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一、疑似】
韓信在北方戰場連戰連捷。
眼看趙國被平定,燕國慌了,只能求和,劉邦應了。至此,燕國成為劉邦的盟軍。
對于項羽來說,劉邦的勝利,就是他的失敗,劉邦的喜悅,就是他的痛苦。
痛苦的項羽明顯感覺到,自己越來越被動。彭城被襲後,他已感覺到劉邦的威脅。現在,韓信把魏國、趙國都滅了,劉邦已不僅僅是威脅,而是勁敵。
他極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下令攻打趙國,幾次攻擊,都被韓信擊退。
此時,張耳被劉邦任命為趙王,趙國的局勢日趨穩定,再打也沒戲,項羽便集中兵力繼續猛攻荥陽。
荥陽壓力巨大,劉邦坐立不安,叫張良來商議。
張良曾跟劉邦說過,若要擊敗項羽,需要三個人。一個是韓信,另一個是彭越,還有一個是英布。前兩個已經搞得項羽暈頭轉向,七竅生煙了,現在,是策反英布的時候了。
英布與項羽早已是面和心不和,只因英布出身貧賤,封賞時項羽就比較刻薄。英布大為不滿,項羽的老窩彭城被端的時候,他袖手旁觀。
項羽認為英布忘恩負義,派人去斥責英布。
英布憤懑,心說項羽還拿自己當貴族呢,天下原本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你充其量也就是一方土匪頭子,封我個九江王,本就不公,卻像給了多大恩賜似的,老子不買你的賬!
二人之間的裂痕愈來愈深。
蒼蠅不盯無縫的蛋,何況有些蛋連殼都沒了。眼下,英布和項羽的關系,就是一只無殼蛋。張良認為,只要派說客去策反英布,一準能成。
事情正如張良所料,英布已預算了自己的未來,九江在楚國境內,按項羽霸道的土匪性情來說,早晚會收拾自己。
英布腦子裏想着未來,劉邦的說客到了,雙方洽談,說客曉之以理,尚未動之以情,英布便答應反楚投漢。
說客很開心,自打幹這差事以來,就沒這麽清爽過。要是人人都像英布這麽耿直爽快,我的工作就輕巧多了。
項羽聽說英布反了,只在這事上加了兩個字,以證明自己對英布早有疑心,早有預見。這兩個字就是“果然”,英布果然反了!
既有預見,必有對策,項羽當即派遣大将龍且攻打九江。
九江是楚國的地盤,英布不得人心,于是戰敗,逃到劉邦的地盤。劉邦歡喜,撥了些人馬給英布,叫他回到九江打游擊,培養勢力。
如此一來,項羽時常遭到兩路游擊隊的騷擾,一個是英布,另一個是彭越。這讓他非常郁悶。而且,英布叛變的事,還給他心裏蒙了一層陰影。他開始懷疑身邊的部将,左看右看,瞧誰都不夠忠心。
比如鐘離昧,立功不少,卻沒給他封王,他心裏一定不滿,會不會像英布一樣叛變呢?
這麽一想,項羽把鐘離昧也拖入了自己心裏的黑名單。這個黑名單的名字叫:疑似不忠。
疑似,是一個叫考驗神經的詞。疑似懷孕、疑似外遇、疑似非典、疑似腫瘤、疑似中毒;但凡疑似,皆是像非像,暫時無法确定。正因無法确定,才讓人焦心。
項羽沒有更好的辦法,總不能因為疑似,就把手下都砍了吧。在他焦躁的情緒中,還有憤怒,對劉邦的憤怒,如今的亂局,禍根就是劉邦。于是,項羽悶頭攻打荥陽,一次比一次猛。
此時,楚軍的戰鬥力依然強勁,劉邦的軍隊疲于奔命地抵抗。雖說有英布和彭越給項羽制造麻煩,可畢竟只是騷擾,傷皮不傷骨髓,并不能改變整個局勢。
這一日,口才帝郦食其來見劉邦,說眼下局勢緊張,我倒有個主意可以應付。
劉邦說,快講快講,我幾天吃飯都不香了。
郦食其很自得,說我這良策,保管您吃飯香,睡覺也香,就八個字:紛封諸侯,恢複六國。
恢複了又如何?劉邦問。
拉他們一起打項羽呀!郦食其擲地有聲。
劉邦思索良久,決斷不下,把郦食其的主意講給張良聽。
張良聽後,直截了當地說,此乃本年度最馊的主意!如今天下,項羽勢力最強,就算恢複六國,仍然是六個矮子面對一個壯漢,他們照樣依附于項羽,跟着項羽來打您。
劉邦拍案道,險些壞了大事!
既然張良否決了郦食其的主意,必有更佳的良策。劉邦拍完桌子,接着說,子房,說說你的辦法。
張良沒回過神,說什麽辦法?我沒辦法,我只知道郦食其的辦法不是好辦法。
連張良都沒辦法,還能找誰呢?劉邦想到了陳平。
陳平曾和項羽混了很長時間,對項羽的性情、好惡、思維方式了如指掌。他知道,英平反叛,項羽必定坐立不安,疑心重重。
他跟劉邦分析,如今項羽身邊,靠得住的人其實不多,将有四虎,謀士有一個。四虎将中,第一猛将是龍且,另外三個是季布、鐘離昧和虞子期。謀士就是範增。
眼下要做的,就是離間,讓他們相互猜疑。
如何離間呢?用黃金。
不得不說,陳平的招術很損很毒。盛世的古董,亂世的黃金。這世上,很少有人不拜金,不單是今天的小妞寧願坐在寶馬車裏哭,也不願坐在自行車上笑;在楚漢相争的戰亂之時,誰又不想給自己撈點金子做後路呢?
英國哲學家培根說:金錢是善仆,也是惡主。俗話雲: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楚國的大小将領,得了陳平的金子,果然有些變化,這種變化導致楚國集團內部的動蕩。
接下來,陳平還有更狠的,他要幫項羽在“疑似不忠”的黑名單裏,添加一個重要的人物——亞父範增。
事前,陳平讓劉邦向項羽提出和談。
項羽此時感覺內部不穩,考慮之後,表示同意。而範增極力反對,他認為應當繼續猛攻荥陽,劉邦就快扛不住了,此時和談,說白了,就是劉邦的緩兵之計,他想松口氣。
項羽卻不贊同,松口氣也是雙方一起松,現在內部不穩,急需整頓。攘外必先安內,這個道理難道你老範不懂麽?虧你還老謀深算。
範增據理力争,項羽一意孤行。兩人意見分歧,最終範增拗不過項羽。
實際上,範增也只看到和談的一層意思,緩兵之計。更深層、更可怕的用意,他還沒有悟到——陳平的最終目的,是要把他從項羽身邊摘除。
和談和談,不是說一句和解就和了。其細則甚多,邊境問題,駐軍問題,誰先撤退的問題,都得一步一步交涉。
談判開始。今天,漢軍派人去;明日楚國派人來。可陳平派的人,沒去見項羽,而是直奔範增去了。
範增很納悶,你們該去見項王呀,怎麽上我這兒來了。
翌日,項羽派人使者到漢軍。陳平隆重迎接,他笑容可掬,問寒問暖,說戰争期間,安排簡陋,還請亞父使者多包涵。
使者愣了,說我不是亞父的使者,我是項王的使者。
陳平的臉跟卷簾門似的,刷地一下拉了下來,說,原來你不是亞父的使者,那還談什麽談,這不是瞎耽誤工夫嗎!
說罷,拂袖而去。
使者站在原地,僵了半晌,随後罵罵咧咧離去。
回楚國路上,使者越想越氣,自己身為項羽的使者,到哪兒都受到熱情款待,如今可好,範增派出的使者都比自己強。陳平膽敢如此羞辱自己,說明他和範增的關系非同一般,他們篤定是私通了。
見到項羽,使者煽風點火,把原本不算嚴重的事情,說得無比嚴重。項羽本就多疑,一聽這個情況,便把範增拖入了“疑似”黑名單。
範增不知內情,還慫恿項羽攻打荥陽。項羽越想越不對味兒,莫非陳平和範增挖了個陷阱,推着我往裏跳?
項羽的這種極度不信任,表現在臉上,範增當然能感覺到。他既傷心又失望,于是告老還鄉。
此時項羽還沒醒悟,若範增真是私通陳平,怎會就此離去呢。他只是覺得範增疑似不忠,留着也是多餘,因而沒有半點挽留之意,極痛快地讓範增走了。
範增一路遠行,一路嘆氣,一路落淚,對項楚,他可謂是鞠躬盡瘁,可到頭來,自己竟不知道究竟圖個什麽。楚國的一草一木,讓他心傷,項羽的一言一行,讓他心寒。回頭看去,凹凸的城郭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像夢中的景象一般漸漸虛化至無形。
随從端來飯食,他一口未動,涼了半日,扔掉,再端再放再扔。夜間,馬車行至坑窪處,劇烈颠簸,他一骨碌坐起來,仿佛聽見楚國山河崩塌的隆隆巨響,就再也睡不着了。
連日傷心上火,範增背上長了一個毒瘡。到了彭城,毒瘡惡化,沒幾日,他便死在了路上。
疑似不忠的英布反了,疑似不忠的範增死了。
陳平立了一大功,本該受到獎賞,可有人卻向劉邦告狀說,陳平這個人很壞,罪狀有兩條,一是生活作風問題,二是貪污問題。
生活作風問題是,陳平曾和自己嫂子通奸;貪污問題是,他來到漢軍,就收取下級的紅包。更為嚴重的是,此人反複無常,最早效力魏王,卻反叛魏王歸順項羽,後又反叛項羽,歸順漢王。
此等無德無常之輩,豈能重用?
這一狀猶如一枚手榴彈,在劉邦心裏炸開,他當即找來推薦陳平的魏無知質問。
魏無知說,我當初推薦陳平,介紹的是他的才能,您問的是道德。有才之人不一定有德,有德之人不一定有才。
劉邦心說懂了,陳平斷然不是個德才兼備的人。
那陳平是個什麽樣的人呢?說他壞,他又那麽有才,一肚子計策;說他不壞,他“盜嫂受金”。只能說,此人疑似流氓。
可喜的是,劉邦的猜疑與項羽的猜疑不同。項羽猜疑,藏在心裏,暗自盤算;劉邦猜疑,則親自對質,把事情先搞清楚,才下結論。
不過,這只是未得天下時的劉邦,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即便有疑,也不會深疑。然而,當他君臨天下後,他的猜疑心并不亞于任何一個君主,這就是帝王。
此乃後話,暫且不表。單說劉邦疑慮,叫陳平來對質。
陳平不慌不忙地解釋,先說“盜嫂”,我自小沒了爹娘,在家鄉之時,嫂子疼我,我也愛嫂子,就算有些暧昧,也是情不自禁。
這事兒劉邦其實不在意。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女人方面,劉邦比陳平奔放多了,大家都是流氓,流氓何苦為難流氓。
那麽,收紅包呢?劉邦接着問。
陳平又解釋說,我當時裸奔到漢軍,一絲不挂、一文不名,若不收點禮,連件換洗的衣裳都沒有,吃飯也成問題。
至于投了魏王,再投項王,也并非我反複無常,而是魏王和項王根本不采納我的計謀,後來,我聽說漢王您求賢若渴,待人寬厚,這才來投奔您。您如果覺得我的計謀不可用,我可以走,我收的那些禮都在,如數奉還就是。
劉邦明白了,陳平一到漢軍就受到重用,難免遭人羨慕嫉妒恨,所以才告狀。
于是,劉邦向陳平道歉說,我錯了,我慢待你了,你千萬別介意。
陳平很感動。一直以來,他都深知劉邦對自己的信任,離間楚國将領時,他提出用黃金收買,劉邦不查賬不對賬,要花多少,到財務那兒去領就是了。
要花多少,到財務那兒去領就是了。此話看似簡單,含義卻豐富,首先是信任,讓下屬放開手腳做事,其次更美好,只有把事兒辦成了,剩下的錢你自己揣兜裏,算獎勵。
哪個員工不喜歡聽到領導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呢?
【二、遭遇山寨版】
範增死亡的消息傳來,項羽傷悲。這時候,他念起範增的好來,他曾像尊重父輩一樣尊重範增,最後卻他死于回鄉途中。
他望着範增離去的方向,悲天憫人地想,從今往後,一切事情,都得自己拿主意了,再無人可商議。那個為他出謀劃策的父輩,已經永遠的去了,再也不會回來。
此時,項羽終于明白,範增所言不虛,和談确實是劉邦的緩兵之計,繼續猛攻荥陽才是明智的,不僅攻城,還要切斷荥陽的糧道。
打仗就是打糧食,沒有補給的部隊,好比沒奶吃的孩子,遲早會在哭喊中餓死。
不出項羽所料,補給跟不上,劉邦陷入絕境,出城打,打不過,龜縮城中,将士與百姓吃不飽,就會內亂,到最後餓急了人吃人,自相殘殺致死。
唯一的辦法只有撤軍。
而城已被圍,如何撤走?荥陽城此刻的情形,類似錢鐘書的話:城外的楚軍想沖進來,城內的漢軍想沖出去。
還是陳平主意多,他建議劉邦出逃。他說,項羽最想要的是您的命,見您跑了,他一準追擊。如此這般,荥陽暫且保住,您也安然無恙。
這也太冒險吧。劉邦思忖,萬一我沒逃掉怎麽辦?那不等于是自投羅網。
陳平就是陳平,肚子裏的詭計一個接一個。他已制定了一套完善的撤退計劃。逃,是三十六計中的“走為上”,還有一計叫“李代桃僵”,找個相貌酷似劉邦的人,穿上漢王服,從東門假裝突圍,而劉邦則趁亂從西門逃遁。
漢軍中還真有一個人,長得很像劉邦。此人叫紀信,當年鴻門宴時,劉邦謊稱去茅廁逃離現場,逃離中,有四名親信将領護衛,其中一個護衛,便是紀信。
紀信很忠心,挺身而出掩護劉邦撤退。
天黑以後,按照陳平的安排,紀信率領2千名身着漢軍兵服的婦女,從荥陽東門魚貫而出。楚軍都看傻了,往常從荥陽城裏出來的,都是殺氣騰騰五大三粗的男人,搏殺一陣便退回城中,今兒怎麽都變了性?
2千名婦女湧出,場面婀娜多姿又極為壯觀。把她們都逮回去該有多好!楚軍士兵的腦子有點亂。
恰在此時,荥陽城頭有人高喊:食盡,漢王降!
緊接着,一輛王車在侍衛和宮女的簇擁下,由東門緩緩駛出。楚軍士兵都樂了,這好,連劉邦帶女人一塊兒擒了,劉邦交給項羽,女人自己留着。
楚軍士兵一擁而上,将紀信一行團團圍住。先搜身,尤其是婦女,得仔細搜,仔細摸,看看她們身上是否藏有利器,這可是相當危險的。
安檢過程中,沒人識破紀信,他那張“明星臉”挺唬人,又身着漢王服,楚軍士兵都信以為真,他們相當興奮,只待項羽前來,大家邀功請賞。
手摸累了,項羽來了。他走進一看紀信,差點沒把鼻血氣出來,這他娘的劉邦是山寨版的!
手下人有些惶惑,這不是劉邦是誰?項羽當場踢翻一個士兵,罵道:劉邦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出!
人生的懊惱莫過于花了買正版的大價錢,卻換來山寨貨。
項羽率軍攻城斷糧道,仗打得很苦,那可是真槍實彈,真人相搏啊,末了,弄個山寨假貨來糊弄老子,劉邦簡直太壞了!
項羽一怒之下,在荥陽城外,把紀信活活燒死。按土匪的話說,這叫點天燈。
紀信化為灰燼時,劉邦已和陳平、張良等人趁亂從荥陽城西門出逃。與此同時,城中的大部分漢軍也分批撤退。荥陽城內,只剩下劉邦的兩個老朋友,周苛和枞公帶領少數漢軍鎮守。
很快,荥陽城破,收複荥陽後,項羽聽聞劉邦已率軍出逃往成臯,便率軍追去。
成臯,位于今荥陽市汜水鎮西北。
劉邦在成臯待了幾日,決定回關中重新整合隊伍,再伺機與項羽作戰。
鎮守成臯的任務則交給了英布。可劉邦沒走多久,項羽便率大軍殺到,英布不敵,成臯失守。
此時,有人向劉邦建議,咱們不能走函谷關,那裏有項羽的重兵固守,走武關吧,繞到項羽的背後去。
劉邦采納了這個建議,率軍出武關,後駐紮于宛城。
項羽聞訊,怒氣沖沖率兵南下,與劉邦決鬥。劉邦自知不敵,便加固堡壘,閉而不戰。
此時,項羽兵精糧足,只管攻打。眼看宛城也懸了,楚軍後方忽然來報:游擊隊長彭越率部渡過睢水,已攻下睢陽、外黃等17座城邑。
後方是提供補給之處,後方亂好比後院起火,前方的人如何安心做事?
對項羽而言,彭越是個十足的禍害。自彭城之戰後,這家夥一直打游擊,屢次在梁地切斷楚軍的補給。
虱子雖小,也架不住它頻繁吸血。為了減輕消耗,全心全意打劉邦,項羽決定放棄宛城,反撲後方,徹底剿滅彭越。
但有個問題很棘手,他率大部隊去了,成臯又空虛了。宛城可以不打,成臯必須守住。派誰守呢?項羽拿不定主意。
龍且和鐘離昧,是項羽手裏最猛的兩員虎将,可惜龍且不能留下來鎮守成臯。此番去後方剿匪,需他做先鋒;鐘離昧更不行,他得鎮守荥陽。
這兩人可謂是左膀右臂,缺了他們,項羽忽然有一種被肢解的感覺,再想別的将領,如季布、虞子期等人,雖然勇猛,但皆是莽漢,頭腦不行。
得找個智勇雙全之輩。
選來選去,項羽鎖定了一個人,大司馬曹咎。
秦王朝健在時,項羽的叔父項梁遭人誣陷坐了牢,曹咎時任監獄長,早與項梁相識,想私放項梁又不敢魯莽,便給那時主管司馬欣寫了一封信,司馬欣把項梁給放了。
在項羽看來,曹咎有情有義,做事也細,會想辦法,是個不錯的人選。
光選曹咎,項羽還不放心,又任命原鎮守漢中三王中的司馬欣和董翳為副将,讓他們配合曹咎,共同鎮守成臯。
臨走,項羽對曹咎千叮咛、萬囑咐,說成臯城堅強厚,糧食充足,西邊還有一條汜河,若劉邦來攻,你只需堅守,不可出戰,堅守15天,便是頭功一件。
行!曹咎胸有成竹地保證,項王您放心走,甭說15天,150天我也守得住。
項羽看了曹咎兩眼,心裏踏實了,遂率領大軍,催馬狂奔,趕去剿匪。
彭越攻下17座城池,正得意呢,急報傳來:項羽大軍已攻到外黃城下。
彭越毫無準備,只能龜縮外黃城中堅守不出。
項羽也不歇氣,下令全軍攻城。在他看來,彭越就是個小土匪頭目,只會打游擊,充其量是個山寨版大将。劉邦堅守倒也罷了,你這山寨貨也堅守,豈能守住!
這次項羽雖然輕視,但不輕敵,他親自上陣率領攻城,連續猛攻,只一天時間,外黃城便搖搖欲裂了。
以前,彭越未與項羽正面交鋒過,只風聞項羽打仗強悍無比,尤其是巨鹿之戰,已成佳話。他聽後,頗不服氣,項羽不過就是猛,而我也是猛人一個,誰怕誰?
今日,親眼見識項羽率軍攻城,彭越才深切領教了項羽的厲害。楚霸王和游擊王之間的差距确實很大。
可外黃即将破城之時,天卻黑了,項羽下令收兵,全軍進食休整,翌日再攻。
彭越僥幸躲過一劫,繼而連夜突圍。項羽驚醒,忙率軍追擊,這個禍害不能讓他溜了,否則後患無窮。
熟料,在城裏彭越是一條蟲,出了城就是一條龍,尤其是兩眼一抹黑的夜晚,土匪特有的才華立馬就顯露出來了。他施展出盜竊中練就的夜行本領,神出鬼沒,腳下生風,兩三下跑沒了影兒。
項羽這個氣啊,今年真他媽走背字,逮誰都逮不到,荥陽逮劉邦,逮了個山寨版的;外黃逮游擊王,餓虎般撲食也沒撲着。
憤恨難消,項羽把一腔怒火噴灑在外黃的百姓身上。他命人貼了告示:凡城中年滿15歲的男子,到城東集合,違令者斬首。
熟悉項羽脾性的人心知肚明,項王這是又要玩坑殺了。
外黃城的百姓也知難逃一死,去集合,被活埋;不集合,遭砍頭。你比較喜歡哪一種?
【三、毒舌計】
《項羽外黃剿匪記》是一個極其失敗的戰例,失敗之處,并不在于項羽剿匪不成,而是他盛怒之下,坑殺百姓,再度失了民心。
歷史上,太多勇猛的将領只知糧食和士兵是戰争勝利的保障,卻不知最大的保障是民心,唯有以人為本,方可成就豐功偉業。
在以人為本方面,劉邦知人識人會用人,他手下的韓信、陳平、英布等人都曾效力于項羽麾下。然而,項羽一個也沒留住,顯而易見,他早已輸給了劉邦很多。
正因劉邦會用人,所以關鍵時刻,總有人給他提出上佳的建議。就在項羽率大軍剿匪之際,郦食其向劉邦建議說,此時應該反攻成臯,奪回荥陽,更重要的是,還要奪取敖倉的糧道。這樣一來,項羽就相當被動了。
劉邦挺贊賞郦食其的意見,果斷決定,反攻成臯。
十月的成臯,滿目蕭瑟。城上,兵士林立,戒備森嚴;城下,黑壓壓的數萬漢軍潮水般鋪天蓋地湧來。
曹咎并不膽寒,他遵照項羽囑托,做好了一切防禦措施。
劉邦則親自上陣指揮,将士勁頭十足,兇猛沖鋒。可任憑漢軍怎麽攻,成臯城生生巋然不動。連攻幾日,楚軍毛都沒損失一根,漢軍卻傷亡不少。這麽打下去還不如不打。
劉邦心急如焚,召張良、陳平來議,請二人腦筋急轉彎,火速給出對策。
觀察數日後,張良、陳平發現,成臯城無懈可擊,唯一的破綻在于人。
從曹咎的舉手投足中,他們得出一個結論:曹咎乃魯莽、易怒之輩。拿今天的性格色彩學來分析,曹咎屬于紅色性格過當的人,易沖動、缺定性,抗壓能力差。
張、陳二人不愧為高級謀士,不僅懂戰略,善布局,更厲害的是識人、懂人。
兩軍交戰,雙方僵持不下時,就看誰先找到對方的破綻,找到破綻,便可對症下藥,下爛藥。
張良和陳平找到了曹咎的破綻,他們跟劉邦說,咱們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這天夜裏,漢軍營內人來人往,穿梭不停,顯得很忙。
翌日清晨,成臯城外,一片肅靜。秋風過處,只有幾片枯葉旋轉落地。
曹咎登上城頭,舉目一望,驚了。往日這時候,城下的空地早已被漢軍将士填滿,密匝匝甚是脹眼;今日城下卻空空蕩蕩,只有五個漢軍騎兵吊兒郎當地坐于戰馬之上,在汜河對岸,眼望城頭。
畫面反差太大,曹咎很不适應。
見曹咎出現于城頭,其中一個漢軍騎兵,擡手一指城頭,朗聲道:開罵!
另外四個,立刻響應,一時間,淫詞穢語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從口中湧出,每個詞每句話都如毒箭一般射向曹咎。什麽縮頭烏龜、什麽小娘養的、婊子養的,從曹咎的祖宗十八代一直罵到其後代,直罵得天昏地暗,風雲變色。由于語言過于粗鄙肮髒,此處不得不删去7萬5千2百字。
曹咎身中無數支毒舌箭,急火攻心,當即就要出城與漢軍厮殺。
副将司馬欣和董翳趕忙勸解,使不得使不得,項王有言,無論漢軍如何攻擊,咱們都不能出戰。汜河是成臯的天然屏障,那幾個挨千刀的,就是想激怒你,勾引你出戰,我軍一旦出戰,渡河渡到一半,漢軍就會反擊。
司馬欣和董翳的分析很在理。讓人想起侯寶林的相聲《醉酒》:一個醉鬼說:你順着我這電筒的光柱爬上去。另一個說:別來這套,我懂,我要爬上去,爬到一半,你一關電門我掉下來。
孫子兵法行軍篇中也雲:客絕水而來,勿迎之于水內,令半濟而擊之,利。
意思是說:當敵軍渡水而進攻我軍時,我軍切莫在水中去迎戰,而要等待敵軍渡過一半時,再開展攻擊,這時最有利于消滅敵人。
曹咎不是傻子,他也知負氣出戰的危險。因此強忍怒火,緊閉城門,任憑漢軍叫罵。
漢軍從清晨罵到黃昏,方才收兵。
曹咎胸口仿佛壓了塊沉重石板,漢軍的辱罵像豆子,磨成了粉,磨成了漿,粉也吹不散,漿也流不動,打着轉兒又混成凝重的一坨,水泥似的粘在胃裏。
當晚,曹咎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着,雙眼炯炯有神瞪城外,心裏發誓一旦抓住機會,定要把漢軍斬盡殺絕。
漢軍營中,将士喝酒吃肉,其樂融融。
昨夜,張良、陳平在全軍中票選“口才男”。從今日曹咎的臉色來看,本次選秀活動相當成功,五個“叫罵王”不負所望。不過,叫罵還得加強,得把曹咎罵到出戰才行。
翌日,張良、陳平繼續施展“毒舌計”。
五個“叫罵王”領頭,後面還跟着兩撥隊伍,一組重複五人的罵句,一組負責哄笑、喝彩、叫好。
曹咎快崩潰了,他沒想到漢軍這麽毒,昨日只有五張臭嘴,今日升級,既有逗哏,還有捧哏,且配合默契,如演雙簧。
他恨不得立馬跳下城樓,單槍匹馬與漢軍拼個你死我活。司馬欣和董翳死死将他拉住,他還上蹿下跳。二人只得将他連拖帶拽弄下城去。
漢軍卻不歇氣,一撥人罵累了,又換一撥,如此輪番上陣,又痛罵了一天。
若是換個人,或許已被罵麻木了,可曹咎特別清醒,漢軍的每個罵句都牢牢戳進他心窩,拔不出來,且生根發芽,毒蛇般爬滿五髒六腑,噬咬他的心肺。
無比漫長的一天終于過去,曹咎已經氣癱了,又是一夜廢寝忘食。
見曹咎還不出戰,張良和陳平決定,将辱罵升級為詛咒。
第三日,漢軍打着白幡就出來了。白幡是家裏死了親人,出殡時招魂用的。而漢軍特制的白幡有正反兩面,正面寫着曹咎的名字,反面畫了一頭相貌極古怪的畜生,酷似鳳姐與芙蓉之雜交。
漢軍揮舞白幡,先大肆辱罵,然後把白幡扔在地上,用劍刺、拿腳踩,邊蹂躏邊詛咒。
成臯城下,群魔亂舞。曹咎徹底崩潰了,幡上那頭怪物是我嗎?我長得如此不堪?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親自帶兵就殺出了城,等司馬欣和董翳反應過來,想要勸阻時,已是鞭長莫及。
曹咎殺來,漢軍的罵将們轉身就跑,曹咎毅然渡河追擊。此時,他已喪失理智,全忘了堅守的任務,他只想禽住那些叫罵者,狠狠砍殺,出口惡氣。
果然,曹咎渡河渡到一半,漢軍反擊。曹咎大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此情此景,猶如歌詞:綠草萋萋,白霧迷離,憤怒楚軍,在水一方。醒悟過來的曹咎,怒氣頓消,忽然變得像瓊瑤一樣哀怨。這哀怨來自于手下兵士大批量地快速死亡,其狀之慘,令他不忍目睹。
旋即,成臯城破,司馬欣和曹咎拔劍自刎。這哥倆很清楚,成臯落于漢軍之手,即便劉邦不殺他們,項羽也不會輕饒,把他們碎屍萬段,開鍋煮了也未可知,自刎好歹留個全屍。
曹咎與司馬欣安躺于汜水河畔。秋日溫和的陽光拂過二人屍體,仿佛憐憫的撫慰。
東漢的司馬懿篤定讀過這段歷史。因而,在諸葛亮給送去口紅、胭脂、眉筆等化妝工具以及情趣內衣時,他只淡然一樂,如數笑納,随即化妝打扮,性感十足地走出營寨,展現給諸葛亮看。諸葛亮當場就吐了,吐後無計可施,只得退兵。
任憑對方怎麽羞辱,該堅守則堅守,這是一個将領當具備的氣度。
甘願受辱,不是變态,而是老謀深算,不計較一時得失,不逞表面之強,方為大将。
【四、人肉湯與迷魂湯】
與其說曹咎是自殺而死的,弗如說是被罵死的;與其說成臯是被攻破的,弗如說是被罵垮的。
劉邦占領成臯後,率軍駐紮于廣武。
廣武地處荥陽與成臯之間,是個高嶺地,因此稱為廣武山。廣武西麓是敖倉,漢軍将營寨紮于此處,軍糧自然有了保障。而項羽剿匪不成,又聞成臯陷落,急忙回師,将部隊駐紮于廣武東麓,與漢軍面對面。
楚寨在東,漢城在西,中間隔了一條深澗,深達六十丈,相距數百步,名為鴻溝。
項羽雖占據荥陽城,可荥陽城的糧食遠不如敖倉豐實,得從後方調集糧食到前線,無奈後方又屢遭游擊王彭越襲擊,項羽的處境愈發艱難。他消耗不起,只希望速戰,與劉邦決一雌雄。而劉邦終日閉城不出,只與項羽對峙。
今日對峙,明日對峙,後日依然對峙,沒完沒了。項羽也派人施展“毒舌計”,在陣前辱罵劉邦。劉邦根本不在意,這都是我玩剩下的,你還玩兒,傻不傻啊。
項羽覺得劉邦真他娘的是個無賴,情急之下,他扯下貴族面具,做出了一個更無賴的舉動——把劉邦的父親劉太公,和劉邦的夫人呂雉一同押到陣前。
陣前,築起一座高臺,高臺上擺了一塊超大的案板。項羽命人剝花生殼似的把劉太公剝成全裸,捆綁于案板上。案板旁邊,架起一尊大鼎,鼎下烈火熊熊,鼎中水已沸騰。
楚軍向對面的漢軍喊話:漢王出來決戰,若不出戰,就把你父親和老婆剁成肉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