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珍珠(四)
倪潤之懷揣三顆南海珍珠,親自來到雲氏商行,見唐掌櫃正和一身白衣的女子在說話,便站在一邊等候。
這位女子聲音輕柔,時不時點點頭,身形纖細柔弱,光是背影已能看出大家風範。這不是雲娉婷還能是何人?目光順勢而下,便看到右手紗布上那抹鮮紅,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是她。
白衣女子似乎話說完了,唐掌櫃也無多言,連連點頭。
“倪公子,讓你久等了!”唐掌櫃從櫃臺後走了出來,“此次登門,有何貴幹?”
“唐掌櫃,雲二小姐是否在商行?”倪潤之以禮相問,俊逸的臉龐微微看向一側的白衣女子,心下亂如麻。
倪潤之,倪潤之……心又劇烈的跳動了起來,雲娉婷輕輕轉過身,倪潤之正坦然的看着自己,面帶微笑,舉手投足間優雅至極。此時的她未施米分黛,一雙如水般清澈的眼睛睜愣愣的看着倪潤之,及地的長裙襯得她的身姿婀娜嬌弱。
“二小姐。”唐掌櫃指了指一邊的倪潤之,“倪公子求見。”
雲娉婷定了定心神,心下如小鹿亂撞,故作鎮定地說道:“進來說話。”掀起珠簾走上前去。
進了後廳,倪潤之掏出仔細包裹的三顆南海珍珠,深深做了一揖:“謝雲二小姐贈珠才得以挽回家母性命。這三顆我已贖回,剩下的倪某定想盡一切辦法尋得還給雲二小姐。”
分明為這三顆珍珠他窮盡了一切辦法,遭到母親指責,差點漂洋出海,卻仍舊姿态翩然,氣宇軒昂,眉宇間淡泊如水,他素來這樣。
雲娉婷也松了一口氣,看來他不會出洋了,臉上不覺浮現一絲笑意,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出現他對自己的百般呵護,他為官五年從不會猶豫不決,唯獨面對自己絲毫沒有辦法,所有的事情都要得到自己的首肯,才會開口才會行動。
倪潤之輕聲問道:“小姐手上傷口如何了?”
“已無大礙,多謝關心。”伸手接過倪潤之手中的珍珠,冰涼的指尖劃過倪潤之的手心,倪潤之越發的想知道為什麽她要救自己的母親,為什麽贈珠的同時偏要惡語相加。
“雲二小姐此次來路州......”他的眼裏閃過一絲溫情,如同蔓延的藤蔓,牢牢束縛住了雲娉婷的心,她到底要他怎樣?
想到這裏,倪潤之一把握住雲娉婷的手,不禁想起客棧那夜她說的那句:“倪潤之,你一直在我心裏。”
“倪公子,過分了。”雲娉婷想拽出自己的手,奈何力氣不夠,任倪潤之握着,他的手溫暖如故,滑如錦緞,她其實更享受這一刻,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她甚至想他能抱一抱她,感受他昔日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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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眼前突然出現雲玉昭慘死的畫面,雲娉婷猛地抽回了手,倪潤之知道自己失态了,忙告罪離開。兩個人的心明明想靠近,卻不得不拒彼此與千裏之外。
莫問見小姐精神狀态不好,卻不依不撓了,她覺得定要服一顆珍珠,才能痊愈。見雲娉婷不為所動,如同小鳥般在她身邊叽叽喳喳,雲娉婷不得已取出一顆珍珠,上面似乎還有倪潤之的餘溫,“怕了你了,我自己去磨,你幫我找一找這根簪子上的金珠是不是掉落在房內某處了。”
走出房間,雲娉婷問唐掌櫃取了工具,認真研磨起來,莫問尋了半天也沒找到那兩粒金珠,心疼地跺腳,“本來首飾就不多,現在倒好,又多了件殘廢品!”
雲娉婷倒不惱,只要倪潤之不出洋就好,就很好。
莫問接過磨好的珍珠米分兌好湯水,雲娉婷慢慢喝了下去,莫問總算是放了心,這下小姐的身體應該沒什麽問題了。
她哪知道,她的二小姐病的根源是倪潤之,她更不知道,她的二小姐研磨的根本不是南海珍珠,而是普通的珍珠。
倪若楓見哥哥回來,大喜,倪潤之憐愛的捏了捏她的小臉。雖然接下來的日子又不如前幾日了,但是恩科一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倪若楓瞞着倪潤之卻實言告訴倪夫人這三百兩銀子的由來,讓她幫忙隐瞞倪潤之。回到倪家,倪夫人坐在梳妝臺前看着為數不多的幾件首飾,一陣唉聲嘆氣,見他兄妹二人進來,也不似先前那番惱怒。反而慈愛的起身,走到一臉愧色的倪潤之面前。
見母親不加責備,倪潤之更是慚愧,正欲開口,倪夫人輕輕擺了擺手,道:
“罷了,這事因我而起,也由我來了結吧。潤之,娘只盼着你金榜題名衣錦歸來的那日了。”這一番話如同得了大赦,倪潤之對倪夫人更為孝順了。
一家人和了解,美滿的吃了頓團圓飯。
為了趕恩科倪潤之決定第二日回京,叮囑妹妹細心照顧娘親。
倒是商號裏的雲娉婷,心不在焉的拿着毛筆在紙上塗塗寫寫,依舊是倪潤之的字體,看的她出神,結果就是柳眉微蹙或輕聲嘆氣。天已轉涼,雲白軟緞闊袖滾回紋蘭字長衣顯得身子有些單薄。
若不是經歷了那一世的錐骨剜心之痛,恐怕此時的她還如同往常那番天真散漫,只顧男女之間的情情愛愛,然後一步步看着雲家和倪潤之走向滅亡。這一世的她正如莫問所言——長了心眼,會動腦了。
擔憂之下,她竟伏桌而眠......
這是何處,好生恐怖。雲娉婷愣愣的看着雲家的大門被查封,繼而又到了牢獄。只是那些看不清的黑影是誰?為何雲家幾十年的産業,家大業大竟然如同沙樓一般瞬間坍塌,大姐,父親,母親圍繞着她,哭着求她救他們。轉身又看到倪潤之答應了心如豺狼的邵長海,一起斂財,只為購買昂貴的藥材給自己續命……她繼續往前走,前面的路模糊不清,似乎是倪潤之抱着她……
啊!一夢驚醒,汗水濕透衣衫,雲娉婷禁不住咳了起來。
“莫問!”雲娉婷輕聲喊道,聲音中透露着一絲心悸恐慌。
“哎!”莫問悶悶應了一聲。
“沒事……”雲娉婷見莫問滿臉緊張,淡淡一笑,輕描淡寫便掩飾了過去,“我想喝水,你在做什麽?”
莫問急急從床後邊鑽了出來,臉上幾處蹭到了床底的灰,原來她還沒睡,正在認真的給雲二小姐找發簪上的金珠。
殊不知今晚倪潤之已和明天去往京城的一輛馬車商談好時間,準備離開路州。步履匆匆之餘,路過雲氏商行時駐足在門前遲遲沒有移步。月下的他只身站定,一身白衣似乎從畫中走出一般,從容優雅,擡頭看到後院的燈火未熄。心中暗道:罷了,既然雲二小姐如此避開自己,不如趁早離開,以免留在此處讓她落得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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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京城內已經一片喧嚣。天子腳之城自是比其餘縣城熱鬧,大街小巷的商販此時都陸續擺好攤子,各自忙開了。
起得比他們更早的便是雲家上下,雲玉昭一身紫華蹙金廣绫鳳越牡丹羅衫裙,秋風微涼,她披了件藏青色鑲珍珠的披風,甚是威風。小厮剛剛開門,迎面走來一個高個漢子,雲玉昭以為是誰,竟是那練家子——練子超。
“大姐!”練子超倒也不客氣,定定站在雲玉昭面前,正樂呵呵的看着面色匆忙的雲玉昭。雲玉昭愣了愣,這個大個子這麽早就來,真是出人意料。
“練子超,你這麽一大早來……”
“大姐,娉婷走之前吩咐我注意觀察您的去向,我每日習慣四更起來練武,所以……”說完呵呵笑了起來。
不等他說完,雲玉昭自是明白了,看着眼前這個大高個憨笑覺得還真有點可愛。原來是雲娉婷交代他來協助自己。心裏閃過一絲訝異,一向不問家事的妹妹似乎有些變化,比以前成熟了許多。
一行人熙熙攘攘往前走去,一醉閣位于京城內繁華深處,此刻早已經打開了門。裏裏外外忙的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