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35
沈棠不經意間問出的那個問題,讓謝曜靈沉默了許久。
那也是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只要是轉世投胎的人, 必定是三魂七魄俱全的, 哪怕上輩子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經由了輪回重生這一遭, 不論日後大富大貴,還是一生貧賤。
那都是世道要給予的,而最本質的靈魂定是完整齊全的。
謝曜靈不是沒見過三魂七魄少了的人, 那都跟前世的因果有關, 從命數當中就能隐約窺見這因果——當然, 這也差不多是她的水平才能看出來的地步。
但沈棠的命數……
不是這樣的。
她這一世不說大富大貴, 起碼也是平安喜樂無憂, 怎麽可能和丢了魂魄這等事挂上鈎?
謝曜靈從以前到現在都沒尋見答案。
只直覺隐約觸到,沈棠身上的事情一定跟自己相關。
尤其是剛才那突然冒出的畫面,還有她往常夢中出現的那些內容, 就像是她百般求而不入的那扇門上鑰匙,在這蛛絲馬跡裏提醒她——
你快點想起來吧。
沈棠自己作為抛出問題的人, 倒沒怎麽惦記這個事情, 反而是手裏拿着兩個小紙人, 翻來覆去地看, 等那點興致下去了, 才笑嘻嘻地擡頭看謝曜靈:
“老謝。”
“嗯。”
“我想了想, 你送了我那麽大的恩情,我好像除了以身相許,确實沒別的報答方式了哦?”說話的時候, 沈棠的眼睛裏都是亮晶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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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玩笑,又帶了那麽點認真要跟她探讨的意味在話裏頭。
誰料謝曜靈也回了一句:“你少氣我一點就行。”
這要求提的,讓沈棠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小聲嘀咕道:
“也對,畢竟都已經許了,生米成熟飯了,當然就要開始挑剔我黃臉婆一樣的脾氣了。”
謝曜靈:“……”
生米煮成熟飯這個詞,好像不是這麽用的?
沈棠這張嘴看來是管不住了。
……
半個月後。
沈棠和小花拎包上了飛機,直接到了樟縣所在的柿城,然後又一路坐車到了劇組所在的地方。
由于前兩季名聲越做越大,其實這一季想進組的明星很多,按理說沈棠這麽個二線都排不上的明星應該和這香饽饽邊都挨不到才對,也不知道京海是用了個什麽辦法才把她塞進來的。
她懷揣着如此疑惑,等到了《荒野明星》的節目組之後,瞬間迎刃而解——
原因無他。
前兩季的常駐嘉賓算是輪換面孔,除了馬超鴻這個領隊之外,其他時候請來的嘉賓都是當下需要為新作品宣傳的演員、歌手等。
當然,本身自帶流量是肯定的。
但是這一季的內容稍稍有些不同,不僅改動諸多,而且還将嘉賓的數量增加到了十人,有的臉能看,有的流量相當高,還有的身懷絕技——
這些人在圈裏都有非常統一的相似點:
脾氣都有些奇怪。
像這樣這樣長相如同帶刺一樣的自然不用說,其他的幾個諸如杜筱、樂桐桐之類的,也都是出了名的要麽起床氣極大,要麽嬌生慣養的類型。
或者說,不論真實的脾氣如何,起碼這是圈內衆人和粉絲都知道的人設。
沈棠不是最先抵達劇組的,來的不早不晚,和一個斯斯文文、看上去頗有些儒士風範,戴着個簡單黑框眼鏡的男星迎面碰上。
“沈老師。”這是最近在一部網劇裏大火的男星韓銘,長了一張懂禮貌的謙遜模樣,身上穿着一件襯衫加吊帶,頗有些複古的味道。
最讨他粉絲喜歡的地方在于,這人雖然面相顯得斯文柔弱,但卻是個健身狂魔,标準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
基本算是當代少女的夢中男神類型。
所以盡管他進圈的時間很短,卻已經憑借着前段時間的作品,一炮打紅,收獲的粉絲比秋天收割的韭菜還多。
沈棠并沒有什麽前輩的架子,畢竟不比人家大幾歲,微博粉絲才是人家的一半多,本來只打算笑一下就過——
結果她還沒開口呢,對方就已經禮貌地喊了她一聲。
她不由地回了個禮貌的笑容。
原以為這進組的插曲就到此為止了,沒想到兩人被分到的臨時住宿還挺近,韓銘來了之後沒急着走,跟相熟的工作人員離得挺近。
聽見她在問這酒店怎麽走,韓銘擡手看了看腕表,手裏還搭了件薄薄的外套,仿佛這寒冷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似的:
“沈老師要去長青酒店?正好我打算去那附近逛逛,不如順路?”
說是順路,其實還有随行的工作人員帶着沈棠辦入住手續,
沈棠倏然受到這麽個待遇,後知後覺地想起,在對方拍的那部網劇紅火的時候,有些後輩跟她聊天的時候提過幾句,說是韓銘這人面上看去确實有三分紳士風度,只是,人好像是風流了點。
雖然之前兩人并沒什麽交情,但現在進了同一個節目組,接下來都有挺長的一段相處時間,聊聊天也有利于增進了解。
不是私下裏約出去見面,狗仔們對于傳播八卦也是有心無力,若是放在往常,沈棠肯定無可無不可地答應。
但是想到兜裏揣着的小紙人,以及那個在自己離了家之後,不知道在做什麽的謝曜靈,沈棠竟然覺得哪怕是跟對方打個電話鬥兩句嘴,好像也顯得要有趣的多。
“我剛坐了飛機,又轉機過來,這會兒有點暈車,路上怕自己臉色不大好,就不跟你順路了,免得影響你逛街的心情。”
韓銘卻微微一笑,放在其他人身上顯得老實憨厚,甚至偏向于刻板老土的黑框眼鏡,放在他身上,竟然還讓觀者容易對他産生幾分親近和信任的感覺。
“沈老師是暈車嗎?”他如此問道。
沈棠笑了笑沒說話,不置可否,讓小花跟上,之前已經去跟節目組導演見過了,也大致得了叮囑,甚至拿了這一季的臺本,只剩下回去琢磨流程這個選項了。
小花也禮數周全地跟韓銘說了再見,然後緊跟着沈棠離開。
兩人走後,韓銘擡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鏡框,看着沈棠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這人好像,不認識他了啊。
……
來參加第三季節目的明星們漸漸來齊,各個拿到臺本之後都有點茫然,而沈棠在酒店看了一晚上的臺本,第二天就跟謝曜靈從這個問題入手聊起來了。
“他們上哪兒找來的這個學校?我記得這時候應該還是上學期間啊。”沈棠翻動着手裏的臺本,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邊通過小紙人羞羞和謝曜靈通話,她一邊搜起了關于臺本上這所學校的事情——
樟縣一中。
最常見的搜索引擎上倒是沒顯示出什麽資料,然而在貼吧上,卻有關于這個學校的一些傳聞:
“哪個學校沒死過人哦?我們這的一中照樣有人跳過樓呢,那些恐怖的故事不都是從這些裏面來的。”
在樟縣一中貼吧內,一篇關于搜集學校恐怖故事的帖子中,出現了這麽一行話。
沈棠跳過了那些諸如“學校建在墳頭上”、“學校裏的樓梯在淩晨的時候會單數變雙數”等等的恐怖故事,往下拉的時候一次看到了這行。
很巧,她們這一次的臺本故事大綱,跟這條的內容倒是差不多,十個人裏頭有個角色會跳樓,讓大家尋找她的死因。
樟縣一中只是個普通的初中而已,當地也沒有什麽特別著名的高中,整體的教學質量屬于本省拖後腿級別,學生們也是能混則混,為了學習壓力而跳樓這個可能性并不大。
“現在已經放寒假了。”謝曜靈的聲音清晰從對面那頭傳來,跟通過電話傳來的稍有些變化的失真聲音不同,把小紙人當媒介之後,對方的嗓音和面對面聊天完全沒有不同。
就好像……她真的來到了沈棠身邊似的。
沈棠聽見她的提醒,後知後覺地‘噢’了一聲,翻了翻手裏的本子,尬笑道:“所以……導演還真打算讓我們進學校拍啊?”
她總覺得自己來時的預言成了真,這導演組好像要跟他們玩一次心跳。
甚至裏面很多林林總總的設計,比如讓明星們都換上校服之類的設定,讓沈棠“呵呵”一聲,對謝曜靈說道:
“我聽見了血液凍結的聲音。”
離死不遠了。
謝曜靈正在家裏喝茶,一邊聽沈棠跟她說那學校的事情,另一邊耳朵裏塞了個藍牙耳機,正在聽昭華跟她彙報自己寫的事故總結。
也許是沈棠的聲音太過清晰,也傳達到了耳機裏,讓昭華将事件大略聽了個差不離,加快語速做完彙報,對謝曜靈說道:
“老大,你們在聊樟縣一中啊,那地方我有點印象。”
謝曜靈本來沒打算給她留八卦時間,但聽見她的話之後,便打消了挂斷電話的動作,沉默着示意她繼續。
“前兩年隔壁二部有個小朋友跟我關系還不錯,後來覺得咱這壓力太大,申請調回老家樟縣那邊,一直在小派出所裏待着,他負責過這個案子,說情況還挺複雜。”
“後期調查裏說,那小姑娘不是自己想死的,好像是跟同學有了什麽矛盾,可是跳樓情況複雜,傷痕鑒定難以判斷自殺或者他殺,半天都沒得出什麽結論。”
“在學校裏做排查的時候,工作又進行不下去,樟縣雖然之前地方窮,但是人都到鄰縣去挖金礦了——那邊不是前兩年有個大礦申報了國家之後進行開采嗎,不說回來各個是腰纏萬貫的大老板,但有點家底都是真的。”
“小地方動不動沾親帶故的,那小姑娘家裏又只有個老人,不知道該怎麽追究這個事情,所以幹脆就算了,以自殺結案了。”
後半程,謝曜靈将手機的聲音開了外放,所以沈棠這邊也能夠聽見那內容。
摩挲着手頭的劇本,沈棠心中動了動,好似已經有了想法。
謝曜靈聽完,應了一聲:“知道了。”
昭華嘿笑兩聲,對謝曜靈說道:“老大,沈小姐要去參加《荒野明星》嗎?最近就這綜藝是加了靈異元素的。”
謝曜靈不置可否,任她去猜。
卻不料昭華又補了一句:“那你得讓沈小姐小心點了,前兩季參加這節目的大明星這一季都不參加了,說這節目有點邪門,還是躲遠點比較好,所以第三季才請的都是年輕點的小明星,但看這劇本怎麽演了。”
昭華說完,後知後覺地補了一句:“哎不過我說這個好像有點多餘,畢竟有你在,哪個小鬼敢在你面前嚣張啊?”
謝曜靈知道她再扯,這通電話就要沒完沒了了,當即将剛才報告裏的問題指出,讓她把幾個部分改動一下,就能直接交到總部那裏。
昭華讷讷地應了一聲,剛才聊靈異事件的熱情已經消磨殆盡,語氣裏滿是對工作的無奈和疲憊。
仿佛那報告真是她寫的似的。
謝曜靈看破不說破,也不對她和秦稹這‘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工作模式多加置喙,将電話給挂了。
繼而才對沈棠說道:“如果你現在還沒開始拍攝,時間又充裕的話,不妨去增加些對事情的了解,到時候真出現緊急情況,也好知道怎麽應對。”
沈棠也有這個打算,只是現在聽謝曜靈說的話,她往沙發上一靠,把臺本往臉上一蓋,聲音再出口就被掩得有些發悶:
“別人出名要錢,我出名要命啊。”
像是之前的《女帝秘史》,眼看着是一部由蔣導出品的高質量作品,然而偏偏攤上女主角雲想容的事情爆發,開拍之初,沈棠就被那條項鏈給吓得欲仙欲死的。
這會兒趕上個國民熱門綜藝,明明只是按照劇本來演的靈異故事,吓吓觀衆也就罷了,現在居然給她來個場景重現,還根據真實故事改編?
這是不怕人來,就怕人不來是嗎?
沈棠覺得按照這趨勢下去,自己不火成國民愛豆都對不起這條時時刻刻被吊在懸崖邊搖晃的命。
謝曜靈聽見她的話,心裏也跟着出現幾分不忍:“別亂說。”
然而思索更多的卻是——
究竟哪裏出了問題?
自打天橋邊照面的時候,她就觀過沈棠的氣,後來回去又仔細地把她的生辰八字和流年運勢對照過,知道她前面離開謝家之後的十年,一直都過的很不錯。
除了家事不順以外,基本再沒有別的煩惱,跟這些邪門、髒污的東西更是邊都挨不着。
可自打進了今年,就這樣接二連三地遇上事兒。
想到這裏,謝曜靈擡手摸到自己眉眼邊的白綢邊角,忍不住回憶起了之前蓬萊客會所的那樁案子。
一次兩次,也許能稱之為意外。
但這樣小幾率的事件接二連三地撞到一起,結論如何,一目了然。
她又想起王夭夭出現時說過的那句話:“別人不知道你,以為你天賦異禀……”
那人,也許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底細。
所以,會知道自己給沈棠的眼睛不簡單,也一定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如果之前這寶貝的光還被匣盒緊緊蓋上,寶物在沈棠那裏僅僅充當了最簡單的眼睛,那麽現在,這盒子的鎖已經被擊壞了。
珠光外洩。
吸引得不知道什麽邪魔外道都暗生觊觎。
前些時日沈棠在身邊時,出現在謝曜靈腦海裏的畫面又一次被翻了上來,讓她明白此刻弄清自己來歷,已經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想到這裏,謝曜靈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徑直往門外走去。
小紙人們一個接一個,排長龍似的跟在她的後頭,又動作輕快地扒拉上她的褲腳,沿着順滑的布料而上,整整齊齊地挨個溜進她的褲袋裏,半點端倪都不現。
……
另一邊。
沈棠聽了謝曜靈的話,眼中露出稍許的笑意,将臺本從自己的臉上掀下來,對房間裏的助理喊道:“花兒。”
小花之前聽見她和謝曜靈疑似在打電話的聲音,就很識趣地往房間裏走了,然後躺在床上思考了半分鐘——
為什麽自己要表現出這種仿佛給情侶們留出單獨空間的樣子?
不知道,大概是她們倆之間那種旁若無人的氣場太強了。
“哎,棠棠怎麽了?”她剛得出結論,正在刷着手機上的消息,還在幫忙跟進《女帝秘史》劇組的事情,就聽見沈棠這聲呼喚。
“我出門一趟,去一中附近轉一轉。”這個縣城很小,屬于那種騎着摩托車,二十分鐘就能繞滿一圈的類型。
《荒野明星》劇組所在的酒店在縣城最繁華,高樓集中的正中央,和那個學校之間也不過是隔了十分鐘的腳程罷了。
小花不明白她哪來的閑情逸致,但是想到之前沈棠給自己留過的敬業印象,不由對她生出幾分佩服。
她以為沈棠是想在學校周圍走走,說不定能回顧當初學生時代的感覺,在綜藝節目裏找回點當學生的快樂——
等等,哪裏不對。
小花已經換好鞋走到門口了,腦子裏卻忽然一打突。
這又不是拍戲,頂多換上校服算是讓觀衆對場景有個代入感,這十個明星最重要的還是本性出演,校服只算個道具罷了。
既然不是讓這十個明星扮演學生,為什麽棠棠要去學校那邊?
她疑惑地想知道沈棠的想法,擡頭時卻只能見到她離開的背影,只好緊趕慢趕地快步跟上:“等等我,棠棠你慢點。”
“不等,網上說一中附近那家手工米粉特別好吃,聽說只有中午飯點才供應,晚了就沒了。”沈棠的話從前面抛來。
小花:“……”
對不起,是我把你想得太好了。
……
半小時後。
沈棠戴着墨鏡,哼着歌兒出現在了一家“招婆米粉”店裏,明明身上是件淺灰色的毛呢大衣,非但沒有暗淡她的顏色,反倒塑得她妝容更加豔麗。
就好像将光亮都帶進了這家店裏似的。
周圍在邊玩手機邊吃米粉的客人們,不經意地一擡頭,仿佛看到了一道亮光照耀進了自己生命的那道裂縫裏。
瞬間就體驗到了“蓬荜生輝”是個什麽樣的概念。
做米粉的是個手工還不錯的老奶奶,如今已經年邁,手腳越發不利索,盡管每天早早起來準備食材,但中午也至多能供應三四十份米粉,再多的就做不了了。
在小花匆忙從包裏左手摸出濕巾、右手握着幹紙巾,想幫沈棠把桌面椅子上的油污擦一擦的時候,沈棠卻擡手對她比了個打住的動作,面色不改地在一桌人離開之後,在一張空椅子上坐下。
因為店裏只有老奶奶一個人在忙碌,所以沈棠也沒好意思催人來收桌子,小花左右看了看,食客們都對這場景習以為常,前面還有一桌的中年男人看她們倆不像是本地人,提醒了一句:
“将上一桌的碗筷收了,放在那邊的臺面上就好,阿婆年紀大了,手腳快不了,你們要吃米粉的話可能得等等。”
明明是在和小花說話,但他的目光卻時不時地落到沈棠的面上,目光裏有些猶豫,好像想問她是不是來這裏錄節目的明星,又礙于沈棠的模樣太過令人驚豔,無形中讓他搭話的勇氣都矮了幾分。
小花脆聲應了,還對他道了句謝,将上一桌的碗筷放到那邊出米粉的臺子上,正在煮着粉的老奶奶擡頭對她笑了笑,開口問她:
“小姑娘要吃什麽粉啊?”
小花點了個排骨的,又點了個最簡單的豬雜粉,剛想回位置上等,聽見那老奶奶又問了一句:“小姑娘想好了嗎?”
小花愣了一下。
繼而明白過來,這老奶奶的耳朵可能已經不大好了,于是将聲音提高了,但語速卻很慢,甚至還想加上手勢地去比劃:
“排骨的,還有豬雜的,一共兩份!”她比出兩根手指,對阿婆說道。
那阿婆看了看她,好像明白過來一樣,又繼續問道:“是一個兩份,還是一共兩份啊?”
小花半點不耐都沒有,又跟她繼續重複自己剛才的話。
不遠處,坐在位置上等待的沈棠唇角銜着稍許笑意,正和剛才主動對她們倆搭話的那個老大哥聊天:“我聽說這家店做米粉的手藝最正宗,還以為能開個大店面呢,怎麽就看到阿婆一個人在忙?”
就沖着她的顏值,這街上也沒幾個男人會不願跟她搭話。
那中年人當即臉上也展開笑意,本來想積極地回答沈棠的問題,還打算給她介紹一下當地有趣的恐怖旅游産業,結果聽清楚問題之後——
他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此刻聽力并不大好,所幸沒把這桌的內容聽見的老奶奶,只小聲道:“家裏有點事,就剩她一個了。”
所以周圍人都會幫襯着,就擔心她老人家一個人不好過日子,
沈棠臉上的笑容也跟着微微收斂了些許,聽見這樣的事情,不論是不是無關的陌生人,總要有幾分抱歉才對。
她還惦記着進門時見到的招牌,那個‘招’字讓她印象十分深刻。
一般這樣的店名,什麽王氏李氏,趙婆劉媽之類的,開頭那個字都是姓氏,‘招’這個姓,可算不上常見。
……和她手頭臺本上,那個跳樓了的初中女生姓氏,完美重合。
再加上之前和謝曜靈那邊的通話,從昭華那裏聽來的消息,不難推斷,這就是那個小女生家裏留下的奶奶。
說是家裏只剩下了她一個。
光是見到她埋頭在後面的小廚房裏忙碌,花白的頭發下那張被歲月刻滿痕跡的臉,就能看出她究竟被時光打磨了多少年。
身上的衣衫破舊,領口都有些發灰,身上顏色最鮮豔的卻是一雙袖套。
非常普通的超市可見款,是嶄新的淡藍色底,上面還帶了一些碎花。
之所以能讓沈棠一眼注意到,先是因為色彩,其次是和她身上那衣裳的新舊對比程度,讓人不看到都難。
說話間,小花已經表達完了自己的需求,并且在小窗前等到了兩碗手工粉,放在老式那種木托盤裏,端了過來。
跟她聊天的那個中年男人好像還沒有要收住話題的打算,見了那托盤,指着上面的圖案跟她們說道:
“喏,這是阿婆和她孫女兩個人畫的,以前會經常換,上面的圖案也會變,但自從那事兒之後,就再也沒換過盤子了。”
沈棠端過那碗排骨的米粉,觑見盤底一朵褪色的向日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好像光是來這家店裏看一看,再結合昭華所說的‘這縣城裏的人多去鄰縣挖金礦了,不說是個大老板,也能是個小老板’的內容,事實真相如何,明眼人心中都會有些猜測。
那女孩兒跟自己的奶奶感情那麽好,真舍得自殺,将奶奶留在這世上,艱難地為生計所迫嗎?
沈棠低頭用勺子舀了一勺米粉,剛送進口中,而後動作就頓了一下。
她擡起頭,和同樣吃了一口米粉的小花面面相觑——
繼而,沈棠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麽,回頭去看剩下的那些客人。
要麽是旁邊擱了瓶礦泉水,要麽是看着手裏的手機,但碗裏的粉都是只吃了一半左右的。
原因無他,沈棠的這碗米粉裏,鹽放的略多,已經有些偏鹹了。
小花則是從桌角落地醬料罐子裏,偷偷地挖了點鹽、再加上醬油和辣椒,重新調配出自己喜歡的味道,美滋滋地又重新開始吃。
然後對沈棠小聲道:“棠棠,其實粉做的真的很地道。”
不是外面見到的那種,放進湯汁裏泡了半天都入不了味的米粉,咬起來軟軟糯糯的,卻又不粘牙,最可貴的是,将湯汁裏的食材風味很好地吸收進去了。
米粉看起來胖胖飽飽的,根根都含着足夠的精華。
沈棠點了點頭,沒說什麽,在吃的過程中,也大略猜到了為什麽沒有新客人來——
估計都是這阿婆的鄰居,每天中午來固定點一碗粉,适當地留出兩三個空位,又給那些不明白狀況的路人留出‘這家店生意好像還行,差不多坐滿了’的錯覺。
這是沈棠之前在龍城感受不到的氛圍,畢竟她至今都不知道謝曜靈的隔壁鄰居都有誰。
她也放了點辣椒進去,有了辣味的沖和,那點多餘的鹹味就這樣在舌尖上散去,倒也給碗裏的米粉增加了點不同尋常的味道。
兩人在店裏慢悠悠地吃完了粉,也差不多到了今天的關門時刻。
食客們紛紛從自己的座位上起來,将手裏的碗放到之前小花堆碗的那個臺子上,跟廚房裏忙碌的老婆婆打了聲招呼,就先後消失在街角了。
沈棠将碗筷放了,卻沒急着走,依然是坐在原位,看着老人在後廚忙碌。
而後驀地想起什麽似的,将身上的大衣往旁邊那張椅子上搭了搭,挽起自己內襯的袖子,快步往後廚走去:“阿婆,要不我幫你洗個碗吧?”
她想多打聽些當年在那學校裏發生的事情,提出要幫忙的時候,就也顯得格外利落。
正慢吞吞将手裏碗筷放在木盤裏,端進廚房的那老人擡頭看了看她,對她搖了搖頭,說道:“今天粉賣光了,你下次再來吧。”
沈棠:“……”
她眨了眨眼睛,回頭看小花,正看到自家那個可愛小助理對她比劃了一下耳朵,示意沈棠這位老奶奶的聽力不大靈光。
沈棠點頭,相當有耐心地跟在她後面,幫她把剩下的碗筷都端進了廚房,然後又去廚房裏幫她打着下手。
原本要趕着她們去別的店吃午飯的那位招婆,在看到她幫忙一樣地拿起碗筷時,卻神奇地不再說話了,仿佛默認、又似是允許了她來幫忙這件事。
沈棠從小跟着自己的爸媽一塊兒長大,并沒有和老者相處的經驗,卻不知為什麽,自以前坐公交,到現在在路上看見垂垂老矣的人家時,總會生出點恻隐之心來。
然而下一秒就聽見“咔嚓”聲響——
沈棠臉上的笑容驀然僵住。
從盆裏撈出那個裂成兩半的碗,沈棠茫然且不知所措地看向廚房外的小花。
小花嘴張成了個圓形,趕緊也跟着沖了進來,正想讓沈棠離開,表示要幫忙也是自己來的時候,旁邊正在洗鍋、擦竈臺的阿婆動作卻頓了一下,然後着急忙慌地轉過身來。
“對、對不起!”沈棠認認真真的道歉,甚至從自己的兜裏做出了要摸出錢包給錢的操作,緊接着卻聽見對方緩和了聲音,慢慢地說道:
“阿妹,去寫作業了,碗筷奶奶洗就好了。”
沈棠愣了一下。
過了好幾秒稍微反應過來了些許,這奶奶是把她當成了誰?死去的那個小姑娘?
不論在何種情況下,突然被叫錯成一個亡人的身份,都夠人打個冷戰的,沈棠自然也不例外,她硬是在停頓了三秒之後,才露出個笑容:
“您好……我是——”
話到這裏一卡殼。
正在沈棠猶豫着要不要表明自己來意的時候,那老奶奶卻已經彎了腰,将她手裏那個摔成了兩半的碗小心地拿開,然後慢慢地走到牆角的垃圾簍那邊,将壞掉的碗扔了進去。
小花相當能急藝人之所急,從錢包裏摸出一張一百,趁着老婆婆不注意,用碗壓在了小窗邊那個筷筒的底下。
然後沈棠就莫名其妙地,沉默地在廚房裏洗完了碗。
老奶奶也已經慢吞吞地把竈臺擦幹淨了,将抹布整整齊齊地疊好之後,忽然一拍手:“哎呀,阿妹是不是要放學了?”
說着她着急忙慌地走出廚房,連袖套都來不及摘,就走到了門邊去往外張望。
因為是小縣城的緣故,旁邊的店過了飯點同樣沒什麽生意,整條街都很安靜,只能看到老奶奶坐在店門前的臺階上,往街口的某個方向癡癡地望着,一動不動。
沈棠從剛才聊天的時候,就隐約能察覺到,這老婆婆除了在賣米粉的時候會認認真真對生意之外,其他時候記憶似乎有點混亂。
她在等的那個,要放學回來的人,已經不會從街角出現了。
可她好像完全沒察覺到這件事,在店前的臺階上一動不動地坐着,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沈棠和小花又一次無聲對視,正想上前的時候,她兜裏的那個小紙人如實傳達出了謝曜靈的聲音:
“你現在在哪裏?”
小花被她身上傳來的聲音吓了一跳,驚疑不定地看着她。
仿佛在說:“棠棠姐,你剛才居然一直在跟人語音嗎?”
語音就算了,竟然還外放。
沈棠面露尴尬,對她比了個轉過去的手勢,小花不明所以,但身體比腦子更快——
沈棠迅速地從兜裏摸出羞羞,對着它肚子的方向,壓低了聲音問道:“沒在酒店啊,怎麽了?”
然而謝曜靈那邊卻又冒出了一句:“沈棠?”
沈棠茫然地應了一聲:“啊,在呢,什麽事說吧。”
對面沉默了三秒。
謝曜靈的聲音不厭其煩地又響了起來:“能聽到我說話嗎?沈棠。”
沈棠還未反應過來這怎麽回事,開口道:“能啊,我這不正——”
話到一半,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從她背上沁了出來。
謝曜靈這反應,不正是打電話時沒信號的情況下會出現的嗎?
對方這做的什麽假冒僞劣産品,她手機都有信號,這特殊通訊還不行?
沈棠暗搓搓地吐槽了一句老謝不靠譜,想摸出手機給謝曜靈回電話讓她放心,結果手機拿出來一看——
信號那格是空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出門浪!票子繼續攢起!(明天肯定老長了嗚嗚嗚)
祝你們食用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