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發病
? 才是初秋,皇帝便已經穿上厚厚的冬裝。謹身殿裏,他一個人坐在高高的椅子中,百無聊賴地偷偷看着窗外。身邊站着兩個十歲上下的小內官,原是一胞兄弟,皇帝硬是求着母後派到自己身邊。
“慎郡王觐見。”門口的掌事太監郭興報了聲,李成乾穿着身素色的袍子進來,也是個半大的孩子。皇帝先是欣喜不已,随即像是想起什麽,擺正了身姿,小臉硬生生做出嚴肅的表情,可話一出口,就漏了餡兒:“哥哥,你總算來了。”
一旁的張昌松搖搖頭,訓道:“皇上,為帝王者,應重威儀。陛下珍惜兄弟之情是仁君之風,但不可做小兒女狀。”皇帝忙回答:“丞相所言甚是,朕知道了。”張昌松看看時辰,将近午朝,又見皇帝興致乏乏,知道孩子膩味了,便告退離開。
他一走開,皇帝便跳下椅子,拉住李成乾的手道:“哥哥,我聽母後說,你要搬出宮了,是麽?”兩個孩子一同長大,情誼深厚,更何況李成乾一向寵愛這個寶貝弟弟,為難地點點頭,卻見他掉下笑臉,悶悶不樂道:“那朕可以去看你麽?”
“臣年紀大了,住在宮中多有不便。”李成乾安撫似得笑着:“再說,太後給臣建的王府便在午門外的烏衣巷。”
皇帝也知道此事不可逆轉,跨着臉,悶悶道:“哥哥已經進崇文館了麽?”
“回皇上,臣得崇文館大學士安泰賞識,入崇文館學習編書。”李成乾一把把皇帝抱起來,安安穩穩放在龍椅上,年少的臉上浮出認真的神色:“臣若不修習文武,将來怎麽幫皇上坐穩這天下?”
“皇上,叔父的話,你還記得麽?”李成乾自小在文帝身邊撫養長大,文帝駕崩時也在身邊。皇帝想起慈父,糯糯的聲音回響在謹身殿中:“做一個愛民、敬民、勤政的好皇帝。”李成乾知道這個弟弟雖然年幼,卻聰慧機敏,只是可憐他年紀這般小,卻深受那莫名其妙的寒疾之苦,備受折磨。
兩兄弟一個坐在龍椅上,一個站在一旁,手把手教着寫字,慢慢天就黑了。
景和宮的掌事太監朱自芳來請皇帝、李成乾移駕景和宮用膳。皇帝今日貪玩,怎麽都不乘轎,非要走着去。然而半路上走着走着,皇帝便摔了一跤,昏厥不醒。李成乾扶起來一看皇帝臉色青白,便知是寒疾發作。
皇帝寒疾發作,送進景和宮時身上已經遍布青紫,宮中一片大亂。太醫全都束手無策。李成乾心憂弟弟,一直在景和宮中等候。消息也傳出宮外,除了帶兵在外的劉光義,所有朝臣齊聚勤政殿,等候後宮傳來的消息。
“張院首,請您一定盡力救治。”劉太後只穿着常服,坐在一旁。張符其實已經沒了辦法,只是通過施針,想讓皇帝蘇醒過來,和太後母子說上最後幾句話。“臣一定拼盡全力,只是皇上寒疾纏身,微臣并無把握。”張符話音剛落,人群中擠出來一個年輕的臉,喊道:“太後,院首大人,微臣想嘗試嘗試。”看他服色,是太醫院的太醫,約莫将近三十。“微臣家傳有醫治寒疾的祖方,或許管用。”
別的太醫還欲反駁,張符已經起身,讓出位置,示意他上前。“啓禀太後,這位胡宗鲲胡太醫乃是今日才來太醫院的,從未曾面過聖,失禮之處請太後恕罪。”
“無妨,胡太醫,請您診脈吧。”劉太後豈不知張符前句話的意思,可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只要能救兒子,無論什麽代價她也願意付出。
胡宗鲲心裏焦急萬分,一直念叨着可不能辜負師父的交待。這時候湊近一看,皇帝面色發青,解開衣襟,瘦弱的胸膛上也盡是青色,已然發紫。他着急救人,看也不看說道:“溫一碗黃酒來,上炭盆,讓人都出去,留幾個人便好。”
劉太後揮揮手,示意聽從胡宗鲲的吩咐,景和宮西暖閣頓時只剩下幾個人。炭盆很快便拿了進來,不多時,李成乾端了黃酒,遞給已經施針完畢的胡宗鲲。胡宗鲲從貼身的藥囊中取出一丸藥來,用手碾碎融進黃酒。扶起皇帝,把他半抱在懷裏,對劉太後說道:“太後,臣已暫時打開皇上經脈,請您把藥給皇上喂進去,皇上已無法吞咽。”
劉太後自然明白胡宗鲲的意思,眼看兒子本來呼吸已然衰弱,施針後情況好了些,當下想都不想,含了黃酒給皇帝一口一口喂了進去。皇帝方才六歲,看着卻瘦弱得如三四歲幼童。半個時辰後,張符先從景和宮出來,衆人看他神态,便知道皇上的命保住了。
看着兒子小臉蒼白,毫無生氣,但是氣喘的症狀緩解許多,劉太後心安不少。她示意福雙照看好皇帝,又差人送等了半宿的李成乾回寝宮,方才覺得勞累。天已經将近破曉,張符已經帶着諸位太醫先行回去,按胡宗鲲的方子準備藥浴。胡宗鲲站在景和宮正殿,正在慶幸來得及時,再多耽擱一日,怕是兇多吉少辜負師父重托,那可就無以謝罪。
“胡太醫,今日多謝您救命之恩。”劉太後站在胡宗鲲身前,福了個福。胡宗鲲哪裏敢受禮,急忙躲了下,低聲解釋道:“太後言重,微臣受人所托,千裏而來,幸不辱命。”他看了眼四周,只有福雙朱自芳在跟前,便小心翼翼從懷裏取出塊玉,雙手遞給劉太後。
這是父親當年臨走時候,跟自己約定好的信物。劉太後接過來後,坐在椅中,對朱自芳吩咐道:“讓大家都退下吧,哀家要問問皇上的病情。”朱自芳跟福雙出去後,劉太後方才問道:“父親請您來的?他人呢?可回到平京?"
“回禀太後,在下胡宗锟,劉先生半年前尋到昆侖,請師父救治皇上。師父派我跟随劉先生一同趕赴平京,為皇上診脈。未曾想劉先生聽聞皇上寒疾有救,欣喜之下,多年來勞累奔走積壓的病根發作,油盡燈枯,”說到這裏,胡宗鲲看了看劉太後,見她神色還算冷靜,硬着頭皮說下去:“便在我昆侖中去了。師父将劉先生葬在昆侖,還請太後節哀。”
“爹爹……”霎時聽得噩耗,劉太後一時根本沒反應過來,等明白胡宗鲲的意思,她不由得全身抖動。到底是堅強的女子,朱唇染血,卻沒哭出來。她重新站起來,對着西北盈盈拜倒:“女兒不孝,勞累爹爹辛苦。不能給父親送終,大恩大德,來世再報。”
胡宗鲲只好跟着跪下,想了想,還是接着把話說完:“師父說過:‘劉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理應為先生守孝。’所以讓宗鲲趕來救治皇上。皇上乃是胎裏虛弱,加上……臣方才把脈,應該平日的飲食中加了冰蠶蛹,所以皇上寒疾纏身,久病不治。”
“太後請放心,方才皇上吃的是師父親手煉制的純陽丹,已經穩住皇上心脈,壓制住了寒毒。只是若要根治皇上的寒疾,需得習練本門心法。師父吩咐過,待三年後守孝期滿,就來平京,正式收皇上為徒,但不列弟子譜。這三年先由宗鲲為皇上暫緩寒毒,授予本門入門武功,固本培元後,等師父來了平京,再為皇上徹底解毒。”歷朝歷代均忌諱武林人士以武犯禁,劉太後一直背對着他跪着,胡宗鲲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介意兒子拜一江湖人士習武。可想想師父,胡宗鲲又挺直腰杆,武林誰人不知昆侖王無憂?能夠拜他為師,是多少習武之人的夢想。
劉太後擦了擦臉頰的淚痕,站起身來:“胡太醫,哀家知道輕重緩急。待皇上醒轉,就拜托你了。你既是皇上師兄,還請胡太醫無人時莫要拘謹。”胡宗鲲不由對這位相貌上優柔的女子肅然起敬,能在片刻間有決斷,可不能以常人論斷。
當下兩人就此中事宜細細商量,直到初陽高挂,胡宗鲲才回到太醫院。一衆同僚都圍上來打聽,張符也對他的那藥丸子好奇。
“那還陽丹是我祖上傳下來的藥,也就剩下十來顆。”胡宗鲲皺眉,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張符便道:“那方子呢?有方子我們就好配藥為皇上治療寒疾。”
“方子失傳了!”胡宗鲲一擺手,“院首大人,還陽丹也只是暫時壓制住了皇上體內的寒疾,您是診過脈象的,想要根治,談何容易。”張符自皇帝出生便一直為他診脈,幾次三番救過皇帝性命,他為人忠厚,想了想确實如此,不由得嘆道:“胡太醫,今日你救了皇上,老夫代天下謝你。只希望天佑我大昭,可以尋出能為皇上根治寒疾的辦法。哪怕能留點血脈,都是……唉!”
次日,皇帝終于醒轉。劉太後懿旨,胡宗鲲專為皇上診脈,醫治寒疾,可随意出入後宮。同時還有一道旨意下給張昌松,朝中大事交付輔國五大臣,皇上長居景和宮,治療寒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