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收服雲欄山圖爾
雲欄山越往上攀越崎岖, 亂石高崖,原先還有兩條路可以上山,慢慢地只剩下條一人寬的小路。
再往前就只能容納一只腳。
帶頭的人是努斯。
眼看路越走越窄, 給行軍造成極大的麻煩,阿拉真不僅懷疑努斯有沒有真心帶路。
就在附近看見一個山崖瀑布, 高聳數十米, 能走的路變成兩邊陡坡不平崖脊。
“停!”阿拉真大喊一聲。
他拔腿走到努斯面前一把揪住他, 努斯的手下敢怒不敢言,眼睜睜看着老大被他拖到崖口,站在那一邊罵道:“你是不是嫌命長?竟敢将我們帶到這裏!”
努斯趕忙解釋道:“我哪有膽子随便帶你們走, 這條路确實是我們上下山走的,我真的沒騙你!”
他趕忙朝能壓制阿拉真的正主投向求救的眼神:“首領!我真的不敢騙您。”
上官繡此時坐在馬上, 她眺望的視線遠比地上的族人寬廣, 放眼過去, 兩條山脊雖然陡峭, 但上岸卻十分平坦,顯然努斯并沒說謊。
她眼神轉而一撇, 示意阿拉真松手。
阿拉真這才不得不放手。
努斯趕忙撒腿跑到上官繡身邊,一臉後怕地對着阿拉真:“首領,我能不能跟您待在一起?”
“你不用擔心,此戰後, 阿拉真不會再對你動手。”上官繡勸慰手下,無論努斯有沒有用處,他已經盡力帶路了。
話畢, 她又有幾分猶豫的口氣詢問努斯:“你若待在我身邊, 才是真的危險。”
努斯聽後, 想起大裏墩都是首領帶頭沖, 而不是躲在後面指揮,他又不想讓雲欄山的兄弟知道這是自己的帶的路。
Advertisement
于是心虛與害怕之下,他選擇遠離首領。不過也很感激她:“謝謝您。”
說話時,他竟有幾分哽咽。
上官繡睥睨遠處,不看他,卻是意味深長一笑:“今天過後你也不再是叛徒,本首領說不是,你便不是!”
話落,她跳下馬,一人一槍,單走山脊一腳寬之地,直接越過最危險的幾米路,然後一腳踏上平坦的瀑布崖頭。
這時上官繡看見的是一川河流,水流緩緩,之所以瀑布急流直下,完全是瀑布那邊的山石被日積月累的水流沖擊成一塊塊打磨的畸石所致。
“難怪看起來無法行走,原來是視覺差。”上官繡朝族人們招手,示意他們可以安全上來。
阿拉真沒想到前面的路還真能走。他朝插進後方隊伍的努斯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然後什麽都沒說就頭也不回越過山脊。
隊伍裏的努斯低下頭,忍不住有些委屈,他身邊的手下也紛紛松口氣。
還好首領是講理的主,有她在,大家不用怕被排擠。
事實上,努斯帶着二百人投靠陽城這幾天,除了掃大街,就是拔草,啥重活也輪不到他們幹。
一日三餐卻有人奉上,還能住進衛所,被首領安排了最好的東房。
按理說一個投降的人是不可能有那麽好的待遇,雖說阿官部自己也沒有什麽好東西招待,但他們确實得到比阿官部自己還要的待遇。
那幾天原本心裏頭原本還不服氣的原胡匪,逐漸心服口服。否則他們也不會冒着危險一起來雲欄山。
本來首領詢問過他們要不要一起去?或者幫忙看守衛所?
努斯帶人毫不猶豫選擇當這個帶路先鋒。
因為他覺得這是表忠心的時候,要是打下雲欄山,他就徹底成為陽城的人,阿官部的屬下。
“老大,咱們是不是要沖在最前面?”
“聽首領的話,就待在後面。”努斯道:“只要活下來,表忠心的機會多得是。”
手下們才安心點。
這時上官繡與阿拉真已經在最前面,看見第二山頭,有兩座建高的瞭望木樓,候在石砌門兩邊。
此時空無一人,顯然是撤退了。
阿拉真看了個寂寞:“首領,這看起來不像廢棄的門樓,怎會無人守?”
上官繡揚唇一笑,眼神卻不動聲色觀察四周,她銳利收回視線,便對阿拉真道:“雲欄山還是有聰明人的。”
若之前在大裏墩,她諷刺飛降是不是認為世上只有他一個聰明人,而此時卻是實話實說在誇贊某個人。
阿拉真聽出幾分意思,他猜道:“如果是圖爾,我真不知道您為什麽留着那種比較危險的人?”
“聰明人會抉擇。努斯其實也不傻,比圖爾更識時務。”上官繡對圖爾和努斯是毫不吝啬地表揚,盡管對方不在,她的态度還是一樣。
阿拉真跟在她身邊那麽久從未聽她誇過自己聰明。
他有點害臊,撓撓一張粗臉,有點想邀功的意思:“首領,其實我兒金吉也蠻聰明的,上次就是他帶領孩子們躲在阿奴比山後藏起來,保住一條小命的。”
“那孩子我早看他機靈,以後必定是一塊材料,待我們這些大人給他們打下更好的條件...”上官繡頓了頓,想起部落一天比一天高的孩子們,她那張豔麗又不失英氣的臉蛋,便止不住滿是成就感:“咱們給孩子們請夫子,不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但讀書,确實是改變命運最好的渠道。”
“是啊!只有打下自己的地盤,孩子們長大,才能繼續孕育孩子們!”阿拉真也是無限期待着跟随着首領屹立巅峰到來的一天。
兩人感慨一番,短短瞬間很快收回表情。
上官繡的英眉深眸,漸漸升起,比秋風寒冽的殺氣。
這一次未上陣,她已經是滿心想殺人。
争地奪勢!
此時此刻雲欄山主寨已經空無一人,那把象征當家地位的虎皮椅,也被主人棄了,只剩下一個凄涼的虎頭。
圖爾朝虎皮椅一步步走去,他一彎腰就坐在上面,不是飛降一走,他就有鸠占鵲巢,霸占當家之位,相反他坐在雲欄山主家椅上,卻坐出一副敗軍之将,懸首自刎的頹勢。
斑駁漆黑的門檻,不斷有老弱婦孺互相攙扶,走進主事廳。
從前這是他們沒有資格踏入的地方,此時卻能随便進來。
進來的婦孺,老人,臉上無不帶着蒼涼和悲傷,甚至有忍不住情緒崩潰的年輕妻子,抱着孩子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絕望地哭起來。
“殺千刀的!哪有當爹的只顧自己活命,丢下自己孩子不管,老三你不要我就算了,至少把孩子帶走!”
“我家六子也不要我這個爹了。”
其他老頭老奶奶聽說兒子抛棄他們光顧着自己跑,也悄悄抹淚。
更多的是沉默,面無生氣、呆滞無神的婦孺。
還有孩子不知危險,正在大廳內玩躲貓貓。
一邊死氣沉沉一邊孩聲笑語,宛如地獄與人間的溝壑。
原本留給圖爾的三百人,現在也都跑得只剩二十多個人。
圖爾沒有去管,只覺得能跑就跑吧,跑不了,只能陪他在這裏等死。
剩下的人別說抵抗,連孩子都帶不走幾個。
圖爾靠在椅背上,他沉寂一般等待,默數着時間。廳內吵吵鬧鬧,從開始的沉默,到垂死邊際開始哀嚎大哭,極度的惶恐。
這種場面不知道維持多久。
直到努斯等人第一批沖進來打頭陣,他一腳踹碎門檻的木頭,握着刀進來。
廳內的老弱婦孺吓得頓時縮在牆角不敢動,更不敢大聲喘氣。
後面陸陸續續走進不認識的臉龐,腰大膀圓,挎着鞘,手持大砍刀,氣勢洶洶進來,就立定在左右兩邊,包圍了婦孺。
努斯進來一言不發,反而站在一旁,空出的主位,似乎是在等誰。
壓抑的氣氛持續在主事廳蔓延。
原本不谙世事抓迷藏的孩子們都吓得不敢說話。
圖爾擡頭,見第一個進來的是努斯,他動了動嘴,想說點什麽,最後發現似乎已經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成王敗寇。
三年霸地一方的雲欄山,沒了。
他靠在椅背,昂起的眼角,卻緊緊盯着大門的方向。
不一會兒那兒出現一個人,她還是跟往常一樣打不打仗,跟手下一起看起來平近易人。
那些阿官部族人跟在她身邊,不是有說有笑,就是嚴肅中帶點放松。似乎待在她身邊很有安全感一樣。
踏進門那刻,上官繡停住腳步杵在門前,外面的光全聚在她的身上,好像千萬盞燈輝都照着她一個人。
還背着一把高她半頭的、長、槍,那槍、尖、金光閃閃,槍杆銀光爍爍,聽說叫移影槍,是她母親的遺物。
她自己本人卻穿着一身混楚風的褐袍,頭發梳成一條羊辮搭在右肩,好像一根鞭子,作為貴族她好像沒有鞭子。
又或者是丢了。
而且上次在大裏墩,她也是這麽穿的,只不過面對老大時,她不言茍笑,寸步不讓,甚至敢在老虎頭上釘虱乸。
問題老大還拿她沒辦法。
這樣的女子,真是少見。
不像大哥,一個不高興,就喜歡賞你一個大耳刮子,要麽讓你跪,跪到聽話為止。
雲欄山就是這樣,誰強就服誰,沒有誰不服,要不服只能怪自己弱。只能卑躬屈膝給更強的人提鞋,甚至對方一個不高興沫你一臉口水,你也只能嬉皮笑臉地擦擦。
低頭那瞬間,滿臉的不甘。這才是雲欄山的常态。
圖爾合上眼睛,短短片息,他又睜開眼。
只不過這次,女人身邊那個最忠誠的狗腿子,一把揪住他的鞭子,狠狠按着他的後腦勺往地板上砸。
地板是木頭做的,砰砰砰十幾聲過後,被壓在地上,他已經滿臉的木沫。
再擡頭,那把虎皮椅子上已經被人強行拆下來,挪到他面前。
女人自然而然坐上去,一步都懶得動,好像那把虎皮椅子太遠了,她懶得去,索性她的族人給卸下來,也好過讓她站着。
她的族人總是對她那麽忠心,就跟打他的狗腿子一樣。
恨不得把命都獻給她。
他想如此愚忠,這女人應該是很有當家魅力,才會讓他們全心奉獻自己。
喉嚨湧上的熱流,讓他終于忍不住吐了一嘴血。
圖爾努力撐起腦袋,先入眼的是一雙白底黑靴,她腳下很多泥,多的數不勝數,似乎是急着上山。
然後她的手下無一例外,滿腳是泥。
這會兒圖爾終于知道,為什麽這些人對她如此忠心?
因為關心呵護是雙向的。
與人同甘共苦也是雙向的。所以這些人才心服口服效忠她。
“殺了我吧。”這是圖爾最後的遺言。
他沒有向上官繡求情,釋放那些可憐的老弱病殘,那些被抛棄的胡人。
上官繡看着他們,仿佛看見二個月前,阿官山的草原上,她醒來那天,周圍都是老人,漏冷風的殘壁,衣不遮體的孩子們。
各個面黃肌瘦,雙眼無神,忍受着寒冷和饑餓。
看見她醒來,就仿佛活過來一樣。
那時,她就發誓要讓族人吃飽穿暖。
她實在太窮了。
她需要糧食。
後來,她需要的東西更多了。
要新家,适合住的新家。
到了新家,發現他們并不受歡迎,甚至被人懼怕,然後還要被同族侵犯新家。
打敗同族後,去大裏墩,又打下大裏墩,同族敗了,楚人又來了。
死了幾十個跟她來的族人,她心情很不好。
楚人代表的參軍過來,就差點把自己的高興寫在臉上,并宣誓了在大裏墩的自主權。
生怕她不知道自己很公平的樣子,二十匹馬,是先頭賞賜。
二十,分下來每條人命,只有半匹馬的價值。
那時她的心就冷下來了。
感受到原來這個世道活着的人,不是人人都有資格當人,藐視生命,輕視底層的特權階級,可以随時随地給一個死掉的蝼蟻定價。
而那些蝼蟻正是她的族人。
對方之所以高看自己,也許只是因為她運氣好打下大裏墩,才能被他們瞧一眼。
這時上官繡深刻體會到,世道哪是只分楚人和胡人,同族就不會相殘,同族就憐惜同族,那麽簡單。
只是強者對弱小的鄙賤罷了。
今天再看熟人,圖爾似乎也參悟了,獲得跟她一樣的感受。
她就坐在他面前,就像熟人見面時的語氣打聲招呼:“圖爾,我們又見面了。”
正如往常那般平易近人。
只要忽略腦袋後離一寸的刀刃,倒也願意讓人相信她是友好的,可惜生活就是這麽有欺騙性,更別說是人。
幾天不見,這個女人變得比以前更令人捉摸不透。
而無論怎麽變,消滅雲欄山,都只是她踏出去的第一步。
“士別三日,首領再次令人刮目相看。”
上官繡不是來聽他的廢話,她談話間眼神時不時掃過那些畏縮在陰影的雲欄山老弱病殘。
他們的臉色有幾分饑黃,精神頭還不錯,說明在她來之前雲欄山還是将自己的家屬照顧的挺好的。
只是生死關頭,為了自己的小命,又或是跟随自以為臣服的強者就能東山再起,抱着這些慶幸心态,便也能抛棄現在的家人。
那麽跟着飛降走的人,就是真正的窮兇極惡之徒。
殺之,不用留情。
“圖爾,他們人呢?”上官繡的話有時仔細聽仿佛帶着刺一般,紮進人心。
圖爾動動嘴,心說,她真是個冷血動物。
他苦笑連連:“這不就是首領想看見的?飛降老大棄山遺老,人心盡失,走出去也只會淪落為喪家之犬。”
他想殺人誅心,沒有比這更斬草除根,從情感到□□。
這個女人想将雲欄山滅得一點不剩。
“我來并未見有人巡守,也就是說,飛降完全抛棄這裏所有人。”她低唇一笑,笑意中帶着薄涼,面對敵人她一向是先禮後兵。
來中原後,同樣她的變化也是最快的。
都說環境容易改變一個人,如今親身經歷,真心覺得人在無邊的宇宙很渺小。
可對陽城和阿官部來說,她的變化,是好的。
能給所有人帶來一份希望。
立場的不同,在于能力的取勝。
上官繡見他遲遲不語,她收起笑容,面無表情中帶點嚴肅,這下正式切入正題。
阿拉真不忍別過頭去,要是他,真想殺了圖爾,省去首領的精力。
在他看來世上的聰明人很多,但能信的聰明人卻很少。
蕭小姐才是唯一值得首領信任的人。
上官繡道:“我最後再問你一次,圖爾,飛降逃離雲欄山的主意,是你出的?”
圖爾點點頭,事實上這種事沒有什麽好隐瞞的,或許到現在他在老大眼裏還是最忠誠的好兄弟。
“那你有後悔出這個主意?”
此話卻令圖爾原本接受死亡的情緒,有了一絲波動,但他确實別無他法。
以硬碰硬,雲欄山死的一點不剩,但離開雲欄山,就像那圓盤上灑落的一滴水珠卻能自由。
對啊,自由有尊嚴地去選擇生死。
“很好。”上官繡總是能有篤定一件事的自信,與其說她自負,不如說她有超高的敏銳力。
從一開始進主事廳,她的眼睛就裏裏外外将每個角落都檢查一遍。
她謹小細微,卻又不猶豫寡斷,這種能夠當機立斷的人,還是領導型人才。最重要她一來陽城的大半守兵就已經成為她能支使的人。
她再次誇贊道:“圖爾,你再一次刷新我對你聰明才智的高度,我想過很多次,如果你沒有及時給予飛降反饋,也許他現在還在這裏。”
“我在大裏墩不殺你,放你走,就是想看看你能為雲欄山做到何種地步,如今看來你已經是個合格的智腦。”
“飛降放棄你太可惜,而我絕不會殺你,正如對努斯那般。”上官繡擡手毫不猶豫往人群那麽一指,準确點出一直埋着頭的努斯。
努斯被她點住,竟有幾分歡喜,這可是被重視的表現。
他立馬站出來,可站出來面對昔日故人的親屬,還有幾個自己的旁親,難以置信看着他時,他又慚愧地低下頭。
“小的在!”
“正大光明擡起頭來,去認領你的親人,有多少就領多少下山,想去陽城也好,還是回北草原,我一律發些幹糧...。”上官繡一邊交代着突然發現自己家的糧充足,但多數是番薯。
她又改口說:“若幹番薯,可以撐到他們回北草原,那裏的同族也許會好心接待他們。”
上官繡擺出兩條路給努斯選。
努斯毫不猶豫選擇陽城,因為他知道當初阿官山來中原,就是因為青黃不接,同族相欺,她才帶領族人來這裏讨生活。
那麽雲欄山大多都是游奴,當初飛降建立雲欄山就是為了能重返北草原,對他來說無論胡人還是游奴,人越多越好。
這樣不計身份招攬不少人,虜獲不少人心,實際上卻經不起推敲,就如現在一遇到危險,他就開始抛棄毫無價值的人。
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從一開始,飛降就并非良主,他的目的不是建立在共同繁榮的家園,而是當他的準将。
僅此一戰,哪怕圖爾及時補救,飛降帶人下山,人心也會随着時間消散。
會越來越多人看穿飛降的本性。
誰也不想替輕視自己的主人賣命。
“請首領接納我等!”努斯開口,他抱拳下跪,行得是楚人禮,沒有一絲不适。
這也是他的變化。
誰也沒想到短短幾天,大家都變了。
其實根本還是局勢變了,立場自然也變了。
上官繡有心留圖爾一命,無論他是否投誠,她都會尊重他的選擇。唯有他回到飛降身邊卻是不可,若他敢,她便不會放虎歸山。
或許讓阿拉真親手殺死圖爾,就是最後的結局。
因為阿拉真已經不止好幾次提醒她,殺生也是護生。護住不值得的人,也可能釀成大禍。
“圖爾,我給了努斯選擇,那你的選擇呢?”上官繡好聲好氣,此時她無比真誠,沒有半分摻假。
圖爾相信她是真心邀請自己加入她的陣營,之前他是承了飛降的義,不能背叛他。
現在飛降安然下山,正好,算他最好還了他的賞識之恩。
圖爾擡頭,認真地問了上官繡一句:“對首領來說,雲欄山,不,我這些老弱病殘對你有什麽價值?僅僅是因為我,你才放過他們?”
上官繡也許沒想到他會問這麽不用思考的問題。
但她知道,這個問題對圖爾很重要。
此人很聰明,卻困于忠義兩字,效仿楚人那般忠義兩全。
而值得她的關注的是,身為楚人的某位大小姐,卻對她建言說:“怕你忠義為重。”
想起某個腦子轉得快的女人,她不易察覺地露出一絲寵溺的笑意,回答圖爾:“不會,對我來說,人太少了。”
“此話何意?”圖爾十分不解,看她的那份神情,她似乎早就經歷過選擇一樣。
上官繡暢懷大笑,滿是英氣的眉間,那股鋒芒之氣也柔和起來。
她說:“圖爾啊,你真是一點沒調查過我,讓我有點難過。”
圖爾十分疑惑,這時他腦袋後恨不得宰了他的人阿拉真,他粗聲粗氣說:“我阿官部從北草原搬遷過來前,一萬族人,有八千老弱病殘,我家首領愣是一個沒棄,通通帶來陽城,如今都好生養在陽城,活的比草原安穩多了。”
“枉你是個聰明人,卻從未想過調查首領。”
“調查又有何用?都無濟于事,難以挽回。”圖爾陷入苦笑,從大裏墩回來,一切就注定了。
他還費這個勁幹什麽。
圖爾聽後卻忍不住松口氣,能對婦孺住手的人,即使能力不夠也不失為仁主。
何況是上官繡。
“圖爾,你的答案呢?”上官繡耐心等候,她也任由圖爾拖下去,多一刻,她便多了一份深意。
圖爾看不透她,她說的對,自己了解她太少。
但有一點她是能确定的。
他在開口前,問上官繡:“雲州參軍桑格,您也要像招攬我一樣,去對他嗎?”
上官繡沒有半分猶豫:“不會。”
圖爾認真望着她許久,見她肅然以對,眼神滿是對這個答案的堅絕,他就知道,雲州馬上也要完了。
他又道:“山下那些官軍,他們都停在後方不動了嗎?”
“看來你想要知道的很多。”上官繡很耐心告訴他:“他們的文議多疑,我只是稍稍動下手腳,少年将軍便與聽信于他。”
“事實上無論他們打不打,也無法及時追擊飛降,飛降現在已經下山,再過一晚,他會因為丢了雲欄山六神無主,急于找到另一個可安身立命的新住處,而那個地方就是大裏墩。”
“大裏墩的楚兵戰力如何,我并不知曉,但憑借桑格該是無法應對。”
“所以他如果在大裏墩活不下去,或者沒有安全感,那麽只會往雲州跑。”
她淡淡的語氣說出最殘酷的戰局。
飛降等胡匪竟然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他們的命運就像早已捏在上官繡手裏。
那麽造成飛降往雲州跑的致命原因,正是山下那股楚人官兵!
“楚人因何答應你,幫你剿滅飛降老大?”圖爾發現關鍵問道:“他們又為何會乖乖聽你話,會追去大裏墩?”
上官繡道:“問題太多,我只答你後半份,很簡單大裏墩有雲州番人,也有楚人的利益。”
“當初雲州如此貿然占領大裏墩,便已經顯明,他們和飛降一樣,都看中河山一體化的優勢,但他們不會急于要,可是看見我想要,他們便會搶着要,絕不會讓它落入我手,所以官軍一定會去。”
可惜他們沒有能力,連小小的大裏墩,都耗費三年沒拿下。
不得不說無能之輩,甚多。
“他們不會放棄這塊肥肉。”
她最後如是說道。
圖爾的問題得到解決。
他低下頭,整個人顯得很卑微,卻還是關鍵地捕捉到上官繡另一個長期存在的隐患。
“那麽陽城的楚人,或者說,您和楚人未來的關系,又是如何?楚人那邊又是否有能為您說上話的人?”
“若有,那對方的人情,能撐幾時,撐到您拿下河山為止?還是拿下更多東西為止?”
“還是您甘願屈居人下?”
話畢,圖爾再擡頭已死之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質問,更多的是一種追求對未來答案的探索。
上官繡卻已經感受到他态度的轉變。
一個聰明人,不用直接回答你是與不是,你只需要回答他的任何問題。
上官繡從虎皮椅起身,靴子踩過一處松動的地板,嘎吱一聲,讓周圍寂靜的氣氛多了一絲壓力。
所有人都豎起耳朵聽着,盡管和他們無關,卻也讓人好奇,這位新主會如何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答案?
亂世之下,楚人胡人之争的問題,早已經是兩地之間的天地溝壑,無法解決。甚至争論了二十年。
對兩邊的人來說,站在自己這邊就行了。
唯獨對上官繡來說,站在哪一邊都不行。
可是對她來說,這個答案一點都不難。
那晚她難過的時候,已經有個女人,為她提供了世間最好的答案。
她笑說自己是個小女子,而上官繡是個大女子,又問大女子的大志。
那時,上官繡心中就已有答案。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提起某人時,深眸含着一種令人數不清的光芒在交織:“曾經有人在這個問題未提出之前,她就已經給過我答案。”
“她說只要平定亂世,奉誰為天下聖主都可,所以楚人與胡人的身份,也就顯得沒那麽重要。”
“在你們看來,這是必須該解決的問題,其實在我和她看來,最大的問題不是身份上認同,而是一個霸權。”
上官繡繞到圖爾身後,親手取下懸在他首上的刀刃,然後正式通知他:“圖爾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接下來,該答複我。”
“您請說。”圖爾的語氣已經不自覺地帶着恭敬。
“你給飛降出主意前,僅僅是為了報恩嗎?”上官繡不忘掃了角落擠在一起的胡匪親屬,此時随着他倆的對話,這些人也沒有剛剛顯得那麽害怕。
迎來的卻是圖爾的沉默。
說他不抱僥幸的心理,其實不對。
圖爾提了口氣低下頭回答:“選擇,同樣也給自己最後一次選擇。”
“想試試您是否值得我侍奉!因為我再也不想遇到像飛降老大這樣的主子!”
話落他正大光明擡頭,背挺得直直的,竟有幾分理直氣壯的感覺。
可把努斯和阿拉真看傻眼了。
原以為是最嘴硬的主,沒想到人家比自己更精于算計,只能說不愧是繞繞彎彎的聰明人。
如果讓他們當圖爾的主子,肯定會被圖爾玩死。
虧得他們之前還以為圖爾是個有良心的人,結果大跌眼鏡,也不是說圖爾沒良心,他已經做的很好了。
忠孝難兩全,就算他沒做到,相信也沒人會怪他。
只會誇他是個有心的人。
“真是可怕的家夥。”阿拉真突然渾身打了個顫,這人投降還占據了道德高地,讓人無法譴責他。
努斯也表情古怪,他很矛盾,之前圖爾軟硬不吃,他覺得圖爾是個死板的人,現在也跳營,他又覺得這不像是圖爾。
好像他從未了解圖爾一樣。
再看看新主上官繡。
上官繡卻會心一笑,似乎十分滿意他的态度。
她明明沒有接觸多少次,卻能穩穩拿捏住圖爾。
論計,或許這位主更勝一籌吧。
同樣的在場的胡匪親屬,八百人本以為自己死路一條。
可随着圖爾與那位女子的談話,他們似乎又活下來了。
如今世道,打打殺殺已經是常态,殺人比養人更容易。
這位首領卻挑了更難的選項。
不少人松口氣,那些吓得不敢動的年輕婦人,抱着兒子,終于忍不住再哭了出來。
只不過這次哭和剛來時的哭,不一樣,已經不是撕心裂肺,絕望的哭。而痛痛快快的發洩!
孩子們會看大人臉色,大人不害怕,他們又變回天真無邪的時候。
虛驚一場,沒有比這幸運的事了。
上官繡并非随意殺戮的主,對她來說無論是老弱病殘,還是年輕力壯,都是一條條鮮活的命。
能留下,她會盡力照看,不能留下,她也會發路費。
圖爾也知自己麻煩了新主,于是主動去問剩下的人,要去陽城還是去找那些抛棄他們的人?
每一個帶着孩子的婦人,還有老頭老太,都選擇去陽城。
他們都是不适合奔波的群體,留在陽城更适合生存。
圖爾收到所有人的答案都一致。
再報告上官繡時,他道:“全憑您做主。”
上官繡點點頭,她環顧整個主事廳,再到門口,望着眼前崇山峻嶺,入眼就是千米高空,可以從這樣看到河山平原的輪廓。
這個立錐之地的優勢,每一塊平地,雲欄山都運用的恰到好處。
可以說易守難攻。
這裏或許種不了地,但作為軍事基地卻不錯,适合茍住。
山下二千官軍被落下,少将軍田震卻不甘寂寞,別說二個時辰,一個時辰上面就沒動靜。
死寂的仿佛一座火山。
明明有危險,卻沒有半點動靜。
趙鵬也不禁懷疑,自己的判斷絕對沒錯,若那頭的主故意讓自己知道,維持這表面的陽謀。
對他來說未免太可怕。
遇到這種心計似海的人,必須扼殺于搖籃之中。
可惜權衡利弊,趙鵬無法确認僅僅幾面之緣的上官繡,是否屬這種人?
如此一來,他也不免嘆氣:“我趙鵬平生不怕那些玩弄權術,自诩聰明的謀士,可還是有怕的東西。”
“文議,你怕什麽?”田震正等着無聊,平常他最煩的就是啰裏啰嗦的趙鵬,此刻為了打發時間也忍不住問一句。
趙鵬豎起手,朝天一指,高深莫測的表情下,帶着幾分豔羨的情緒:“我趙鵬最怕的是天時天利庇護之人,如果還是個聰明人!那樣的人還怎麽和他去鬥!”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10-27 17:56:20~2022-10-29 17:11: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林中雨 50瓶;我是迷走N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