,又聽見那個言語犀利的漂亮女士拿腔捏調道,“找錯人了吧小姐,怎麽能讓愛新覺羅氏買單,看不起誰呢?”
服務生本就在看她臉色,立刻聽話轉身,賬單從何先生手中一滑,他抓了個空。
何先生氣得怒目圓睜,氣息不穩,“你到底什麽意思!”
郁寧寧神清氣爽,面色從容地簽了單子,愉快道:“只是突然想起來,我可欠不起皇家的債。所以,好走,不送。”
等何先生身影消失,郁寧寧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側頭看見周蓉葉的臉色,立刻改變态度,端正認錯。
“葉子姐,我以後一定忍得住,我發誓!”
“這話有點耳熟,”周蓉葉冷笑一聲,“你好像經常這麽說。”
都是一個公司的同事,平時看郁寧寧不聲不響,遇事能忍就忍,怎麽到了外面就好像換了個人似的,一張巧嘴犀利如刀,這都被她氣走兩個相親對象了!
“不存在的,”郁寧寧眼神真摯,“我知道,我不該讓人下不來臺,葉子姐,原諒我這一次!”
“用不着道歉,我知道你下次還敢。”周蓉葉輕哼一聲,又面露嫌惡,說:“這個人的确不行,我朋友這次是看走眼了。等下次姐給你介紹個好的。”
郁寧寧聞言幹笑,“葉子姐,我真的有男朋友。”
只是為人低調,沒有在她的同事面前露面而已。
然而周蓉葉從來不信,以為那只是她不願相親的借口。
“你呀,孤零零一個小姑娘,別總排斥結婚。”周蓉葉一副過來人的語氣,苦口婆心地說:“總這樣一個人過怎麽行?就像上次你急性腸炎,痛得差點暈過去,要是我趕不過去,你怎麽辦?所以,得找個人照顧你呀。”
郁寧寧點頭應着,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
周蓉葉比她大六歲,是人事部的前輩,很欣賞郁寧寧懂事、低調又勤勉的作風,對她頗為照顧。兩人在公司交集不多,私下裏卻十分親厚。
所以雖然內心不贊同,但不妨礙她尊敬葉子姐,也享受這種被關心的感覺。
念叨完了,周蓉葉從手包裏摸出鏡子來補妝,又交代道:“最多允許你晚半個小時,否則我不好做。你抓緊時間,我先走了。”
郁寧寧已經動刀開吃,在風卷殘雲的間隙裏狂點頭。
午休時間有限,要不是今天被周蓉葉強拉出來,她也就和其他人一樣盒飯打發了。好在公司就在附近,算上葉子姐給的時限,她還來得及吃飽。
正吞咽得急,對面突然坐下一個人。
郁寧寧唇邊正卡着一片稍大的菜葉,原本顧及着口紅沒敢硬塞,此時擡頭,猝不及防地對上一張斯文隽秀的笑顏,伴着一雙深邃烏亮、擢人心魄的眼眸。
“你是郁寧寧?”男人薄唇輕啓,溫聲喚。
“……嗯?”郁寧寧恍惚着應了聲,菜葉混着醬汁在喉間含糊作梗。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狼狽,偏頭掩唇将菜葉咽了,撈了張紙巾擦嘴,然後正視他,面帶茫然,“你是哪位?”
“白缙,白弈江的兒子。”
“……誰?”郁寧寧用神游般的聲音應。
有點失神,又有點納悶。
這兩個名字都陌生極了。
如果見過白缙這張出衆的俊臉,她沒理由不記得。
見她疑惑,白缙笑得溫和,再次提醒,“我父親跟郁伯伯是朋友。我和你,小時候見過,在顯城。”
郁寧寧一頓,下意識問:“五歲的時候?”
“嗯,那時候你是五歲。”白缙用詞嚴謹地說。
“哦……”郁寧寧目光閃了閃,若有所思。
五歲,顯城,這男人真的認識她。
像是觸到了某種開關,郁寧寧迅速調整好狀态,露出商業微笑,眉眼彎彎,看起來十分親切,“真巧啊,沒想到會在這見到你。”
白缙颔首,意有所指地說:“我公司不在這邊,今天是過來談工作的。”
“這樣啊。”郁寧寧滿不在乎地點點頭,故意說:“那中午的時間挺緊的吧?我們就,先打個招呼?”
“還可以,其實,我想談……”
白缙有些意外,話到嘴邊又止住了。她的敷衍不露聲色,又被人清清楚楚地接收到。心頭思緒萬千,白缙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
郁寧寧佯裝急切地看一眼手機,“真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得先走了。”
“等等。”白缙叫住她,語帶遲疑,“小時候的事,你真的記起來了?”
“說實話,沒來得及。”郁寧寧輕輕搖頭,禮貌中包含歉意,話音裏透着恰到好處的疏離,進退得宜,“但是我真的趕時間,有機會再聊吧。”
“好吧。”白缙溫潤的聲音裏有幾分無奈,“那,再原諒我的冒昧。”
“什麽?”
郁寧寧呆坐原地,眼看着白缙傾身靠近,修長的食指探向她的臉頰,最終落在唇畔,輕輕一抹。
“啊,糟糕。”白缙本意是清理殘餘的沙拉醬,留意到指尖留下的紅印,面露懊惱,“真抱歉。”
郁寧寧頓時反應過來,掏出鏡子一看,殷紅的唇膏被塗抹向外,在唇邊劃出一道突兀的血印。
精致靓麗的面孔配上角度怪異的口紅印,乍一看十分駭人。
“……”
郁寧寧在回公司的路上倉促地補了妝,一邊因為白缙的出現心神不寧。
按照正常的寒暄套路,她應該問候“白伯伯”身體,再關心白缙的基本情況,甚至接上白缙的話茬,最後留個聯系方式真誠地表示日後聯絡的願望。
但她沒留。
畢竟牽扯到她父親,關于白缙的記憶她并不想回憶起來。
心中同時産生一種被曝露私隐的不安。
五歲的時候見過,二十五歲的時候怎麽認得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新坑,先給看官老爺們跪下,感謝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