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紛争
? 皇帝在公主府中用罷晚膳,才趕着平京城城門門禁出了城,回到後海。皇帝看了看時辰,已經有些晚了。對流風道:“去把宣政殿東閣收拾收拾,今日就去那裏吧。”
“是。皇上,要不要去文淵閣?”宣政殿挨着文淵閣,皇帝倒是蠻喜歡去找那幾個侍讀聊聊,所以流風有此一問。皇帝搖搖頭,“不去啦,今日有些乏了,還不快去拾掇?”
“是是是。”流風忙吩咐下去,點着燈,哈着腰給皇帝在前引路,嘴裏不忘道:“皇上今天一身戎裝,倒是潇灑的很。”
“這些巴結的話你別說了,說了也不三不四不像樣。”皇帝心下正在思索着長姐的話,忽然流風厲聲喝道:“誰在前面鬼鬼祟祟的!出來!”皇帝收了心神,借着燈籠的光,看過去。卻見一個身量較高的姑娘迎面跑來,邊跑邊說着話:“是我是我!”
“是杏兒,”皇帝聽出她聲音,對流風道:“別緊張了,引來侍衛,打擾朕清靜。”
“這般晚了,你不陪着瑾辰在紫宸殿待着,跑出來做什麽?”皇帝停了步子,示意杏兒不必行禮,和聲問道。
“皇上,你今日不在園子,郡主可受了委屈了!”杏兒撅着嘴正要再說什麽,皇帝攔住她,原來是這邊聲響驚動了巡查的侍衛,皇帝道:“朕剛剛回來,想靜靜走走,方才是這個丫頭做了些錯事,朕教訓她兩句。”
“皇上無礙變好,奴才為皇上引路。”其中一個帶刀侍衛低着頭道,皇帝搖搖頭,先走過去。流風在後面罵道:“不長眼麽?皇上不喜歡人跟着,你們都在這裏站着!”流風說完,拉着杏兒忙跟着皇帝走了。
等回到宣政殿,皇帝讓流風幫着換下戎裝,換上素白的團龍紗袍,對杏兒無奈道:“好歹是個大姑娘了,朕換衣裳你都要跟着。說吧,什麽事兒,驚動我們杏兒小姐了?”
杏兒卻紅了眼睛,問道:“皇上是不是不喜歡我們家郡主了?”
“這可是孩子話了?朕待瑾辰妹妹怎麽樣,你不都知道麽?”皇帝示意流風不必出去,手裏捧着酸梅湯喝着,“瑾辰妹妹知道你來麽?”
“小姐當然不知道,流岚個孬貨也不敢來。我求了江月姐姐幫我瞞住小姐,才偷偷溜出來,結果皇上不在清涼殿,讓我好找。”杏兒說到這裏,似乎來了氣,道:“皇上,您真不在乎郡主麽?”
皇帝此時也聽出不對勁來,道:“朕怎麽會不在乎她。究竟什麽事,快說。”
杏兒想了想,嘴皮子麻利得很,“郡主當皇後之後,執掌鳳印,卻将管理後宮之權與蓮妃元妃共享。元妃性子淡和,不太主事。蓮妃卻順着杆子爬。一開始郡主也不在意,再怎麽也不會欺負到郡主頭上。可今日蓮妃卻以後宮應為皇帝分憂,說是秦郡大旱,所以将各個宮中分例都削了。”
“哦,這事朕還不知。”皇帝搖搖頭,看來這蓮妃是想要邀寵,他面色不變,對杏兒道:“你接着說。”
“郡主聽了後,也沒多問,就答應了。蓮妃便派人将郡主紫宸殿中一應用度削減,連消暑的冰塊都搬走了大半!”杏兒嘟着嘴,又道:“我心下不服氣,悄悄去清涼殿中看了看,她那裏倒是更燦爛輝煌!說是皇上您常去,清涼殿不可馬虎!我回去跟郡主說,郡主卻說這是應該的。可今天早上,尚膳監本該将郡主潤肺的燕窩送來,竟然說被清涼殿拿去了。皇上您知道郡主身子,年年夏日都要用上幾例燕窩消暑,不然肺熱起了,又得幾個月耽擱。他們還少送來三桶水,皇上,您說這不是欺負人麽?”
杏兒一臉憤慨,“您若是不喜歡郡主,那就放郡主家去吧,郡主在這兒一點也不開心。跟關起來的鳥兒有什麽區別?”
“杏兒姑娘,不可亂說。皇上對皇後的好,咱們跟着的人都是知道的。”流風見皇帝眯着了眼睛,生怕杏兒觸到黴頭,趕緊勸道。
“去,悄悄給朕把流岚叫來,不要驚動瑾辰。”皇帝對流風道,“順便送這丫頭回去。杏兒,朕知道了,明日自會給你答複。”
流風拉着還想說什麽的杏兒出了門,對她道:“姑娘!就算皇上疼你,有些話咱們做奴才的也不能說啊!”
杏兒不服氣,“那就讓我看着郡主受委屈?”
“姑娘想想,就咱們主子平日對皇後娘娘的心,還會讓皇後受委屈?”兩個人腳下飛快,不一時就到了紫宸殿,流風站在偏門送杏兒進去後,略等了等,便看到流岚哈着腰出來,“皇上怎麽這個時辰召見?哥哥,你可得告訴我是不是有什麽錯處。”
“快走吧,這次哥哥也包不住你,左右是皇後娘娘與蓮妃的事。不是哥哥說你,咱們從小跟着皇上,皇上對皇後的心思外人不知,咱們心下可是門清。怎的蓮妃如此欺辱,你都不知回禀皇上麽?”兩人邊走邊說,流風不由得對弟弟提及兩句。
“好我的哥哥,郡主什麽性子莫非你不知道?郡主吩咐了不準任何奴才多嘴,我哪兒敢啊。”流岚眉毛都皺起來,他們這些人跟着杏兒叫習慣了,除非外人在場,都是叫郡主。
“你自求多福吧,我看皇上臉色不是很好。”兩人說着已經回到宣政殿,輕輕推開門,皇帝正在書桌前練字。流岚知道這時候是不能吭聲的,悄聲上前,見硯臺裏墨汁将幹,便挽起袖子研墨。
這些年跟着皇帝和劉幽,好歹也識字。見皇帝寫的是首長詩,也不甚明白什麽意思。這一練字,便到三更時分,皇帝才放下筆,接過流風奉上的茶水,喝了口,坐在椅子上。
“朕本來是十分生氣的。”皇帝放下茶盞,對流岚道,“要你跟着皇後,外人或許多有疑心,以為朕是對翼國公不放心。莫非你不知道朕的心思?”
“皇上恕罪!”流岚撲通跪下,也不多辯,只是磕頭。
皇帝示意流風,流風忙一起跪下拉住流岚,不再讓他磕頭。“朕方才想過了,這麽些事,你居然敢大着膽子不來說,也必然是瑾辰不準你說。這一次,朕就不怪罪你了。你忠心主子,原來并無錯事。只是下一次可不能再這樣犯渾,讓你不吭聲就真不吭聲。”皇帝說完,又思量片刻,道:“朕不能時時刻刻護着她,朕不在的時候,也不能因此讓她委屈半分。你明白了?”
“回皇上話,小的明白。定不會再犯了。”流岚恭恭敬敬磕了頭,看皇帝揮揮手,忙起身,“皇上,小的告退。”
第二日,皇帝下了道聖旨,将宮中內官監太監杜信長掉至景陽宮兼任首領太監,原首領太監流岚行止欠佳,撤掉首領太監品級,留用景陽宮。
內官監是宮中各個衙門中僅次于司禮監的衙門,太監杜信長本是劉太後身邊老人,掌管內官監三十多年,威望極高,名聲極好。聖旨方下,下午杜信長就來了紫宸殿,跟劉幽請安。劉幽之前是見過這位權勢極大的太監,心下十分明白皇帝此番用意究竟是什麽。等客客氣氣讓杜信長先去安頓後,沉了臉,讓江月把杏兒與流岚叫進來。
杏兒知道定是東窗事發,跟流岚乖乖站在劉幽面前,不敢多言。劉幽看着他二人的模樣,便知道大概情形是什麽,緩了顏色,先對流岚道:“我知道你肯定是被叫去問了,罷了,去吧。”
流岚斜着眼看了看杏兒,先告了退。劉幽接着道:“杏兒,我知道你心裏不服氣,可早先我就說過,這不是咱們國公府裏,由着你任性。這是宮中,想要害咱們的人太多,咱們在暗,不能不提防。”
“可郡主,咱可不是來宮裏受委屈啊。”杏兒走到劉幽跟前道:“自從進宮,郡主很少笑,也很少畫畫了。你不開心,杏兒都看得到。”
劉幽欣慰笑了笑,“到底長大了些,不過還是沉不住氣。”
“郡主,你不委屈麽?”杏兒緊緊握着劉幽的手,“你都不怎麽開心的。”
劉幽拉着她一同坐在香妃塌上,頭一次跟她細細分說宮中之事,“你雖然是突厥人,但這麽多年在京中,我雖不太與你說道,如今形勢你心下該是有數的。”
“皇室式微,朝中老一輩的文臣雖忠心不二,但這些年那人大肆拉攏威逼利誘,若非張大學士避其鋒芒,只怕已經無人支撐。前些年清倭之戰,平白落下十五萬大軍,恐怕并不止這個數目。爺爺在軍中威望雖高,但皇上他并非先帝,并無弟穿兄甲收複幽雲的功績,那些鐵铮铮的漢子不認可,因而幽雲軍中對爺爺一心護主是有微詞的。”
“你可知,若皇上大婚我不進宮,那皇後必然是嚴阿嬌的。嚴寬此人奸滑,雖是荊黨之流,心下莫不存了二心,甚至三心。送自己女兒入宮,一是為在荊黨之中留下個犧牲女兒的名聲,二是為了讨好皇室,三來,若是嚴阿嬌生個一兒半女,說不定還想效仿前朝宋□□,将來外戚取了那位置,也未可知。”
“皇上與我自幼相識,不言情意,他也只好娶我,防止後宮蓮妃一家獨大。他明着不能護着我,便是給嚴寬活動活動心思,拆拆荊黨內部。你這次莽莽撞撞将事情捅到皇上那裏,他再怎麽也不能無動于衷。杜信長乃宮中老人,管着內官監,分給我,也是明着告訴各家,後宮還是我說了算。可皇上此舉不妥,嚴阿嬌必然跟嚴寬控訴。”劉幽緩緩說道,“咱們得想個辦法,既不讓皇上心思白費,也能避免嚴阿嬌不滿。”
“郡主,杏兒是不是闖禍了?”劉幽說的明明白白,杏兒雖然單純,但并不傻,越想越覺得是自己沉不住氣,辦了壞事,見劉幽拿手托腮,靜靜沉思,也不敢多話,自去倒了杯茶,雙手捧過來,這時候劉幽臉上已經揚起笑意,“看來,得讓杜公公做次壞人了。”
立秋之後,皇帝帶着浩浩蕩蕩的車隊回到了皇宮。回宮第一晚,皇帝似乎是挨了劉太後訓斥,一路罵着流風去了景陽宮。皇帝前腳進了景陽宮,流風趕緊跑到承乾宮跟蓮妃請安,“蓮妃娘娘吉祥,小的跟您請個安。”
“怎麽,可是皇上有什麽吩咐?”嚴阿嬌正坐在香妃塌上,幾個小丫頭正跪着捶腿。流風哈着腰湊過去,幫着奉上蓮子羹,“皇上哪裏舍得吩咐您,整個平京誰不知道您是皇上心尖的人。”
嚴阿嬌笑了笑,心下得意,面上愈發豔若桃花,“你是跟着皇上身邊的,無事不得離開。說吧,到底什麽事。”嚴阿嬌挪了挪腿,下邊的丫頭轉了個方向,繼續按摩着。
流風咬了咬牙,“今個皇上去景和宮給太後問安,臨走時候太後吩咐皇上去景陽宮看看。皇上來不及過來了,怕娘娘耽擱了用膳,叫小的過來跟娘娘告個假,明日午膳時候再來看娘娘。”流風說罷,屏息等候。誰都知道嚴阿嬌争寵好妒,他不知不覺額頭的汗都出來了。
嚴阿嬌果然冷了臉,底下的侍女都噤若寒蟬。然而嚴阿嬌卻将蓮子羹放下,低低笑道:“皇上說得什麽話,真叫臣妾慚愧。傳出去還以為是臣妾霸占着皇上不放呢。公公快回吧,回皇上一聲,臣妾明日吩咐小廚房做些可口的小菜,為皇上接風。”
“是!”流風松口氣,不敢多耽擱,略略客套幾句便告退離開了。一路上他心下納悶,今日嚴阿嬌的作為可與她平日雷厲風行的樣子大不相同,将來也是難對付的角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