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沈棠聽到她那句話的時候,渾然覺得自己如同寺廟裏挂着的一口晨鐘,被木樁子狠狠撞下後,“嗡嗡”得世界裏再不剩別的聲音。
許久之後才從那定身狀态裏回過魂來。
腦子裏泛起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她知道我姓沈?
上午在景海娛樂的寥寥兩句對話片段在記憶裏閃爍,提醒她究竟給自己的未婚妻又留下了第二個不堪回首的黑歷史。
其次便是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為什麽姐姐沈秋霜會露出那樣的表情:不帶一絲一毫的豔羨,反而幸災樂禍的成分居多。
為了抱上謝家這根鑲金的大腿,沈家父母可是想也不想地要她答應這樁婚事——
讓她嫁給,一個略有殘缺的人。
對方那句疑惑在耳邊回響着:“請問你願意與我結婚嗎?”
仿佛給了她拒絕的機會似的。
沈棠即便不用餘光去看,也感受到了旁邊母親殷殷期盼的目光,還有沈決明那暗含催促,恨不能親身上陣,替她嫁過去的模樣。
謝曜靈的眼眸處蒙着一段白綢,然而如今面向沈棠,等着她答複的時候,卻讓沈棠無端端感受到一道注視。
令她霎時間以為兩人的目光隔過那綢緞對上了。
有那麽一瞬間,沈棠內心閃過一個可笑的猜測:難道她是真的想跟我結婚嗎?
可現實裏留給她思考和琢磨的時間卻并不充裕,讓她在“适時”的沉默之後,莞爾一笑,回了兩字:
“當然。”
日頭西漸,斜影慢長,從門廊處無聲息地挪進廳堂,将那道站着的身影半邊框在金光裏,黑色的眼瞳在餘晖中變成琥珀般的金棕色,就連裏面的自嘲情緒也清澈得令人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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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唯一能與她四目相對的那人,看不見。
謝曜靈等來了她的回答,抿了抿唇,沒有了繼續交談的心思,坐在她身旁的謝家人恰到好處地就此話題跟沈決明繼續交談,內容主要是關于兩家從此結為姻親的客套話。
沈棠沒有心思圍觀此等大型“豬仔販賣交易”市場——尤其她還是砧板上那只待宰的豬,她清了清嗓子,走到趙樂清身旁,低聲跟沈母說了句自己喉嚨不太舒服,先回房間休息了。
但她才剛轉身走開一步,就聽見身後你來我往的交談聲裏,加入了一句有些突兀的問句:
“沈小姐在接下來一小時內,還有別的安排嗎?”
沈棠止住步伐,眼眸微動,轉過身之後,相當平靜地回道:“怎麽了?”
謝曜靈的右手食指摩挲過白玉杖首,淡淡地回道:
“民政局還有一小時下班。”
沈棠:“……”
……
三十分鐘後。
沈棠仿佛被人魂穿了似的,渾渾噩噩地坐在謝曜靈那棟房子裏,看着對面凳子上一個西裝革履、面帶笑容的男人遞來兩份白紙黑字的文件,坐在他旁邊的另一個人背着相機包。
“結婚協議書”五個醒目的大字在提醒她:
二十多年來沒談過一場戀愛的沈棠同學,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跟一個不過兩面之緣的神棍,迫不及待地攜手挖出了一座婚姻的合葬墓。
“沈小姐?”
見到沈棠擰開鋼筆筆帽,卻只是盯着那文件呆楞的模樣,其中一個男人推了推自己的眼鏡,禮貌地提醒了她一句。
沈棠回過神來,看到紙上一句“在婚姻的道路上,我們将共同成長,哪怕疾病災難,也永不分離“——
她骨骼纖細的手指握着仿佛重逾千斤的鋼筆,有氣無力地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棠’字末尾的一捺拖得極長,中途還抖了一下,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完全可以榮登她‘進入娛樂圈以來最難看的簽名’榜首。
沈棠連續簽了兩份之後,手心歪了歪,鋼筆套着筆帽的那一端順勢往桌上倒去,而後,她随手将自己的這份往謝曜靈那邊推了推。
謝曜靈右手端端正正地握着筆,骨節分明的手指與鋼筆筆身上的黑色墨紋對比得黑白分明,左手壓在面前的紙張上,卻偏過頭面向沈棠的方向,似乎在等着什麽。
沈棠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她蒙着布綢的眼睛,又看了看她面前的文件。
半晌後反應了過來——
她不着痕跡地捏了捏手心,然後故作鎮定、假裝自然地擡手去握謝曜靈的右手,将她握筆的動作往下挪了挪,停到簽名欄的附近,開口道:
“在這裏簽字。”
謝曜靈察覺到她靠近的氣息,綢緞下的眼睫毛眨了眨,卻沒被任何人發現,面上看着十分淡然地回過頭,在對方所示之處,筆走游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沈棠在她簽完兩份之後,仿佛碰到老鼠膠似的飛速縮回了手。
然而冒昧觸碰對方皮膚所殘留的觸感,卻仍舊牢牢地粘在了她的掌心。
溫潤、微涼、細膩而又光滑。
隐約讓人産生了一種‘再摸一把’的沖動。
沈棠表情僵了一下,不着痕跡地掌心向下,在面上這層布料有些粗的褲子上蹭了蹭。
謝·老鼠膠·曜靈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神情自然地在文件上簽完了自己的名字,而後拾起桌旁的筆帽,精準地将它套進了鋼筆寫字的那端,發出‘喀’一聲微響。
那位民政局的工作人員拿起文件,微笑着說道:
“恭喜兩位,接下來請讓我們拍一張婚照。”
說罷,他旁邊那個人起身在客廳看了看,在咨詢過謝曜靈的意見之後,布置出來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棚,紅布背景挂的格外簡陋。
沈棠還在挂高處的時候去搭了把手。
之後,兩人并肩坐在兩張椅子上,明明肩膀挨在了一塊兒,卻仍是有一種隔出了“楚河漢界”的既視感。
拍照的人仿佛對她倆之間的生疏氣氛渾然不覺,正想讓她們笑一下的時候,謝曜靈擡手比了個‘稍等’的手勢。
沈棠轉過頭去看她,卻見她素白指尖摸到腦後,不多時,那條白色的綢布被松開,松松地落在謝曜靈的膝上,阖着眼眸的她,睫毛細密如林間簇擁的枝桠,仿佛光都難以越過。
謝曜靈緊閉着眼睛的模樣讓沈棠有剎那好奇,那薄薄的眼皮下究竟藏着怎麽樣的一雙眼。
“好的,請二位面向鏡頭微笑——”
拍照人員的聲音轉移了沈棠的注意力,她下意識地拿出面對鏡頭的素質,露出了自己最妥當、完美的笑容。
明眸善睐,燦爛得耀眼奪目。
……
及至拍完了婚照,兩個工作人員收好雙方已經填好的信息表和協議書,其中一人在檢查相機裏的照片,另一個笑容滿面地對閉着眼睛的謝曜靈,哪怕人家看不見,也絲毫不妨礙那人的熱情:
“謝主任,資料我們回去就會錄入系統,在這裏先祝賀兩位新婚快樂。”
謝曜靈點頭幅度微不可見,疏離又客氣地答道:
“謝謝,麻煩了。”
沈棠聽見那個奇怪的‘謝主任’稱呼,下意識地又看了看謝曜靈的方向,對她身上層出不窮的馬甲殼子産生了種不明覺厲的喟嘆。
謝家子孫、景海娛樂的股東、不知道國家哪個部門就職的主任……
這人究竟還有什麽身份?
謝曜靈送這兩人走到大門處,門外早已等着她的司機,替她禮貌地送走兩人,遠遠還能聽見那兩道客氣的男聲:
“不用送了,我們是自己開車過來的。”
……
沈棠在完全陌生的客廳沙發上坐着,目光一一掃過廳內放置的擺件,感覺自己恍然經歷了一場隔世經年的夢。
“到我沉眠之時,夢回初逢的二八年歲——”
她的手機鈴聲又一次響了。
“喂?”
“棠棠嗚哇!我跟你說我最近真的水逆,倒黴透了!”錢熹大呼小叫的聲音在那邊響起。
沈棠擰了下眉頭,問道:“怎麽了?”
“今天我經紀人不是幫我去報失那個包嘛,結果局子裏讓我過來一趟,然後我在這邊被翻來覆去地問了倆小時那天晚上的行程,也不知道什麽毛病,求求你過來幫我作個證呗QAQ?”
沈棠愣了一下,很快答道:“你在哪兒?我現在過去。”
也許是今天下午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實在讓她覺得喘不過氣,哪怕這會兒是換個刀山火海跳一跳,沈棠也覺得相當樂意。
說着她便起身朝客廳門口的方向走去。
迎面遇到正将手機放進兜裏的謝曜靈:“去哪兒?”
沈棠在玄關處穿鞋,頭也不擡地說道:“栗樹區公安局,朋友遇上點事情。”
謝曜靈接了兩個字:“一起。”
此話一出,讓沈棠一腳把休閑鞋的鞋後跟踩得凹了下去,下意識地擡頭去看她,斟酌半天詞彙,醞釀着說道:“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雖然我們已經結婚了,不過這點事情我還是可以自己處理的。”
謝曜靈此刻已經重新系好了那塊白綢,聞言偏了偏腦袋,連眉心都跟着蹙了蹙,似乎不明白自己兩個字怎麽引發了她如此大的反應,半晌才略一點頭,回了一聲:
“哦。”
沈棠松了一口氣,正以為自己能暫時和這神棍揮手說再見時,便聽她淡淡說道:“你想多了。”
沈棠:“……”
謝曜靈:“我正好也要去栗樹區公安局。”
似乎猶覺不夠,她又補充了一句:“順路而已。”
沈·想多了·棠:“……”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沈棠【伸手打嘴巴:讓你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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