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V二
玄胤不知從哪裏沖了出來，奔向白薇兒，一把抓住白薇兒的手腕，将她拽上了馬車。
四目相對的一瞬，意想不到事情發生了。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寧玥的注視，白薇兒停下腳步，朝這邊幽幽地望了過來。
白薇兒依舊戴着哪件幾乎墜到腳底的幕籬，戴幕籬的姑娘家很多，但像白薇兒這種氣質獨特的寧玥從未見過。
真是太可笑了，她都已經坐到店子來了，居然還能碰到白家人！
突然，她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不是白薇兒又是誰？
鐘媽媽又問了藺蘭芝的狀況，寧玥撿好的說了，彼此都沒提白家姐妹的事。鐘媽媽退下後，寧玥推開窗子，望向了熙熙攘攘的街道。
“那就提吧。”寧玥沒什麽意見，在用人方面，她還算大方。
秋香挺能幹的，一上午，就全都算清楚了！原先的東家是實誠人，沒差什麽賬！就是……夥計們的月錢略少了些，秋香說，最好提一提。”
寧玥朝衆人點了點頭，很快，便被鐘媽媽迎上了二樓。
大家全都認得她，恭恭敬敬地叫了聲東家。
藥鋪名叫回春堂，原先是一名退休的老太醫開的，後面老太醫過世，回春堂請不到經驗老道的大夫，生意漸漸被斜對面的妙手堂搶了大半。寧玥主動找到他們，以兩千兩銀子的價格接手了鋪子，店裏的夥計還是原來的人。
馬車從一條小巷子拐入南街，街上行人太多，馬車進不去，寧玥與冬梅只得棄車步行。果然如小樓所言，賣南疆貨品的鋪子都被客人擠滿了，寧玥無心湊熱鬧，直接去了自己的藥鋪。
……
只可惜她死得太早，沒親眼見證誰才是最終的勝利者。
縱然她身處地底的水牢，也聽到了兵器碰撞的聲音，幾天，幾十天，上百天……血水順着地縫流下，把水牢都染紅了。
那是一場百年難遇的帝王之戰。
她怎麽會不笑呢？前世，司空朔登基不到一年，玄胤便打下南疆，成為了南疆的霸主，之後，玄胤率領一百萬南疆雄師，從臨淄一路殺回京城，逼得司空朔陣腳大亂。
“是呀！你剛才在笑。”
“我高興嗎？”。
“小姐，你好像很高興？”
寧玥暗暗搖頭，如果他們知道南疆最終不僅沒與大新朝限制貿易，反而降低了價格把貨品賣往大新，不知會不會毀得腸子都青了。
“不是快打仗了嗎？南街那些賣南疆貨品的店子提價提的厲害，偏越厲害越有人買，天天都是瘋搶，生怕再也買不到南疆貨。”小樓笑着解釋道。
“為什麽會擠？”冬梅詫異地問。
小樓在車外，揮動着馬鞭，道：“最近南街太擠了，馬車不好通過，咱們得繞路，從小巷子進。”
“南街很多賣胭脂水粉和衣裳的店鋪，奴婢很喜歡往那邊轉！”
“怎麽了？”
“啊，南街？太好了！”
寧玥把玩着郭老太君送的血燕盒子，說道：“在南街。”
“小姐，我們的藥鋪在哪兒？”冬梅已經從沒當成掌櫃的不快中解脫出來了，反正她沒有第二條可走，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
卻說寧玥離開郭家後，沒有第一時間回馬家，而是打算去新接手的藥鋪轉轉。前世，她自己沒經營過生意，這輩子倒是想嘗試一下，之所以選藥鋪，大概是這一行比較暴利吧。
……
藺蘭芝站起身，還沒消腫的腳，在鞋子裏，針紮般地地疼了起來。
馬援與白霜兒走了。
你很快就能知道，四爺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藺蘭芝，我可不是藺詠荷，才不會這麽容易被你打敗。
白霜兒靠在馬援肩頭，視線越過馬援的肩膀，射向面色發紫的藺蘭芝，唇角慢慢揚起一個得意的笑。
藺蘭芝氣憤地捏碎了橘子。
來什麽來？你最好一輩子別來！
馬援似乎意識到藺蘭芝正在看着他們，吞了吞口水，扭過頭，支支吾吾地說道：“那個……我……先送霜兒回去……等下……再來……”
藺蘭芝的臉，一瞬間白得毫無血色。
馬援整個人都慌了，不管他與白霜兒怎樣，這孩子都是他的親骨肉，天底下，哪個父親會不心疼自己的孩子？馬援将白霜兒抱了起來：“我送你回清輝院。”
白霜兒靠在他身上，眸中漸漸地氤氲了一層水汽，有氣無力地說道：“不知道……是不是……疼……四爺……我疼……”
“是不是動胎氣了？”馬援面色發白地問。
白霜兒的臉蛋皺成一團：“我好像……走太多路了……肚子疼……”
馬援面色一變，邁開步子跑了過去：“怎麽了，霜兒？”
轉過身的一霎，她突然捂住肚子，難受地叫了起來：“哎喲——”
白霜兒看得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吃，當然吃！”
藺蘭芝噗哧一笑：“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這是歸家後，藺蘭芝第一次對馬援這麽客氣，馬援激動得嘴巴都張大了。
藺蘭芝似乎對馬援可圈可點的表現比較滿意，遞給他一片橘子：“你也吃。”
白霜兒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四爺真的有點兒懼內啊！
馬援點點頭，比了個手勢，無聲地說，去吧。
藺蘭芝看都沒看她！
白霜兒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身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既然四爺與夫人還想在花園裏賞花，我就不打擾了，四爺告辭，夫人告辭。”
好好好，藺蘭芝，你真好！
白霜兒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了肉裏。誰跟她說藺蘭芝沒什麽本事的？這張嘴兒，不就是活脫脫第二個三小姐嗎？她就說呢，四爺這麽忠厚老實的人，怎麽生出三小姐那麽伶牙俐齒的女人？敢情，是藺蘭芝的功勞哇！
藺蘭芝接過馬援手中的橘子，對白霜兒笑道：“好了，你也別四爺五爺了，人家都不想看見你，你何必上趕着惹人嫌？”
馬援……頭疼！
“四爺——”她委屈地咬緊了唇瓣。
自己正被這個善妒的女人欺負，他看不見嗎？
這就是他所謂的照顧好？
出發之前，信誓旦旦地向她父親保證，我會照顧好霜兒，你放心。
白霜兒不僅笑不出來了，連話都快不會說了。
馬援看出了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火，頭皮發麻地嘆了口氣，對白霜兒說道：“你先回去，太陽挺大的，別曬得動了胎氣。”
她多麽希望自己也能像藺蘭芝這樣，嚣張地說：“他樂意要娶我做平妻，樂意讓我兒子做馬家的家主，你管得着嗎？”。
白霜兒的笑容僵住了。
誰料，藺蘭芝眼皮子都沒擡一下，笑着反問白霜兒：“他樂意伺候我，你管得着嗎？”。
這話，講的可真是誅心，但凡馬援有一點氣性，都會在她跟前兒下不了臺。
她咬牙，壓下心頭怒火，擠出一副澀然的笑容道：“夫人，四爺是做大事的人，您怎麽可以把他當個奴才使喚呢？”
白霜兒的整個醋壇子都打翻了，這一刻，她才真正意識到了自己與藺蘭芝的差距，絕不是年輕的容貌與身體能夠填滿的。
她引以為天的四爺，在藺蘭芝面前，居然弱勢成這樣！
白霜兒埋在寬袖下的手緊握成了拳頭，她知道四爺對藺蘭芝餘情未了，卻沒料到根本不是一點餘情，而是……仿佛碰到了天敵，拿對方沒轍！
馬援難為情地看看白霜兒逐漸發生變化的神色，皺眉，沉吟片刻，還是拿過一個橘子剝了。
第一天還想着給她們母女下馬威的人，這會子竟卑躬屈膝到了這種地步，藺蘭芝真是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的隐忍，至少，比藺詠荷厲害了太多。愣了愣，藺蘭芝才收回目光道：“我不吃外人剝的東西，誰知道幹不幹淨。”說着，眸光投向了馬援，暗示的意味不可謂不明顯。
這時，白霜兒手裏的橘子已經剝好，雙手呈給藺蘭芝，笑得溫柔良善：“姐姐，給。”
念頭閃過，藺蘭芝突然不想走了，慢悠悠地坐了下來。
“誰要你剝？”藺蘭芝厭惡地看了她一眼，真懷疑這個女人剛剛就站在某處偷聽，不然，為何早不來晚不來，馬援正要說出自己的決定時才出來？呵，是怕馬援講出與她恩斷義絕的話吧！玥兒說的沒錯，白霜兒并不像想象中的那麽自信。
白霜兒看了看桌上被馬援剝了一半的橘子，輕笑一聲，說道：“夫人想吃橘子嗎？我幫夫人剝。”
馬援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說不清是惱火還是尴尬。
藺蘭芝冷冷地撇過臉，甩開了馬援的手！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白霜兒邁着步子走了出來，揚起梳雲掠月的微笑，狀似十分驚詫道：“四爺！夫人！你們也在花園呢！”
藺蘭芝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掰到最後一根的時候，馬援終于忍不住開口了：“蘭芝，我……”
藺蘭芝能感受到這個男人的掙紮。他的苦衷，她其實已經從玥兒那裏聽到了，但他的軟弱，不該由她這個女人來買單。報恩的方式有很多，為什麽要選擇一種傷害她與玥兒的？他報恩了，心安理得了，就不管她和玥兒的心裏難受成什麽樣了！
馬援捏住她手腕的手，一下子扣緊了。
藺蘭芝眉心一蹙：“馬援，我實話給你撂在這兒，這個家，有我沒她，有她沒我！你要是不願意趕她出去也成，等玥兒嫁了人，我便到廟裏做姑子去！到時候，你們怎麽折騰，随你們！反正我對這個鬼地方，真的一點留戀都沒有了！”
馬援一把扣住她手腕。
藺蘭芝說完，甩袖站了起來。
“你只用回答我，你做不做得到！做不到，今後就別再來煩我！”
“蘭芝！”
藺蘭芝一字一頓道：“與白霜兒恩斷情絕！”
馬援的眼睛遽然一亮：“什麽條件？”
藺蘭芝冷冷地打斷他的話：“你不是要跟我和好嗎？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原諒你曾經做過的一切！”
馬援的眸子裏掠過一絲黯然：“蘭芝……”
藺蘭芝捏緊了帕子：“這話，在藺詠荷懷孕的時候你就說過一次了！”
馬援低下了頭：“真的……是最後一次了，霜兒之後，我不會再有別人。”
藺蘭芝覺得好笑：“你要我就得給嗎？我要的東西你給過了嗎？我知道你又會說，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可是你馬援當初娶我的時候，不是這麽說的！一個連誓言都能違背了一次又一次的男人，你還指望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那要是我一定要和好呢？”馬援說。
這不知是他第幾次提出和好的請求，藺蘭芝自己都聽膩了，搖了搖頭，說道：“馬援，我以為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你我之間，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馬援從盤子裏挑了一個大紅橘子，一點一點剝開：“蘭芝……我們……不要再吵了，和好吧。”
“好呀好呀！”妞妞跟着紅玉走掉了。
紅玉笑着伸出手：“妞妞，那邊好像有小蝴蝶了，我們去看看。”
藺蘭芝壓住怒火，語氣軟了下來：“沒，四奶奶沒生氣，是不小心說話的聲音太大了。”
妞妞揚起小腦袋：“四奶奶你生四爺爺的氣了嗎？”。
聲音略大，驚到了妞妞。
“我說了我不想聽！關于那個女人的事，我聽一個字都嫌多！”
馬援張了張嘴：“你讓我說完……”
“別跟我提她。”藺蘭芝将剝好的橘子遞給了妞妞，“我不想聽。”
馬援又道：“蘭芝，我跟霜兒……不是你想的那樣……”
藺蘭芝的喉頭哽住了。
馬援垂下眸子，似嘆非嘆地一笑，仔細看，竟含了一絲苦澀：“我其實不喜歡吃橘子，但你喜歡，我總陪着你吃，吃多了，後面漸漸的，竟然離不開了。每次打仗前，我都讓人給我在兜裏裝兩個橘子，我想，我看到它們，就會想到你，想着要回來，想着不能死在戰場上……”
藺蘭芝再次剝了起來。
妞妞已經口水橫流了：“剝呀剝呀，四奶奶快剝呀！”
藺蘭芝剝橘子的手頓了一下。
馬援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把剩下的橘子放到盤子裏，說：“這麽多年了，你的口味還是一點沒變，就愛吃最紅的。”
藺蘭芝又看向妞妞，見妞妞一臉期盼地盯着自己，實在不忍拒絕孩子的美意，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了橘子。
藺蘭芝冷眼睨了馬援一下，馬援遞過一個又大又紅的橘子，笑着說：“都是妞妞摘的，嘗嘗。”
妞妞笑嘻嘻地看着馬援道：“四爺爺帶我摘橘子去了，四爺爺說四奶奶喜歡吃橘子，妞妞就想摘好多好多橘子，送給四奶奶！”
藺蘭芝忙給她擦了汗，嗔道：“上哪兒玩去了，怎麽弄成這樣？”
“四奶奶四奶奶！”妞妞撲進藺蘭芝懷裏，滿頭大汗地喘氣兒。
就在白霜兒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馬援從另一個方向過來了，顯然，馬援并沒注意到花叢後的白霜兒，他手中兜着一堆新摘下的橘子，眉眼微微上揚地走向了藺蘭芝，在他身後，屁颠屁颠地跟着一個小糯米團子。
藺蘭芝，你等着，我白霜兒一定不會輸給你！
也對，藺詠荷是趁着馬援喝醉才爬床成功的，馬援讨厭藺詠荷。即便藺詠荷進了馬家也不會得到馬援半分歡心，她不同，馬援是喜歡她的，而且馬援欠了她父親一條命，于情于理，她都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勁敵。最重要的是，藺蘭芝的兒子死了，藺詠荷的兒子又跑了，她肚子裏懷的很有可能是馬家未來的家主，難怪藺蘭芝……絕不肯接納她了。
是出于嫉妒嗎？
只是，藺蘭芝連藺詠荷都忍了，為何偏偏如此饒不得她？
白霜兒摸了摸自己更為年輕的臉蛋，心想，自己到底比藺蘭芝差了什麽呢？家世？學識？女子無才便是德，讀那麽多書，有用嗎？至于家世……三小姐能嫁入王府，她又有什麽不能嫁進馬家的？
這并不是一個五官精致得像畫過一般的女人，卻自成一派比水墨丹青更韻致留芳的景色。她的棱角被歲月打磨出耐人尋味的清韻，唇角的笑溫暖迷人，如一杯醇香的美酒，惹人迷醉。
日晖輕輕落下，如一籠金色煙雲，在她白皙的肌膚上潋滟生輝。
藺蘭芝坐在藤椅上，仰頭，微閉着眼睛。
剛走到花園，便發現了藺蘭芝。
白薇兒又出去了，白霜兒無聊得不行，她明白自己應該坐在房裏好生養胎，可她的心就是靜不下來。輾轉反側，如此幾番後，她決定出去曬曬太陽。
一直到上了馬車，寧玥才想起來那幅畫上的美人像誰，白霜兒的妹妹……白薇兒！
寧玥可不想被郭況抓現行，忙蹑手蹑腳地從另一側的樓梯溜了。
寧玥從窗子裏偷瞄了一眼，是郭況！
北邊傳來上樓的腳步聲，沉重穩健，應該是個男人。
寧玥盯着畫冊，輕輕地呢喃。
“真是……越看越熟悉呢……”
那美人以幕籬遮了容貌，只隐隐綽綽間，可見那極為纖細的腰肢，她的手輕輕扶住幕籬的帽沿，指若纖蔥，白如美玉。
書桌上，擺着一副雅致的美人圖。
這是一間書房，牆壁上挂滿字畫，瞧字跡，應該是出于女子之手。
寧玥輕輕推開了房門。
房間的門都緊閉着，只有最右邊一間留着一條縫兒。
二樓風景極好，可以眺望差不多半個湖面，湖風夾雜着青草香氣吹來，有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寧玥跨過月亮門，來到廊下，沿着走廊走了一圈，在另一側，發現了一個樓梯，寧玥走了上去。
樓閣周圍并沒有人，想來閑置已久，但庭院內的花草樹木又修剪得特別整齊，地面也十分幹淨。
崔媽媽去了，冬梅前往二進門備車，寧玥一個人站在府裏，頗有些百無聊賴。她随意走動了一下，擡頭，正好看見那棟臨湖而建的水榭樓閣，想起那天玄胤望着它發呆的神色，寧玥好奇心大起，決定進去看看。
寧玥微微點頭：“不着急，您慢點兒。”
走到半路，崔媽媽想起血燕忘了拿，拍着額頭道：“我這豬腦子，最近忘東忘西的！真是！”看向寧玥，讪讪笑道，“三小姐您先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快去快回。”
郭老太君放心不下撫遠公主，寧玥這邊，便主動提出了回家，郭老太君歉疚得拍了拍寧玥的手，送了寧玥一盒血燕，讓崔媽媽給擰出去。
但如果換做是她，她想，她也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一次做母親的機會。
她沒有答案。
記憶中，撫遠公主這一年沒有生養，是沒懷上還是沒生下來，不得而知。她只記得，司空朔登基那年，撫遠公主懷上了驸馬的孩子，已經快要臨盆了，傳出江山易主的消息，撫遠公主傷心過度，一屍兩命。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撫遠公主是會在生産中過世，還是順利生下一個健康的小嬰孩兒呢？
郭老太君只是向她發發牢騷，可沒真指望她發表什麽意見。
寧玥靜靜地聽着，不說話。
這不僅是她的意思，也是郭家上上下下數百口人的意思，說出于對撫遠公主的關心也好，說出于對郭家身家性命的考慮也罷，總之，這孩子，真的要不得。
郭老太君點點頭，臉上少有的，露出了一抹無奈：“她心髒不好，懷孕風險太大，我的意思是，把孩子打掉。”
寧玥微微楞了一下：“公主她不是……”不能懷孕嗎？
“這孩子！”郭老太君皺起了眉頭，看了寧玥一眼，解釋道，“你表嫂懷孕了。”
崔媽媽嘆了口氣：“公主又把藥給倒了。”
郭老太君就道：“無妨，玥兒不是外人，你說。”
寧玥将下鏡子放回去，再次坐到郭老太君身邊，想着再坐一會兒，便告辭離開，突然，一名小丫鬟腳步匆匆地走來，在外頭與崔媽媽說了些什麽，崔媽媽道了聲“知道了”，進門，看了郭老太君一眼，欲言又止。
郭老太君左看右看，滿意得不得了：“嗯，不錯，不錯，是我想要的。我就說我還沒老呢，該戴這麽鮮亮的顏色！”
寧玥輕輕摘下郭老太君自己的抹額，換上了她做的，又從梳妝臺前取了一面小鏡子給郭老太君照。
“哪裏不好？我瞧着好得很！”郭老太君把金雀珍珠抹額遞給寧玥，“來，給我戴上。”
寧玥把自己做的金雀珍珠抹額拿了出來：“我女紅不太好，做得差強人意，平時沒人的時候，你就戴着玩玩兒吧。”
郭老太君擺擺手，丫鬟将碗撤了下去。
寧玥擦擦嘴，笑着道：“飽了。”
寧玥很喜歡酸酸甜甜的東西，不一會兒便喝完了。郭老太君見她喜歡的樣子，就問：“可還要一碗？”
郭老太君看着寧玥香汗淋漓的樣子，叫丫鬟把準備好的酸梅湯端了上來：“沒放冰塊，只弄了些薄荷，倒也爽口。”
寧玥在郭老太君身邊坐下。
郭老太君忙睜開眼，坐了起來：“玥兒來了啊，快，快坐。”
“老太君，三小姐來啦！”崔媽媽上前說。
郭老太君斜斜地靠在主位上，單手支着頭，一聲一聲地嘆着氣。
內屋倒是涼快。
帶着疑惑，寧玥進了內屋。
這是怎麽了？
寧玥與崔媽媽、冬梅來到了福壽院，與以往沒進門便能聽到哈哈哈的笑聲不同，今天的壽鄉居格外寧靜。一路上的婆子、丫鬟悶不做聲地做事，神色也比往常莊重三分。
“多謝老姐姐了！”崔媽媽和顏悅色地謝過，轉頭幫寧玥擦了擦額頭，道，“老太君屋裏備了酸梅湯。”
門房的媽媽将帕子送了出來：“這兒，這兒呢！”
崔媽媽下意識地去給寧玥擦汗，一擡手，才發現沒有帕子：“咦？我的帕子呢？”
寧玥微微一笑道：“出門的時候挺涼快，半路就給熱起來了。”
才三月天，但太陽大得仿佛夏季的日頭似的，寧玥光坐在馬車裏，都被烤出了一身汗。
崔媽媽早早兒的得了消息，在門房候着，見到她，帕子都忘了拿便笑眯眯地迎上去：“太陽這麽大，老太君還因為你要晚上才來呢！”
郭家大門口，寧玥的馬車慢慢停了下來。
……
一個毫不起眼的馬車停在了街角，從馬車上，緩緩走出一名戴青色幕籬的女子，她腰肢纖細，手指白皙，在陽光的照射下，如一塊沒有溫度的薄冰。
很快，冬八就得到了答案。
冬八就搞不懂了，“大熱天兒”的，不在府裏好生納涼，跑大街上瞎轉悠什麽？又不買東西！
玄胤擡起來準備推開傘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冬八四下看了看，跑到一個雜貨鋪裏買了一把傘，撐在玄胤頭頂，怕玄胤拒絕，忙道：“蠱蟲會醒的。”
冬八掃了一眼，心裏猛地咯噔一下。他差點兒忘了，少爺比尋常人怕熱，是不能暴曬在太陽底下的！從前有黑曜石倒是無所謂，而今黑曜石沒了，這麽曬，簡直是在找死！
日頭越來越毒，溫度越來越高，玄胤的額角開始滲出細密的薄汗。
也不知，在期盼什麽。
眼神四處環視，若細細分別，竟含了一絲期盼。
又走了一會兒以後，玄胤突然不走了，就那麽站在一間茶樓前，玉雕一般定住。
他頭皮一麻，吐了吐舌頭，沒吵就沒吵呗，兇我做什麽？
玄胤給了他一記冰冷的眸光。
“少爺，你沒跟寧玥姑娘吵架吧？”冬八讪笑着問。
冬八暗暗奇怪，以前甭管什麽時候，只要提到寧玥姑娘，少爺便會兩眼放綠光，最近是怎麽了？好像整個人都消沉下來了。自從參加完郭老太君的宴會便是這樣，莫非……宴會上發生了什麽讓少爺不開心的事兒？
玄胤的面色出現了一瞬的遲疑，怔了怔，沒有說話。
冬八知道自家少爺從不用南疆的東西，但還是笑嘻嘻地道：“物以稀為貴嘛！”頓了頓，又看着主子的臉色，試探地說道，“對了少爺，咱們今昨天沒去成郭家，今天是不是要去将軍府見寧玥姑娘呀？”
玄胤冷眼看着，不屑嗤道：“異國貨有什麽好？”
南疆貨以草藥與海鮮為主，販賣這些貨品的店子從大清早便擠滿了人，一直到現在，客人非但沒有絲毫減少，反而還排隊排到了外頭。
大概是國戰在即，京裏的老百姓得了消息，所有從南疆進來的貨品都成倍地漲了價。因為一旦開戰，兩國的貿易勢必終止，屆時，想再買到南疆貨就十分艱難了。
南街是前朝遺留下來的商業大街，位于京城正中心，因頂頭牌坊上的一個孔雀東南飛的圖騰聞名，後被人叫做南街。
玄胤抽回腳，大踏步朝南街走去。
這一次他學聰明了，抱住了玄胤的腳，嘿嘿一笑：“南街，南街，嘿嘿。”
玄胤踹了他一腳。
冬八耷拉着腦袋，弱弱地問：“少爺，又去南街幹嘛啊？南街都是賣女人東西的，咱們倆大老爺們兒，怎麽着也該逛花街才是啊。”
豔陽高照，玄胤帶着冬八出了中山王府，一瞧玄胤走的那個方向，冬八就知道又是要去南街了。
……
王府事在多也有王爺王妃，幹郡王什麽事？冬梅很想這樣問，但一瞧自家小姐的冰塊臉，又把話咽進了肚子。
“嗯。”二人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在郭老太君的壽宴上，掐指一算，好像快半個月沒見了。寧玥随手翻開一本書，雲淡風輕地說道，“許是他大哥要出征了，王府事多吧。”
坐上車後，冬梅突然問：“小姐，郡王有些日子沒來了吧？”
寧玥把帖子叫給耿中直，讓他送往中山王府，自己，則與冬梅一塊兒踏上了去郭家的馬車。
很快，寧玥又想起小櫻的事，提筆給小櫻寫了一個回帖，感謝她的到訪，以及對于自己沒能在家表示抱歉，希望再約定一個時間，請她過府一敘。
冬梅豎起耳朵，卻什麽都聽不到，不由地心癢癢，三小姐跟紅玉說了什麽呀？
冬梅把紅玉叫來了，寧玥悄聲與她說了幾句，紅玉點頭：“是……嗯……好，奴婢知道了。”
“是。”
“等等，先把紅玉叫來，我有幾句話吩咐她。”
冬梅明白這是要給郭老太君送回禮的意思，忙道：“奴婢去拿對牌。”
應該……會喜歡的吧。郭老太君看重的是心意，心意到了，她便也開心了。寧玥把針線收好，叫冬梅拿來一個精致的錦盒，将抹額放了進去，看了看牆壁上的沙漏：“還早，說不定能趕回來吃午飯。”
冬梅燦燦地笑了：“漂亮！老太君一定會喜歡的！”
這是一個五彩金雀珍珠抹額，銀色面料，以墊高繡繡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雀，雀眼以兩顆極小的寶石點綴，十分迷人。
“呼！終于做好了！怎麽樣？漂不漂亮？”她遞給冬梅。
寧玥伸了個懶腰，揉揉略有些酸痛的脖子，縫好最後一針，剪斷了線頭。
冬梅拿過一塊半透明窗簾，将陽光遮了些：“再曬，會黑的。”
棠梨院的上房，寧玥坐在窗前，軒窗大敞，陽光照射進來，照得寧玥臉上的絨毛微微發亮。
念頭閃過，白霜兒閉上眼，慢悠悠地笑了：“我等着，看她能把我怎麽樣！把藥拿給我……”
三小姐啊三小姐，風水輪流轉，你當初那麽欺負我，等你到了王府，也會被人狠狠欺負的。
現在的三小姐，不就是當初的她嗎？抱着無數的憧憬與幻想，以為有男人撐腰，便能在婆家過得風生水起，可來的第一天，就被現實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一個郡王妃有什麽好忌憚的？我可是聽說王府還有世子呢，撇開世子不談，郡王頭上也有兩個哥哥。”白霜兒緩緩地躺在了床上，“也就在馬家逞逞能，等去了王府，她才知道什麽叫艱難！”
青梅扶着她在床上坐下，蹲下身脫了她的鞋：“奴婢都打聽清楚了，夫人是個軟柿子，以前藺詠荷當家的時候，把夫人欺負得死死的，得虧三小姐懂事，才将夫人救了出來。奴婢覺着，夫人不足為懼，就是這個三小姐，因為有郡王妃的身份，大家都很忌憚她。”
白霜兒輕笑着，哼了一聲，把手遞給青梅。
青梅跟上來伺候，一邊給她更衣，一邊問：“小姐，您說……三小姐會不會對付咱們？”
白霜兒嘗了一口，又甜又脆，還帶着一股果香，可惜只有一小盤，意猶未盡。她拿帕子擦了手，準備去睡一覺。
回了屋，青梅奉上一盤心切的蜜瓜，笑道：“莊子裏新送來的，伍娘子頭一份兒便給了咱們清輝院，這在南方都吃不到呢，小姐嘗嘗。”
白玉兒瘋玩，那只是在府裏，這個妹妹倒好，直接轉悠到大街上去了。若沒出白玉兒這檔子事兒，她睜只眼閉只眼就算了，偏偏已經死了一個妹妹，另外一個，她無論如何都得看牢。
白霜兒又看向紫鵑，正色道：“等二小姐回來了，甭管多晚，叫她過來找我一下！”
“是嫌你走不動吧！”白霜兒白了她一眼。白薇兒的精力，在臨淄的時候白霜兒便領教過了，跟男人似的，逛一整天都能不喘口氣兒！也不知吃了什麽！
紫鵑面不改色道：“二小姐不讓奴婢跟着，嫌奴婢走得慢。”
白霜兒差點兒氣得吐血：“你是二小姐的貼身丫鬟，她出門你不好生跟着，偷懶是嗎？京城人生地不熟，萬一二小姐出點事可如何是好？雖說她只是我父親在外頭生的私生女，可到底是我妹妹，沒得出了事兒我還摘得幹淨的道理！下次，別再叫她一個人出門了，知道嗎？”。
這像個姊妹會說的話嗎？
紫鵑不卑不亢道：“二小姐說，府裏沒您想的那麽安全，沒什麽事您別亂跑，在屋裏……安心養胎。”
“那她呢？”白霜兒問。
紫鵑道：“奴婢說了。”
明明是個丫鬟，有時候卻比她這個主子的架子還大，真不明白，這麽擰的骨頭，白薇兒怎麽總留在身邊？白霜兒沉聲道：“你跟二小姐說了玉兒的事沒？”
紫鵑沉默着站在那裏，沒說話。
“又出去了？”白霜兒聞言眉頭就是一皺，“昨天半夜才回，一個交代都沒有！今天不打招呼，又出去了！”
紫鵑淡淡地搖頭：“不是的，二小姐一早便出去了，這是奴婢給二小姐洗衣裳的水。”
白霜兒往裏望了一眼，問：“薇兒剛起來？”
白霜兒回了清輝院，心情不好不壞的，但就想找白薇兒說說話，剛走到白薇兒的房門口，就見丫鬟紫鵑端着一盆水從裏頭走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