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陸盛宴回到辦公室，那碗酒釀圓子早已冷透，他用微波爐轉了下，吃了一小半。
仰躺在靠椅上，看到自己辦公室的牆上那副畫，是梵高的杏花。他在這裏坐了三年，日日對着那副畫，卻不曾仔細看過。他站起來，手放進褲子口袋裏，走到畫的面前，靜靜看了一會。
陸盛宴孤身一人，每天工作十五個小時，在這個城市，不了解他的人，都會說本公司有個陸經理，年輕有為，甚至老總都十分重視他。然而只有他知道，實際上，他什麽都不是。
周晞給他包紮手的時候問他會鋼琴嗎？他回答的是會點吉他。陸盛宴舉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他知道自己外形優異，更有不少人誇過他的這雙手，修長潔淨，然而他的這雙手卻是能力有限。
他曾經試想過很多次，周晞這樣的女孩子，如果他不能帶她去看那麽漂亮的杏花，如果他不能給她彈奏那些美麗的曲子，如果他讓她知道了他的光鮮只是個空殼，她還會心生愛戀嗎？她還能在看到他的時候就臉色泛紅，溫柔得像個高中小女孩一樣嗎？
陸盛宴遇到過很多對他表達愛意的女孩，他不近不遠地全部拒絕，唯有周晞這一關，他想要拒絕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陷下去了。
早上在總經辦整理會前資料，無意中看到了監控，周晞在自己辦公室窗前探着頭望，那一臉失望的表情。陸盛宴甚少思念過誰，那一刻，他非常地想要見到她。于是出現了所謂的要她協助會議。
這世上，總歸是有冒險這個詞的吧。而他陸盛宴，也總歸是有嘗試愛情的機會吧？
他打開電腦，打開周晞的頭像，打下一行字發過去：“我吃了你做的酒釀圓子。”
周晞收到消息的時候立馬停了手裏的工作，看着對話框裏顯示的對方正在輸入，心裏緊張地等着。
陸盛宴又打下一行字：“晚上下班後，有時間一起吃個飯嗎？我有話要跟你說。”
陸盛宴摁下發送的前一秒，電腦發出細小的一聲“咔”，一下子黑屏了。
周晞等了一會，正在輸入消失也沒有消息進來。她失落地回了一個可愛的表情。埋頭繼續工作。
陸盛宴在網上定了餐廳，決定等下班的時候，直接去周晞的位置上叫她一起吃晚飯。
六點零一分的時候，陸盛宴走出自己的辦公室，看見周晞正拿着包接着電話急匆匆地往外跑。
周晞抓着電話和包跌跌撞撞地打了個車往醫院趕。媽媽剛剛打電話來問她下班沒，說是奶奶在衛生間洗澡摔了一跤，已經住院了。讓周晞下班了就過去。
她對着電話焦心地問：“嚴重嗎嚴重嗎？”
媽媽安慰她：“不嚴重不嚴重，你別急，來了再說。”
病房裏 ，奶奶疼得臉色有點不好看，但還是撐出來一個笑臉，醫生給她打了石膏，周爸媽回去拿東西，季南思在床邊給她削蘋果。
“南思啊，你這孩子，我越看越喜歡。”
季南思笑眯眯地把蘋果切成小塊遞給奶奶：“謝謝奶奶。”
奶奶沒有接蘋果，有些難過地拉着他另一只手：“我這人老了，意外也總跟着來。你不知道，我今天摔倒在地上的時候，我都以為自己爬不起來了。那時候我多怕就這樣見不到我的晞晞了。”
季南思放下蘋果，抽了張紙巾幫奶奶擦了擦眼淚：“不會的，奶奶，就是個小意外。”
奶奶猶豫了下，拉着他的手用力了些：“我一把年紀了，不知道走之前還能不能等到晞晞結婚的日子啊。”
病房的門忽然被打開，周晞和爸媽一起進來了。周晞急得眼圈都紅了，撲過去檢查奶奶的周身情況。末了，伏在床邊，哽咽道：“奶奶，你吓死我了。”
奶奶卻說：“年紀輕輕地，可不許死啊死的！多大點事兒啊，別擔心啊乖。”
醫院的事情差不多安頓好，奶奶需要住半個月才能出院，周爸媽堅持讓周晞回去睡，他們留下陪床。周晞也堅持要親自照顧奶奶，僵持了半天，以周晞照常上班回家去睡為結局。
季南思開車把周晞從醫院送到她家小區，到了小區門口，周晞解開安全帶，扯出一個笑：“謝謝你啊季南思，我到家了，你回去路上小心點兒。”
他卻沒有搭理她，直接開進了小區，停在了她家樓下。她下車，他也跟着下。
“季南思，你想幹嘛？”
他笑了，卻沒有以前那樣令周晞反感的壞笑，笑得簡單幹淨：“你自己會害怕的，都這麽晚了，奶奶叮囑我陪你上來把燈打開再走。”
她怕黑，自己一個人回家都不敢進黑黢黢的屋子，所以無論她加班到多晚，爸媽和奶奶從來都會給她留一盞燈。
于是便妥協了。周晞掏出門禁卡打開樓下的安全門，季南思也跟着進來。兩個人一起走到電梯口等電梯，彼此靜默無話，周晞一心低頭想着奶奶的事情，眼睛微微紅腫，眉頭微皺，長發有些散亂地搭在肩上。
季南思靜靜看着她，忽然覺得其實周晞早就不是那個任她哄騙欺負的小女孩了，她早就長成了一個令男人愛慕的美好女人了。
電梯到了周晞家的樓層，聲控燈随即亮起來，周晞從包裏拿出鑰匙，家裏的大門上的鎖這兩天壞了，修鎖的人放了鴿子沒來修，周晞左右轉動了好幾下，都打不開，季南思就站在她身後，也沒說要幫她。
周晞用力轉了幾圈，手都擰紅了，還是打不開，她在心裏暗暗罵：“混蛋，等着看我笑話呢，不知道主動來幫忙嗎？”
季南思看着周晞一圈一圈地轉鑰匙，心裏默默倒數：“五，四，三，二，一……”他的本意是倒數結束她還打不開，他就去幫她，結果數到一的那一刻，樓道裏的聲控燈啪的一聲熄滅了。
周晞手裏的鑰匙應聲掉在地上。她在黑暗裏驚呼：“啊……”。季南思的聲音傳到耳邊：“別怕，聲控燈壞了？我拿手機照。”翻了下口袋，手機卻怎麽也摁不亮。
“季南思，你手機長口袋裏了嗎？”
季南思有些尴尬地說：“我知道你肯定以為我是故意的，但是事實就是我的手機沒電了。要不你打開你的吧？”
周晞幾乎哭出來：“我的也沒電了啊。”，一邊說着，一邊她本能地循着他的聲音，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整個人都靠了過去。
季南思猶豫了五秒。
周晞忽然感覺到一股力量，她整個人被季南思攬在了懷裏。
他是抱過她的，那是什麽時候，第一次，是高中開學，周一的升旗儀式上，他是儀仗隊裏的，有一次遲到了，怕儀仗隊隊長訓話，他從混亂的隊伍裏往前跑，推推搡搡地帶倒了一個女生，眼見那女生就要往前趴倒，季南思一把抱住她，等她站穩了，自己一扭頭就接着跑了。第二次是高二班裏一個男生的生日，他剛學會喝酒酒量不大，被灌得幾乎站不起來，模糊記得是周晞用那小身板把他拖到了男生宿舍樓下。他醉得站不穩，一路抱着她的肩。
然而這樣清晰正式地擁抱，這是第一次，等了那麽久，終于有勇氣抱你一次。
周晞聽到他的心跳，聲音很大，震着自己的耳朵，她還是第一次這樣近地聽一個人的心跳。
季南思終于想好了臺詞，還沒開口，周晞一點點推開他：“我……我不怕了，我們找鑰匙吧。”
“……好。”
周晞從他懷裏掙出來，但手還是緊緊抓着他胳膊。倆人蹲下去摸了會，才找到鑰匙，季南思開了幾次，打開了門。
啪，開關摁下的一刻，客廳的燈亮了，周晞的一顆心落了回去。
她轉過身：“坐會兒？要不要喝水？”
季南思：“也好。”
周晞去廚房倒水，季南思在沙發上坐着，思量着今天到底該怎麽開口呢。
周晞端了水給他，自己也坐了下來。
季南思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有些慌張地喝了一口水。
周晞忍不住淺淺笑了一下，“季南思？你在緊張啊？”
“對……你怎麽知道？”
“以前化學課上老師提問，每次叫到你，你都是這種表情。”
季南思聽周晞提起往事，看着她彎起的嘴角，心裏反倒不再忐忑，有種溫暖舒适如五月初夏一樣的感覺。
“談談吧……我們……”
“談什麽？”
“我……”季南思懊惱地發現，自己又語塞了。
季南思的心裏是不是住了一只奇怪的小精靈，為什麽他總是在作惡的時候氣焰嚣張發揮超長，而當他去做一件正經的事情的時候，簡直變成了一個手足無措的三歲小孩，周晞在心裏感嘆，唉，你也有讓我同情的一天。
她決定替他開口：“我都猜到了，你那時候從我這兒借走的錢你早就還給我奶奶了，故意不讓我奶奶告訴我，然後以此為借口耍了我這麽多年，當然，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我不清楚。我想過很多種原因，是因為你喜歡我？這個說法不成立。是因為你犯賤？這個說法……還蠻能解釋得通的……”
季南思有些尴尬：“诶，東方晞，你也給我留點面子，什麽叫犯賤啊……”
周晞站起來說了句你等會，進去自己房間把那一罐硬幣抱了出來：“好了……我真是如釋重負啊，以後再也再也不用向你讨債啦！謝謝你今天送我回家，早點回去吧。”
說完幾乎是連推帶搡地把季南思推到了大門外。
門就要被關上的時候，季南思抱着罐子又擠了進來一半身子快速地說：“我還有問題！如果你不欠我錢了，你還會理我嗎？”
周晞推上門：“笨蛋！當然不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