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好奇
“小姐,你可回來了。”莫問早早在門口候着,一見雲娉婷回來忙跑下臺階扶住她,“老爺夫人都在等你,你卻一溜煙跑了。”
爹娘在等她,定是想詢問路州藥材行的事情,莫問雖然說得神乎玄乎,倒也基本屬實。雲建業此刻正和雲傅氏坐在天井正中下的楠木椅上,時不時說幾乎話,見雲娉婷回來,雲建業眼裏露出幾絲贊許來,點了點頭。
“爹,娘,我剛剛去了趟金榜街。”為了不讓她們擔心,雲娉婷故作輕松地說道。雲傅氏遞上一杯百果栗香茶過來,滿臉慈愛地說:“這幾日你辛苦了,這栗子是你爹前兩天去其他藥行收賬時別人贈送的,我回來蒸透晾幹,快試試這茶。”
雲娉婷見母親親自斟茶遞了過來,忙彎腰雙手接過,只是她自己倒忘了右手的傷口,雖皮肉已不外翻,但鮮紅的疤還未掉落,看得人心疼。
“娉婷,你的手……”雲傅氏擔心的握住,雲建業轉過頭來一看,心裏也疼的很,雖然家教森嚴,他們自幼就對雲娉婷管教嚴厲,但親生骨肉,血濃于水,哪怕她是受了一丁點兒的傷害,他們都于心難忍。
“不礙事的,爹娘放心,是那日不小心拿了盞有裂口的杯子,稍不留意刮破了。”
“伯父伯母,娉婷肯定很疼,剛剛還哭了。”練子超口無遮攔,見啥說啥,憨厚耿直的很,雲娉婷使了個眼色,他還未發覺。
為了分散衆人對她手上傷口的注意力,雲娉婷拍了拍練子超的肩道:“練子超,你能否打探到鄭爽現在的情況?”她是出于私心問他的,若是鄭爽此次全然無恙地度過,接下來遭殃的便是路州商行和倪家。後果不堪設想。
練子超搖了搖頭,“上次我把京城傳唱的順口溜帶回給父親,他頗為生氣,今日我回家問一下,明日來答複你們。”
雲娉婷點了點頭,“那你快快回去,一有消息就來禀報與我們。”
練子超最聽雲娉婷的話,也聽不出她是故意支開他,得意洋洋的離開了。
“爹,娘,我們雲家整修那金榜街投了多少銀子?”雲娉婷一口喝完杯裏的茶,覺得甘甜可口,轉頭認真問道一邊的父母。
這是她第一次過問商號的財政。雲建業一愣,小女兒難道開竅了?并不想隐瞞她,便如實說了出來,并把雲玉昭的計劃和主意和盤托出。
雲娉婷閉目良久,緩緩睜開眼,只說了兩個字:“危險。”
雲氏夫婦很是詫異,女兒此次回來似換了個人一樣。別了父母,雲娉婷沒有回自己的房間,反而在莫問和清音的陪伴下在淩宵閣的外室等雲玉昭,她有事必須和雲玉昭商量。
莫問見自家小姐終于不再不問世事,肯管商行的事,和清音說起話來聲音都高了三分。清音笑了笑,絲毫沒往心裏去,這雲家目前的管事畢竟還是雲玉昭,有何畏懼,況且是親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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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等了一個時辰,雲玉昭還是不見身影,今日雲娉婷着了風,此刻有些頭暈,莫問看出異常,忙上前問候,見自家小姐精神氣也不太好,便扶了她回自己閨房。
褪去首飾和繁冗的衣裙,雲娉婷換了件淺青色對襟長衫,越發顯得婉約動人,莫問打過水來給她泡腳,只是小姐自外面回來後一直心神不寧,自己一個下人又不好随便開口問,性子又急,只能逮住謹言瞎扯了半天。
“小妹你找我?”雲玉昭突然推門而入,徑直走到貴妃榻前的雲娉婷身旁,身上帶着一股酒氣。
剛剛梳洗完畢的雲娉婷正靠在軟羅繡心枕上看書,見大姐此番模樣不禁一愣,此時已近深夜,姐姐方才回來,而且似乎喝醉了。
“大姐先去歇息,有話明日再說。”雲娉婷擔心雲玉昭酒後胡話,忙遣了莫問去叫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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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雲玉昭,雲娉婷方才收起書回到自己的床上,原計劃大姐遇不到倪潤之,那便可以了卻前世那些慘案的,可現在她反倒弄巧成拙了……先是查到鄭爽和倪夫人有染,現在大姐又對倪潤之充滿了好奇心。
雲娉婷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恍惚間有一雙手在自己額間撫摸,那感覺再是熟悉不過,倏地想起這是在雲家,倪潤之怎進的來?萬一被大姐看到,忙慌亂的推開額上的手。
然而,這只是一場夢來一場空,并沒有那雙熟悉的手。雲娉婷撲了個空,雙眼睜開竟不覺落淚,這段姻緣大姐不能要,自己也決不能要。
第二日一早,雲玉昭把一頭青絲全部束起,斜插着一支薇靈簪,顯得極為幹練,一身米分藍緞面牡丹花刺繡圓領袍,沒有敲門便進了雲娉婷的卧房。莫問沒來得及通報,原本心裏就對大小姐有意見,此刻不敢反駁,只能呆在門外拉着謹言使眼色。
清音此刻也走了過來,捧着一摞東西,走近莫問才發現是兩件衣裳,心裏想起上次被大小姐踢倒的衣架。
“這個給你,我還有別的事要忙。這是大小姐托人買回來的,說市面上極是難求的花樣,”清音毫不掩飾對自家主子的愛護,“只有親姐姐才會如此罷!”其實她也只是感慨而已,并無炫耀。
莫問是個沒心眼的脫落丫頭,有什麽說什麽,此刻一聽,感覺是大小姐施舍給自家小姐似的,心裏更不明快了,手裏捧着衣裳,清音走的又快,愣是沒駁回去。謹言自是知道莫問的心思,忙拍着她的後背輕聲安撫。
小姐不傳,莫問謹言此刻不得入內房,倆人便在前廳坐着,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
“昨日我去街上買如意絲線,碰到采兒了。”謹言輕聲說道,“她好像過得不太好。”
“怎麽不好?”莫問記得上次謹言提過這個人,有些困惑,“她不是被賣給為官的邵家了麽?”莫問經過鄭爽一事,現在極其厭惡那些為官的人。
“她半邊臉都腫了,牙也缺了一顆,我若不是認得她手背的朱砂痣,恐怕還認不出來。”謹言口中滿是可惜,采兒是她的鄰居,兩人自小長大,看她過得不好,不禁心生同情,又慶幸自己被賣了個好人家。
她倆在外面聊得火熱,內房的雲家姐妹卻一臉嚴肅。
“依妹妹之見,如何解決才好?”雲玉昭似笑非笑的看着一直都不問世事的雲娉婷。
“置他于死地才能免除後患。”雲娉婷的纖細的手拂過面前案上一排整齊的金鑲琳琅片,發出的一串叮咚聲清脆好聽。
置于死地?雲玉昭一雙深邃的大眼閃過一絲驚訝,一向溫和柔順的妹妹怎有這麽大的變化?無論如何去想,面前這個堪稱似水般柔和的女子,那雙花瓣般嬌柔米分嫩的唇瓣,卻吐露着狠斷決絕的話語。
殊不知,這一切,她都是為了倪潤之。
從鏡中見姐姐驚訝的看着自己,雲娉婷并沒有轉身,而是細聲解釋道:“大姐你想,鄭爽的官既然是捐來的,而且是五品,這幫他打通上下之人定不是普通人,萬一鄭爽以此要挾背後那人,恐怕那人會竭力保他周全,只要出了牢獄,那自是安然無恙了,我們此次不留餘地地對付鄭爽,他那等奸佞狹隘的小人,定是會牢記在心,與我們雲家結了深怨,若他們聯合起來,我們雲家怕是不能保全。”一字一句,句句在理,雲玉昭已然折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商總歸是鬥不過官的。
見雲玉昭不應答,雲娉婷輕聲道:“許是我多心了。”擔心自己變化太快引起雲玉昭懷疑,忙補了一句。
雲玉昭依舊不露聲色,細細地打量眼前這個女子,仿佛現在,她才真正了解了她。心裏對雲娉婷多了些贊許,她想的這一層遠比自己長遠。
送走雲玉昭,雲娉婷如失了心神一樣坐了下來。這一世的她如果不如此狠心,那些慘劇又将輪回。置鄭爽于死地對雲家來說是以絕後患,對倪潤之而言,那是真正的受益啊!
倪潤之,方才想起剛進門時大姐說要去尋人,莫不是又是尋倪潤之?
想到此處,忙喚了莫問謹言進來幫她洗漱,她要出門去找高楚陽。見莫問捧着的衣服,便想到大姐那次損了自己的長裙,這必定是她送來的,其實大姐對自己還是有心的,這次一定要護她周全。
換上平日穿的那身素色彈花暗紋錦服,依照莫問的叮囑,外面也加了件淺青金色撒花緞面立領馬甲,今日竟然比前幾日冷了許多。鏡中的雲娉婷略施米分黛,一頭青絲在莫問的巧手下挽成了随雲髻,正中插了一根鎏金掐絲點翠花卉小簪,和身上的衣物正好相稱,清麗脫俗,一路上惹來不少羨煞傾慕的目光。
莫問跟在雲娉婷身後,那眼神足以殺死一路上看雲娉婷的男子,護主心切地道:“小姐,下次戴着面紗出來吧!”
雲娉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現在臉上一道疤,手上一道疤,你放心吧……”她說的雖沒錯,但這算什麽,最多是珍珠上的紋路而已,有時更別有一番味道。
兩人來到高家別院,莫問吩咐道:“你且在這裏等我,我片刻就出來。”不等莫問答話,兀自推門走了進去。
高楚陽已經起來,進入雲家後更是吃得好穿得好,此刻一身藍色緞面立領長袍,盡顯隽秀潇灑。
只是昨日大姐對他似乎苛刻了些,說話完全沒顧及他的面子。他見雲娉婷只身進來,此刻在一株石榴樹下,紅色花映的樹下的人如仙子一般,忙疾步走了過來。
“高公子倒是勤學。”雲娉婷恭維道。
“哪有,只不過是熟悉一下清談的條陳,好臨陣不亂。”高楚陽笑道,笑容裏卻有些無奈。
雲娉婷知道大姐肯定是為難了他,便伸出手來:“可否借我一看。”
高楚陽不假思索的遞了過去。
整整一疊,約十幾頁,只是從看第一個字起,雲娉婷就不能順暢的呼吸了。這是倪潤之的字,也是她自己的字,他倆的字如同出自同一人之手。
“這……似乎不是高公子的字?”雲娉婷忍住內心的波瀾,強忍住那如火般的思念,有些顫抖的問。
“這便是雲二小姐認識的那位倪潤之所寫。”說完後轉過身去,吩咐下人倒了兩杯水來,繼而說道,“大小姐再過一刻估計也要來,要我帶她一起去尋倪潤之。”
雲娉婷不知如何接話,莫不成她要直接道,讓他不要帶大姐去?不禁苦笑一聲,将手稿還于高楚陽,心裏的落寞自是流露了出來。
“恕高某冒昧,雲二小姐和倪潤之……”
“毫無瓜葛。”不等高楚陽問完,雲娉婷斷了他的話,“我只想問高公子是否告知倪潤之我所贈珍珠的內情?”她這次來就是想問這個。
“當然沒有。”高楚陽正色道,自己沒有提過分毫,倒是你雲二小姐自己說與他聽的,提及珍珠,忙問,“小姐可曾買到珍珠?”
雲娉婷失神的點了點頭,想起那珍珠正是倪潤之贖回的,心裏不免又心疼了起來。她受得委屈自然沒什麽,倪潤之肯定少不了受了倪夫人的責罵。
“那你可知倪潤之現在在何處?”雲娉婷壓抑住內心糾結與癡戀輕聲問。
高楚陽搖了搖頭,“今日大小姐就是準備和我再去一趟高升客棧。”他雖嫉妒倪潤之,可面對眼前的她,他絲毫沒有辦法,絲毫不想欺騙。
聽他這麽回答,雲娉婷更不能放心離去,起身和高楚陽道了別,便拉着門前的莫問躲進了一側的小胡同,等候雲玉昭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