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何處生天
鼓聲震天。
江雲左手牽着仇心柳,右手已經伸向背後幻陰,反握住劍柄,随時就要拔劍出鞘。冷利的眸光在黑暗中寒氣漸起,警惕地注意着這鋪天蓋地的震撼之聲下的一切風吹草動蛛絲馬跡。而仇心柳此刻已站到他身後,二人背靠着背,一如既往地相互防守。
仇心柳不住地在心中自責,都怪自己一時大意,定是方才自己的箭枝探入祭壇催動了其周圍的結界。是的,那些包繞祭壇的蠱皿定是一個結界,以蠱為結界,一旦有外物入侵,那些蠱主定是第一時間就能察覺。
仇心柳努力地回憶着方才亮光熄滅之前所看到那些瓶罐數量,約摸有百來個,頓時膽顫心驚起來,莫非這下子驚動了百來個蠱師麽?此念一出,渾身已是冷汗漣漣,莫說此時他們身處異族地界,只說他們對苗家神秘的蟲蠱花毒都只是一知半解,現在若是驚動了整個苗寨傾巢而出,就算他們天外飛仙鴻飛穿雲也沖不出這密不透風的綠林祭壇!
她的手心已被冷汗浸得冰涼,江雲豈會不察,大掌安撫地緊了緊掌心的力道,給她一陣充實包繞的安全感。仇心柳明白此刻再想後果也是毫無用處,忙打起全部精神,全神貫注,同江雲一樣,不漏分毫地密切地注視着周遭的每一處動靜。
渾重的鼓聲中突然響起了高昂的號角之聲,有如尖銳的利器劃開厚厚的鼓面,從大鼓中疾沖向天。鼓聲漸漸由急變緩,沉悶中帶出了陣陣嘈雜,随着那鼓聲的減弱,那嘈雜之聲卻越來越分明。只聽得大圓周的綠林屏障都跟着嘈雜聲響晃動起來,窸窸窣窣,夾雜着腳步,人聲,仿佛千軍萬馬從四面八方湧進這林子,沖突碰撞,就要從各個出其不意的角落縫隙突圍而出。
果然只見號角長嘶嘹亮地一聲,圓周邊上的四處甬道口漸漸漫射出了光亮,光亮愈來愈盛,直至湧進許多手持火把的異族打扮的男男女女,其中以男人居多數。等號角聲停住,這些人已全部進場,數十只火把高舉揮舞着,将原本漆黑的密林空間照得光亮耀目,連頂棚的枝葉脈絡都看的清晰無比。看他們的穿着打扮,定是苗人無疑。他們約有三四十人,和仇心柳預估的還有點偏差,但若這三四十人都是道行高深的蠱師巫師,那也着實夠嗆。
他們将雲柳二人團團圍住,眼中皆是憤怒之色,嘴中念念有詞,彙聚成一片嗡嗡之聲,雜糅在一起竟讓人一句都聽不出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
江雲此刻并沒有像往常那樣長劍出鞘,左手也緊緊按住仇心柳欲取箭枝的右手,此時此刻,敵我數量懸殊,而且還是在這難以脫身的綠林密室之中,禦敵的難度遠在當日在幻雲城的斷魂坡對付操屍大軍之上。因此,按兵不動是此時首選,若是先亮了兵器,定是會激怒對方,到時候局勢被動,動起手來,勝算難測。
江雲是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就算眼下形勢兇險至此,他也是不慌不忙,從容不迫。冷峻的面容沒有一絲的膽怯與服軟,而是更盛的冰冷淩厲。從他身上不斷地散發出高高在上的冷絕傲氣與生人勿近的危險煞氣,形成一股強大的凜冽氣場,将他與仇心柳緊緊包繞其中,也讓那些圍住他們的苗人漸漸安靜下來,個個都面露異色,還不由自主地退後幾步,顯然是被江雲身上滾滾而出的迫人氣勢給震懾住了。原本圍住二人的人牆圈子範圍因此也稀疏大上了一倍。
人牆圈中突然斷出一個缺口,顯然是為了什麽重要人物的出場而讓出的一條道。果見一個身着華服的長須老人在仆人的攙扶下走進人牆,只聽人群中紛紛對他躬身行禮,此起彼伏地喊着“族長”“老族長”等。
仇心柳眉間漸松,看這族長年事已高,須發皆白,珠目渾濁,老态畢現,連走幾步路都需要別人攙扶。這樣的老頭不在家中頤養天年還跑出來率衆圍攻他們,她不禁開始懷疑自己先前的擔憂是否過慮,由這樣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領導的寨子應該也是後繼無人走向末路了吧?還有哪些讓他們忌憚之處?
似乎感覺到她的松懈,江雲冷冷地低聲提醒道:“莫輕敵。”
見那老族長顫顫巍巍地在人群中現身站定,身後又出現一陣騷動,人群中的嘈雜之聲又漸漸消停,直至鴉雀無聲,目光都牢牢鎖定圓周東側的那個綠林甬道口,仿佛連呼吸都屏住一樣。
仇心柳不禁也跟着他們的目光看過去,心道莫非還有什麽重要人物沒有出場?
那甬道中出現一聲接着一聲的腳步,擲地有力,步步生風,每一下落步都聽的一陣枝葉顫抖——不是因為被人觸碰摩擦而發出的聲響,而是被那一下又一下沉重有勁的步伐給震蕩出的聲響。
仇心柳只聽這聲音,便知這是個功力不凡的強者。果然先前自己輕敵得太早了些。
随着腳步震響越來越近,甬道口出現了一個高大健碩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身着花紋複雜的華麗長袍,與旁人的苗族服飾的款型截然不同,卻是同個色調,手持一根七尺高的蛇形長杖,類似祭司的法杖。
仇心柳正暗自猜測着這個男人的身份,人群中突然齊聲爆出一陣呼喚:“蠱王!”
那聲浪之齊整,重疊在一起,分毫不遜色方才的震鼓銳號,轟地一聲在這個封閉的綠林密室中炸開來,回聲環繞,直擾人心。
蠱王直接從人群中默默讓出的另一端缺口處走進圈子。黝黑粗糙的面孔上,倒眉鷹鼻狼眼肉腸嘴,各具特色的五官拼湊在一起,讓人的第一感覺竟不是美醜之別,而是一種森森的可怕,尤其那兩條向下的眉毛像極了兩尾垂下的毒蠍,仿佛随時一個挑眉,就會向人掃尾而來一個猛蜇。從他進場開始,直勾勾的目光就一直在江雲和仇心柳身上來回梭行,最後落在仇心柳身上,釘耙一樣的大手一指,對着仇心柳道:“把這個女的拖下去驗身!”他的聲音嗡嗡悶響,渾重得就像肚子裏有一個大大的甕,那聲音就是從這甕中發出,在深厚的內勁推送之下,向在場的所有人撲面卷去,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帶着蛛絲蛇涎,只要聽這聲音,就如劇毒般讓人不由自主地毛孔悚然。
人群中迅速鑽出四個精壯大漢,無一不是虎背熊腰膀大腰粗,領了命令直沖仇心柳走去。
仇心柳心中納悶,不明白蠱王口中“驗身”是什麽意思,眼見這幾個大漢将自己和江雲分四面包抄,卻沒有直接靠近,顯然還是有點忌憚江雲。
江雲目光凝寒,右手已抽出幻陰,長劍在握,在火把跳躍的光亮中,抖擻着淩厲的銳芒。
蠱王大手一揮,四個大漢有如被開了機關,無所顧忌地盯着仇心柳直奔而來,四雙糙手分別伸向雲柳二人,企圖先将他們分開。
可惜連半片衣料都還未及沾上,就只看見一道金光從江雲冷冽揮出的鋒芒中迸發,一時間,只聽得劍嘯龍吟,一大圈寒氣輝芒以雲柳為中心向四周震蕩散射,耀目的金色光芒讓在場的數十根火把都相形失色黯淡無光。
幾乎是同時,四名大漢如遭奔雷重創,連一聲也不及哼,活像四顆碩大醜陋的隕石朝着四方撞出,橫壓向瞠目結舌意外非常的圍觀衆人。
人群嘩然!
顯然未料及江雲這個二十歲出頭的年少劍客竟有如此深厚的武學修為,圍觀的苗人們個個面如死灰,如臨大敵。就連為首的蠱王也一臉意外,不過短暫的驚訝騷動之後,人群中不約而同地,個個都從懷中、随囊中掏出各型各狀的燒土器皿,對着雲柳二人虎視眈眈。
“木頭,他們不會是要群蠱而攻吧?”幾點冷汗從仇心柳的鬓邊滲出,一直順延到精致小巧的下巴處彙聚滴落,刻意壓低的嬌音是止不住的顫抖。此刻說不害怕都是不可能的,畢竟她長這麽大也是頭一遭見到如此架勢,這可不是多寡強弱的差別了,天知道這些人的罐子瓶子裏都裝的是些什麽蠱。她心口的那只鑽心蟲就已經夠受的了,可不想再給這蟲子招一堆親戚在身上組建出一個聲勢浩大的蟲蠱家族。
江雲此刻也是別無他法,除了戒備還是戒備。縱使他的劍氣再強大,劍招再精妙,但畢竟不是有形屏障,能密不透風地做到不損一發。而這蠱毒,千絲百足,無孔不入,鑽空在間隙,落毒于吐納,防不勝防,銳不可當。更何況是同時面對數十個深淺未知的異族蠱師,若是此戰不可避免,那結局亦是生死難蔔,說一句兇多吉少也不算是有半點誇張。
一向冷靜的面龐第一次在面對死亡的威脅之時流露出了一絲眷戀不舍。這不是江雲第一次面臨生死交際——仙雲棧與燕南天交手,赤血巨木被仇雠封住八脈,神武宮中大戰孤蒼雁,每一次都是與死神擦肩,游走生死邊緣。可是卻沒有一次曾讓他動容。因為他身後的女子,這個已經融進生命裏,如同骨血般與之不可分割的女子,讓他第一次有了舍不得的感覺。
有力的大掌緊緊拉過身後的小手,健臂一圍,俊挺的身軀已将懷中的人兒緊緊地圈住,“別怕。”難得地,他在并肩作戰的時候不是冷淡嚴肅的提醒,而是如此溫柔的安慰,就像天下所有想要保護心愛女子的男子,用自己的勇氣與冷靜給仇心柳撐起了一道堅固又硬實的銅牆鐵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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