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霜雲柳
凄風襲面,星月無光。
厮殺沖鋒之聲從四面八方朝這個懸崖不住湧來,仇心柳從平坡一路殺到這裏,沒有了箭枝,穿心虛箭連發數十回,腳邊橫屍無數,可空氣中竟然嗅不到血腥味。
因為這些本就不是活人,只是兩國邊境的戰死亡魂,生前背井離鄉為國舍生忘死,死後還被人操縱行屍走肉,因此戾氣強大,怨念深重,比一般的操屍更加難纏。仇心柳此刻已去了大半真氣,人也疲憊不堪,再也沒有氣力運氣凝神。銀弓橫前,正欲破釜沉舟,拼死一擊,生死關頭,幸虧江雲突然從天而降護住了她。
這是夢麽?
心裏念着他,他竟就真的出現了!
“木頭,為什麽每一次見到你,都跟做夢似的?”仇心柳笑靥如花,一掃方才狼狽,歡喜地擡頭看着江雲。
江雲全神貫注眼觀八方,長指一推,已将仇心柳撥到身後,“注意對手,別分神。”話語間,幻陰連揮,已經殺退好幾波沖上來的操屍。
二人相背而立,劍拔弩張,警惕地看着四面八方蠢蠢欲動的敵人。盡管形勢如此兇險,仇心柳的心頭卻是甜蜜的。已經許久沒有如此并肩作戰了,她仿佛看到了兒時的那一對小小身影,他揮劍,她拉弓,守望相助,同生共死。
小手放開弓弦,悄悄地握上背後江雲的左手。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用心,江雲回頭與她互看一眼,微微颔首。他的左手突然反托住她的右手,猛地向上一送,仇心柳整個人淩空而起,單腳立于江雲左肩之上,黃裙飛揚,夾帶着呼呼風聲獵獵作響,弓如滿月,以氣代箭,數十股寒氣輝芒從指尖迸發而出,幻化霜鋒雪刃,伴着幻陰揮出的駭然劍招,凜冽射出,瞬間只見氣浪蒸騰,寒光四射,欺山趕海,排雲奔雷,蜂蛹而上的操屍們一具連一具被震得分崩離析,屍骨無存。
天霜雲柳!
以明玉功和紫脈心法相輔相生,心意相通,配合無間,達到至高無上的水相威力,所向披靡,攻無不克。然接踵而至的操屍如傾巢蝼蟻,一波接着一波,殺不盡滅不完,方才那一招合體,已經耗盡仇心柳所剩無幾的那點真氣,此刻綿軟無力地依偎在江雲懷中,疲憊至極卻也萬分欣慰,身邊敵數多寡她已無力去顧慮,只緊緊地摟住江雲的腰身,放心地将自己交給他,任他肆意揮劍,橫掃千軍劈開一條血路,殺出重圍。
七歲那年,第一次和他出任務,在赤血巨木。
八歲那年,他被送去劍廬學藝,她嘴上說不送,人後卻嘗盡思念。
十五歲那年,延維塔中,歷經千難後他第一次抱住了她。
又是那年,遭逢巨變。仇皇殿共悟天霜雲柳,解星恨變成江雲,赤血巨木她背離雙親與他生死相依,仙雲棧裏他的袒護,他的安慰,還有五雷塔外她的痛哭,神武宮中他的眼淚。
命運的轉輪,無聲前行,一幕幕熟悉的畫面在她腦中閃過,這才發現,原來他們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不離不棄,生死相守。
江雲此刻橫抱着仇心柳幾番縱躍,總算将那些操屍遠遠甩至身後,因為陰山南北坡度相差甚大,南坡極其高陡,禦劍飛行根本派不上用場。二人跌跌撞撞進入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森林中,仇心柳這才想起,這應該就是傳聞中“有去無回”的萬象森林。
“雲哥哥,小心,這個林子不尋常。”仇心柳雙手環緊江雲的脖子,伏在他胸前低聲提醒着。
“嗯。”江雲沉着應道。他一進入這個林子就已經知道,這個林子錯綜複雜,層層密布,絕非一般樹林那樣簡單。然而他也不急着尋找出口,只打算今晚先讓仇心柳好好休息,以恢複元氣。
他找了一處還算幹淨的地方将仇心柳放下。直到此刻完全松懈了防備,仇心柳這才覺得自己左臂一陣火辣辣的刺痛,忍不住“哎喲”一聲痛呼,只見袖子上被劃破好大一個裂口,早已被血浸得濕透,江雲忙托起她的手臂拉高袖子一看,上臂的外側有着一個約兩指寬的血洞,傷口頗深,大概是短刃所為。
江雲好看的劍眉又糾在了一塊。他先取了水囊給那傷口沖洗,然後扯下自己外袍的下擺一角,撕成長條狀,給她一道一道地纏上。
方才全心抗敵之時這點小傷小痛并不會有多少感覺,可在現在卻是無限放大,江雲行走江湖多年,對傷口的處理已是駕輕就熟,可就這樣還是讓仇心柳連連呼痛。
“啊!木頭你輕點兒!”她不顧儀态地龇牙咧嘴,雖然她在他面前早已沒有什麽儀态可言。
包紮的全程,江雲都是一言不發。幹淨利落地處理好傷口,他便走到旁邊幾棵樹下收集了一些幹燥的落葉,鋪了一部分作為他們今晚的栖息之用,另一部分拿來生火,點起了一個篝火後,這才在仇心柳身旁坐下,解下背上佩劍和包袱,掏出兩塊幹糧就着火烤了起來。
仇心柳想起他們以前出任務時,這些瑣事好像一直都是江雲在做。
“木頭,你怎麽會來?”
“來找你。”江雲将烤好的饅頭先遞給她,再從包袱中拿出水囊給她,這才開始烤自己那塊饅頭。
原來江雲趕到延州客棧時,看到仇心柳的暗號,就一路往陰山趕,到了陰山腳下正好看見半山的火蓮之光,便知心柳在那,禦劍飛到崖邊,這才趕在關鍵之時救下她。
“那你呢?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為什麽不辭而別?”回答完仇心柳的一切問題,輪到江雲開口提問。
仇心柳一陣猶豫,心想若是讓江雲知道她鑽心蟲又發作了兩次,他定會四處給她尋找解蠱之法。她下意識裏不是十分想讓他知道風千然能治這蟲子,再說這蠱解得解不了還是一回事,萬一還是解不了,也只是讓他徒增煩惱罷了。
幾度衡量,仇心柳還是決定三緘其口,瞞着江雲。于是道:“我也不知,那日睡着睡着,不知怎地就開啓了太虛異界,醒來時就落到了另一個地方。等我回去找你們時,你們早就走了,我又急着來陰山,就給你留了記號,沒想到你真的就來了。”
江雲見她話裏避重就輕閃爍其詞,心知其中定另有隐情,他想不出她還有什麽事需要瞞他,于是接連追問道:“你是落到何地,為什麽不即刻趕回客棧?我問過客棧老板,一直到你又回來,這期間足有七日,這些日子你都在哪?又是誰給你透露了幻雲城的消息?”他甚少說過這麽多話,也從未如此坦露過心中疑問,一連串的問題思路缜密,咄咄逼人,頓時讓仇心柳啞口無言。
“我……”她嗫嗫出聲,低垂着眸子不敢看江雲。
江雲見她如此,更是想知道真相。
他的心中其實早已有了答案,只是想通過她的口親自來否認。自己向來對人對事都冷漠淡然,可偏偏對她——自從她從延維塔取了文鳐膠回來,他的心裏就有了魔障,越來越偏執狹窄,易怒易躁,甚至猜疑,甚至是——妒忌!
淩厲的目光在仇心柳的心虛的小臉上來回梭視,企圖能找到點蛛絲馬跡。
“究竟是和誰在一起?”他的聲音冷得幾乎沒有一絲溫度。人已直起身子籠向她,把她困在自己的氣息之中。
每一次江雲要盤問仇心柳的時候總會這般脅迫,也回回奏效,說到底,他動真格的時候,心柳還是怕他的。
可這回仇心柳卻是鐵了心不打算和他說真話,于是幹脆別過臉去,避開他的灼灼逼視。
她從不曾這樣過,果然是變了。
江雲突然覺得很生氣,從未這般的生氣過!
一時失控,他竟忘了她的左臂有傷,兩手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拉到自己身前,沉聲道:“你究竟瞞着什麽——”
“痛——”仇心柳一聲撕心疾呼讓他及時反應過來,迅速地放開了她。正想靠前看看她的傷口,卻不想被她一下推開。
“你這是做什麽?”仇心柳掙紮中已起身,月眉怒挑直視江雲,她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執着這個問題,只覺得今晚的他與往常有着一些不同。再三的逼問讓她無從自圓其說,心急之下,口不擇言道:“你憑什麽這樣審問我!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她一時心慌意亂,滿腦只想着要逃開江雲的審訊,壓根就忘了眼下他們還身處險境。一個出乎意料的轉身,她跑進了一眼無邊的林海之中。
“心柳,別任性!”江雲低喝一聲也提步跟上。他此刻心中懊悔萬分,自責不已。自己偏在這時候和她較真這些作甚?眼下他們最該做的是保存體力,來應對明日未知的險阻困境,可她現在這般沖動,亂了元氣傷上加傷不說,甚至還可能遇到其他埋伏。
江雲追着前面的明黃身影,眼看她就在前方數十步的一棵參天大樹之下,心中一喜,腳下內勁一催,騰空躍起,幾個潇灑翻轉,已經穩穩立于大樹之下。
可是,他舉目四望,哪裏還見得仇心柳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