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一、精神騙術】
蕲縣大澤鄉,今安徽宿州東南。反秦的第一箭,便是從此地方橫空射出。
射箭的人,一個叫陳勝,一個叫吳廣,本是原楚國的農民。
秦始皇統一六國後,楚國改叫楚地。統一前,除秦國外,齊國和楚國最為強大。齊國資格老,是當年周武王封的國家。楚國是新秀,特別能打仗。楚人一身蠻勁,當時號稱“荊蠻”。不僅蠻,還有股子土匪的霸道。
如今流行一句犯賤的話叫七年之癢。當時的楚王家族有個傳統:七年不出兵打仗,就算奇恥大辱。
可他們最終也沒統一天下,可見成大事光靠蠻勁是不行的。命運垂青于有謀略的人,機會垂青于有能力的人,不認賬是不行的。
然而,楚人失敗後口服心不服。秦始皇晚年時,楚地流傳着一句話:即便楚國只剩三戶人,也要把你秦國滅了。
在楚地,此話相當于暗號,見面問,你是什麽人?對方答: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呃,自己人。
很顯然,反抗意識在楚人心裏已經根深蒂固。這意識像烈性炸藥,就看誰來引爆。
那些貴族有賊心沒賊膽,恨秦國恨得牙根兒癢癢,拳頭也攥出了汗,也沒群起反抗,倒是兩個農民出身的人帶頭造了反。
老實說,有吃有喝日子舒坦誰會造反,小老百姓圖的是安穩,哪個願意抛家舍業,沒事兒拿杆槍在政府門前挑釁。除非你搞得他家破人亡,無法生存。因此,老百姓管造反不叫造反,叫起義。
陳勝起義,也是被逼無奈。從小,他家裏很窮,長大後,給財主家當長工。
如果他是一個只顧悶頭幹活,吃碗死飯什麽都不想的人也就罷了。壞就壞在他頭腦并不簡單,他琢磨他比較,同樣是人,他和財主的生活卻有天壤之別。
憑什麽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銀,我就只能食不果腹,衣衫褴褛?陳勝能找到的答案就是:財主富貴。
繼而,又自問:為何我不能富貴?
此題無答案,他只有渴望,渴望過上和財主一樣富貴的生活。
欲實現此夢想,當一輩子打工仔顯然鞭長莫及。可他又無過硬獨到的手藝,擺脫打工命運的唯一途徑就是參軍。
成為大秦帝國的一名士卒後,他的日子好過了一些。他的頭腦靈活,人緣混得不錯。很快,他從一名普通士卒變成了軍官。未來和前景仿佛變得光明起來,升官,再升官,再再升官,夢寐以求的富貴生活,宛如一個浪蕩的窯姐兒,揮舞手巾,風情萬種地在不遠處召喚他。
然而,升官發財的路總是詭異而多變的。當你踏上一個新的平臺,沒準兒一只腳就已經踩在了懸崖邊。
陳勝自然意識不到這一點。
升任軍官沒多久,上方下了一道軍令,令他押送900民夫和一批糧食到漁陽,即今北京市密雲縣一帶去戌守邊境。這和劉邦執行的任務差不多,但遭遇卻不同。
所謂人算不如天算,連續幾日暴雨,把陳勝的隊伍陷在蕲縣大澤鄉,進不得,退不得。算算時間,規定期限已過。即便到了目的地,結果只有一個:集體處死。
天無絕人之路不過是一句自我安慰的話。事實上,天降暴雨,給陳勝等人造了一條絕路。
面對絕路,人有兩種選擇,要麽立刻自盡,一死了之;要麽賭一把,繼續走下去,走到頭,最終死而無憾。
陳勝選的是後者。他和軍中的密友吳廣聯袂表演了一個戲法,道具是一條魚。事先,吳廣用朱砂在帛上寫了“陳勝王”三字,再将帛塞入魚腹中。
這條魚被吳廣帶到市場,又派士卒買回,中午會餐,做菜時有人發現魚腹中的字條。晚上,吳廣蹲草叢裏怪叫:大楚興,陳勝王。有人說那是狐貍的叫聲。可狐貍怎會講人話?硬要和狐貍扯上關系,那也是狐貍精的叫聲。
這套戲法蒙了軍中的士卒和農夫。大夥兒看陳勝的眼光明顯異于往常。
迷信迷信,迷迷糊糊就信了,太多的人看事看物,只觀其表,不問究竟。好比如今有些人,聞聽綠豆包治百病,便蜂擁食之,過後方知,那張悟本大師并非出自中醫世家,只是一個不學無術的紡織廠下崗工。就像此時,在士卒和農夫眼中,陳勝已然不是一個出身農家的窮小子,而是真龍轉世。
如當代造假大王唐駿所言:能蒙到全世界就是成功。
歷史上的唐駿則不計其數,只是用的道具不同罷了,唐駿搞的是野雞大學文憑,呂雉搞的是叢中莽蛇,吳廣搞的是水中鮮魚,都拿低等動物去蒙高等動物。事實上,迄今為止,除了人自己以外,還沒有別的動物對人發生興趣。
蒙騙成功,陳勝吳廣趁熱打鐵殺了軍尉,繼而煽動演講:咱們此去漁陽,早過了期限,去了也是死。王侯将相寧有種乎,秦人能得天下,我們為何不能!
900多人熱血沸騰。往竹竿上挂了一張破布片當做起義大旗,揮舞着開始了他們伐秦的征戰。
這是一場豪賭,成則活,敗則死。因此他們不怕死。
不怕死則格外勇猛,他們迅速占領了大澤鄉,又攻下了蕲縣縣城,接下來的10天內,他們連克五城,所到之處,農民紛紛響應,打到陳縣的時候,陳勝手中已經掌握了一個有模有樣的集團軍,軍中有兵車六百乘,上千騎兵和幾萬步卒。
一處亂,處處亂,像病毒瘋狂擴散,大澤鄉起義引爆天下大亂。
原屬六國地區的郡縣都有人起來造反。幹掉熊貓,我就是國寶。那些造反頭目殺了當地的守尉、縣令、縣丞,自立為侯王。
此刻,再牛的肖邦,也彈不出各地官員的悲傷。死了的,死不瞑目;沒死的,惶惶不可終日,不知何去何從。沛縣縣令也是如此,他招來大小官吏商議,說與其被反秦的人殺頭,不如我帶頭反秦。
蕭何、曹參等人卻不贊同,他們給縣令分析:您是朝廷命官又是外地人,您帶頭反秦,朝廷要殺你,沛縣子弟也不會跟您走。兩頭不讨好。
莫非只有等死?縣令沒了主意。
蕭何說:辦法倒有一個,以暴制暴。現如今,劉邦手裏有一支隊伍,都是沛縣子弟。您把他召回來,可保平安。
劉邦在哪兒?尋了他那麽久,連根毛都沒見着。縣令茫然。
蕭何當即推薦了一個人,樊哙,他準知道劉邦藏身何處。
這便是蕭何的精明之處,若推薦一名官吏,說明此人和劉邦有所勾結,等于出賣了同僚。樊哙則不同,殺狗的屠夫,且與劉邦、呂雉最親。
縣令點頭認可。
一個殺狗的屠夫,成了官府與山匪的聯絡員,亂世的荒唐可見一斑。
樊哙上了山,把局勢跟劉邦一講。劉邦沒二話,立刻率領幾百號山匪下山,直奔沛縣。
劉邦很清楚,沒有這個機會,他也許永遠回不到家鄉,永遠見不到妻子兒女,只是茍延殘喘當一輩子山匪,窩窩囊囊了卻餘生。
隊伍飛速行進,半路上,對面一輛馬車疾奔而來。駕車的車夫是夏侯嬰,車上坐着蕭何、曹參等人。
他們并非是迎接的劉邦,而是來通報:縣城進不去了。
樊哙一走,縣令盤算,劉邦已不是過去的劉邦,他是一個土匪頭子,手下人馬衆多,猶如猛虎下山,保不齊會奪了自己的權。
我上當了。縣令挺懊惱,蕭何、曹參這些人把老子當猴耍,估計他們是劉邦的內應。事已至此,只能先殺內應,再拒劉邦。
主意打定,縣令下令關閉城門,全城搜捕蕭何等人。夏侯嬰消息靈通,趕緊調動縣衙馬車,把蕭何、曹參一幫人送出城來。
這一突發情況,并沒使劉邦慌亂,他率領隊伍下山,就沒打算再回去。
可是,到了城下,城門緊閉。城頭上密密麻麻站滿沛縣的父老鄉親。由于守兵不足,縣令把他們都趕到城頭來防守。
戲子無情,婊子無義,官員無情又無義。為了自己能偷生,不惜搭上全城人性命。
見到這幅景象,蕭何向劉邦獻計:智取。
在蕭何的授意下,劉邦寫了一封短信,綁在箭上,射到城頭。
信中說:秦朝暴政,人民受苦已久,天下各路英雄豪傑皆在反秦。沛縣恐遭屠城之難,父老鄉親不如擒殺縣令,新選一人當首領,響應義軍一同伐秦。如此,家園方可保全。否則,大家玉石俱焚。
此信極有力度,動人心弦。城中又有一大群劉邦的親友、故交,他們推波助瀾,殺了縣令,打開城門,迎接劉邦和他的人馬歸來。
劉邦歸來了,沛縣子弟起義了,不少人推舉劉邦當領袖。理由很簡單,他手頭有隊伍,又發短信號召大家擒殺縣令,理所應當由他挑頭。
面對群衆呼聲,劉邦不驕不躁,說大夥兒都冷靜。如今天下大亂,到處都在起義,不是我不願意挑頭,只是起義這事技術含量忒高,我能力差,恐誤事。
推脫是假意,客氣是真情。
劉邦心裏清楚,在沛縣,論學識憑能力,蕭何、曹參都在他之上,推辭一番很有必要。
而蕭何、曹參顧忌更多,他們拖家帶口,置下不少産業,若帶頭造反,一旦失敗就會遭到滅族之災。
這個巨雷誰也不願頂。
于是,這倆人也站出來,力挺劉邦。
劉邦則不同,他如今的身份是流氓加山匪,天底下還有什麽事不敢幹?
衆人很堅決很有誠意,再推辭謙遜假裝君子就沒意思了。
君子不是裝的,孫子才是裝的。劉邦歷來是個敢擔當、敢扛事的人。當首領就當首領,老子生來就沒怕過誰!
當時,縣令稱為縣公。劉邦生于沛縣,長于沛縣,縣令死了,他當了首領,便自稱沛公。
這份敢作敢為的氣魄很男人。蕭何很欣慰,很自得,瞧我這眼光,到底是沒看錯人。
冷兵器時代起義就是容易,拿把菜刀也算兵器,不用走私導彈和機關槍。而起義了就要打出去,不能困守原地等別人來打。要打出去,就必須組建一支更強大、更完善的隊伍。
強大,便要招募兵丁;完善,就得任命将領。
劉邦派蕭何、曹參、樊哙前往各鄉,大量招募鄉勇。身強力壯者均可報名,有一定武功者優先錄取。轟轟烈烈的,一共招募了三千人。
接着,劉邦任命蕭何、曹參為參謀,樊哙為先鋒;任命自己的發小盧绾為侍從官;任命夏侯嬰、任敖、周勃、以及呂雉的兩個哥哥為将軍。
作戰任務是,先攻取周圍的兩個縣城,胡陵和方與。大本營則設在自己的老家豐邑,由黑道老大雍齒把守。
出征前,劉邦搞了一臺大型的迷信活動。
他讓隊伍齊整整排列在縣衙前的廣場上,祭告戰神蚩尤。
傳說中的戰勝蚩尤,銅頭鐵額,善于用兵,在部落争奪戰中,異常勇猛,所向無敵。
這位遠古傳說中的戰神到底有多神,其實無人可知。銅頭鐵額多半也不是真相,很有可能是帶了一副面具在裸奔。
戰前祭奉神靈,好比吹生日蛋糕蠟燭前許個願,希望自己一帆風順。
劉邦亦是如此,他率子弟兵起義,當然希望自己順風順水,所向披靡。但是,有一個事實,他無法回避——此時,在天下反秦勢力中,他的地盤最小,力量最弱。而率先起義的陳勝俨然是一個暴發戶了。
【二、暴發戶】
短短一月,陳勝率義軍連克數城。攻下陳城後,隊伍已多達數萬人。
人一旦有了勢力和名氣,便有人攀附和投奔。此時,便有不少人投奔陳勝而來。其中也不乏名人,譬如孔子的後裔孔鲋,劉邦的師友張耳,魏國的名士陳餘。
陳勝歡欣鼓舞,當地父老力挺他稱王。
他也的确想稱王,他的頭腦已經發熱,且熱度持續飙升,與如今生于鄉鎮的土鼈暴發戶別無二致,脫了貧卻脫不了淺薄,充其量是一只扒上井沿的青蛙,腿仍舊是彎的,稍不留神又得掉井裏。
張耳、陳餘等人則是老謀深算。他們認為,應當先立六國後裔為王,再集中兵力進軍關中,直搗鹹陽。勝,則可摧毀秦王朝;敗,則退守已占領地盤,與秦軍周旋。
反之,若先稱王。天下人就會嚼舌頭:你們哪裏是對抗秦王朝,完全是為了謀一己私利。
陳勝一句也聽不進去,謀私又怎樣?現如今,我已經不是一個農民,我是一個有軍隊的人,一個有勢力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我偏要自立為王,國號張楚,張大楚國,就這意思。
陳勝膨脹了。他派出五路大軍,從東、西、南、北四面發動進攻。
東路,平定魏地和齊地;西路,進攻關中;北路,收複趙地;南路,進發江南。剩下一路,攻打糧都荥陽。
氣勢很雷人,打法很腦殘。陳勝并不懂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的道理,只一門心思想着擴張勢力,占領糧倉。
搶錢搶糧搶地盤,标準的土匪作風。
奇怪的是,面對聲勢滔天的叛匪,秦王朝高層卻相當淡定。
鹹陽未央宮內,秦二世胡亥萬樂淫為首,花天酒地,渾噩度日。
有官員上報各地動亂情況。他不慌不忙,召來一幫儒生學者開會。
儒生學者齊聚一堂,說應當速速發兵剿滅造反者。
造反?胡亥想不明白,自己英明,帝國偉大,那些人幹嘛要造反?這幫儒生定是讀書讀傻了,腦子壞掉了。
他沒跟儒生計較,只下令把上報情況的官員交與司法部門處置,罪名是“謠言惑衆”。
昏君的命令猶如宋祖德的髒嘴,你吃不準下一個倒黴的是誰。
有些儒生不解風情,繼續上谏,都沒落個好下場。
唯獨一個叫叔孫通的學者,摸透了胡亥的心思。他侃侃而談,說那些鬧事的人,不過是一群小流氓、小毛賊,他們在地方鬧,就讓地方去平定。當今皇帝如此英明,此等小事根本不足為慮。
話不多,句句撓到胡亥的癢癢肉。胡亥挺美,當即嘉獎叔孫通,賜絲帛二十匹。
背地裏,儒生們指着叔孫通鼻子罵,說你丢盡了讀書人的臉。叔孫通只是樂。
大家都以為他從此就會平步青雲。然而,一天夜裏,叔孫通悄然離開了鹹陽,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當他再次出現于歷史舞臺時,已是多年後了。
叔孫通消失了,胡亥則繼續陶醉在娛樂中。手握大權的趙高也慫恿他,當皇帝就該享樂,其他的事,交給手下人操辦即可。
至于叛亂,完全不必憂慮。要打進鹹陽,必先占領關中。
關中是何地?就是今天的陝西,崇山峻嶺相圍,中間一片平原。東有函谷關,西有散關,南有武關,北有蕭關。關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叛亂者氣勢雖兇,卻是一幫烏合之衆,難道全世界的雞蛋聯合起來就能打破石頭嗎?
可是,胡亥和趙高做夢都沒想到,由陳勝部将周文率領的部隊,以極快地速度攻克了三川郡,直逼函谷關。他們一路邊打邊收編,到達函谷關時,已有兵車千輛,步兵10萬。
周文這個人,曾是楚國名将項燕軍“視日”官,工作是掌管觀察天象以占蔔吉兇。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耳濡目染多年,他自認為懂得些軍事。
他率軍破了函谷關,進入關中平原,抵達戲地,即今天的陝西臨潼縣東。周文把部隊駐紮于此,準備向鹹陽發起總攻。
這個消息很恐怖!傳到鹹陽,趙高傻了,胡亥慌了,大秦帝國熱血鑄就,危難之時誰能顯身手?
一個老秦人貴族的後代站了出來。他叫章邯,官居少府,主管漁政和稅收。
少府是九卿中級別最低的官職,章邯并沒當過軍隊主帥,但他思維缜密,極清楚當前的形勢。
現在,從周圍的郡縣調集軍隊保衛鹹陽,已經來不及了。只有一個辦法,把正在骊山陵工地上服役的刑徒編成軍隊。
章邯這一招很妙。那些刑徒中,不少是因為帝國政治鬥争受到牽連,而被囚禁做苦工的武裝力量。他們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且人數巨多,足有20萬。
章邯讓他們披上秦軍的黑色戰袍,戴上黑色頭盔,高舉黑色戰旗,迎擊周文大軍。
周文率軍攻破函谷關後,忘情忘形,忘了自己是孤軍深入,忘了手裏10萬大軍,實際上是一支雜牌軍。陳勝給的兵,沿途收編的人,都未經過正規的軍事訓練,他們大多是為了讨口飯吃,雖然不怕死,但不證明就會打仗。尤其勝利之後,他們的情緒便更加浮躁。
這浮躁表現在安營紮寨上,完全沒有規則,随心所欲,瞅哪兒合适,就在哪兒安置營帳,像棋子零亂散落于棋盤上。
與其說他們是來打仗的,不如說是來旅游觀光的。
章邯看到這支雜牌軍的部署,心中已有了數。
XP不發威,你當我是DOS。章邯果斷下令全軍出擊,他的黑色軍團如一股龍卷黑旋風,高速運轉,呼嘯着沖入周文軍的大營。
周文軍中的士兵猝不及防,眼見秦軍戰馬奔騰而來,頓時亂了分寸,想逃逃不掉。秦軍騎士一通砍瓜切菜,無數頭顱暴雨傾盆般落地,不斷有人被死屍絆倒,未及爬起又遭砍殺,汩汩血水席地橫流,漲痛眼球。
10萬雜牌軍與20萬秦軍團碰撞,剛一交手,便被摧為齑粉。周文無限惶恐,他率領殘兵傷兵,潰逃出函谷關,一路逃到渑池。
章邯率軍緊追不舍,追到渑池,繼續剿殺。此時,周文軍已無還手之力,只得任由秦軍宰割。絕望中,周文自刎身亡,剩下的殘兵,也都歸降了章邯。
西路軍覆滅,僅僅是陳勝崩潰的開始。他派出的另一路大軍,此刻正在攻打荥陽。
荥陽是秦帝國東方重要的糧倉,由李斯之子李由鎮守。
情人眼裏出西施,老虎眼裏全是口糧,吳廣率軍猛烈攻打,才不管荥陽城池多麽堅固。
然而,荥陽城內兵精糧足,完全耗得起。
吳廣久攻不下,又收到一個噩耗:西路周文軍覆滅了。
這噩耗足以動搖軍心。吳廣的部将田臧和李歸盤算:章邯把周文滅了,掉過頭來就要打咱們。那吳廣根本不會用兵,久攻荥陽不下,還霸道得很,好像這天下陳勝是老大,他就是老二,我看他還真有點二。不如殺了他,留下小部分人馬繼續圍攻荥陽城,把大部分人馬調去阻擊章邯軍。
于是,田臧假傳陳勝的命令,暗殺了吳廣。
按說,對這種先斬後奏,無視領導的行徑,陳勝應該嚴加懲治。攻城攻不下,搶糧沒搶着,還內讧火并,仗顯然是沒法打了,理智的做法是下令撤退,撤回大本營,嚴加整頓。
但他沒這麽做,他心裏似乎有另一種想法——當初他和吳廣靠騙術組建隊伍起義,這個秘密一旦洩露出去,他還怎麽服衆,怎麽稱王?知道底細的人,只有吳廣。将來建立了新帝國,也留他不得,早殺了也好。
于是,他傳令給田臧,接替吳廣的帥位,繼續圍攻荥陽。
田臧命李歸圍攻荥陽,自己率領大部隊前往敖倉,迎戰章邯大軍。
這一去如包子打狗,再沒回來。
田臧戰死,章邯率軍抵達荥陽城下,将殘存的起義軍全部剿滅。
五路大軍,兩路覆滅。好比五根手指斷了兩根,陳勝有點兒痛不欲生了。
而現實并非林黛玉,不因憂傷而風情萬種。他這廂只顧舔傷口,殊不知章邯率軍已直奔他的大本營陳城而來。
危機時刻,他指望北路軍和東路軍回來救援。
北路軍由将軍武臣率領,已收複了趙地。但張耳和陳餘對陳勝極度不滿,當初,陳勝不采納他們的策略,只讓他們當個校尉,做武臣手下的馬仔。
現在,兩路義軍覆滅,大勢已去。他們便說服武臣自立為趙王。武臣欣然應允,任命陳餘為大将軍,張耳為丞相。
無獨有偶,東路軍首領周市,也背叛了陳勝。他率軍平定魏地後,自立山頭,扶立魏國的後裔為魏王,自任魏相。
覆滅的覆滅,分裂的分裂,沒頭腦的暴發戶,轉眼就把浴血奮戰換來的家當搞沒了。
掰指頭算算,從起義到今天,不過6個多月,當初揭竿而起的激越場景,攻城拔寨的勇猛勁頭,自立為王的豪邁氣勢,如今都已灰飛煙滅,徒留一段飄渺的富貴夢,在腦海裏幽怨地打轉。
孤立無援的陳勝,只能逃跑。這一逃便踏上了不歸路。在汝陰,他的車夫莊賈将他殺害。
莊賈并不裝假,他和很多士卒一樣,真的不想死,真的想投降。砍下陳勝的腦袋,也算為大秦帝國立了一功。
此時此刻,劉邦的處境也不比陳勝好多少,他率領的反秦隊伍也是舉步維艱,進退兩難。
【三、喜劇戰争】
與陳勝相同,劉邦起義也打了個開門紅,連克胡陵、方與兩座縣城。
他心中充滿激情,臉色紅潤,眉目帶喜,像少女與心怡的情郎首度幽會嘗了禁果。
爽過之後,便想再爽,攻城拔寨和男歡女愛是一個道理。兩戰連勝後,劉邦馬不停蹄,率軍直取薛城。想當年,他的“亭長冠”就出自此城中某個巧匠之手。
這地方有點兒意思啊。劉邦眼睛眯成一條縫,手指不遠處,塵土飛揚中的薛城,笑吟吟下令攻打。
這一仗仍無懸念,上桌就糊牌。趁着手順,繼續占地盤,下一個目标——亢父城。
此時,舒暢感蕩滿劉邦全身,他的血液快活地奔騰。然而,激情不是感情,激情只是開門紅,感情才是月月紅。因此,激情并不長久,突遭挫折,便會在瞬間的燦爛之後頃刻消亡。
就在劉邦興致盎然地攻打亢父時,有人跑來報告:你的好朋友在你的大本營反叛了你。
劉邦愣了片刻,罵道:娘的,你直接說抄後路不就行了嗎!
想必來人怕劉邦着急,故意把話說得宛轉。哪知劉邦心裏更急,雍齒啊雍齒,我拿你當兄弟,将豐邑托你鎮守,你竟反叛,你丫教育好了也是一流氓啊。
必須奪回大本營。劉邦放棄攻打亢父,率軍反擊豐邑。
到了豐邑,往城頭上一看,雍齒那混蛋居然搞模仿秀,他模仿沛縣縣令,把全城的老百姓都趕到城牆上來鎮守。
這讓劉邦更怒。可如今的雍齒,已不是當初的黑道老大了,他已投靠魏國,現在是魏國的列侯。
前文說過,陳勝的東路軍首領周市,平定魏地後,新立了一個魏王。說起來,豐邑這地方,在秦吞并六國前就是魏國的地盤,如今,魏國複國,豐邑的主人當然就是新魏王。
雍齒心裏門兒清,你劉邦不過是個山匪,怎麽跟人家魏王。我雖沒什麽文化,但也知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的道理。
雍齒厚顏無恥地矗立城頭,像當年一樣斜眼睥睨劉邦。這副屌神情,分明是在說:別用你的脾氣來挑戰我的個性,那會讓你死得很有節奏感。
劉邦只有硬着頭皮攻城。不攻也得攻,家人還在豐邑城中呢。
可是,連續攻打數日,豐邑城安然無恙。
其中的緣由大家都明戲,豐邑城的隊伍,本就是劉邦軍團中的一支。換句話說,大家都是豐沛子弟,搞不好還沾親帶故,你叫人家表哥打表弟,舅舅打侄兒,怎麽下得了狠手。除非互相在菜園子裏偷過菜,有些經濟糾紛,才會借機公報私仇;否則,都是做做樣子,進行一些武術表演,格鬥就算了。
攻城攻出了親情,打仗打成了喜劇,劉邦氣得蛋疼。
他找來一個儒生,摘下此人頭上鬥一樣的冠,擱在地上,往裏撒了一泡黃澄澄的尿。看得出,火氣很大。
可宣洩不頂用,人在惱怒之時,往往時運更糟。就像一個沒吃飽飯的家夥,瞅誰都像仇人;而一個吃飽喝足的人,則怡然自得,心平氣和,臉上浮現出一種萬事不求人的表情。可見,憤世嫉俗者大多都是些沒成事的倒黴蛋。
倒黴這東西也有慣性,沒有最倒黴,只有更倒黴。劉邦沒把根據地奪回來,先前攻下的幾座城池,也被現任魏國丞相的周市給占了。撒尿擤鼻涕,本想兩頭全逮住,可都失了手,弄得一身髒。
豐邑城裏,呂雉同樣心亂如麻。她憤恨雍齒,也埋怨劉邦,鎮守豐邑的重任交給誰不行,偏偏交給雍齒。你倆本就不和,不過是經人勸解才成了酒肉朋友。難怪他要抄你後路。
埋怨歸埋怨,對自己的丈夫,終歸是心疼擔憂多過埋怨。豐邑打不下來,下一步劉邦怎麽辦?他若死了,我以後怎麽過?難道就帶着孩子永遠困陷在豐邑城中?越想,越感覺這日子是一種煎熬。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雍齒沒有派黑道上的人,強行拆遷劉邦的房子,也沒有為難他的妻兒。估計雍齒也是怕把事情做絕了,劉邦跟他玩兒命。
這與良心、道義無關,只是策略。世間很多事都是如此,看起來比較溫暖,觸到實質卻是徹骨的寒冷。
雍齒只想站穩腳跟,劉邦也沒法死鬥,他只能離開,率領隊伍去楚地,打算投奔楚王景駒。
景駒也是個被人當槍使的貨,為陳勝部将所立。陳勝死後,散落在楚地的一些反秦小團夥,紛紛來投,他便有了些名聲。
劉邦率領一路流浪般的人馬奔景駒而去,顯得很漂泊。他并不知此去是福是禍,是喜是悲。
其實兩樣都有。
隊伍行至外黃的時候,他的母親受了風寒,一病不起,又折騰了幾日,很麻煩,幹脆就死了。
劉邦跟他爹是冤家,跟母親卻感情篤厚。自打他起義開始,母親就一直照料他的起居。現在,母親病故,他在流亡,辦個葬禮很不現實,只能從快從簡,在荒野築一座土墳,将母親草草安葬。
城池被奪,妻兒淪陷,母親亡故,實乃人生三大不幸。而中國人講究事不過三,否極泰來,其中緣故誰也說不清,但往往好多事情就是如此。劉邦在連遭打擊之後,便意外地迎來了一樁喜事。
這喜事就是一個人的出現。
【四、忽悠】
人事人事,人永遠比事重要,因為所有的事都是人做的事。
當劉邦臊眉耷眼地在馬背上一颠一颠時,不遠處來了一哨人馬,約有幾百人,領頭的看上去有些儒雅。兩方面一通報,劉邦方知,此人叫張良。
這個名字在江湖上頗有些響亮。大家知道此人是韓國貴胄的後裔。他的父親張平曾任宰相,可他運氣很差,20多歲時,韓國被秦國滅了,他沒當成官,家也破敗得不成樣子,窮得只剩下三百家僮,可見當初是多麽榮華。
私利國仇加一塊兒,張良對秦國的恨油然而生,不惜花費全部家産收買了一個刺客,密謀刺殺秦始皇。
他知道,秦始皇很喜歡從自己呆煩的地方到別人呆煩的地方去。這種愛好現在叫旅游。
那一回,秦始皇東游,張良便和刺客埋伏在博浪沙。他們的計劃是用一個重達120斤的大鐵錐襲擊秦始皇。那刺客是個大力士,他打算在百步之外将鐵錐擲向秦始皇的車駕。
想必張良腦海中已經意淫出秦始皇腦袋開花的動人鏡頭,鮮血四濺腦漿迸裂,估計很多在場的人,從此就不吃豆腐腦了。
他親眼看到鐵錐飛義無反顧地出去,果然中了——副車。
這是史上最囧的刺殺行動。他們事先一定是練習過的,但剃頭畢竟和剃冬瓜不一樣,大約是投籃時那籃板在移動,沒拿捏好投擲的時間。
秦始皇躲過一劫,立刻派遣反恐精英,在全國搜捕10天,捉拿刺客。
天下為之震動,張良隐姓埋名,四處逃亡。他想将來有朝一日還要複仇,可自己身單力薄,唯有依靠強人,才能達成夙願。這就需要包裝自我,以便忽悠別人。
忽悠這一行為的歷史非常久遠,早到遙遠的古埃及時期。當時的古埃及人,心裏有諸多疑問,天上的星星從何而來?誰制造了震耳欲聾的響雷?尼羅河為什麽會泛濫?一些熱心的家夥跳了出來,給大家解答這些問題,他們被稱為祭司。
祭司絕非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天才。他們只是會忽悠,編出一些神話段子,想出一些虛幻的來由。民衆還真就信了。從此,祭司便獲得了極高的威望。
張良則與古埃及的祭司不相上下,他編的故事有時間,有人物,有地點、有情節。以至于如今的老師家長,還用他的故事來教育孩子要勤奮,要早睡早起。
故事很簡單:他逃亡到下邳,在下邳橋散步時,偶遇一位專寫兵書的老文人,筆名叫黃石老人。老文人很深沉,叫他五天之後,一大早來此處相聚,有禮相贈。五天後,張良去了,結果老文人提前到了,指責張良:你怎麽可以遲到,忒不把文人當回事了!于是,約了五日後再會,哪知五天後張良又去晚了,再約。這一次,張良半夜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