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擦幹淨,放進烘碗機裏。電器運轉的聲音響起來,他的思維有了片刻的混亂。
邵硯青在感情這方面完全是只小白,能給意見參考的也就查小星和丌冬川。後者自食苦果已經翻在陰溝裏,一時半會兒翻不了身。查小星雖然點子多,但大部分是馊的。兩相權衡後,邵硯青決定參考馊點子的建議——再不濟也比淹死在陰溝裏強。
烤箱裏的餅幹好了,散發出濃濃的黃油香味。他準備摘點薄荷葉泡水,剛走到天井就聽到一聲低呼。
他快步走過去,一把拉起蹲在牆角的人,“怎麽了?”
陶泓咧着嘴倒吸冷氣,強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手給紮了。”
天井的燈瓦數不高,光線很差。邵硯青看不清情況心裏着急,也沒顧得控制手勁,拉着她到客廳。看清了才知道她有多能忍,仙人掌的刺紮在手指頭上,有一根甚至都紮進指甲縫裏了,就和受刑差不多。
陶泓的手指細細白白的,她從不做美甲,十個指頭幹幹淨淨,指甲修得圓潤透着健康的粉色光澤。然而,越是美好的東西被破壞,看起來就越怵目驚心。
邵硯青看着她原本白白嫩嫩的手現在給紮得破皮流血,特別是紮在指甲縫裏的那根刺,又長又硬,只是輕碰一下她就疼得直叫,他險些喪失了直視的勇氣,連去拿藥箱裏都好像走在雲裏,腳步虛浮得不行。
陶泓怕疼但又好面子,為了不讓自己太過失态就一個勁地說話掩飾,“我看仙人掌開花挺漂亮,就湊過去想看看清楚,……也是我手賤,想摸摸,沒留神腳下打滑就撲過去了,嘶——疼!”臉都扭曲了還不忘調侃自己,“幸好沒紮臉上,不然我可得買機票往韓國跑了。”看他低着頭表情十分嚴肅,聲音不由小了下去。
刺給□□後更疼了,陶泓扁着嘴強忍着疼,話少了聲音也飄了,“我算知道江姐受刑是什麽滋味了,反動派都該下地獄扔油鍋裏炸一百遍。”
邵硯青拿藥水給她消毒,說:“最好去醫院打個破傷風針。”
“不去!”
“感染就麻煩了。”
“紮了鏽釘子爛木頭才要去打,這種的不要。”她異常地固執,“□□就好了,就一個小傷口而已。”
“會有感染的風險,我帶你去醫院。”
“不去!”她身體僵硬,表情也開始不自然起來,“這事得憑自願。”
邵硯青遲疑了一下,問道:“你怕打針啊。”
這幾乎就是個肯定句了。
陶泓蜷了蜷腳趾頭,底氣不足地回答道:“怕打針又不丢人。”
邵硯青一時無語,拽着她的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這麽僵持了十來秒,拉着她的那只手掌心已經沁出細細的汗來。
“打針去。”
“我不去。”
“不疼的。”
“這和疼不疼沒關系,是心理障礙!”
他近乎詞窮,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蹦出一句:“那打完針給你買糖吃。”她歪着腦袋看他,慢吞吞地說道:“不稀罕。”
意思是還有商量的餘地?邵硯青這時完全沒想到自己這行為是多麽虧本倒貼,只一心要讓她去打個破傷風,免得感染發燒。
“那你要什麽?”
“我不要打針。”
他耐心勸說她,“不打針很容易感染的,發燒就麻煩了。打針就一下子,很快就不疼了。你手指頭紮得這麽深都能忍,打針不能忍?”
“不能忍。”她的手像泥鳅似地從他手掌中滑出來,堅決不妥協,“我給你買糖吃,這麽大的一大包。別逼我去打針了!”
他眼睜睜地看着她溜上樓,萬般無奈。
傷了手指頭工作不方便,特別是打字的時候,裹成棒槌似的指頭總是會敲歪。好在沒有急件,不然她恐怕加班也做不完。
聯系完明天的演出場地和派車路線,陶泓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仍是踩着新聞聯播的開場聲到家。意外的是邵硯青也剛剛回來,正在客廳脫下外套。
“抱歉,我還沒來得及做飯。”
她不以為意,說:“沒事,叫餐也一樣。要不,我們吃漢堡?”邵硯青搓了搓冰冷的手指,說:“如果不是很餓的話,給我十分鐘。”
陶泓安靜地在邊上等,期間把自己的手指頭拍照發給陶隐,并附上‘伐開心,要紅包’的留言。面對如此赤果果的敲詐,陶隐迅速作出反擊——他發了張香腸集錦圖片過來,叮囑她‘吃得開心,以形補形’。
惡毒啊惡毒!
陶泓正要搜張獵奇圖片惡心他,那邊邵硯青已經完事,端着碗過來了。她看了看時間,還沒到十分鐘呢,這效率。
很清淡的青菜面條,初嘗味道有些寡淡。這可不像是他的水準,陶泓心裏犯嘀咕。可吃了兩口就發現面條下面埋了塊肥瘦均勻的焖肉片。焖肉是冷切後埋下去的,這會兒已經被捂熱,脂油化開滲到湯裏,肉片也變成了半透明,軟糯香嫩。
面條的清淡和焖肉的葷香,攪拌後彙在一起和諧得出奇。
他另外拿了一小碟肉片,“不夠再添。”又問她,“手好些了嗎?”
她摸了摸手指,說:“有些癢,有時候還會刺刺的,應該是在愈合了。”又試探似地問道:“你不是又要我去打針吧。”
“你不願意。”
陶泓笑了,從包裏掏出一袋子糖果,“說話算話,給你糖吃。”他啞然失笑,接過來翻了翻,裏面有各種口味的軟糖、硬糖,還有酒心糖和夾心酥糖。
“不知道你喜歡吃哪種,就每樣都揀了點。”
他摩挲着袋子上的小緞帶,心裏歡喜,“等會兒我幫你換藥。”
也不知他從哪裏弄來的藥粉,用小碗調稠了抹在指頭上,涼嗖嗖地一股青草氣味。小刷子掃過指縫時她忍不住笑了一聲,他手上的動作微微停頓,嘴角彎起。
藥粉用完的時候,她的手指也好得差不多了。到了月底,陶泓拿到了小半個月的工資和春節過節費,還發了一箱橘子。
陶泓沒有計劃回家。因為陶爸陶媽已經報了澳洲旅游團,會在國外過年,而陶隐也有自己的安排。這并不是陶泓第一次離家過年,只不過獨在異鄉寂寞的感覺更甚從前。
邵硯青知道她沒有回去心裏自然高興,不聲不響地開始張羅年貨。自老爺子去世後他對年節的概念已經模糊了,偌大的房子只他一個人,哪怕整晚燈火通明,将電視聲音開到最大,也是形單影支。查小星和丌冬川也曾來給他湊過熱鬧,但很快被他趕走。過年都講究個一家團圓,丢下父母跑他這邊來過年算什麽。
陶泓的公司提早放假了,不過在年三十前本地的員工要來輪值。和她同辦公室的姑娘一聽臉就拉得老長,說男友訂好了去三亞的機票不能改簽。知道她留下來便拜托她替班,反正加班費也少不了。
陶泓應了下來。
邵硯青說:“你這樣好說話,恐怕以後這樣的事會接二連三地來。”
陶泓笑了笑,“我有分寸的。”又像是解釋似地說道:“反正在家裏也沒什麽事,閑着也是閑着,不如賺點加班費實惠。”
彼時他正在剝芋頭,聞言看她一眼,又默默低下頭去,頗為失落地想:可我在家裏啊。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焖肉面這個,陸文夫先生的美食家裏有稍略提到。寫朱鴻興的面,朱自冶每日去吃頭湯面,如果哪天沒吃到頭湯面,整天人都沒有精神。
焖肉要肥瘦适中,但如果我來看的話,肥肉多點無妨。用八角茴香之類等料焖燒,燒好後泡汁裏冷卻掉。扔冰箱裏第二天汁都凝固了,這種湯汁挖一勺拌飯也很香。把肉切片的時候也會帶點鹵汁水的凝固物,埋進面裏或是飯裏都巨好吃。不管怎麽說,用食物本身的熱力去催化它,比再次加熱來得好!面條燙些,有時肉焖爛了脂肪的部分會化掉。巨——好——吃 !
面條是很素的,但是用豬油拌有奇香。靠,好吃的都不健康。但是有些東西還真必須不可啊!
跪求不打針!
長這樣的面條。
☆、吃什麽藥呀?
放假值班其實是件挺清閑的事,特別是臨近春節,這層辦公樓的大部分公司都陸續放假,連大樓保安都請假回家。
辦公室裏靜得可怕。陶泓便将筆記本帶來看電影,正看到精彩部分時手機響了,她目不轉睛地接起。
“喂?”
對方沉默着。
“陶隐。有事就吱聲,別裝深沉。”
“泉音。”
陶泓這才認真地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號碼,她毫不猶豫地挂斷,将該號碼拉黑。
清靜了不到一分鐘,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是本地的號碼。陶泓遲疑了一下,接起來,居然是邵硯青。
陶泓匆匆忙忙地趕到商場的服務臺,一眼就看到低頭折廣告紙的邵硯青。後者在看到她的時候眼睛一亮,迅速地把折成小船的廣告紙揣進口袋。
“你來了。”
她點點頭,問道:“多少錢?”他的下巴幾乎與地面垂直,鞋尖在地上碾了幾碾,報出一個數字。
陶泓刷了卡,一邊簽字一邊調侃:“快過年了,小偷也要拼業績。”見他悶不吭聲,又寬慰他,“只有千年做賊,沒有千年防賊的。先去挂失□□,身份證呢?身份證有沒有在錢包裏?”
“沒有。”他錢包裏除了一張□□,就只有一些零錢了。東西已經拆封驗貨不能退,打電話求助,一個關機一個不在信號區。他又不擅和人解釋争辯,只好打電話給她,“錢我回家後給你。”
“不急。”她收起存根準備走。
“現在快下班,你還回單位?”
“得回去打卡,不然白幹。”
他緊跟在她後面,“一起去。”
單位離商場不遠,走路不過十來分鐘。陶泓打完卡正準備收拾東西,頭頂上的燈忽然閃了兩下,滅了。
冬季晝短,這時天已經暗了下來,辦公室隔板多光線極差,這時就是一片漆黑。陶泓怕黑,也最恨這樣的突發狀況。她後悔剛才沒讓邵硯青跟上來,而是讓他在樓下門廳等着。
從包裏摸出手機打開照明,她先拉了電閘,再取鏈鎖鎖門。手機照明有限而鎖孔又小,她費了不少勁才鎖好。
準備下樓時才發現電梯居然停了,她腦子一懵,後知後覺地記起同事提過這幢大樓發電機時好時壞,困梯事件時有發生。
只能走樓梯,但那裏更是黑洞洞的深不見底,看一眼都能吓哭。陶泓一點沒掙紮地掏出手機求救,電話剛打通就聽到樓梯方向傳來響鈴聲。
她險些喜極而泣。
“邵硯青。”
“我在。”
借着一個快耗盡電的手電筒,他從一樓爬到二十三樓,在她的恐慌将要攀升到最高點的時候出現了。
手電筒的電耗盡了,不過有人陪着那黑乎乎的樓梯看着也不那麽可怕。她開了手機照明,一手緊緊地抓着他。
邵硯青反握着她的手,力道與聲音一樣柔和,“等了很久?”
“沒有。”她也覺得自己緊張過頭,或許剛才把他掐疼了,“就是有點突然,黑漆漆的挺可怕。”
他抿嘴笑,找了個輕松些的話題來分散她的注意力,“明天不值班了吧,有時間的話幫我個忙,可以嗎?”
“時間大把的,要我做什麽?”
他正要開口,她的手機屏幕卻閃爍着響了起來。她吓了一大跳,手也松開了。幸好他反應及時地接住,不然這種高度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他把手機遞給她,聲音壓低了些,“接通了。”樓梯間這樣安靜,即使沒有開揚聲器那端的聲音也仍舊清晰地傳出來。
“誰在邊上?”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線,帶着些許漫不經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快。陶泓幾乎能想象出電話端頭的那位,現在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至今仍有這樣的條件反射,令她有些自我厭惡,語氣頓時變得生硬,“和你無關。”
再次拉黑了來電。
邵硯青眨眨眼,無意識地用拇指搓了搓她的虎口,像是在安撫她的情緒。可惜她怒氣正盛,完全沒有發覺他的小動作。
季修白沒有再打來。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死纏爛打畢竟不是他的作風。何況他太了解陶泓,這兩通電話是試探更是點到即止的挑拔,足以攪亂她的情緒。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此時夕陽的餘輝被晚霞收斂住緩緩地下沉,很快便沒在腳下。站在這樣的高度早已習慣了俯視,然而他卻懷念起上次和她一起仰望的那片星空。
他記得那時他們的每一句對話,記得她落在自己眼底的笑容,記得幹燥的風拂過樹林灌木時的沙沙聲響,記得他們之間每一個熱烈的吻。
他松開領帶,走到酒櫃前取了支酒。酒精是自控力一貫的敵人,但這時他卻想喝一杯,纾解那突如其來的躁熱。
酒杯上倒映着纖細的人影,他連頭也不回,“我以為你明天才回來。”
朱韻明笑吟吟地上前,自行取了酒杯倒酒,“事情比預想的順利,王濱留在那裏足夠應付了。”她将深紫色的絲巾揉成一團扔在桌上,“下個月要開會,我得回來看看哪只牛鬼蛇神跳得最厲害。”
季修白不說話。
結婚數月,她也是心清目明的玲珑女子,知道他這時心情不好便收了聲,并無意與他攀談。她不會蠢到以為和他結了婚便有随意放肆的資本,婚姻于他們來說不過是換了種形式的商業合作模式。
一個完美的、穩定且不易撼動的整體。
朱韻明的目光落在季修白身上,領口的扣子松開兩顆,少有的心煩意亂。她記得上次他這副模樣是在訂婚的時候,那時他的情緒更加陰郁而低落。她知道他去見誰,對于那個能影響他的女人她一直很有興趣。但她清楚那是他的禁忌,不能碰不能提。與開罪他的風險相比,那點好奇心簡直不值一提。
朱韻明喝完一杯,心情莫名好了許多。
其實她是有些幸災樂禍的。季修白這個人并不好打交道,這個男人銳利而冰冷,行事不按理出牌。族中叔伯倚老賣倚,行事嚣張不知輕重,明知他對朱家的海運航線虎視眈眈仍幾次三番大放厥詞。倘若不是她頭腦清醒選擇和他合作,恐怕事情不得善了。
季修白有意擴張其航運版圖,更不避朱家鋒芒。而朱家累富至今家大業大難免有枯枝爛葉,她有心改革卻難挽頹勢。老一代的人不是不知現在航運不盈利甚至需要貼補,卻死死抱着家業根基不松手,拖累得她施展不開手段。
她要掌權并擺脫掉負累,而季修白則要得到朱家數代經營的航線。甲之□□,乙之蜜糖。既是各取所需,又何樂不為。
在這場婚姻中他們的收益遠超過外人的想象,兩年的時間換來原本可能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達到的利益目标,怎麽看都是劃算的。
“你心情很好。”
朱韻明收斂心神,正了正面色,“做了一單漂亮的,自然放松。”
“海港的天氣怎麽樣?”
“多雨,濕氣重,陰冷透骨。”朱韻明皺了皺眉,似乎那濕冷的海風仍吹得她頭疼,“在那邊生活久了恐怕要得風濕。”
季修白垂下眼。
朱韻明約了朋友吃飯,很快就走了。也可能她只是找個借口,不願意和他同處一室。他很清楚這個女人的厲害之處,就是太有自知之明。她的能力與野心正匹配,對于朱家這一代來說是件幸事。
而陶泓……
是他太慣着她了,縱容得她沒有了體貼與包容,甚至聽不進他的解釋。他的心仍是她的,最後季太太的頭銜也仍是她的,而且是名符其實。他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他們的未來能站得更穩,走得更順。
只是未料到她是愛情至上的理想主義者,堅決要與他這個市儈的商人切割得幹淨。她自以為恩斷義絕,卻不知道他有千百種方法能讓她乖乖回來,只是舍不得用,狠不下心用。
他走到窗前,對着夜色霓虹舉杯。
最多再一年,所有的一切都會回歸原位。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沒有吃的,有些陰郁。
像季先生這樣的想法,其實是有些取巧的。就像他說的,用兩年的時間先成全自己,再用剩下的生命成成全自己的愛人。
可是并不每個人都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選擇等待。
說現實些,季先生的這種想法可能比較普遍一些。因為對于他來說,還有彌補的選項,能彌補就代表着他的愧疚可以得到宣洩,就不存在虧欠,連聲讨都師出無門。
然而他想要彌補,也要看別人要不要。
太一廂情願,那是自戀過頭。
代表陶泓送給季先森的圖。
☆、吃糖年糕嗎?
原本要過節的好心情被攪得一塌糊塗,陶泓郁悶之餘和陶隐抱怨。
陶隐的語氣很不耐煩:“你的手機號又不是國家機密,他只要有心想要,怎麽會弄不到。說不定現在我們的通話還被監聽了,都是你拖我下水。”
“你有點良心行不行?我是你姐啊。”
“你要不是我姐姐,我還會理你?”陶隐刺她,“他找你又怎麽樣?不過一個兩個電話而已,至于這麽大驚小怪,心神不寧。難不成你和我說‘早就放下了’是假的,不然怎麽來個電話你就跳起來了。”
“我只是讨厭被人盯着。”
“大約是快過年了有點什麽感觸吧,打個電話敘敘舊,問個好。”
“你就算安慰我吧,也得有點誠意。季修白是念舊的人嗎?他從來不會浪費時間在打電話向故人問好上面,更何況是我這個前女友。”
“這就是問題了。”陶隐從轉椅上站起來,“你好像一直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所以他不得不來找我,讓我提醒你。”
“他找你?……提醒我什麽?”
“他說過兩年後他就會離婚,然後你們可以修成正果。”陶隐嗤笑,“總結起來就這麽簡單的幾句話,還花了我兩杯咖啡的時間。”
陶泓險些失笑,“你怎麽回答他的。”
“神經病。”
和她當時的答複是一樣的。
“看着像個人,卻不說人話。什麽東西。”陶隐厭惡地說道:“你真是眼瞎。”
“我眼瞎心不瞎,好歹及時止損了。”陶泓遲疑一下,問道:“他沒有去找爸爸吧。”
“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吵架了還能找家長。這麽大的人了,好歹要點臉。別老追在女人屁股後面,太沒出息。”
陶泓笑了笑。陶隐倒是會當面給人難堪。季修白也許是不會在意的,但他的風度與睚眦必報一樣出名,“你沒必要逞這一時口舌之快,他有的是資本折騰你。”
“我又不在他手底下賺飯吃。”陶隐似乎很不情願提起這話題,“說說吧,手怎麽樣了?”
“好了。”
“看圖片,你長胖了。”
“你趕緊去檢查一下視力,看看散光是不是加深了。”
“不覺得最近呼吸困難麽?椅子也不夠坐了。”
“……”
“目測過去,至少胖了五到八斤。”
“……”
“夥食太好了吧。”
“……”
“好好過年,過完年再去減肥。你一胖臉就特別圓。”
“……”
每次和陶隐通完話都有種想自毀的沖動,陶泓深呼吸幾口,決定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都不和他通話了。
不過陶隐倒是沒撒謊,陶泓反省着。她自己是天天照鏡子的都覺得自己胖了,更不要說牛仔褲變緊。她倒是有做瑜伽,只是相比起消耗的卡路裏來說,明顯是攝入的更多。
陶泓決定節食,在過年的時候節食才能顯示出減肥的決心嘛。
在她下定決心後一分鐘,邵硯青來敲門了。
他來請她幫忙,還略帶歉意地表示是個體力活。陶泓大喜過望,“我正想運動呢。”跟下樓後才知道他要做年糕。
陶泓在家極少幹活,購年貨也只是幫忙挑選連推購物車都是陶隐的事。父母工作忙碌,過年難得休息,多是到外訂年夜飯,吃完就清爽幹淨地回家了,哪需要費時費力去做。
邵硯青已經将前期準備工作做好,她洗淨雙手,在長條凳上坐下,雙手扶着面盆邊沿,“要揉到什麽程度才算是好?”
邵硯青将熬化的紅糖從爐子上挪開,說:“越軟越好。”
熬化的紅糖倒進按比例磨好的米粉裏,深紅被雪白調和,空氣中彌漫着甜蜜的香氣。陶泓揉得起勁,趁機把這幾天的郁悶給發洩個幹淨。溫度慢慢地降下,手裏的年糕團也漸漸成型。她扭頭看不遠處的邵硯青,他做白年糕,米粉裏只加了砂糖,必須完全靠手揉出黏性,需要更長的時間、更強的力量。
專注做事的男人都是迷人的,不管他是在職場揮斥方遒還是在竈間切切剁剁。
邵硯青生得高,這時弓着身子坐在長條凳上揉着糕團。袖子挽起露出胳膊,能看到皮膚下虬結的肌肉微微贲起。他的呼吸并沒有因為頻繁的用力而變得沉重或是紊亂,偶爾會停頓一下确認糕團的柔軟度。确定達到他的要求了,他便直起身子,放松地舒開肩膀,雙手上舉拉伸,整個背部呈出完美的倒三角。
真是……賞心悅目。
陶泓收回目光,繼續揉着手裏的年糕團。把它揉得黏性十足,粘在手上提不起來的時候就到火候了。邵硯青已經準備好了小籠蒸屜,墊上剪裁過的箬葉,把年糕團倒進、整平,上籠蒸熟。
陶泓喝着檸檬蜜水,很自然地聊起來,“你每年都做這個嗎?”
“習慣了。”他擦了擦手,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也要送人。”
“我念書的時候去寧波朋友家,他們也做年糕,是用杵和石臼做的。有的會加艾葉汁,有的什麽也不加。蒸出來軟軟韌韌的,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炒螃蟹或是煮年糕湯。這種的話,要怎麽做?”
“蒸好後晾涼,想吃的時候切片、油煎,勾甜薄芡,做糖油年糕絲。”
“肯定很好吃。”
“如果喜歡吃甜食,那你會喜歡。”他想了想說,“也可以切粒幹炸,當零嘴。”
年糕剛蒸好上面還有着水汽,甜膩中混合着箬葉的清淡香氣。等晾涼了些,邵硯青将它們從小籠屜裏提出來,拿紗罩罩着繼續晾放。要拿去送人時,會在年糕中間粘一小片紅紙。陶泓知道這是圖吉利的意思,包括自己家供奉時,也要粘一小片。
大年三十這天陶泓起得很早,給交好的朋友同學發了郵件祝賀新年,又給幾個人發了短信,給父母打了電話,這麽一忙活也花了小半天的時間。
吃過午飯,邵硯青在天井剝蒸好的芋頭。還沒剝幾個就聽門外有動靜,門開開,外面站了一個年輕男人,腿長,臉白,長了雙漂亮的桃花眼。不知道是角度還是錯覺,斜斜乜來時都帶着抹不懷好意的笑。
他微蹙起眉,“找哪位?”
對方卻是先打量了他兩秒,說道:“我找陶泓。”
他怔了怔,門敞了開來。
陶泓正趴枕頭上撸泰劇,狂霸總裁擄了傻白甜女主一路咆哮得不要不要地,看得正起勁就被邵硯青叫起來。
她雙手抄在羽絨馬甲口袋,趿着毛拖鞋下樓。不速之客正在客廳喝茶,聽到動靜扭過頭來。陶泓漫不經心地擡眼看去,着實吃了一驚,“陶隐。”這不留神腳下便打了滑,屁股墩在樓梯上咚咚咚地滑下幾階。尾椎骨一路震蕩到後腦,兩個耳朵都嗡嗡作響。
邵硯青離她幾步遠,只來得及将她扶起來。陶泓呲牙咧嘴地扶着腰,頂沒好氣,“你不是說過年有安排麽,怎麽跑這兒來了?”陶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說:“我就安排和你一塊兒過年啊。”
陶泓瞪他一眼,轉身和邵硯青介紹,“他是我弟弟,陶隐。”
雖然說都長得很好看,但兩個人風格完全不同。邵硯青心裏這麽想着,從善如流地伸出手,“邵硯青。”
陶隐目光微閃,回握一下:“久仰。”
陶隐準備在這裏呆上半個月,過了十五才走。陶泓一邊抱怨他做事不按理出牌,一邊心裏又實在歡喜他來。雖然說姐弟倆時常拌嘴,但感情還是很好的。不過考慮到他的說話風格,她還是私下和邵硯青打招呼,略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是受什麽刺激了突然跑來,整體畫風怪怪地。要是他有說什麽不好聽的,你別往心裏去,告訴我,我來收拾他。”
邵硯青給陶隐安排二樓的房間。
“不用,我和我姐住一間就好。”
邵硯青噎了一下,面色便有些發黑。陶泓白了弟弟一眼,斥他:“你多大啦,自個兒睡。冬天也不打雷。”陶泓嗤笑一聲,“說得你好像什麽都不怕。”
陶隐的房間在邵硯青隔壁,格局一樣只是略小了些。丌冬川愛幹淨,走時也收拾得清爽,打掃一下灰塵就能住了。
陶隐靠在門邊,懶懶地說道:“其實不用這麽麻煩,我在我姐房間打個地鋪也一樣。”
邵硯青‘嘩’地拉開窗簾,房間陡然明亮起來,刺眼光線下看不清他的臉,“不麻煩,我家房間多。”
陶隐聳了聳肩。
陶泓從三樓下來,屁股還疼着走路姿勢不免有些扭曲,“我和爸媽打過電話了,他們讓我批評你沒有組織紀律性,随便改行程。”
陶隐懶得聽她啰嗦,從口袋裏掏了封紅包出來:“大吉大利,少說兩句。”陶泓‘啧’了一聲,“輪得到你給我發壓歲錢,我給你發還差不多。話說,今年不是都流行搶紅包麽?這樣太不刺激了。”
“這是爸爸媽媽讓我給你的。另外我的紅包你別忘了。我不喜歡搶的,給我現金。”他頓了頓,回頭看了眼某人,說:“年紀比你小的都有份,你別包漏了。”
邵硯青說:“這裏滿十八歲就沒有壓歲錢了。”
陶泓很吃驚,“嗳,這麽早嗎?我們那邊是結婚後才沒有的,要是不結婚的話能拿一輩子呢。”
陶隐說:“不結婚,就為了拿一輩子壓歲錢。陶泓你可真出息。”
陶泓一巴掌拍在弟弟肩膀上,“對,我就這點出息。你能耐,你有能耐早點把夢中情人娶回來啊。光惦記着沒用,要行動啊!”
陶隐橫了她一眼,“果然是人胖心寬多操心。”
“不說‘胖’這個字我們還能好好好做姐弟!”
“臉大腦圓多費神。”
“……”
作者有話要說: 陶隐也是個神人。
關于年糕,家裏過年的時候會拿泡好的糯米(會摻點江米好像)去磨出米粉來,然後把這些裝進面粉口袋,用石板壓出水分,不知算不算水磨年糕?
壓出的米粉還有濕意,再收收水份,加入白糖或是紅糖揉好。我揉過幾次,加白糖的不太好揉,紅糖的熬化了就很容易揉開。上屜蒸好,放涼,想吃的時候切條,滾澱粉後炸,直接吃就行,或者喜歡更甜一點,再勾個薄芡。
舌尖1裏的寧波年糕,很像我這邊的白粿,切片炒螃蟹或是炒本地的芥藍,加糖酒調味,非常地香。也可以稍微煎一下,加糖水菠蘿勾芡做甜點。其實年糕用豬油炒是很香的,但出于健康考慮,現在少吃了。
另外,還可以把白粿蒸熟,沾白糖吃,韌韌的嚼勁十足。
有這樣的弟弟,陶泓的內心是崩潰的。
☆、吃八寶飯嗎?
冬季晝短,傍晚時天已經黑了下來。外面的商業街早早打烊,連一貫熱鬧的夜市也沒有開張。春節,是和家人團聚的日子,一年中最重要的時刻。
邵硯青給老爺子和母親上香。這對父女在世時曾相依為命,也曾反目成仇,至親至愛的人相互傷害起來最是慘烈不堪。他在袅袅升起的淡淡煙霧中看着兩位至親,回憶着與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
好的,不好的,快樂的,痛苦的。他以前記得清清楚楚,甚至有些他發誓會記住一輩子的。可是不知為什麽,現在他只記得他們對他的好。記得老爺子給他的第一顆糖,記得母親在炎熱的夏夜為他打扇。
他想念他的親人們。
從小側間出來時正好遇見陶隐,後者約是剛洗好澡,身上滿是薄荷沐浴乳的味道。見到他便笑,現在看起來倒是爽朗,“可以吃年夜飯了。”
要是陶泓在邊上一定會罵他大言不慚,這口氣好像整桌菜都是他整治出來似的。天知道從頭到尾他就分個碗筷,連瓶汽水都沒開過。
年夜飯當然是邵硯青包辦。他做慣了這些,一桌的菜煎炒蒸炸,每樣都費功夫但偏偏他能安排得井井有條,利用時間差提高效率,湯湯水水得收拾得幹淨利落。
鹵味冷拼、白灼海鮮,講究火候的爆炒熱菜、酥炸面點,味道濃醇的煲湯、蒸物,還少不了糖油年糕絲。
就算是陶隐這樣嘴刁又挑剔的人,都摘不出半點毛病來。事實上這對姐弟在飯桌上異常的沉默,連目光的交流都很少,都在非常專注地消滅食物。直到春節晚會開播了,桌上的人才有了一些語言上的交流。
陶隐把剝好的九節蝦扔到陶泓的碗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