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反叛
? 秋獵行至尾聲,一衆具有收獲。皇帝玩到開心,也不在乎自己收獲寒酸,對那些獵到猛獸的大加賞賜。雖然有臣子觐見要皇帝保養身子,奈何他誰的話都不放在耳邊。果真到最後還是染了風寒,只好先行回宮。勳貴以安陽為首,也在幾日內回到京城。
天氣漸冷,奉天雪災到折子才送進京,皇帝卻又犯了寒疾。開始還堅持聽了午朝,後來病愈發沉重,只好下旨,要張昌松總理朝政,主持各地赈災。
便是這般,皇帝寒疾更重。這次連胡宗鲲都有些束手,太醫院幾乎所有傷寒科的醫官都撲在醫書裏翻查古方,尋求保命之法。而這時候,蓮貴妃嚴阿嬌居然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劉太後親臨承乾宮,對嚴阿嬌賞了又賞,安養的嬷嬷選了十個送進承乾宮,又千叮萬囑太醫院,務必辦好差事。
元宵剛過,休沐的日子終于結束。
皇帝裹着厚厚的皮裘,被流風攙扶着,坐到龍椅上,也一副病恹恹的樣子。群臣跪拜,皇帝完全沒什麽精神,揮揮手,有氣無力道:“都起來吧。荊國公,多日不見你,還是老當益壯。可是又有外地叩關?還是倭寇不順?竟勞動了你。”
确實,張廣今日上朝,就是為了看看皇帝。等看到他印堂都發着烏色,說話尾音顫抖,便知道毒已入骨。昨日他親自去往昌平侯府,和嚴寬懇談一番,将這個助力重新把在手心。畢竟,嚴阿嬌到底懷的是不是男胎,還得等待七個月。而張廣,不會再等了。
他擡着頭,直視那個位子,笑道:“臣多日未曾面聖,十分想念。今日僥幸,能夠面見天顏,實在是臣的福分。”
“國公不必客氣。”皇帝略略坐直,喘着氣道:“朕病了這許久,恰巧便是昨日,有些精神。蓮妃又懷有皇室血脈,朕正想着大赦天下,不知道國公覺得如何?”
他只問了張廣,禮部荀芳便不好插話。張廣似笑非笑,撫着胡須,道:“這恐怕不太妥,蓮妃雖為貴妃,但後嗣畢竟不是嫡出,怎能擔起這般福澤。荀尚書,張丞相,不知本國公所言可虛?”
荀芳點頭哈腰,“國公所言甚是,名不正則言不順,若逆天而為,恐惹天怒。”
張昌松也點頭附議。皇帝甚為不滿,道:“朕為朕的孩子做些事,哪裏有什麽天意不天意?”
這時候,嚴寬從一旁站出來,道:“啓禀皇上,臣雖為蓮貴妃父親,但荀尚書所言不假。臣也不願蓮貴妃因皇上寵愛,而有違祖制。不過臣有一谏言,或可解決此事。”
皇帝當真坐直,欣喜道:“昌平侯快說,是什麽辦法?”
嚴寬看了看李仲江,拱手道:“啓禀皇上,廢後。”他一語驚六部,也不顧別的,繼續說下去:“皇上大婚以來,皇後俱無所出,此為不賢。天下俱知,皇後化名陳瑾,于鬧市中論才,更為不雅,此為無德。不賢無德,還廢不得麽?”
“臣也以為昌平侯所言甚是,改立嚴氏為後,子嗣得昌,天下具安。臣附議。”荀芳第一個跪下來,滿面紅光,不由得讓人覺得将被立後的是他女兒。
其實按照往日裏皇帝對蓮貴妃的寵愛,朝臣們本以為皇帝會欣然允諾。本來起頭便是皇帝要給他還未出世的孩子大赦天下,以此為由頭,順便廢了劉氏,哪有什麽不允的。
以這般念頭,便是嚴寬也覺得,難處只在那些幽雲軍出身的武将,他倒打得一手好算盤——阿嬌封了後,将來兒子即位,嚴氏一族榮寵不衰;若不封,舍了個女兒,他自己是開國功臣,依然位極人臣,地位只高不低。
滿朝大臣開始各自為營,據理力争起來。只四人自始至終沉默以對——張昌松敏銳發覺出異常,因而垂首沉思;李仲江算出守喪時間,也覺察出什麽,正在思量兵力和布防;而皇帝直直看着張廣挺直站在下面,時不時咳嗽兩聲,卻矜持着不開口。
“啓禀皇上,微臣以為不妥。皇上還未極冠,子嗣之事哪裏急得?且皇後才名可比文姬易安,乃當今雀尾樓樓主,德行天下美傳,何來失德之說?廢後之事,休得再提。”今日刑部恰好是玉恒當值,他眼見支持皇後的最大助力張昌松與李仲江俱不言語,顧不得官位低微,出言聲援。
可惜他只是區區給事中,趙寧冷哼一聲,“不知道玉大人什麽時候和皇後相交莫逆,惺惺相惜得緊啊。”玉恒畢竟謙謙君子,這時候直氣得面色潮紅,哪裏說的出話來。
“皇上,後位與誰,當由您定奪。這些跳梁小醜何足道哉?還請皇上下旨,廢去劉氏。”荀芳一撩袍子,直直跪下,咬定了廢後。嚴寬見此,也一咬牙跟着跪下,直直跪着,他意思再明顯不過,支持自家女兒。
滿朝文武,見這兩人跪了,也都跪下,或附議,或摘下烏紗反對,一時間倒安靜下來。張李二人互相看了眼,也都默默跪了下來。
這朝堂上,除了皇帝和當值的太監,只有張廣立着,雙腳不丁不八,須發灰白,神情倨傲,目光向上看着龍椅上年輕的帝王,絲毫沒有避諱。
皇帝扶着額頭,似乎有些為難。一旁的流風忙上前替他揉着眉心,又把手爐裏的銀炭撥了撥,弄暖和了塞進皇帝衣內,捂着胸膛。
“荊國公,依你所看,這廢後之舉,可否?”皇帝終于開了口,神情淡漠,斜斜倚在椅背上,完全不看別人,只問張廣。
張廣擡起頭,目光放低,沉聲道:“有什麽不能廢的,劉氏不足以為後,自然當換賢德。”
荊黨中人大都面帶喜色,今日有首領在此撐腰,連張昌松都不發一語,許多人已經禁不住快要樂出聲來。
卻見皇帝淡淡笑道:“可朕,不願廢後。”
“此時情勢在此,皇上難道不好好考慮?”
皇帝堅定搖搖頭,“毋需考慮。皇後賢德與否,朕一清二楚。國公,還是把心思往別的地方放放吧。”
張廣松了松肩膀,以一種極為輕松的語氣道:“這就不勞皇上,操心了。”
“看來國公非要管朕的私事?”皇帝換了口氣,幾乎氣急。
“責任所在,義不容辭。”張廣面露微笑,似乎對皇帝的反應了如指掌,故意去激他。
“哼!”皇帝站起來拂袖而去,不理會朝臣的七嘴八舌。張廣轉過身,面對還跪着的人,心裏默念,你們提前跪我,也無不可。
轉出勤政殿,皇帝依舊氣沖沖,卻低聲對流風吩咐:“讓禦馬監的釘子釘住了,今晚張廣定有異動。你親自去盯,誰也不怕,但張廣,務必不可掉以輕心。”
“皇上放心,釘子們埋下這麽多年,都等着如今呢。”流風面色不變,還伸手揉着皇帝後心,又大聲道:“快傳胡太醫去謹身殿,都愣着幹嘛?”
勤政殿的燈火徹夜未熄,平京城內還未入夜,卻注定是不安之夜。
今日安遠門的守将施雲正打算打壺老酒,等城門關閉之後,到城樓上就着中午留下的糟鴨掌好好喝兩杯。他晃晃悠悠走下樓,卻瞧見排着隊出城的馬車被一隊人攔住。施雲認得那要出城的馬車是烏衣巷出來的,這可不好得罪,趕緊走過去,喝道:“什麽人這麽大膽子敢攔城門?”
馬車裏出來個書生,從懷裏遞給施雲足足十兩銀子,打着哈哈道:“将軍好,小弟汪博勳,家裏主人的老人,在南方有事,急着出城,還請給個方便。”
施雲直覺他的話有點不對頭,又見那隊不認識的人已經搜過馬車,看來一無所獲,見那汪博勳點頭哈腰的樣子,便揮揮手:“動作快點!”
汪博勳又拱拱手,才鑽回馬車,對裏面簡單易容了的張耀大聲道:“公子,軍爺心好,咱們這便趕緊走吧!”
張耀見他做戲十足,也配合着裝作有氣無力,“等辦好事回京,一定要重謝軍爺。”
馬車緩緩走出安遠門,施雲無心沽酒,腦子裏正在思量,卻見守備司副将王闖陪着壽齡侯戴衡走過來。施雲心中一動,忙迎上去問過禮,果然見戴衡正色吩咐他留意荊國公一系人脈。
那一隊他辨認不出來歷的人也走出一人過來,對着壽齡侯行禮道:“小的禦馬監十隊隊長趙濤,統領讓小的轉告,請侯爺務必留意張廣。安遠門便交與戴侯爺了,小的這隊全聽從侯爺指令。”
施雲越想越不對勁,又隐隐開始覺得王博勳的名字熟悉,此時顧不得官位卑微,攔着戴衡腳步,道:“侯爺,方才有個自稱王博勳的,說的話有古怪,他說什麽家裏主人的老人,在南方有事,急着出城。這位……”他遲疑了下,接着說:“這位趙同僚的人也搜過馬車,見沒什麽異常,方才放行出行了。”
趙濤一聽便知這是汪博勳放出的消息,此時也顧不得別的,從懷裏摸出幾只信號彈,迅速吹了火折子放出。他滿臉興奮,道:“統領親自守着永寧門,咱們消息遞的及時,這條大魚就要落網了。”
施雲還不明白自己說的是什麽意思,便聽到戴衡摸着胡須大笑起來,“這條魚進來,其他的就算跑了,也無妨。”
“咱們處處布防,流風卻只收着永寧門,皇上身邊的人果然不凡。侯爺,您這賭可是輸了。”王闖笑道,“您不打算追出去麽?”
“追什麽,施雲,下令關門,這下誰也不可放出去。好好幹,本侯記得你了。”戴衡上了城樓,又跟王闖道:“你去看看別的地方,這裏有本侯坐鎮,便等明日了。”
張廣扮作荊國公府的侍從,跟着馬車剛從永寧門出來。身後的城門還未閉合,他心下輕松,手牽着馬車,車裏是被打昏的張暄。
這個孫兒自小聰慧,張廣喜愛異常。他本行伍出身,為了張暄不惜折下身份聘請宿儒,請為西席。後來張暄入宮侍讀,張廣也按照禮節,給四殿館閣的學士們送去臘肉。未曾想到,今日張暄竟然不願跟他出城,還勸他收手。張廣怎麽也想不到,多年來悉心培養,竟然養出個如此愚忠之人。但這個時候,張廣怎麽放心留他在京城。只好下手打暈了他,打算日後好好□□。
他邊走邊想,如此,還是張晔才堪大用。只怕将來得行廢長立幼之舉,怕是會傷着張輝的心了。
空氣中傳來三聲異樣響聲,張廣收回心思,那是軍中所用響劍,卻非自家之聲。他心中警鈴大作,這時候才出城二十來丈,離他的部隊還遠着。機不可失,張廣連湊過來想說什麽的随從都顧不得,從懷裏抽出軟劍,兩下割斷繩索,縱上張暄馬車的馬匹,喝道:“走!”
張暄就這般從失去平衡的馬車裏跌出來,他一向敬若神明的祖父卻飛快離開,馬蹄聲疾。
城門中最出來的人留下了一個看管張暄,剩下的人追着張廣疾馳而去。這些人身手不凡,都帶了袖箭,對着張廣激射而去。張廣此行只帶了不到十個人,身下自然穿着軟甲護衛。他根本不在乎軍中那些不頂用的袖箭,只是伏低身子,辨明方向,只要和接應的人彙合,天下便将是他的人。
可這次他失算了。楊融督造的袖箭,射程雖然更短,但力量卻強大幾倍。饒是張廣身上的軟甲,也抵擋不住。夜色掩映下失去準頭,亂射一通後,張廣後背還是中了幾箭,劇痛入骨,有些微麻意。
進入林子,張廣才松口氣,只怕箭上喂毒,得趕緊處理。到了事先預備好的接應點,張廣直覺不對,勒馬轉身就要逃走,他剛往東奔去三丈,坐騎便被絆馬索絆倒,人也栽下馬背。跟着的随從這時候也只有兩人,哪裏架得住禦馬監的人一擁而上。
“國公慢走,咱家恭候多時。”本該在謹身殿伺候的流風從兩名校尉後策馬出來,對被押過來的張廣笑道:“皇上說今夜起有場好戲,若無國公在側,戲瘾過不足。特命咱家請國公進宮看戲。”
張廣吐出口中鮮血,多年謀劃,毀于一旦,瞪着流風,一言不發。
“帶回。”流風也不多折辱,帶着禦馬監五個小隊,從小路回京,自永寧門入城,便派人進宮遞消息。這次擒獲張廣,玄之又玄。好在汪博勳這顆釘子,在最關鍵時候給出消息,又遇到顧雲這個腦子還算靈光的人。流風本就在東南方向徘徊,順手抄了接應張廣的人,看到響箭便在此等候。
看來老天也是幫着皇上的。流風眯着眼睛,跟在特制的馬車旁,往午門方向走。皇帝當初草創禦馬監,本意如何,身為統領的流風是最清楚不過的。廣羅天下人,仿大誰何,內外侯官,不良人,設立禦馬監。表面上是玩樂之舉,平日裏禦馬監的校尉俱都是一副漫不經心市井流氓的樣子,暗地刺探情報,監視荊黨才是他們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
勤政殿此夜燈火通明,殿外被禦林軍把手着,整個大殿寂靜無聲。一個年輕人跪坐在殿中,神情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而皇帝卻坐在龍椅下的臺階上,一身白衣,束發玉冠,看着那個年輕人,久久後嘆口氣。
“你侍讀多年,不論出身,張丞相對你品學均贊不絕口。朕讓你接了禮部侍郎,也非全因你的家世。”皇帝看他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心下可惜,思量後,決定還是給他一個機會。“張廣已經被擒,朕給你機會。若你能勸得他此刻放手,交出清倭軍兵權,将這些年貪墨所得一并歸還,交出荊黨所有名單。那麽朕以大昭起誓,将送你們張氏一族遠離平京,流放瓊州,不殺一人。”
自古謀反,哪有不株連九族的。張暄不由得擡起頭,眼裏升出一抹希望。皇帝站起身,道:“君無戲言,好好勸勸吧。”
皇帝帶着展守中往景和宮去,趁着這功夫,展守中将方才遞上來的消息在腦中濾了一遍,道:“皇上,守備司如您吩咐,全部暫交禦馬監小隊。荀芳是被八隊的朝安硬抓的,其餘人依照計劃,該放的都悄無聲息放出城,該抓的,也一個都沒跑得了。”
“嗯,抓便抓了,明日也帶到城牆,讓咱們這為禮部尚書好好論論禮。”皇帝不由笑了,朝安出身幽雲軍,曾經也是禦前侍衛,幽雲軍要給劉幽出氣,他只會縱容,又怎會怪罪。“陸安娘那邊如何?”
“安娘接了消息後寸步不離守着皇後娘娘,此時應該也一同陪着往太後那裏去了。”展守中回道:“元妃娘娘那裏也派了人護衛,請皇上放心。”
這時候已經到景和宮前了,皇帝點點頭,道:“守中,宮中就交由你了。待會兒将元妃也接到母後這裏。蓮妃那兒,派隊侍衛,封鎖宮門,不得擅自出入。”
“微臣遵旨。”
劉太後正坐在暖閣的塌上,依舊平日閑淡的樣子。皇帝進來後,和母親面對而坐,親手為劉太後斟茶。
“母後,張廣已經落網。但想來如今平京城外二十裏,已經全是清倭軍的天下。”皇帝猶豫片刻,又道:“母後,還是請您離宮暫避。兒臣預計最多半月,就可平定荊黨。但戰場無情,恐傷及母親。”
“安奴,”劉太後微笑着打斷兒子,“母後兒時也是在幽州城見過世面的,這點小事,還不足以讓我離開。你只管放心做事,李家的男兒不能畏首畏尾。”
皇帝心中一暖,白衣襯托下顯得他模樣俊俏得緊,“有母親為安奴守着家,安奴再無後怕。”
說到這裏,暖閣的簾子打開,劉幽款款進來,對着劉太後皇帝禮畢,挨着劉太後坐在繡墩上。
“瑾辰,昨日朕已經派人去孝陵傳訊。前幾日江侍讀送來的信中,言道那裏一切安靜,守軍毫無異動。拉攏嚴寬這步棋雖然沒能盡全功,但好歹少了兩萬叛軍。”皇帝簡單說了說情形,道:“朕已派人去廣平巷接了先生,待會兒先生進宮後,就托付給瑾辰你了。”
話不必多,皇帝看了看人生中對于他來說相伴最久的兩個人,站起來,道:“母後,兒子去了。”
那一身白衣在火燭光影下離開,不知不覺間已經是十八歲的少年。
“安奴的容貌只有那雙眼睛酷似先帝,可骨子裏的溫柔,何他父親如出一轍。”劉太後看了看自己的侄女,見她神色如常,“瑾辰,哀家知道你從不願意糾纏在宮中,可形勢比人強,皇帝再怎麽,肩上的擔子不松,就由不得他自己的性子。你們打小認識,可別因此身份有了隔閡。”
“瑾辰知道。”劉太後存的意思劉幽怎麽不明白?可宮外的生活思念多年,如今再忍耐幾載,便唾手可得。她怎麽舍得?
重新回到前朝,皇帝先去了華蓋殿。雖說許了張暄一個承諾,皇帝卻知道勸降張廣是根本不可能的。果不其然,這祖孫倆看着是起過争執,張暄臉頰潮紅,青筋都起來了,站着面對自己的爺爺,怒目圓睜。
“我最後悔的便是教養出來你這麽個懦弱的家夥,”張廣身上的傷已經被處理,但雙手雙腳還是被鐵索鎖住,"當初一起打天下,劉光義那個老匹夫來降,他便将咱們這些跟着他起兵的老人抛之腦後。都是一起封國公,憑什麽他劉光義世襲罔替,而我卻是普普通通?別忘了奉天望海可是我張廣一兵一卒打下的!”
“爺爺,劉國公一生戎馬,以盡克匈奴為己任,屢立戰功。自靖邊年間鎮守幽雲後,邊關平穩多年。在我朝更設計擊殺阿巴青甲,打的匈奴退居瀚海不敢南下半寸。劉國公的榮耀天下皆知,德行更得人心敬仰。而您與劉國公并肩作戰三十載,本就是大好男兒,怎可如此妄自菲薄?咱們不如人的,自己光明正大掙回來便是臉面榮耀。可您行竊國之舉,那是自掘墳墓。皇上寬仁,願意給您機會。您不可再一意孤行了啊!”張暄絲毫不讓,讓方才進來的皇帝也刮目。
“成王敗寇,暄兒不必多言。”張廣看到皇帝進來,不願在他面前争吵,冷笑道:“我一時心軟,沒用立時取你性命的□□,卻給你留了機會裝癡愚纨绔,被你騙了去。你倒比你那短命的父親好運!”
皇帝快步走過去,“你什麽意思?父皇不是病逝的麽?”
“他自己身體孱弱,根本不是坐龍椅的料,得到不該是自己的位置,老天爺要收了他!”張廣罵道:“拿走自己兄長的皇位,卻将乾兒圈養宮中,請一堆只知道之乎者也的夫子教他,讓他忘記自己本該是皇帝麽?”
“哼,父皇芳名自有後人評說,你一個謀逆寡情之人說的話,除了安慰自己,誰又聽你。”皇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怕一時沖動當下殺了此人,誤去大事。“張暄是你孫兒,不好說你做下的腌雜事,朕來與你說道說道。”
“不錯,你也是戰功顯赫,不然以□□英明,怎會與你國公爵位?平定滇南,堅決抗倭,朕都是記在心裏。可你不該假借清倭之名,大肆屠殺沿海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更不該殺民充作倭人領功邀賞。再看看你荊黨所作所為,排除異己,迫害能臣清臣,科舉舞弊大肆打壓士子。父皇在時念你功勞,不願因此降罪,你卻不知收斂,得寸進尺。不為你所用之人,便殺去了事。”
“心胸如此狹窄,手段這般卑劣,就是你戰功顯赫,這天下,你怎配坐?”皇帝斜斜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到了現在的地步,張廣本就一心求死。沒想到這少年皇帝竟能忍耐至此,沒受他所激立下殺手。
“爺爺,還是罷手吧!”方才皇帝與張廣的話,讓張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這時候別的話卻再難說出口,說完,他搖搖晃晃往殿外走,也知道以張廣剛愎自用的性子,是如何都不打算罷手的。
“張大人,皇上吩咐過,請您待在偏殿,不得擅離。請吧。”門外的流風引着路,将吃食飲水送進去後,吩咐人鎖住大門,好生看管。皇帝還是看重張暄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流風還是吩咐侍衛不要為難這位侍郎大人。
得了消息的大臣此時都到了勤政殿,六部裏只有兵部工部還算齊全,其餘四部只有刑部還有位侍郎佟良佐。皇帝進來後看了看人,臉色和緩許多。他也不坐龍椅,照舊坐了臺階,擺擺手道:“都別跪了,大半夜的,跪來跪去,哪有那功夫?”
“張廣謀逆,這事想必丞相已經告訴諸位。十萬清倭軍,如今便有八萬,離平京城二十裏。京中守備司兩千兵士,禦林軍兩萬,平京四營八千餘人。敵多我少,敵攻我守。”皇帝看了看這時候還在等大臣們,心裏不動容是不可能的。就這不到二十人,從荊黨把持朝政後,還能一直守着本心,難能可貴。
“皇上,四營昨晚已經拔營準備,微臣方才已經傳令移軍,駐紮永寧門,算算時間,再有半個時辰也就到了。”季常方才進宮,已經将長公主和女兒送進後宮,他是放寬心,只想着上陣殺敵的。
皇帝才點點頭,便看到流風引着一人進來,不由得開懷笑出聲。大臣們回頭去看,是一個國字臉的男人,留着寸許長的胡須,身上穿着玄色棉袍,有幾縷頭發從書生帽沿裏漏出,顯得有些潦倒。
“到底還是給你這小子弄進宮了,”莊簡不改本色,對一衆朝臣道:“莊簡見過諸位,夜深難辨,就不一一招呼了。”
“先生,非常時期非常之事,您即然來了,便安坐吧。”皇帝笑着拍拍自己身邊,莊簡卻先對張昌松行了弟子禮,“老先生別來無恙,靖邊四年一別至今,明溪常憶當年與您泛舟太湖,何等快活。這些年羁留京中,礙于世俗不得拜訪,還祈先生恕罪一二。”
張昌松一念之間便洞悉情由,不由執着莊簡雙手道:“當年傳言歐也替荊國公招攬你,而後你便失蹤。我私下一直怕你是遭了毒手,擔心經年。皇上能有你做老師,真是祖先保佑了。”
兩個人都是文壇泰鬥,這時候同時出現的意義,讓這些堅持數年的人頓時激昂起來。皇帝也不多話,低聲豐富流風去備下吃食坐墊送進來。
“事急從權,都坐下吃點,還有大事要做的。”皇帝看自己老師的樣子,就知道他是睡夢中給人鬧醒帶來的,指不定他心裏怎麽埋怨,這時候卻只好裝作不知。
眼見皇帝張昌松莊簡都若無其事坐下,其餘的人也都放開,坐在墊子上,接過內官送上的饅頭鹹菜,開始邊填肚子邊上朝。
“叛軍定然首攻南門,也主攻南門。張廣被捕,叛軍要麽以張耀為首,要麽以嚴寬為首。短時間內不會出現大的裂痕,但等張輝張晃到了平京,就說不定了。我們現如今最要緊的,是穩住京內百姓,守住叛軍第一輪猛攻,再圖下計。”李仲江熟識兵勢,這時候當仁不讓,言簡意赅,“皇上,臣建議抽調兩百禦林軍拱衛皇宮。其餘禦林軍分守安遠,安定,長樂三門。四營除神機營外,騎兵營抽一千騎兵,分三隊策應三門,其餘守永寧門。”
“準。”皇帝想也未想就答應下來。
李仲江又道:“叛軍人數多,首攻永寧後,定會佯攻其餘三門。黃将軍,三門無分輕重,萬不可掉以輕心,給叛軍可乘之機。三隊騎兵副将全聽黃将軍指揮,将軍放心,四營均是這些年從幽雲軍抽出的老兵,足以堪用。”
黃繼昌本以為守城得靠禦林軍,可方才布置分明以四營為主,他難免心中不忿。如今知道緣由,心下大喜。自然是滿口答應,又道:“可如今形勢,只怕城中大亂。京中糧草充沛,只要不後院起火,等到援軍,叛軍必敗。”這位老将軍看得通透,也根本從不擔心勤王的幽雲軍會有叛軍。
“黃将軍所言甚是,京中治安便交給公孫大人和佟大人吧。”張昌松接過話,道:“守備司的人手全部交由公孫大人統轄,務必确保城中沒有騷動。”
“若有意圖挑事者,殺!”皇帝果斷道:“明日四處招貼皇榜,将荊黨叛亂之行公諸于衆。戶部禮部暫由丞相管理,吏部便請老師費心了。”
“旨意丞相拟好後,讓流風用印便是。夜色已深,諸位便在四殿裏尋了地方歇歇。季常,明日首戰,朕等着為你授勳。”
皇帝沒回後宮,而是和莊簡一起上了午門。他背靠着城牆,外面是筆直的朱雀大街,再往南是永寧門,門外就是他第一個戰場。
“先生,這便是朕出生長大的地方。”皇帝面對着整座皇宮,低聲道:“我知道我何其幸運,雖然生在皇家,卻只感受到父親厚重,母親溫柔。”
“自小兩位姐姐也都讓着我,寵着我,只因我是他們最幼小的弟弟,于是得盡了寵愛。至于成乾哥哥,朕在他大婚時候沒有多加賞賜,不準他帶王妃郡主離開平京,不升爵位,甚至不得不冷着臉。可在我心中,是從來不怕他背叛大昭,擁兵自重的。”
“父皇去後,朕一下子不得不長大。張廣狠毒,下了天下奇毒冰蠶蛹,不僅要朕性命,還妄圖讓朕的後人也沾染寒疾,痛苦一生。朕本該一刀殺了他,可方才看他那副模樣,只覺得心寒,卻沒有殺機。”
“先生,朕也想遠離朝政,做個如你一般的閑散人。可身為李家子孫,父皇臨去時候要我做個好皇帝,便沒有退路了。除去這個毒瘤,今後才是朕真的執掌天下。有時候我真的怕,怕到最後自己成了孤家寡人,身邊再無一個可親可近之人。可朕不會退縮,即然坐了這個位置,便給天下一個太平。”
莊簡聽他訴完,拍拍他肩膀,“不知不覺你都這般高了,能這般想,不枉你我師生十年。”莊簡轉過身,面對朱雀大街,笑道:“皇上,看來叛賊是等不到明日,這便開始了。”
皇帝也轉過身,寒風吹過他單薄的身軀,一片雪花落下,“那便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