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夜襲王庭
翌日,将士們在營地歇息了一日。
黎漠坐在山洞內細心擦拭着古劍。
司馬彥走進來低聲道:“殿下,兩更了。”
黎漠點了點頭,他“刷”地一聲将劍推進劍鞘內,命侍衛滅了火,轉身走出山洞。
山谷內,五萬将士身着盔甲,口中銜枚整齊劃一地站着,月光下刀劍泛着幽幽寒光。
黎漠從侍衛手中接過披風,系在肩上,寒風中,披風獵獵作響,他眼底恍若沉着塊寒玉,黎漠擡手虛空向下一按,士卒們整齊劃一地朝他行了一禮,井然有序地出谷。
沉重的步伐,飄蕩在寒夜中的纛旗,這一切都在無聲昭示着匈奴王庭的死期将近。
黎漠翻身上馬,一揚馬鞭,沖下山坡,混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此時的匈奴王庭一派歌酒喧嚣。
休屠耶是這一代的匈奴王。匈奴連拔梁朝五座城池,這是有史以來匈奴史上所沒有的榮譽,于是在醇香的美酒中,他有些飄飄然,以為自己可以滅了梁朝自立為王。
陳安心底突然湧起一陣惡寒,他四下裏看了看,胡女跳着舞,衆人都喝得東倒西歪,一派喧嚣熱鬧之景色。可是他心底仍舊沒來由地恐慌,當下他咽了口唾沫,對休屠耶行禮道:“大王還是警惕一些罷,聽說此次出征領軍的是太子殿下黎漠,此人不得不防啊大王。”
休屠耶冷哼一聲,“區區一個太子殿下能奈我何?恐怕他都沒見過草原是什麽樣子吧,哈哈哈哈。”
陳安皺着眉,面色憂愁地搖了搖頭,“大王,黎漠真的不能不防,此人……”
休屠耶擺擺手,他仰頭灌了一口酒,打斷陳安笑道:“嗳,爾等中原人怎地如此優柔寡斷杯弓蛇影?我匈奴王庭的東面是那宿山,它是我們匈奴部族的保護神,有那宿山在,我們便可高枕無憂,有甚好擔心的?難不成黎漠會帶着軍隊翻過那宿山來攻襲我們?”
陳安還想說些什麽,休屠耶已經搖搖晃晃摟着自己嬌媚可人的妻子進了帷帳。當下,他只能嘆了口氣,起身掀開簾子,準備走回自己的帷帳。
他剛走了沒有幾步,忽聽遠處隐隐約約傳來刀戟拼殺的聲音,陳安愣了愣,擡頭循聲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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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中,只見那宿山口亮起了一只火把,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恍若一陣大風刮過,眨眼間火把便如流動的星火般從那宿山湧了出來,似一條長龍,風卷雲殘般直直插入匈奴王庭的保護圈。
“鬼,鬼!黎漠他不是人……”陳英喃喃着,他呆呆地看着那火光越來越近,俄而陳安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撲進休屠耶的帷帳。
休屠耶正和自己的妻子颠鸾倒鳳,一番巫山雲雨正濃。被陳安的喊叫聲吓了一跳,休屠耶壓着怒火看向跪在地上、不住顫抖的陳安,不悅道:“你到底想幹甚?”
陳安話都說不利索了,他指着外頭,抖抖索索道:“大、大事不好、黎、黎漠他們、他們殺過來了!”
“放你奶奶的狗屁,大晚上說什麽胡話!”休屠耶在胡說八道,壓下去的火“蹭”地一下竄上來,他提起褲子翻身下床,照着陳安的頭就是一腳,怒罵。
“大、大王,黎、黎漠真的殺過來了!”陳安被休屠耶那一腳踢的直接在地上翻了個身,他爬起來跪着續道。
休屠耶轉頭看向帳外,黑沉沉的夜裏火光沖天,大梁士卒們縱馬馳騁在草原上,手起刀落,一名匈奴士卒的頭便被砍了下來。
休屠耶被這一幕震得打了個寒顫,終于清醒過來。他咬了咬牙,迅速穿戴好衣服,拿着彎刀沖出穹廬。
黎漠橫刀立馬,擡眸掃了一眼衆将士,朗聲道:“将士們,放開手了打,誰砍的人頭多,人的功勞就越大,要是能活捉陳安,孤記頭等功!”
将士們熱血沸騰,放開了手在草原上厮殺。
有多半數的匈奴士卒,在被砍下頭顱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他們瞪大了眼睛,看着這群恍若鬼魅的士卒從那宿山上沖下來,一時間刀劍聲乍起,本來寧靜的河西草原上充斥着嘶吼聲。
休屠耶翻身上馬,揮舞着彎刀怒吼:“黎漠毀我家園,我們要誓死奮戰!”
四下逃竄的戎狄士卒仿佛找到了救世主一般,迅速朝休屠耶那邊彙聚。
這一喊,讓原本不知道誰是匈奴王的大梁士卒瞬間找準了目标,他們紛紛揚起一揚馬鞭,彎弓向休屠耶那邊一面射箭一面殺将過去。
令匈奴士卒驚恐地是,大梁士卒也是身穿胡服,佩戴彎刀□□,兩軍混戰在一起的時候,匈奴士卒根本分不清哪個是自己人,哪個是敵軍。
一名匈奴士卒剛将後背交給一位身穿胡服的士卒,下一瞬間便被那士卒當胸一刀刺入,他都來不及轉過身看一看那人的模樣,又一名士卒拿着彎刀,左右猶豫,不知該砍向哪一邊。
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和火把燒焦的焦糊味,太陽一點一點從東邊地平線上升起來,這場戰争的結果終于可以被人們看到了。
翠綠的草地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各種各樣的屍體,有的直接被削掉了半邊腦袋,白色的腦漿混合着鮮紅的血水流淌着,不知是誰的胳膊,斷腿橫七豎八地散落在草地上,戰馬的腹部插着一把深陷進去的彎刀,馬兒痛苦地躺倒在地上喘着氣,口邊汩汩的鮮血不住地流出來。
黎漠坐于馬上,擡眸看着不遠處嘶吼的休屠耶,他的身後是行列齊整的大梁士卒。
“男子漢大丈夫,搞偷襲算什麽真本事?!”休屠耶滿身滿臉都是鮮血,他揮動着彎刀朝黎漠嘶吼,唾沫翻飛。
黎漠垂眸掃了休屠耶一眼,轉頭,将目光移向跌坐在地上,吓得面色慘白、神情呆愣的陳安,他啓唇淡淡道:“你就是陳安?”
“是。”陳安一個激靈,下意識點點頭後,又手忙腳亂地搖頭,“不、不是,我不是陳安。”
黎漠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留着些力氣等着走黃泉路,別掙紮了。”
陳安瞪大了眼睛,他看着黎漠,連滾帶爬地撲到他面前,“我招,別殺我,我什麽都招!兩年前其實是聖上将我诏到宮裏頭,命我跟随裴将軍出征漠北。就在前不久,大概是正月初,聖上派人給我傳來密信說,要我給匈奴王庭通風報信,并命我秘密打開城門……殿下,我說的都是實話,您別殺我,別殺我啊。我和陳婉根本就沒有什麽關系,我是聖上派來的啊!”
此言一出,衆将士都愣住了,他們難以置信地看着陳安,一時間,草原上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他們緩緩擡頭,望向坐在馬背上的黎漠。
黎漠逆着光,面色很淡,看不出什麽情緒。
忽然,一聲怒吼打破了這死一般的沉寂——
“你個孬種!你個縮頭王八!不敢和本王單挑嗎!”
休屠耶聽不懂陳安說的那些是什麽意思,他現在只看到黎漠毀了他的家園,猩紅的雙眼中帶着憤怒與仇恨,他張牙舞爪着撲過來,想要撕裂了黎漠。
黎漠眼眸一眼,拉了拉缰繩,玄骢會意,揚起前蹄,重重地踩在了休屠耶的胸口。
休屠耶悶哼一聲,翻滾在地,他吐出口血來,被一群士卒七手八腳地摁住了。
黎漠垂眸看了休屠耶一眼,淡淡道:“殺了吧,将首級割下來挑在纛旗上,回城給匈奴人瞧一瞧。”
說完,他又掃了一眼陳安,吩咐道:“将他押下去,好生看護着,可別尋死覓活的。”
“諾。”士卒們抱拳行了一禮。
黎漠調轉馬頭,玄骢“噠噠”兩下馬蹄,往北走去。
一個女子躲藏在一個營帳裏,清理屍體的士卒們将她拖出來,扔到了黎漠面前。
黎漠垂眸,正對上那女子的眼眸,黎漠愣了愣,神情有些恍惚了。
那雙眸子,和宋歸的眸子生得極像。
女子吓壞了,呆呆地仰頭看着黎漠,朱唇泛白,姣好的面容泛青發紫。
黎漠朝她扔了一件胡衣,淡淡道:“不用怕,我不殺你。”
女子将胡衣抓在胸前,美眸中噙着淚水,她看了黎漠一會,啓唇哆嗦道:“可、可你殺了我父王。”
黎漠挑了挑眉,原來這女子是休屠耶的女兒烏維娅,他沒工夫和烏維娅讨論這個殺父之仇,拉了拉缰繩就要離開。
烏維娅撲過來,抱住一條馬腿,哭喊道:“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父王,毀了我家園,我恨我不能為父報仇,你殺了我讓我和我父王團聚吧!”
“好,我便成全你。”黎漠垂眸掃了她一眼,将劍抽出劍鞘,手起劍落,寒光一閃,将劍直直刺進了烏維娅的胸膛。
烏維娅的身子緩緩倒下,黎漠再一次看了一眼那雙眸子,“啧”了一聲,搖了搖頭低聲道:“這眸子終究不是婉窈,再像也沒用。我殺了你父王不假,可是你們匈奴的士卒攻占我大梁五座城池,燒殺掠奪無惡不作,這筆賬該怎麽算?我毀了你的家園不假,可你父王殺了裴征,毀了我妻子的家,這筆賬又該怎麽算?”
蒼蒼蒸民,誰無父母?
提攜捧負,畏其不壽。
誰無兄弟?如足如手。
誰無夫婦?如賓如友。
生也何恩,殺之何咎?
太陽漸漸升到正午,暖洋洋的光灑在黎漠臉龐,他擡眸望向南面,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