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這大半夜的
寧如深對京中的湧動還不得而知。
這幾天整頓完北疆的事務, 派去的大承軍也在鄯城駐紮下來。
明日他們就要啓程回京。
當晚,軍中設了慶功宴,也當作是為禦駕送行。
全軍将士論功行賞, 一派喜氣。
正中央的篝火前, 李無廷坐在主位, 霍勉、何良等将領圍坐一圈。
熱烈的火光載着酒香醺然撲面。
寧如深映着通紅的篝火,腦中又浮出前幾日軒王的惡魔低語來:
京城不比北疆, 你和陛下就要分開了。
同帳的日子可不多了……
他正端着酒出神,一旁霍勉忽而起身:
“此次我軍大獲全勝,少不了陛下的神機決策, 全軍将士的英勇無畏, 還有寧大人的只身犯險——”
“寧大人, 本将軍代全軍敬你一杯!”
“……?”
寧如深回神, 他迎着霍勉紅彤彤的臉,遙遙接下,“喔, 好…”
很快,何良等人也湊來敬酒。
寧如深還記挂着回去的事。
熱情高昂的氣氛下,他被敬了一杯又一杯:咕咚咕咚……
李無廷在一旁縱容地看了他會兒。
直到看他喝得雙眸泛起潮意, 動作又變得遲緩起來,這才适時止住, “好了。”
一幫興致勃勃的定遠軍轉頭。
寧如深也暈乎乎地轉頭:?
李無廷端着酒盞起身,清清朗朗的聲線傳入營間, “朕敬全軍将士, 衛我大承——”
話落, 仰頭飲盡杯中酒。
營中一瞬沸騰澎湃, 士氣喧然:
“陛下萬歲!大承萬載!”
“我等願以身護國, 定遠守安!”
喧鬧高漲的氣氛中,寧如深仰頭,只見年輕的帝王眉深目遠,一身玄衣映着搖曳的火光,身形挺拔修長。
寬闊的肩膀似載着天穹。
他心頭也随火光曳動了一下。
正看着,李無廷忽而低眼對來,潤玉般的眸光微動,在一片熱鬧的聲響中說道:
“醉了?回帳吧。”
寧如深思緒怔然,點頭應道,“嗯。”
…
等回到大帳,他還有些懵。
烈酒的後勁上來了,醺然的酒意在他腦中發酵,他飄忽地綴在李無廷身後。
李無廷看了一眼,已然習慣。
他在心底嘆了聲,叫德全打了水來,動手替人擦過臉。寧如深配合地仰着頭,濕帕擦過他頰側,一片霞色暈開。
李無廷頓了頓,沒忍住低頭含吻了下,随後搓了搓那張泛紅的臉,将人抱上床,“好了,快睡。”
寧如深窩在熟悉的懷裏,正要閉上眼,頭頂又落下一聲:“明日還要啓程。”
他一下又不困了。
明日還要啓程。
今晚是他們同帳的最後一夜。
寧如深心潮越發湧動,抓了下李無廷的衣襟,“陛下,困了嗎?”
一道低聲,“沒有,怎麽了?”
他在醉意中随心而動,擡起下巴親上了跟前的喉結:呼……
跟前的人震了下,心跳就亂了。
李無廷低頭捧起他的臉,“…想了?”
嘶啞的嗓音勾着他的心潮。
寧如深沒有回答,他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卻又意識不到這代表什麽。
濃濃的不舍纏得他頭腦發暈。
他閉着眼,主動抱住李無廷親了親。
李無廷呼吸顫得厲害,滞了瞬,忍無可忍地壓了下來——
屏風後極速升溫,細小的聲音斷斷續續。
帳中燭火還未熄滅。
主帳外設了哨崗,今晚軍中慶功,隐隐還能聽見遠處熱鬧的聲音。
外面不知在做什麽,忽然一聲吆喝。
寧如深陷入熱潮的腦海陡然清醒了點,意識到這會兒燭火未滅,他們還在帳中——之前都是在野泉裏,還從沒在這裏親熱過。
他忙推了把李無廷,偏過頭換氣,“陛下……”
大掌擦過他通紅的臉,明眸霞色在燭火下美得令人心悸。
李無廷目不轉睛,啞聲問,“怎麽。”
“還在帳裏,有人…”
這會兒衣帶都落在了地上,玄裳雪衫搭在床沿,垂落了一片。
李無廷喉結動了下,又俯身吻住他泛紅的耳垂,有一就有二地說出了那句話,“…只要動靜不大。”
寧如深臊得慌,但被酒意醺過的大腦遲緩而直白,頓了下,便随心意地支起膝蓋,雙手環住了李無廷的背。
肩胛骨抵着掌心聳動了下。
上方的人眉心一沉,面色潮紅地俯了下來。
……
燭火搖曳,将出口的聲音又被吻封緘。
細碎的聲響沒入喧鬧的營中夜色。
一帳之隔,還能聽見外面的巡邏的動靜和将士們說話的聲音。
閉眼間,仿佛就近在耳邊。
寧如深緊張又沉醉,指尖攀着直顫。
光影白晝的沉浮中,不知過了多久。
終于,在門口驟然響起一聲“陛下歇了?”的問話時,他猛地一抖,在李無廷肩背上落下幾道抓印——
德全,“陛下已經歇了,副将有事?”
“末将說送些醒酒湯來,既然歇了,那便不打擾陛下了。”
聲音轉而遠離了大帳。
寧如深抵在李無廷懷裏,淚眼婆娑,蹭着對方衣襟。
李無廷低頭輕拍,随意扯來一旁的裏衣,料理好懷裏的人後又拉過他的手,俯身親了親他的額頭。
……
一刻鐘後,一道啞聲喚來德全。
主帳中燭火熄滅。
帝王擁着他醉意餍容的臣子,相偎度過了在北疆的最後一晚。
·
翌日,寧如深酒醒起來。
他坐在床頭懵了半晌,一些細碎的回憶逐漸湧入腦中。他一口氣猛地屏在胸口:
自己居然,如此不知羞恥……!
是因為喝了酒,還是中了軒王的詛咒?
怔然間,屏風後一動。李無廷繞了進來,“醒了?起來準備啓程了。”
寧如深勉強壓下紛亂的心緒,沒好意思去看李無廷的臉,他撐着身起來,手心突然一刺,“嘶…!”
他擡手,就看掌心泛紅破皮了。
“………”
寧如深又呆住了:?
李無廷視線落來,也默了幾息,似乎震驚于他的脆皮。定了瞬,他腳步一動走過來替人穿衣,沉着熱氣似是自然地說:
“之前有泉水…以後朕會注意。”
寧如深淩亂地應了兩聲,“嗯。”
一通折騰,終于收拾好。
出帳吃過早飯,三軍便已整頓在列,準備送行。
日光下,甲光如金鱗熠熠。
軍旗之下紅袍厲烈,霍勉、何良等人立于陣前,一張張熟悉的面容整齊排開。
寧如深心頭驀然湧上一股不舍。
過往的一幕幕浮入腦海:裹着黃沙的蹴鞠,碗裏多出的棒骨,河中的水花四濺、營裏的熏爐白煙……
自此全都留在了這片天高地廣的荒原。
霍勉自陣前抱了一禮,随後大手一揮招呼着親兵:
“臣等恭送陛下出城——”
金鱗排開,聲勢浩蕩:“恭送聖駕!”
李無廷微提一口氣,“準。”
…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長綏。
到了城外郊野,定遠軍集體駐步。
軒王出城後要往南行,定遠軍留北,而禦駕歸京。
就要分別,李應棠眸光微動,“陛下,臣…回江南了。”
李無廷點頭,“趕緊。”
李應棠,“……”
寧如深,“……”
你們天家兄弟的感情還是那麽深。
他目送着軒王凄涼離去,身側落下一聲,“上車。”
寧如深轉頭,只見李無廷立在馬車邊,朝他彎了下唇,“我們該回京了。”
·
他們來時要趕路,全程策馬疾行。
回去時沒那麽着急,乘的是馬車。
馬車內布置得舒适寬敞,鋪了軟墊,德全在一角侍奉待命。
寧如深好久沒困這麽舒服的窩,一下攤開,喝了口熱茶。正要去拿旁邊的零嘴,手就被撥開了。
“手…”李無廷剝着小核桃,抿唇,“不是磨破了?”
寧如深心頭一跳!
光天化日,李無廷在說什麽。
他指節一蜷,仿佛還能感覺到手心的沉熱,趕緊咽了咽提醒,“德全還在…”
“沒事,他耳朵閉上了。”
“……”寧如深瞥了眼。
就看德全腦袋上挂了個問號,随後縮成一團,緩緩把自己嵌進了馬車角落裏。
他閉了下眼:算了。
手心磨破的皮沒過兩天便已好全。
馬車穿城過府回京,沿途都是夾道相迎的百姓。一路上李無廷還要傳召官員,進行問話和考察。
走了十來天,才終于聽侍衛來報:
“陛下,前面就是虞川。”
李無廷應了聲,又掃來一眼,“嗯。”
寧如深一下坐直:嗯???
馬車一晃駛入了城中。
他潤了下唇,心跳怦怦,也不知是在緊張什麽,最終沒忍住掀開了點車帷。
道路兩旁已站滿了高呼萬歲的百姓。
他正從帷縫間偷偷看看,便聽身後傳來一聲,“在看什麽?”
“……臣有點近鄉情怯。”
李無廷似笑非笑落來一眼,“喔。”
寧如深沒看見身後投來的目光。
他瞅着瞅着,忽然就看街邊食攤上有個小孩正拿了片菜葉,蓋上自己的深淵巨口——
寧如深一陣激動:是他的“菜包肉”!
他假裝不經意地将車帷一掀,拍拍李無廷,“陛下,來看看風土人情。”
李無廷擡眼一看,陡然默了片刻。
寧如深探頭,“怎麽了?”
李無廷輕聲,“…挺好的。”
“?”他正不明所以,道旁沸騰的人聲間突然傳來幾道聲音:
“快看,那就是禦史寧大人吧!”
“三品朝服,年輕秀美…沒錯,正是生擒北狄大王子的那個!”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愛了。”
“………????”
寧如深大驚:什麽叫他生擒大王子!
你們的愛這麽盲目麽!?
一只手忽然拎住他的後領,将他拎回車廂中,車帷倏地放下。
李無廷說,“人多,別探頭探腦的。”
寧如深還有些恍惚,“陛下,他們說……”
“朕聽到了。”李無廷看着他,莫名輕笑了下,“倒也沒什麽大錯。”
寧如深悚然觑去:你也是盲目的?
·
出了虞川,路程便過了大半。
一路風塵仆仆,終于在一個傍晚抵達了距離京城還有兩日車程的堯津。
堯津知府孔舒原前來接駕:
“微臣參見陛下!見過各位大人!”
李無廷應了聲,孔舒原又側身引道,“下榻之處已經備好,請陛下随微臣前去。”
落腳處就在知府府上。
寧如深随人一道過去,見這堯津知府約摸三四十歲。對上李無廷的提問也能應答如流,還算是親理政事。
他們一路進了府中。
接待的院落已經收拾出來。
李無廷住在主屋,隔了小半個院落的西側,就是寧如深住的次屋。
李無廷照例召了孔舒原去考問。
寧如深便回了自己屋裏。
這會兒天色已晚,他托府上的下人打了桶洗澡水來。待他洗完已過亥時,差不多也該歇下了。
寧如深正坐在床沿搓毛。
下人進來收完水桶,離開前提了句,“對了大人,老爺讓小的知會大人一聲,咱們堯津常年鬧匪患,夜裏莫要私自出門。”
寧如深動作一頓,“匪患?”
“是,這兩個月倒是消停了。也不知是畏了陛下的真龍天威,還是另有所圖。所以大人還是多加小心。”
寧如深心說那可真是太危險了。
“這事和陛下說過了嗎?”
“這是自然,老爺親自禀報過了。”
那下人說完便帶上浴桶出了屋。
寧如深坐在床沿琢磨了會兒,又起身推門往外看了眼。
李無廷的主屋就在斜對面。
自從離開北疆,每到一處他們都有各自的房間,已經好久沒在一起困過。
想不想倒是其次,主要是匪患……
讓李無廷一個人待着,也太危險了。
寧如深抿了下唇,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厚着臉皮推門出去了。
到了李無廷的房門前,裏面還亮着燈。
他咚咚敲道,“陛下。”
屋內頓了兩秒,随即傳來一聲,“進來。”
寧如深微吸了口氣,做好萬全的心理建設,接着推門而入——
門一開,就看李無廷正衣着嚴整地坐在床沿,知府站在跟前扭頭而來。
寧如深倏然一頓:。
孔舒原還在彙報匪患的事,他看着大半夜出現在門口的寧大人,怔了怔微張大嘴:
“寧大人這是來……”
寧如深對上他驚訝的眼神和李無廷暧昧帶笑的目光,默然半晌,硬着頭皮往門框邊輕輕一靠,“護駕的。”
作者有話說:
寧貓貓:用生擒大王子的武力。(面無表情)
李無廷逗了逗:貓好像要炸毛了。(拍拍龍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