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酣戰
? 皇帝還在後海樂不思蜀,八百裏加急的軍報急馳過安遠門,送進勤政殿。
兵部右侍郎張耀念完軍報,張廣使了個眼色,張耀先道:“匈奴這般大的動靜,兵臨城下了才知道。”他聲音不算太大:“軍報發出是初九,這都已經過去三日日,也不知幽州城還在不在我大昭手下。”
“國公爺神勇,幽州城定不會失。”張耀剛剛說完,兵部左侍郎孫醇便斬釘截鐵地反駁。
“本官以為當派荊國公前往幽州城,國公爺神勇,定能保幽雲平安。”戶部尚書歐冶立即舉薦:“望海清倭後,荊國公當乃軍中聲望第一人,此番再次前往幽州,定能定軍心,保城池!”
但這番話卻沒人回應,自大昭建國以來,軍中第一人恐怕無人做二人選。果然兵部季常就完全沒理會歐冶,奏道:“下官以為,翼國公鎮守幽雲二十載,是最為熟悉匈奴的将領。此次匈奴扣邊雖來勢洶洶,但軍報中未見慌亂。此刻朝中并不應該慌亂,而應準備好糧草,等新的消息。下官以為,翼國公不會打無準備之仗。到今日,直隸地區也沒有斥候報送遭到襲擊的消息,可以看出匈奴并未穿過幽雲郡。”
“下官複議。”一衆兵部官員和在朝述職的武将贊同,持派荊國公增援的人大多是荊黨一支。張昌松看了看形勢,心下嘆息。若是沒有劉光義這員虎将忠臣在外,他獨木怎麽支撐這麽些年。此刻他沉聲道:“平京今日起宵禁,禦林軍虎符交由本官與壽齡侯保管。戶部着手為幽雲軍準備十五萬兵将糧草,待探明軍情,着人先行押送瀛洲。今日起各部留職官員,四門參将非見腰牌,夜間不得放入一人。”張丞相說完,看了看張廣:"不知荊國公意下如何?”
“張丞相安排得十分妥當。”張廣一副言聽計從的樣子,坦然道:“本國公以丞相馬首是瞻。”
今日一大早,後海園子外就來了大批禦林軍将士。壽齡侯季芸不敢耽擱,親自帶了人來接皇帝。劉太後已經下了懿旨,事情不難辦。皇帝睡眼惺忪上了馬車,随行的幾位侍讀也都跟着回京。結果皇帝一聽張昌松說幽州被襲,就連連說全憑丞相做主。聽說剛剛進謹身殿,就吓到淚流不止。劉太後忙宣胡宗鲲進宮為皇帝診治,連夜發一道懿旨,此事由張昌松主持。
吓哭了的皇帝一身素袍靜靜立在養心殿的小院裏,流風流岚都不在身邊。胡宗鲲站在皇帝左後,垂首面對王無憂。
“小七,時至今日,你的寒毒會表現的愈發沉重,若我所料不差,四年後當有小成,餘毒才能為你所用。”皇帝是王無憂七個弟子中最為刻苦的。王無憂心下清楚,若論天資當以老三為首,若論所學之雜是老四,最不學無術是小六,胡宗鲲這個老五只是醉心醫藥,武功稀松平常得緊。
“今日後,你的武學就靠自己。宗鲲不擅武藝,這是幫不來你的。”王無憂毫不意外看到皇帝擡起的臉上難以掩飾的驚訝,坦蕩蕩地說:“我已經離山太久了,再不回去,你那些師兄們不知道給我把山門糟蹋成什麽樣子。宗鲲學醫已經青出于藍,我能幫你的只是傳你功法,其他的宗鲲可以完全接手。待将來你徹底不再受累于寒疾,給你師兄尋個地方,将這一身醫術留在人間,才算正理。”
“師父,弟子…弟子…”皇帝難得嗫嚅着,不知該如何開口。
“明溪把你教得很好,你外公如果知道自己外孫是這般的孩子,定十分開心。”王無憂頭一次露出微笑,伸手撫着皇帝的肩膀:“小七,江山之事,盡力而為。如若事不可為,你總該有本事帶着你母後逃走吧?師父不想最小的徒兒身首異處,你五師兄知道怎麽回山,到時候做個逍遙的昆侖七俠,不比一代帝王差。”
胡宗鲲在一旁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師父真是視禮教如無物,敢這麽跟皇帝說話,豈不是當皇帝是亡國之君?但他偷眼看去,只見皇帝跪了下來,言語間十分不舍:
“師父,小七記得了。但小七一定會保住我大昭基業,到時候師父有個皇帝徒兒,嗯,一定比五師兄這個神醫徒弟好聽。”
胡宗鲲使勁兒憋着笑,終究沒憋住笑了起來。
養心殿裏呵呵一陣笑聲,多年未有。好在此處除了每日清潔的太監不會有人來,才沒傳出鬧鬼的事兒。笑聲漸漸低了,終究消散。皇帝獨自回到謹身殿,避過當值的守衛躺會床上,心中的不舍終于放大。王無憂在他心中好比嚴父,幾年來堅持不辍督促他練功,幾乎沒有好臉色。今晚一句微笑的小七,皇帝才确認在王無憂心中,自己是真的跟其餘六位弟子一樣的。
只是此次匈奴扣邊,朝廷上的那些事,看來劉光義在軍中影響力還是巨大的。不然此次張廣若真的再次帶兵,沒有劉光義壓制,恐怕他先打的會是平京吧。
幽州城被圍已然過去二十日,匈奴人不要命的猛攻,一度使北城牆失守。城中不到四萬的兵馬已經傷亡過半,活下來的大都疲憊不堪。暴雨之後的護城河因為幹旱漸漸幹枯,屍體填滿河道,臭氣熏天。只能慶幸幽州城城池厚重,城牆高聳,才能在匈奴強攻将近一月後還不失守。
匈奴也一樣疲乏,此時已經紮營,只派了少數兵士進行騷擾。小王子已經與阿巴青甲合兵攻打了這麽久,還拿不下幽州城,難免有點心浮氣躁。大帳中,他正和阿巴青甲商議如何啃下這個硬骨頭。
“我未來的汗王,我們圍城二十日,已經成功了一半。我相信幽州城的守軍已經不足七千,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只要拿下幽州,幽雲十六州就在眼下。重新拿回儒州,按照他們漢人的話,不過是探囊取物一般。”阿巴青甲便是當年攻破幽州城的匈奴将領,也是劉光義的老對手。
“可我們的勇士也不停的傷亡。我們十五萬大軍如今只剩下十萬!”小王子能不心疼麽?那都是他的嫡系部隊,是他争奪汗位的資本。如今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折損五萬,幽州城仍在漢人手中,他能不着急麽?
這般的争吵已經很多次,阿巴青甲也懶得再解釋,在他看來,只有劉光義那個人出了城,殺掉這個宿敵,才算奪得了幽州。或者幽州城破,殺掉劉光義也是一樣的。兩人不斷争吵,将近黎明時分,一個人慌慌張張跑進大帳。
“賢王!将軍!昭軍出城了!主帥的旗幟是翼國公!”那是阿巴青甲的親兵,此時激動之下話都說得磕絆。阿巴青甲一凜,喝道:“主帥的旗幟是誰?有多少人?”
“翼國公的旗幟!人數不知道!屬下看到旗幟就來跟主子禀報!但應該不足五百!”
阿巴青甲大笑道,“伊別,點兵!我來會會這位老對手,倒要看看就幾百的兵力,他還能翻了天?”
小王子眼睛一亮,也知道最後的時刻就要來到,這時候大局為重,什麽争吵都可以放下。此仗必勝,小王子有着絕對的信心,他也漏出笑容:“那我就拿下幽州,等待賢王擊殺劉光義,與我将幽雲變成我匈奴的牧場!”
劉伯韬站在城樓上,右手垂下,北門緩緩閉合。門外陣列的是大昭鎮國大将軍、幽雲大将軍、世襲罔替翼國公劉光義,是劉伯韬的父親。軍中軍令為先,但父子連心,放下的手微微顫抖,劉伯韬此刻最為羨慕的就是城門外馬上沉默的騎士。然而父親把幽州城交給了他,他就一定要保證在小王子喪失理智的猛攻下,保住幽州城。
“布防,準備火箭。”劉伯韬依舊沉穩地下令,騎兵營所有能戰的兵馬都在城外,白叔海随着劉光義出了城,前鋒營和破陣營兩營加起來也只剩下不到三千,這就是他所有的本,一向沉穩的他都覺得自己是豪賭。他擡眼看去,匈奴已經升起左賢王阿巴青甲的戰旗,黑壓壓的騎兵陣列在幽州城外,随着朝陽升起,漸漸清晰。
他看到劉光義回頭看了看,知道父親将要出征。可自己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鬧着要帶父親的頭盔。
“兒郎們,今日我們只有兩百人,你們的對面,是十萬人。”翼國公淡淡的聲音傳進每個騎兵的耳朵裏,帶着鮮血得味道,直逼心魄:“今日我們都是普通的騎兵,為的是殺敵殺敵殺敵!”
“殺敵!”每個騎士都怒吼着,聲嘶力竭。張晃已經将兵器換成了大刀,翼國公一馬當先沖了出去,他也立即打馬而去。
匈奴的陣列還未曾收攏,就已經被騎兵營最後的精銳撕開一條口子。白叔海手持五百石的強弓,一箭射落小王子的旗幟。張晃連着打了二十天騎仗,已經适應了僅僅幽雲軍才配的人的弩機。一手持盾一首弩機,在劉光義的帶領下,前行撕開匈奴的口子,往東北方突圍而去。
阿巴青甲反應迅速,吹起號角,帶了五萬騎兵追了上去。小王子暴怒中不計傷亡,下令全力強攻。但匈奴剛剛搭起雲梯,就見城上一陣箭雨。他們正納悶怎麽今日準頭不對,箭都落在滿是屍體的城河時,火光沖天而起,一時間亮如白晝。刺鼻的焦臭混着腐臭,許多人适應不來,立即嘔吐。
城上的人也好不到哪裏去,面色發白。那不僅有敵軍,也有大昭的兵。但劉伯韬毫不遲疑:“火炮散射,誰能轟到小王子,賞百金!”
轟隆隆的炮聲震破匈奴的膽子,連續二十日的強攻,本以為城中沒有當年的重炮,肆無忌憚攻擊這麽多天,誰曾想到今天會把火炮祭出。然而小王子實在走運,城門上十二架火炮一起開火,他安然無恙退到後方。遇到這樣的事情,小王子出乎意料冷靜下來。并沒有發動強攻的號角。在他想來,大昭能到這個時候才用上火炮,那只能說明軍備并不充分。再加上護城河的大火恐怕還得燒上一陣子,只要能将這些火炮的彈藥耗損完畢,那麽幽州城就破定了。
他估計的沒錯,這十二門火炮的确是大昭僅存的火炮。劉伯韬心下明白,這只是緩兵之計,并不能扭轉幽州城的危機。但幽州城的戰場勝敗不是在城中,而在城外。
此次,天不佑大昭。破曉之後,竟然下起大雨。一如接戰之日的雷雨,将護城河的大火澆熄。匈奴一時間士氣如虹,叫嚣着沖至城下。幽州城的火油已經用盡,只得以箭羽還擊。守城兵力不足,耐不住匈奴多次沖擊,終于被一隊匈奴爬上城牆。有了一隊就會有第二隊,還會有更多的匈奴。
肉搏終究開始了。
小王子驅馬來到北門,喝道:“今日破門者,封萬夫長!賞賜千金!”重賞之下,匈奴中的刀斧手紛紛湧向北門,不要命般揮舞手中的斧頭,試圖将堅固的城門鑿空。然而他們終究失望了,在最後一次關閉北門南門後,劉伯韬就已經下令用巨石封堵兩門,更用準備好的鐵水澆築。
“鑿開城牆!”小王子當機立斷,城樓上的弓箭手已然不多,匈奴人以盾牌結陣,依靠兵力的充足,一點點蠶食着幽州城最後的生機。
大雨滂沱,郭參将不知道這次是否能夠擋住匈奴人。難道國公集結幽雲軍的命令不管用?想來也正常,畢竟這是讓朝廷忌憚的。幽州城糧草充足,只要匈奴不過十萬,定能堅守三四月。誰會想到這次匈奴會這般進攻法?好在将軍引走了老辣的阿巴青甲,城下的匈奴只剩下五萬。想起只帶着二百騎兵的将軍,郭參将咽了咽口水,那二百人身後可咬着阿巴青甲的四萬鐵騎!
郭參将看向匈奴攻勢最嚴峻的地方,劉伯韬已然揮舞着戰刀加入戰團,堅毅的五官絲毫不見慌亂,将身邊十丈內的匈奴一個一個送回城下,跌落成泥。雨水得侵襲已經将城樓的地面染成血河,幽雲軍鴉雀無聲,只是沉默着殺殺殺。只有匈奴人的號角、厮殺聲沖擊着耳膜,但在雨聲中,一切都顯得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