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新聞人物
楚雅紮紮實實演了一場捉奸戲,這場戲把北方大學轟動了,也讓秦繼舟和鄧家英一夜成為新聞人物。鄧家英抱着胸脯逃也似的離開研究所那幢小樓時,北方大學已經為之沸騰。老教授跟女官員偷情,多刺激啊。鄧家英那時候是沒有想法的,腦子一片空白,就想急着找一條縫鑽進去。她的頭發是散開的,衣服敞着,黑色胸罩斷了一條帶,把胸前一大片露出來。這都是楚雅的功勞。楚雅帶了三個人,兩個是她學生,一個跟她同一辦公室。這天的楚雅一改往日的斯文相,撲進來就直奔主題,一邊撕住鄧家英頭發,大罵鄧家英不要臉,爛貨賤貨,搶別家男人,一邊指揮随來的人:“把照拍下,這次讓她把人丢大!”跟她來的女同事迅速拿出相機,啪啪拍個不停。鄧家英起先還解釋,說楚雅誤會了,他們在談正事。楚雅冷笑一聲:“正事,正事談到床上了?怪不得我家老秦不回家,原來你們在這裏安了家!”
“楚雅你胡說!”鄧家英掙紮着辯解一句,可楚雅一點聽不進去,她的樣子變态極了,似乎等這一天等得太久,好不容易讓她逮到罪證,哪肯輕易放過?
秦繼舟完全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吓懵了,眼見着楚雅幾個對鄧家英拳打腳踢,又是撕胸又是抓臉,居然一點反應也做不出。後來,後來他終于醒過神,知道這屋子發生了什麽,猛地撲過去,沖楚雅狠狠地扇了一耳光:“無恥啊,你無恥!”接着,一把奪過相機,沖拍照的女人罵:“滾,馬上滾!”
不管怎麽,鄧家英是出盡了洋相。聞訊趕來看熱鬧的學子們并不知真相,見鄧家英敞着懷奪路而逃,無不帶着譏諷訓斥,斯文掃地啊,政府官員竟幹這種醜事!
樓上熱鬧的時候,副所長章岩就在自己辦公室,用不着懷疑,消息就是她告訴楚雅的。後來她怕把事情鬧大,跑出來沖圍觀的學子們喊:“看什麽,有什麽可看,這種事不宜多看,都回去。”等她轉過身時,就遇到秦繼舟那雙暴怒的眼睛。未等秦繼舟說什麽,章岩已經急了,嗫嚅道:“你瞪我幹什麽,是楚大姐自己找來的,不關我事。”
“你不覺得很下作?!”秦繼舟扔給副手這麽一句,怒狠狠地離開了小洋樓。楚雅還在樓上大叫,長一聲短三聲,很有節奏。她說她這輩子冤啊,一直在替別的女人養着丈夫,這樣的話到了學子們耳朵裏,就成了笑話。不過也有人替楚雅鳴不平,說秦教授都這把年紀了,還敢把相好帶樓上來,過分。馬上有人反駁,知道什麽啊,教授跟那個女人,一輩子了,連孩子都有。聽者馬上閉嘴,怕他們議論下去,真會給教授議論出另一個孩子來。楚雅鬧夠了,再鬧就有點給自己丢人了,掏出電話,将今天的場面添油加醋跟兒子秦雨說了一番。還說兒子呀,你可要替媽做主,媽受欺負,媽不想活了,說着,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秦雨那頭憤憤地說:“你們這些事我聽着都惡心。”
鄧朝露是在青海塔兒寺下聽到消息的。
鄧朝露的同學叫宋佳宜,長得非常漂亮,眉清目秀,水靈得很,讀碩士時她們同是秦繼舟弟子,兩人非常要好,關系親密得不是一般,近乎無話不說。宋佳宜碩士畢業後沒再讀博,也沒留在西北,直接去了南方,先是在一家研究所當助手,後來跳槽進了一家民營科研機構,專門從事節水技術的開發與推廣,情況一度好得不得了,發了大財,也嫁了一個好老公。讓鄧朝露非常羨慕她呢,說啥好事都讓宋佳宜趕上了。不久之前,宋佳宜突然來電話說,她離婚了。鄧朝露非常吃驚,她老公那麽愛她,又那麽優秀,軟件工程師,年紀輕輕便做了公司副總,要車有車,要房有房,怎麽舍得離呢?宋佳宜嘆一聲說:“我把自己丢了,他也把自己丢了,再這麽下去,我會崩潰的。”鄧朝露想不明白,宋佳宜不承認老公有了外遇,她老公也确實沒有外遇,這樣的婚姻,怎麽會讓她崩潰呢?
這次回來,宋佳宜精神狀況很不好,再三央求鄧朝露陪她去趟青海老家,她想看看青海湖,看看塔兒寺、日月山。鄧朝露說你不是那邊長大的嘛,閉起眼睛都能想起來的景物,有啥可看?宋佳宜說:“我覺得有些東西離我越來越遠,模糊得已經記不清樣子了,我怕被它們甩下,真怕。”鄧朝露聽得懵懵懂懂,但宋佳宜的痛苦卻是真實的,明顯地挂在臉上。鄧朝露被感染,心裏已隐隐地觸摸到老同學的疼痛了,正好自己心裏也亂,想出去釋放釋放,于是痛快地答應了宋佳宜。
兩人見面後,先是在青海連着轉了幾處景點,宋佳宜一雙腿老是往寺廟裏奔,去了就燒香拜佛許願。鄧朝露問她心裏到底藏着什麽事,有什麽災禍了嗎?宋佳宜連着搖頭,直到去塔兒寺的時候,宋佳宜才說,她是為過去的日子來的。
“很多東西過去一直在夢裏,我們為它奮鬥,為它努力,可有一天你突然發現,你所有的努力竟是朝跟它相背的方向去。人生一旦走反,那是很傷心的。”鄧朝露聽得一愣一愣,記憶中好朋友不是這樣的,宋佳宜是一個非常有朝氣的人,不只是陽光,還很簡單,啥時變得如此複雜了?
正要發問,宋佳宜又說,所以跟老公不想過,分開,就是他們活得太成功太世俗,他們像機器一樣賺錢、揮霍,泥沙一樣融入物欲橫流的世界裏,到最後……
一股眼淚從宋佳宜眼裏流出,鄧朝露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心連着打出幾個冷戰。生活真是讓人讀不懂,連宋佳宜這樣簡單的人如今都發出這樣的感慨,看來生活真是錯了。事實上同樣的困惑也在她心裏,不過沒有宋佳宜那般強烈。
我們得到的,總是我們不想要的。我們追求的,卻總是與我們擦肩而過。鄧朝露想起這樣一句話,好像是哪本書裏讀到的。
宋佳宜說,她想停下來,用一段時間看清自己,然後再想腳步該往哪邁。
這個命題太深刻,鄧朝露幫不了宋佳宜,事實上她對生活的感知還有認識,并不在宋佳宜之上,只能勉為其難地笑笑。宋佳宜也不為難她,自顧自說了一會兒,不說了。傾訴有時候是最好的療傷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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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宋佳宜燒完香,兩人往外走,鄧朝露忽然看見了青年洛巴。青海的太陽很高,高得讓人望不見,感覺天和地的中間比別處大出幾十倍,人站在中間,分外渺小。鄧朝露擡頭往遠處眺望時,就發現青年洛巴孤獨地站在離寺不遠的地方。
“洛巴!”鄧朝露興奮地叫了一聲,腳步飛快地朝洛巴奔去。洛巴也看見了她,目光跳了幾跳。“鄧大學!”洛巴喊了一聲,已經跋開的步子忽地止住,他看到了鄧朝露身後的宋佳宜。
“這是我同學,這是洛巴,我朋友。”鄧朝露激動地介紹。洛巴跟宋佳宜相互點點頭,宋佳宜似乎奇怪鄧朝露怎麽會有這樣的朋友,目光裏并沒對洛巴流露出必要的真誠。洛巴并不介意,這個草原上長大的男人,早就把別人的不屑還有疑惑抛身後了。他要去西藏,要去布達拉宮,途經塔兒寺,停下腳步看看,但他不會逗留太長時間。他問鄧朝露為何不上班,在他心目中,能上班是件很神聖的事。鄧朝露笑着回答,班上煩了,出來散散心。
“心是散不了的。”洛巴說,同時朝東張西望心不在焉的宋佳宜瞄了一眼。
“我知道散不了,但姐姐還是想散。”鄧朝露一激動,就給洛巴當起了姐姐。洛巴倒也自然,他跟鄧朝露從沒比過年齡,應該說他要大一些,但他喜歡姐姐這個稱謂,不過從不許這兩個字從自己嘴裏迸出來。他要麽學草原上漢人們那樣,叫鄧朝露鄧工,要麽就按照他的習慣,喊她鄧大學。
太陽照在他們頭上,青海的風吹過來,拂起他們的頭發。洛巴的頭發很長,幾乎是在風中飛揚了。又聊幾句,洛巴急着要上路,因為翻過這座山,他就要磕着長頭而去。洛巴不像那些虔誠的佛教徒,他磕長頭從來都是翻過這座山之後,山這邊他是洛巴,一個有使命的青年。當然,在毛藏高原你是看不到磕長頭的,鄧朝露到現在也沒解開這個謎。
“跟我們一塊吃頓飯啊,姐姐請客。”可能是跟宋佳宜一起太壓抑了,鄧朝露這陣表現得格外豪爽。
“飯留着你出嫁那天吃吧,我會放開肚子。”洛巴憨憨地笑笑,雙手合起來,認真地跟兩位女生施了禮,走了,走幾步又回過頭來,像有話說。鄧朝露幾步奔過去,洛巴悄悄說:“你朋友也是迷路了吧,告訴她,天堂在東,地獄在西,高原的風會吹散她心頭的烏雲。”
鄧朝露訝異了一下,旋即開心地笑了起來,說洛巴你太厲害了,哪天我迷了路,一定要為我指點迷津啊。
“太陽升起的地方就有光明,你是天使,不會迷路的。”
下了山,正在吃飯,鄧朝露的手機忽然蜂鳴一聲。青海這邊信號不好,鄧朝露已經忘了自己還帶着這個通訊工具,掏出一看,是吳若涵發來的短信。心裏納悶,吳若涵怎麽會給她發短信呢,不會是真要結婚了吧?打開一看,雙眼立馬就直了。
有其母必有其女,看看你媽幹的醜事,惡心死人。
什麽意思?鄧朝露如遭當頭棒喝,整個人都變了色,一張臉尤其變得難看,拿着手機的手在使勁哆嗦,又怕宋佳宜看到,慌慌張張将手機藏起。等走出餐館,往賓館方向去時,就急不可待地跟母親打電話。鄧家英手機關機,打了将近十遍都不通。鄧朝露越發急,給路波打,也是關機,打到站裏說沒人,讓書記叫走了。鄧朝露又不敢直接打給吳天亮,就那麽心神不定往賓館去。宋佳宜追上來問出什麽事了,鄧朝露面色慘白地笑笑,說沒事,心裏卻急着要飛回去,馬上飛到母親身邊。
直到晚上,鄧朝露才跟同一間辦公室的楊小慧聯系上。楊小慧問小露姐你在哪裏?鄧朝露說我在青海。楊小慧說你還真跑青海去了,你那同學早不來晚不來,偏在這時候來。鄧朝露說楊小慧你別亂插話,我問你,我媽出什麽事了?楊小慧支支吾吾不肯說,鄧朝露急了,小慧你快說呀,我都快要急瘋了。楊小慧還是沒說,只道小露姐你快回來吧,所裏亂成一鍋粥了。這話猛地提醒鄧朝露,緊着就問:“是不是我媽跟……”楊小慧說:“小露姐你還是快來吧,我真不敢亂說的,小露姐我先挂了,章所長叫我呢。”
鄧朝露再也沒心思陪宋佳宜去青海湖了,第二天一早就往回趕,等到所裏,聽到那個爆炸性的新聞,雙腿一軟,癱在辦公室裏。
他們,他們竟真的做出了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