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8)
害怕馮漓真的将她趕出溫饬殿,于是将真相和盤托出。
“父親?你是說父親安排你在我身邊?”馮漓疑惑道。
“是!老爺說,問縷姑娘縱然心細,但因與娘娘感情甚篤,怕姑娘不能時時在娘娘身邊提點,于是便吩咐奴婢在娘娘身邊。”
“可是你從我未進宮之時便已在宮中做了宮女,父親又是如何得知我會進宮?”馮漓轉念一想,覺得她的話有破綻。
“是,奴婢在娘娘未進宮之前就已經做了宮女。可在這之前奴婢只是侍候在北宮宣明殿外的一個普通宮女,老爺并未吩咐我需要做什麽。直到娘娘進了宮,老爺才吩咐奴婢到娘娘身邊近身侍奉。”
“什麽?”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馮漓向後退了兩步。
父親居然早已安插了眼線在宮中?在自己還未進宮之前父親就已經有了眼線,居然還是侍奉在陛下的北宮宣明殿外的宮女?馮漓一時間有些眩暈,父親的朝堂之事她從未過問,至于安插眼線之類的自己更不會知道!可如今身邊的這個宮女,不僅知道了蘇姐姐與自己的對話,還阻止自己去救蘇姐姐!那麽這麽說,蘇姐姐也定是與父親相識的,或者說蘇姐姐的刺君行為與父親也有着直接的關系?那麽蘇姐姐那日在禦花園中無論如何都不與自己相認,還有,蘇姐姐無緣無故在紅葉雅居消失卻去了淮陽王的府上做舞姬是不是父親也都知道?還是父親刻意安排如此?蘇姐姐到底與父親只見的關系又是怎樣的?
馮漓想到這些,忽然間無法呼吸。這樣複雜的朝廷之事,蘇姐姐為何要卷進去?而自己是不是無緣無故中也被父親安排在走這樣的路?這所有的所有,馮漓都無法在短時間內想明白。
想到了蘇之遙,馮漓一陣心痛,那可是曾經那樣溫柔秀美、教自己下廚做點心、會彈琴作畫的一名奇女子啊!如今卻要落得個亂棍打死的下場!馮漓撫住胸口,只覺得胸口一場憋悶,臉色蒼白,汗珠一滴滴的掉着。
“娘娘!娘娘!”如雪見馮漓此狀,上前扶住了馮漓。
“我要去見蘇姐姐。”馮漓的神情中帶着不解與堅定。她還有好多好多的疑問想要解開,她要去見蘇之遙!她不相信那個溫婉如水的蘇姐姐居然能牽扯到這樣一場複雜的宮廷政變中!
“娘娘千萬不可啊!蘇姑娘現在可是大逆不道的謀逆之人!娘娘若此時去看望蘇姑娘那不是讓有心人得了把柄!”如雪一聽,焦急的反駁道。
馮漓捂着胸口,有些許有氣無力,但那份堅定依然未變。“不,我一定要去!即便是死,我也要去見蘇姐姐!”
“娘娘!”
馮漓轉過頭,看着如雪,堅定無比。
“如果娘娘一定要去,如雪不阻攔。可是,娘娘要以家族為重,現在府中上上下下的命運時刻都系在娘娘身上!娘娘要是沖動,萬一有什麽後果……”
“我自有分寸!你只管安排便是!”馮漓一語打斷如雪。
看到馮漓如此堅定,如雪也不好在說什麽,只能輕輕應一聲,“諾。”
果真,如雪很快打點好了一切。此時的馮漓已經來不及多想如雪到底是如何為自己做好的這一切,一心只想快點見到蘇之遙。如雪将馮漓打扮成內宮侍人的模樣,馮漓又拿了劉莊的腰牌,黑夜中出了溫饬殿。一路上躲避了不知躲了多少士兵、宮人的眼線,好不容易才得以溜進層層戒備森嚴的天牢之中。
如雪已為馮漓安排好了一切。入了天牢之後,馮漓幾乎沒有廢什麽力氣便到了最裏面的一間:專門關押朝廷重犯的牢房。
“有話快點傳!傳完了趕緊走!”看守的侍衛将牢門打開,放馮漓進來,一邊罵罵咧咧的吼着離開了。
“蘇姐姐!蘇姐姐!”馮漓低聲喊道。
此時的蘇之遙,絕望的倚在牆邊上,透過監牢的那個小窗戶灑進來的月光,凝思。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在呼喚自己,蘇之遙站了起來,踉踉跄跄走到門口,發現來者居然是馮漓!
蘇之遙有些不可置信的将伸出手,馮漓抓住她的手,看到昔日裏那樣柔美的蘇之遙此時卻面色憔悴,因為剛受完刑,臉上還挂着血跡,馮漓輕輕的撫摸着蘇之遙的臉,眼淚已奪眶而出。
“蘇姐姐,疼嗎?”馮漓将懷中的創傷藥拿出要為蘇之遙臉上的傷上藥。
蘇之遙輕輕的壓住馮漓的手,搖了搖頭,苦笑一聲,“不用了。”
“姐姐……”馮漓哽咽,話在喉頭再也說不出。
蘇之遙拭去了馮漓臉上的淚,輕輕嘆口氣。“好妹妹,不要哭。”
馮漓幽咽着點點頭,眼淚卻還是一滴滴的落在了蘇之遙的手上。
“姐姐,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這一切的一切全都變了樣子?……姐姐你告訴我,或許,或許我還可以救你!你說你是被逼的,我去求情,去求太子,去求皇上,總可以……”馮漓越說越激動,聲音逐漸變得顫抖。
“妹妹,好妹妹!”蘇之遙打斷了馮漓,握住了馮漓的手,幽嘆一聲,哽咽道:“我是自願的。”
馮漓身體一僵,全然愣住。
她完全不能相信眼前的蘇之遙能說出“自願”這樣的話!在她的眼中,蘇之遙重義,仿佛能讀懂每個人的心情一樣那般的知心,懂自己說的每一句話,也懂自己那些沒有說出來的話。這樣一個溫順柔美的女子,怎能與謀逆這樣的事情聯系起來?
馮漓使勁搖着頭,喃喃道:“不,我不信,姐姐,你一定是受人脅迫!我不信姐姐會做這樣的事情!”
“妹妹!”蘇之遙緊了緊握住馮漓的手,“我已經說了,我是自願的。”
馮漓含着淚注視着蘇之遙略微疲憊的雙眸,目光中帶着不解,帶着不忍。
蘇之遙清澈如水般的眸子只是與馮漓對視了短短幾秒,別轉過頭去。
“事情已成定局,我是大漢朝的罪人。”蘇之遙說完這句話,重新轉過頭,看着馮漓,嘴角挂着一絲難以言明的微笑。
“漓兒,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是那麽的羨慕你,或者說,我都有些嫉妒你。”
馮漓看着蘇之遙的目光,愈發不解。
蘇之遙苦笑一聲,放下握着馮漓的手,轉身,看着窗外寧靜的月光,輕聲說:“因為你是自由的。你可以自由的去愛,自由的去恨。這是我一生都無法得到的。”說着,蘇之遙垂下了雙眸,嘗嘗的睫毛上布滿了水汽。
蘇之遙閉了閉眼,鼻子一酸,兩顆淚珠便落了下來,落到她白如蠟雕的手腕上。
馮漓聞言,身體微微一顫,為蘇之遙這幾句話深深的震撼。
窗外的月光依舊那麽美,那麽靜谧,能量卻又如此強大,強大的将它那特有的霜白撒進了牢房的每一個角落,也灑進了所有人的心。
“在紅葉雅居的十多年是我最快樂的十多年。雖然沒有自由,也不能向往自由。這十多年,我見過多情的,薄情的,重義的,寡義的,形形□□的人,但我卻能認識班公子與你,是我蘇之遙這輩子最大的幸事。”
蘇之遙擡起頭,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痕,轉過頭去,看着馮漓。淡淡一笑,“你還有那麽多美麗的年華。雖然我知道,你心裏愛着的一直是他。”
馮漓身體抖了抖。看着蘇之遙,“姐姐……你,你都知道?”
蘇之遙輕輕點了點頭,“既然愛了又怎麽能那麽輕易的放下。我懂。”蘇之遙緩緩走到馮漓身邊,伸出手,理了理馮漓額間的碎發,“多麽美好的年華,妹妹,切記一定要珍惜。無論如何,好好活下去就是對彼此最好的承諾。”
聽到蘇之遙的這些話,馮漓忍不住的握住了蘇之遙的手,啜泣道:“我知道,蘇姐姐,我會好好記住的,記住你說的……”
馮漓說到這,已經泣不成聲。
“好妹妹,不要再哭了。這麽美麗的容顏,可不許有悲傷。”蘇之遙再次為馮漓拭了拭眼淚,微笑着注視着馮漓,“如果有來生,我還要認識你們。我要在月下起舞,聽你撫琴,聽公子吹塤。”蘇之遙頓了頓,一聲長嘆,眼前好像又浮現出在紅葉雅居的那晚:馮漓撫琴,班固玉立月下,吹奏的塤音幽咽纏綿……
“夜聞幽咽千行淚,一曲夢回紅葉居……”蘇之遙口中喃喃自語。遙望着三尺窗外的一輪圓月,蘇之遙的心卻無比凄寒:她還有多少話還未來的及說出口,她還有多少話想與他說……而現在,居然連最後一面都注定見不上……蘇之遙幽咽,一旁的馮漓亦是淚流滿面。
“嗨!好了沒有啊?趕緊的趕緊的!這是死囚!時間不能再長了!”不遠處響起了看守的侍衛叫罵的聲音。
馮漓拭去了眼角的淚珠,依依不舍的拉着蘇之遙的手,“蘇姐姐……我,我舍不得你……”
“走吧。”蘇之遙的眼淚一滴滴掉落在地,狠心将馮漓緊握住自己的手捋開,回過頭去。
馮漓含着眼淚,再也說不出一句話。這兩個字如同一把刀,将馮漓的心剜的生疼,她伸出的手只能隔在半空中,卻再也觸摸不到蘇之遙。
馮漓定定的看了看蘇之遙,蘇之遙再也沒有轉身。于是馮漓轉身,離開。
就在馮漓跨出牢門的瞬間,蘇之遙轉過身來,喊了一句:“等等!”
馮漓慢慢轉過身。
蘇之遙走近馮漓,帶着懇求的語氣對馮漓說道:“在紅葉雅居的正廳還有一幅圖。拜托妹妹,無論如何要交到公子手上。”說罷,蘇之遙對馮漓點點頭,再一次的懇求道:“拜托了。”
馮漓含着眼淚點點頭。毅然轉身,離開。
馮漓轉身的一剎那,已然忍不住的捂住臉,快步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她沒有看見,其實蘇之遙的眼淚已是洶湧而出,滿面淚痕。
馮漓怕自己一轉身就會再也忍不住的抱住蘇之遙;
馮漓怕自己已經無法控制的眼淚會讓蘇之遙傷心不已;
馮漓怕再多呆一會兒她會忍不住的沖出去為蘇之遙求情,哪怕失去自己的性命;
馮漓怕……
馮漓怕的太多,可她最怕的是她要眼睜睜的看着蘇之遙赴死,自己卻毫無辦法,那種無力與無奈,将馮漓徹底壓的無法動彈。除了傷懷,愧疚、自責如□□一般悉數浸潤了馮漓整個身體,馮漓無法呼吸,她呼吸的每一寸空氣都帶着疼痛,一點點浸透,一點點的流入血液,再一點點的肢解她的身體……她渾身無力,似要癱倒在地。
馮漓幾乎逃離似的離開天牢。
如雪早已在外候着。看到馮漓滿臉的淚痕,如雪只是輕輕嘆口氣,并沒有多說什麽,便陪着馮漓躲開了層層眼線回到了溫饬殿。等到所有的一切都恢複平靜已是半夜了。
馮漓渾身綿軟,走起路都輕飄飄的沒有了任何知覺。她一直覺得剛才的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馮漓伸出自己的手,輕輕嗅了嗅,仿佛手上還殘留着蘇之遙手上的香氣。
馮漓靠在書案旁,細細回想着曾經的一切,從第一次見到蘇之遙開始,再到她親手教她做點心,後來到她在月下起舞,曼妙的舞姿……這一切竟都如昨日一樣,現在回想起來還歷歷在目,可為什麽還有兩日,只還有兩日!蘇之遙便會終結她的生命!一想到這,馮漓覺得整個空氣都是壓抑的,心痛的無法宣洩!馮漓抱緊了自己的腿,蜷縮成一團,渾身有些瑟瑟發抖,最終還是忍不住,哭出了聲來。
兩日後,連綿的細雨一直從前一晚下到第二日午時,還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整個天空陰沉沉的,空氣中似乎還帶着一絲腥味,飄到了皇宮的每個角落。
蘇之遙被拖上刑場,亂棍打死。
聽說當時血流了一地,整個人都被打的開了花,慘不忍睹。因無人收屍,最後被宮人擡出去,随便扔去了亂葬崗。
因謀逆事件涉及到皇子與驸馬,劉秀特意下了旨意,此事低調處理,不可大肆宣揚。據說,在審問劉延之時,劉延一口将所有的罪名推到了韓光與那個舞姬的身上,倒是将自己推得一幹二淨。
劉秀始終是顧念父子感情的,反正刺殺自己的舞姬已經被正法,而且韓光也在刑訊的逼供下承認了所有,因此劉秀下令誅殺韓光,館陶公主在長秋宮門口哭跪了三天三夜,由陰麗華出面求情,劉秀決定不株連韓氏,責令館陶公主攜子搬離驸馬府,并幽禁于公主府,無诏不得外出,令其面壁思過,日日抄寫經書以贖其罪。
對劉延,劉莊還是抱有愧疚之情的,不僅是對她,也是對他的母親——前皇後郭聖通。畢竟是前皇後之子,再加上劉秀本身因想立陰麗華與劉莊為皇後、太子,不惜廢了郭皇後與前太子,劉秀每每想到這還是心存內疚。于是下诏:“淮陽王受蠱惑在前,其罪不及誅。令全家前往封地,終及此生,非诏不得入京。”由此,保住了劉延的命。
其他直接參與謀逆的,全部杖殺或絞刑,其女眷一縷流放邊疆,終身為奴。間接參與謀逆的,按其參與程度亦對其有不同的處理方式。
而燕述,因其救駕有功,特此加封為禦林軍一等帶刀侍衛,不僅能随時進出太子的承光殿,還能随意進出劉秀的寝殿以及北宮宣明殿,劉秀此舉代表着今後內廷安保都交由燕述協理了。
這件事在朝廷上引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間,所有朝臣們對此皆是三緘其口,不敢多加議論,生怕與淮陽王扯上關系。
得到這樣的結局,對寇損與燕述來說自然是再滿意不過。
劉延被遣、韓光被殺、館陶公主被幽禁,而此次最重要的便是拔掉了馮彰的一個親信:蘇之遙。這些都讓寇損與燕述興奮不已。清除了一個極大的障礙,要知道,此前劉延是手握重兵的一品親王,韓光是驸馬都尉,征戰沙場,手上也握有三十萬兵馬。館陶公主劉紅夫雖不是陰麗華親生,卻從小也是由陰麗華看着長大,陰麗華對她的疼愛自然不少。劉秀一直對劉延與館陶甚為疼愛。他所有的兒子中,除了劉莊,劉秀最疼愛的便是劉延。
如今這樣的光景,劉延怕是在緩不過神來了,至于館陶公主,本就一介女流,寇損也并沒有将她放在心上,利用她只是想除了韓光罷了。現在所有的都已清理幹淨,寇損自然是神清氣爽。這幾日上朝明顯容光煥發,反觀馮彰,雖然仍舊是面色平靜,但還是能看出一絲疲态。
寇損暗自冷笑,馮彰,你離倒臺之日不遠了。
☆、第 63 章
? 大漢邊境。
深秋的西域,秋高氣爽。藍藍的天空明淨的如一方無垠的藍色絲綢,毫無褶皺,絲滑無比。遠處的山脈連綿起伏,戈壁中不時有風吹過,又矮又密的芨芨草随風搖擺着,既荒涼又滄桑。大自然中的一切就是如此神秘,既有熱鬧的鬧市,又有偏僻的鄉鎮;既有水草豐美的中原,又有風光奇特的大漠;既有洛陽城漢宮禦花園裏嬌美罕見的花朵,一樣還有大漠中向來無人問津的荊棘叢林與矮灌木。
經過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大軍已經全部進入邊境,并在窦固的命令下安營紮寨,按兵不動。班固與耿異按照之前商定好的潛入北匈奴。
臨行前,二人去向窦固告別,窦固只是輕嘆一聲,道:“此去兇險萬分,萬望二位保重。我在大營之中等你們二位歸來!”窦将軍一襲肺腑之言,說的讓班固與耿異心裏酸澀苦楚,随喬裝後在一個黑夜中離開邊境,窦固一直目送他們進入北匈奴,暗自唏噓。
因耿異一口流利的匈奴語,進入匈奴後倒沒有太多的麻煩。班固不會匈奴語,所以只能閉口不言,扮演一個啞巴。兩個人互相幫襯,互相照應,終于在幾日後找到一個合适的機會混入了匈奴的大軍:在當地的英雄大會上小露身手,被匈奴王庭一位王爺的副将相中,覺得二人進入軍中幹點雜活,教教那些剛入軍營的一些簡單武藝還是不錯,于是帶回軍中,随便安置了一下便放心離開了。
接下去很多事情便順理成章:耿異與班固分頭行事,打探大軍糧草的位置以及軍饷用度,更重要的是因為匈奴是草原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他們需要打探的便是每年大軍營地該搬離哪裏,又該在哪裏安營,最後一想重要任務便是,摸清他們對大漢朝的作戰計劃以及用兵規劃等。耿異對西域的地形頗為熟悉,于是便經常從軍中将士們天南地北的聊天中獲取消息。更是因為班固的聰慧,私下給耿異除了不少主意,讓耿異一步步接近那位副将,從而能夠更方便的得到有用的信息。
這天,匈奴王庭還如往常一樣。蒲奴在帳內與諸位匈奴朝臣議事。琬瑜剛出去溜了一圈馬,回來後,看到帳中擺滿的郁金香,欣慰一笑。這麽多年以來,自己的習慣從未改變:每天自己的帳中都要有新鮮的郁金香。所以其他人的大帳內都是一股酒肉味,只有她的大帳內清新淡雅,如春季的百花園一般,空氣都是芬芳、有着清淡香味的。
扔下手中的馬鞭,冷琬瑜走到幾案旁,拿起擺在上面的郁金香,仔細嗅着它淡淡的香氣。
“阏氏,有要事相告。”賬外傳來一聲低低的男聲。
冷琬瑜聞言,輕輕皺了皺眉,将手中的郁金香重新放回了幾案上,“進來吧。”
“這是主人的信件,請阏氏查閱後答複。”來者将手中的信件交給冷琬瑜。
打開後,只有簡短的四個字:客人已至。
冷琬瑜蹙着眉頭,将手中的紙條随手扔到旁邊的火盆中,紙條頓時化為灰燼。冷琬瑜盯着火盆,良久未發一言。
“阏氏,主人急等回複。”來者看看冷琬瑜,語氣中有些急不可耐。
“我知道了。你回去複命吧。”冷琬瑜并未轉身,只是別轉過頭去輕輕的說了一句。
來者得到冷琬瑜的應允後便急急退出了。
冷琬瑜的眉頭蹙的更緊了。平常都是白蠟封口,那樣的消息只是普通消息。今日這則消息以紅蠟而封,說明事情緊急。而看到紙條後的冷琬瑜終于知道消息為何為加急信息了:大漢朝已有所動作,派來的人已經潛入了匈奴內部。冷琬瑜對着火盆發了一會兒愣,如果平常自己收到來自那邊的消息,必定會第一個跑去告訴蒲奴,尤其還是如此重要的消息。但今日,冷琬瑜定了定神,并未着急去見蒲奴,而是不動聲色的拿起馬鞭,走出了大帳。
軍中的一切因為有了班固的謀劃,耿異得到的信息越來越多。兩人悄悄将得到的不同消息彙總,寫到了紙上,并裝在了罐子中埋到了地下。這幾日聽說蒲奴正在籌議攻打南匈奴進而進犯大漢朝的計劃,班固與耿異就等這條最後的信息,得到之後便可返回邊境告知窦将軍。
因為蒲奴與王庭中的幾位王爺都各抒己見,因此大軍的計劃是一改再改,始終沒有個定論。蒲奴終于今日在王庭之上發了怒,責令各位王爺一定要站在一條戰線上,呵斥除了幾位王爺完其他幾個部落的首領為了各自的利益都不肯想讓,其他幾位首領聞言都不敢多加辯解。于是耿異便等着這個好機會能夠獲得他們統一意見後的計劃。
這一晚,耿異悄悄躲在這位王爺大帳之外,聽副将與王爺的商議詳情。班固則負責另外一位深得蒲奴器重的部落首領,從他那獲取消息。兩人歸來以後已是深夜,互相核對了自己得到的消息,發現他們從兩位王爺與首領處得到的進攻計劃居然是一致的!
“如此說來,明日王庭之上蒲奴通過這個決議的可能性很大。”耿異劍眉微挑。
班固點點頭,“我也覺得應該是。不過還不知道其他幾位王爺與部落首領的計劃。只有等明日才能确定了。”
“恩,不過,如今這位來自北匈奴以西的喀拉裏部落首領深得蒲奴的器重,它的位置可是北匈奴往西南擴充的重要樞紐。因此這些年蒲奴為了籠絡這位首領可謂是花費了不少心思。另外右谷蠡王,雖然蒲奴面上對他十分平淡,但據我所知,這位右谷蠡王年輕時曾經幫助蒲奴奪得汗位,蒲奴不可能對他的這份恩情這麽快就忘了。果真,蒲奴這麽做是因為要平衡左右谷蠡王在王庭中的勢力。如果他對右谷蠡王太好,勢必會引起左谷蠡王方面的不滿,為了不給右谷蠡王招致殺身之禍,蒲奴表面上對兩者是一碗水端平,實則還是傾向右谷蠡王。所以,我估計,這個計策其實蒲奴現在已經知道了,明日的王庭密謀也就是由蒲奴出面,名義上為共同商議,實則只不過是公布一下而已,其他的王爺與部落首領只有聽命的份兒了。”
班固聽着,沉思着,覺得耿異所說與自己所想剛好不謀而合。班固淡淡一笑,有些打趣道:“耿兄,我們明日便可打道回府了。”
耿異笑笑,不言。
離開的這些日子可真是不好過,整日裏心驚膽戰,小心翼翼,每日裏都提心吊膽,生怕被他人發現。不過這苦日子終于要熬到頭了,就等最後的結果,然後兩人便可拿着得到的信息回去了。
班固看耿異不言,自顧自的掀開帳簾,坐到門口,望着天上的月亮發呆。想他班固一屆文官,從未想過哪一天還能出來做武官做的事。如今身處敵營腹地,連生死都不能自由掌握,說不好哪天就真的會死在這,或許連個屍體都找不到。想到這,班固只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耿異拿着一袋酒,走到班固身旁,走下,将酒遞給班固,“想什麽呢?”
班固飲了一口酒,笑笑。
“哎,沒想到我們二人竟然能在北匈奴的王庭之地對月暢飲。此生足矣。”耿異接過班固手中的酒袋。
終于在不知多久的沉默之後,班固開口:“耿兄,我從未主動問過你關于嫂子的事情。只是聽你偶爾提及,你們曾經一起游歷過西域?”
耿異一愣,沒想到班固會突然問他這個問題。但又冷冷一笑,飲了一大口酒,“別說是匈奴,那時候我們還一起游歷過西域不少小國。”耿異頓了頓,仰頭盯着天上那輪圓月。“如果不是她,我也不會回去洛陽城,更不會去做官,還與父親相認。”
班固點點頭,之前聽耿異無意中提到過。但終究是父子,耿國大将軍在得知窦将軍的得力手下幹将居然是自己失散邊境多年的兒子,還是喜極而泣。特意奏請了陛下,将耿異的名字改回了耿秉。只是耿異覺得跟父親分開多年,始終無法完全融入到耿國現在的家庭中,私底下也還是讓他人稱自己為耿異。可這一切最重要的是,他心裏始終有個結:父親只承認了自己卻還是沒有将自己已過世的母親的牌位接回耿府的祠堂之內。這就說明父親自始至終都不願提及自己的母親。如此一來,耿異就更不願意回去耿府。平日裏在沙場練兵,偶爾會回去耿府看看也算說得過去了。
耿異幽幽嘆口氣,看着手中的酒袋,“我只知道映雪是被匈奴人殺死的,而她,卻是為了救我。本來該死的人是我,卻不料傷了映雪。那個時候還有兩個月就是我們的婚期了。”耿異說起這些時,語氣中有遮擋不住的落寞與後悔,聲音也越來越低。
“那後來呢?你去追蹤了麽?查到到底誰是兇手?”
耿異搖搖頭,“我不是沒有線索,只是我現在還不确定。等完結了手上的這件事,回去了洛陽城我便會将此事做個了結。也算對得起映雪愛我一場。”
耿異将目光收回,深邃的眸子有所迷離,若有所思道:“只是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來人為何要殺我。”
班固微微蹙眉,道:“這簡單,等耿兄抓到兇手一問便知。”
耿異點點頭,長舒一口氣,“我又何嘗不希望如此?我不想映雪就這樣去了,一點緣由都沒有的就這樣去了。”說罷,耿異又飲了一口酒,随後将酒袋遞給班固。
“班兄弟,你我兄弟一場,跟你我也沒什麽可藏着的。”耿異重新看着班固,眼神微凝,道:“其實你想的什麽我都知道。”
班固淡淡一笑,無言。
“你對她的感情,這種感受沒有人比我更能體會。在認為自己已經得到了之後卻又猛然失去,拿去失落感與心痛真的能将人壓垮。尤其是彼此真的付出了真心,真正的懂得這世上什麽是愛。我的經歷告訴我,這樣的感情雖然牢固卻絕又如此脆弱,脆弱的能讓人一夜之間便白了滿頭的發,覺得這個世上即便贏了所有卻還是一無所有。那樣的悵然若失,真的會覺得這個世上存在的一切便都沒有了意義。不過我不後悔,雖然那個我最愛的人離開了我,但我擁有了這個世上最純潔的愛。”
班固低頭不語,心中所念所想的那個人一直浮現在自己的腦海之中。
“不過兄弟,你是幸運的。好好守護她吧。還能夠看見她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其實就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哪怕,你們現在、今後都不能在一起。但至少,你們的心思彼此都懂。”
說完,拍了拍耿異的肩,“別想太多了。時辰不早了,休息吧。”說完,掀起了帳簾,走進大帳。
月色依舊那樣清冷。太陽落山後的西域好安靜好安靜,安靜的只能聽見遠處大漠的風聲,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寂靜。霜白的月色下,遠處時不時傳來幾聲狼叫聲。孤獨,寂寥。
第二日天還沒亮,班固翻了一個身發現耿異已經不知去向了。想到今日要完成的大任務,班固頓時沒有了睡意,匆匆忙忙爬起來胡亂擦了一把臉,便出了大帳去尋耿異了。
班固看見耿異正在馬廄裏喂馬,于是裝模作樣的掕了一桶水走上前,低聲道:“可有什麽消息?”
耿異擡頭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搖搖頭回道:“還沒有,不過剛才看見士兵向蒲奴的大帳裏送吃的,想必今日未必會在王庭的大帳之內。我推測,蒲奴很有可能只讓幾個相關人士在他的大帳內一起商議,也是為了保險起見。”
班固聞言,若有所思,點點頭,輕聲道:“恩,一會我就在大帳旁,大家見機行事吧。”
耿異聞言,沒再說話。只是默默的點點頭,之後便提起空桶走開了。
蒲奴起了一個大早。因為今日要做攻取南匈奴的最後定奪,早晨起來便出去溜了溜馬。
剛遛馬回來,牽着馬走進馬廄,剛好與提着空桶出馬廄的耿異照了面。耿異剎那間有些驚慌,向蒲奴行了匈奴禮儀便退了出去。蒲奴開始并沒有在意,只是徑直走了進去,将馬拴在一旁。可突然間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走遠的耿異,蒲奴微微皺眉,怎麽這樣的背影看着如此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可蒲奴想了一會兒怎麽也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裏見過,于是蹙着眉頭望着耿異的背影發了一會呆,走了出去。
這會兒,班固剛好還在馬廄之中,蒲奴看了一眼正在給馬喂水的班固,走上前去,拍了拍班固的肩。
班固擡頭一看是蒲奴,便行了禮。
蒲奴将班固上下打量一番,總覺得眼前這個人好像與匈奴人比起來少了點什麽,但自己也說不出那種感覺。于是問道:“你可知道剛才那個從這裏出去的人是誰?”
班固“咿咿呀呀”的比劃着,蒲奴一看是個啞巴,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走出了馬廄,徑直走向自己的議事大帳。
果真,蒲奴宣布今日休朝一天,只是通知了幾個親近的王爺與各個部落的首領前來自己議事的大帳。只是一會兒工夫,所有的王爺與部落首領都已經全部到來。
因蒲奴的議事大帳向來不允許女子随便進入,賬內的雜活一般都是由其信任的将士們打理。耿異費了不少功夫才得到這樣的機會,負責往大帳之內送食物,以及賬內的一些雜活兒、熬制奶茶等今天全都是他的活。班固則在大帳外不遠處幹着雜活,時時刻刻都注視着賬內的方向,以便情急之下能做出應變以幫助耿異。
蒲奴與諸位王爺、部落首領商議攻取南匈奴的詳細事宜。耿異在一旁不動聲色,卻一點點的記下蒲奴所說的每一句話,于是不自然的便放慢了手中的動作。果不其然,昨日自己與班固預料的沒錯,蒲奴确實還是信任右谷蠡王與那位喀拉裏部落的首領。其他幾位王爺與部落首領一一敘述了自己的想法,蒲奴只是靜靜的聽完,但卻不做任何評論。只有在右谷蠡王與喀拉裏的部落首領說了他們的計謀後,蒲奴大加贊賞,并當即決定要派一位使者前去南匈奴,并且着重要對南匈奴的單于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施行所謂的“詐降”之術,在南匈奴放松警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