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1)
1.
第二天中午,白肆帶兩人去了一家火鍋店。
店面不大,走進去只覺人聲鼎沸。火鍋四溢的香味,袅袅蒸騰的白煙,還有往來穿梭的服務員,把整間店子渲染得紅紅火火。
沈千秋也有些心裏沒底,不由得看了白肆一眼。煙火缭繞間,白肆粲然一笑,拉起沈千秋的手臂擡步向內走去:“到了這兒,就一切聽我安排。”
大廳的桌子是一水的木頭圓桌,桌與桌之間僅有容一人通過的距離,基本擡眼就能看到相鄰桌上的菜色。趙逸飛邊走邊咽口水:“這家的火鍋味道太正了,光聞味道就知道是我們那邊的鍋底……”
白肆輕車熟路領着兩人一路往裏走,一邊點點頭:“你還真說對了,這家老板就是地道的四川人。”
繞了兩個彎,三人進了後院,來到一條走廊。走廊一邊是一間接一間的雅座,另一邊正對着庭院。院子不大,植一棵古柳,兩樹桃花,再加上一個養着活魚的水缸,把地方占得滿滿當當。
四月的臨安,柳樹新綠,桃花落盡,但好在院子裏一盆接一盆地擺着不少芍藥花,紅的粉的,開得正熱鬧。這一院子紅紅綠綠,再加上那一缸子自在悠然的魚,透出一股子世俗煙火的熱鬧氣。
三個人往走廊裏這麽一站,迎面就走過來一個穿着黑色制服的服務員:“三位,咱們後院的房間都需要提前預訂的,不知……”
白肆開口就道:“訂了,姓唐。”
那服務員聽了就一伸手,示意三人跟着他走:“三位往這邊請。”
訂好的雅座在正手第三間。走進去就會發現,房間裝修得實在不能更簡單,白圍牆水泥地,木頭桌木頭椅,乍一看還不如前面大廳顯得體面。
白肆徑直在面朝着門廊的位子上坐下來。趙逸飛不禁瞟了他一眼,見他沒有半點反應,就小聲提醒了句:“白肆,那位子是上座……”
雅座既然是唐先生訂的,他們又是有求而來,論理應當把上座的位置讓出來才是。
白肆聞言,眯着眼睛一笑。不等趙逸飛再講話,門簾掀開,打外面走進來一個人。瘦高個,蠟黃的臉,耷拉眉毛大小眼,穿一件半新不舊的黑棉衣,走進來就拱着手滿臉堆笑:“唐少,大駕光臨,蓬荜生輝啊!”
趙逸飛噎了一下,左看右看,最後終于确定,來人嘴裏的“唐少”,稱呼的就是坐在主位上的白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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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場反應最大的人還不是他。沈千秋之前坐的位子有點逆光,門外有人進來時,她得稍微眯着眼睛才能看清對方。等那人又往前邁了一步,整張臉落入陰影之中,清晰的五官特征凸現出來。沈千秋先是微微皺起眉,緊接着渾身一個激靈,“騰”地一下站起來,兩步沖到那人跟前,扯住他一邊的手臂道:“你是……你是章……”
情緒來得太突然,不說別人,連沈千秋自己都沒料到,開口說話時都有些含混不清:“你是章……”
那男人一眼大一眼小,一雙耷拉眉顯得特別喪氣,眼看着沈千秋沖過來揪住自己的手臂,第一反應竟是擡起另一條胳膊擋住自己的臉:“哎,哎,有話好好說,別打臉!”
沈千秋一把扯下他擋臉的手,沖他說道:“章叔叔,是我,你不記得我是誰了嗎?”
那人兩只手都被她制住,本來比沈千秋還高一點的個頭,卻沒有半點要反抗的意思,只是怯怯地撩起眼皮兒,把沈千秋從上到下飛快打量了一遍,才說:“這位……大姐,你看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不姓章,姓李……”說完,又求助地看向白肆,“唐少,你幫着解釋解釋噻。”
他開口說話的時候,沈千秋有了一瞬間的恍惚。印象裏的那位章叔叔口音複雜,南腔北調,川音京腔夾雜着來,小時候她就怎麽都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哪裏的人。而今這位姓李的人,一嘴川普再明顯不過。她平時總和趙逸飛混在一起,常常聽他不時冒兩句家鄉話,時候長了對川蜀一帶的口音也很是了解。
再看這個人的模樣,雖然五官與當年章叔叔的幾乎一模一樣,氣質卻大不相同。那個章叔叔雖然吊兒郎當,卻不會像眼前的人這樣畏畏縮縮,對一個女人都不敢動手掙紮。
沈千秋目露狐疑,卻漸漸松開手,那姓李的又讨好地朝她笑了笑:“大姐,我姓李,大名李三川,熟悉的朋友都叫我六子。我和唐少也算得上舊相識,不信你問他,這間火鍋店我都開了三年多了……”
白肆早在沈千秋沖上去的時候就跟着走到近前,此時看也不看李三川,只問沈千秋:“怎麽回事?”
這個人的歲數約莫四十歲,沈千秋叫他“章叔叔”,又是一臉許久未見的模樣,想來這個人是在當年那件事發生之後才認識的。那個時候姓章的有多大,三十出頭?他們年齡相差不小,又壓根不是一個圈子的,千秋怎麽會認識這種人?
沈千秋不想讓另外兩人過多知道章叔叔的事,幹脆垂下眼簾:“沒事……認錯人了。”
白肆和趙逸飛一齊看着她,兩個人都沒說話,但心裏的判斷卻如出一轍:這姑娘在說謊。
白肆眼色微沉,十多年的光景,如今再度重逢,沈千秋不僅時時處處跟他保持距離,現在還會對他撒謊了。
趙逸飛則在心裏暗嘆:女娃娃長本事了啊!張口謊話面不改色啊!
李三川非常明顯地松了一口氣,整了整棉衣裏的襯衫領子,招呼幾個人:“誤會一場,誤會。那個……唐少,兩位大哥大姐,坐啊!”
三人心思各異,各自落座。
李三川把桌上現成的碗筷分出四份,分別擺在幾人面前,一邊賠着笑說:“唐少今天賞光,說要帶兩位朋友過來。我這小地方,也是許久沒有高人賞光了。咱們今天吃好喝好,聊好玩好,盡興哈!”
趙逸飛不免有點愕然:“你是這家火鍋店的老板?”
李三川挺直腰板,面露羞澀:“是呢。”一面又整了整自己的衣領,頗為忐忑地看了白肆一眼。他背對着門坐在最下手的位置,明顯這餐飯是打定主意當陪客的。他說,“唐少今天叫得急,我這事先也沒來得及換衣服,讓二位見笑了。”
沈千秋此時已經冷靜下來,冷眼觀察着李三川,見他每說一句話前,都要不自覺地整衣領,透過領口可以看到裏面厚實的絨面。其實他穿的根本不是正經襯衫,是近兩年冬天網上熱銷的休閑款,那領子無論多用力也是立不起來的。
李三川似乎也察覺了沈千秋一直在看她,便說:“這位大姐……怎麽稱呼?”
沈千秋也來了精神,順嘴說道:“你看着比我大多了,幹嗎一直叫我大姐?”
李三川有點羞澀,還有點委屈:“那什麽,這年頭叫小姐多不和諧……”
如果沈千秋不是心裏裝着事,此時還真要噴笑出來。但她确實笑不出來,只是抽了抽嘴角,道:“李老板還真是很為女性着想。”
李三川很不好意思地說道:“那是,我們四川人,對女士都尊重得很。”
趙逸飛插了句話:“四川哪裏的?”
“眉州。”說着又頗為自豪地加了句,“蘇東坡的故鄉。”
趙逸飛頓時眉開眼笑:“我最喜歡你們那兒的回鍋羊肉,真是一絕。我媽媽就是那邊的,眉州我常去,你家在哪裏啊?說不定和我外婆家是鄰居呢!”
李三川也笑嘻嘻的:“我從小就出來混,多少年沒回去過,那裏早沒家咯。”說着,又環顧房間,“這裏才是我的家。鍋子一熱,三花一沏,巴适得很!”
趙逸飛挑了挑眉:“嫂嫂是哪裏人?”
李三川略顯羞澀:“光混一條,還沒成家。”
趙逸飛也學着他之前的模樣打量四周,嘆了口氣:“可惜了,要是再來個老板娘,你這日子才真安逸了。”
李三川連連笑着:“不急,不急。”
這兩個人一來一往的工夫,桌上菜盤也擺了起來,九宮格大鍋,熱氣騰騰,周邊圍着擺了一圈盤子,牛羊魚肉,各色蔬菜,油豆皮、寬粉、紅薯粉……可謂應有盡有。
上菜的服務員退了出去,李三川端起面前的茶碗道:“我自己配的三花茶,降火氣,配着火鍋吃,比那種灌裝的飲料喝着好多了。”
趙逸飛掀開蓋碗,笑着說:“我還是更喜歡竹葉青,喝着清爽。”
李三川聳了聳眉:“這個有!咱們這是四川火鍋嘛,只要跟家鄉沾邊的,整起來!”說着,他就起身,幾步奔到門口,朝外嚎了一嗓子:“泡一壺竹葉青來!”
沈千秋冷眼旁觀,要說趙逸飛也算很會套話的,但這李三川看似羞澀怯懦,實則滑不溜手,半天下來一句實質的東西也沒有。想要從這人嘴裏套話,難!
趙逸飛也朝她投了個眼色,意思跟她心裏想的一樣,這個人不好搞。
火鍋熱氣騰騰,一直沒說話的白肆這時開口了:“李老板,我今天帶這兩位朋友來,是來給你送生意的。”
李三川此時已經重新坐下來,聞言便笑逐顏開,拱手道:“多謝唐少關照!”
趙逸飛和沈千秋對視一眼,後者從口袋裏取出那片在梁燕臺歷本裏發現的金葉子,放在桌上:“李老板認得這東西嗎?”
李三川只瞄了一眼,就垂下眼皮,伸出三根手指頭。
沈千秋還沒反應過來,白肆已經開口道:“知道什麽你就說,下次我過來一起算。”
李三川點了點頭,慢悠悠地道出一個名字:“‘流金歲月’,幾位聽說過嗎?”
趙逸飛說:“好像是一個會所?”
李三川道:“就是一個會所。”
三個人等了又等,李三川卻不再說話了。
沈千秋有點沉不住氣:“只有一個名字,沒別的了?”
李三川笑了:“你們問我這東西的來歷,我說了。剩下的,如果還要問,那就是第二宗買賣。”
沈千秋陡然明白過來他之前豎起的手指頭,還有白肆說的那句“一起算”,都指的是錢!之前她一直以為,打聽消息的錢是算在飯錢裏的,可看現在這樣子,明顯飯錢是飯錢,打聽消息的錢要另算,而且還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她立即伸手,把金葉子拿回來:“那我們不問了。”
趙逸飛拿眼睛瞟她,
沈千秋回瞪了他一眼,又看向白肆:“我們沒有別的問題了,就這樣吧。”
白肆哪會猜不到她的那點小心思,不過已經從李三川這問出了門道,他也就不愁沒有其他路子了。于是他朝李三川點了點頭,說:“多謝李老板,之前約好的時間,我會再過來一趟。”
李三川笑嘻嘻地站起身,朝三人一拱手:“那我就不打擾三位了,吃好喝好啊。”說完就出了屋。
火鍋燒開,香氣四溢,趙逸飛已經毫不客氣地動起了筷子,沈千秋側過臉,輕聲問白肆:“剛剛他比三根手指頭,是多少錢?”
白肆看着她,目光沉沉:“放心吧,沒多少錢。”
沈千秋有點不滿地看他:“這是我們想要打聽消息,怎麽可能讓你掏錢?你就說吧,多少錢!”
“什麽多少錢?”趙逸飛把幾樣菜分別放進幾個格子裏,插了句嘴。
沈千秋一直壓着嗓音說話,就是怕被趙逸飛聽見,沒想到還是被他聽到了,不免有點郁悶。倒是白肆反應快,接了句:“沒什麽,千秋問這頓火鍋多少錢。”
沈千秋心裏卻是另外一套想法。她正想說話,就聽白肆說:“這事不用你操心。李三川欠了我一筆債,等下次我過來,不用我給他錢,他還得反過來還我的錢。”
口氣倒是不小。
趙逸飛聞言不免多看了白肆兩眼,沈千秋卻越聽越不放心:“你小心點。李三川這樣的人也不好惹。”
白肆聽了這話,心裏驀然一暖:“放心吧。我都有數。”
2.
晚上九點半,沈千秋身着紅色連衣裙,外套卡其色長風衣,脖子上系了條銀色絲巾,準時出現在這家名為“流金歲月”的高級會所門口。
兩個小時前,兩個人明明在電話裏約好,要一起裝作普通客人進這家“流金歲月”探探底。可到了約定時間,沈千秋已經在會所附近等了将近二十分鐘,卻怎麽都不見趙逸飛的身影。
沈千秋掃了眼手裏握着的手機屏幕,依舊沒有任何消息,便按照從前兩個人商量好的,發了條暗號過去:“我已經到家了,放心吧。”
這個暗號是之前他們隊裏有行動時彼此間常用的,大家都知道什麽意思。無論駱杉那邊有什麽突發情況,看到這條信息,都會知道她已經先行進了會所。
發完信息,沈千秋捋了捋垂在肩膀的發絲,昂頭挺胸地朝着門口走去。
站在門口的兩名服務生先是朝她微笑,見她沒有任何舉動就要入內,其中一人便伸手将她攔了下來:“這位小姐,請出示您的VIP卡。”
沈千秋一臉愕然:“VIP卡?我朋友沒跟我說來這裏還要出示卡片啊!”
沈千秋表面裝得驚愕又無辜,心裏卻暗叫糟糕:之前和趙逸飛商量的時候怎麽沒想到這一層?
然而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沈千秋正在懊惱,就見那個率先說話的服務生臉上露出有些怪異的微笑,随後對她說:“這也不妨事。等您的那位朋友到了,他一張卡可以帶三位朋友進去。您可以到那邊的咖啡廳坐一坐,等一等。”
沈千秋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不遠處果然有一家咖啡廳。只能癟了癟嘴,不太情願地“嗯”了一聲,扭身就要走。
剛轉過身,她便險些撞進另一個人的胸膛。沈千秋下意識地伸手去擋,擰着眉心擡起頭,就見面前站着一個年輕男人。四月裏的天氣,自己為了出任務穿連衣裙加風衣還覺得有些冷,這個人竟然只穿了一件黑色襯衫,領口的扣子還解開了兩顆,露出精壯的小麥色胸膛。
沈千秋有些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錯開步子要走,誰知那個人也跟着自己向左挪了一步。沈千秋以為是湊巧,剛向右走了一步,誰知道那個人也向右移動步伐。
這明顯不能用“湊巧”解釋了。
沈千秋沉下臉,擡起眼睛看向那男人。這男人長着一張讓人讨厭不起來的臉,眉毛很濃,眼睫毛很長,五官深刻硬朗。沈千秋擡起眼睛瞪他的時候,他剛好綻出一個笑容來:“這位小姐不是想進去嗎?我可以帶你進去。”
沈千秋警惕地看着他,退後兩步:“謝謝。我等朋友。”
哪知道男人從褲子兜裏摸出一片金葉子,朝門口那兩個人一閃。金葉子!和她放在手提包夾層裏的那片一模一樣!所以金葉子就是“流金歲月”的VIP卡?沈千秋瞠目,還想轉頭再看看清楚,哪知那男人一把拽住沈千秋的胳膊,另一手锢住她的腰身,扳着她整個人向後轉,随後一推一搡。沈千秋連一聲呼救都來不及,就被他推了進去。
身後,兩名服務生配合地關上大門。
看不出這男人還是個練家子!沈千秋何曾被人這樣強迫過,頓時心頭火起,手肘後擡,向着男人的肋下狠狠一擊。
那男人這次卻沒躲閃,硬是吃下她這一擊,從身後繞過她的雙臂,圈住她的腰身,湊近她耳邊低聲說:“沈警官,我也是受人之托。看在我剛剛幫了你的份兒上,不如暫時先放小的一馬?”
沈千秋微微一愣。今晚的行動只有自己和趙逸飛兩個人知道,那小子又遲遲不現身,難道這人是他找來的幫手?
“你是趙逸飛的朋友?”話問出口,沈千秋又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勁。趙逸飛那小子和自己一樣,生活圈子單純得很,哪裏來這樣野路子的朋友。
那陌生男人不置可否,繼續低聲說:“這裏面亂得很,沈警官如果想全身而退,就乖乖跟緊我,不要亂跑。”
沈千秋發覺他松開懷抱,剛想向前一步拉開兩個人的距離,左手已經被他緊緊拉住。
那男人朝她笑了笑,道:“你不是想見見世面嘛,跟我來。”
走廊裏鋪着淺金色的地磚,牆壁卻是朱紅色的,燈光明明滅滅,一路走來,才發現那燈是聲控的,多是依靠人的腳步聲或者說話聲才會亮起。暖黃色的燈光打在牆壁和地磚上,耀眼的金色與莊重的朱紅融合成一種奇異的色彩,讓人覺得雍容之中別有一份詭谲。
沈千秋一路走一路看,臨走到走廊的盡頭時,就聽那男人用含着笑意的語氣說:“一條破走廊有什麽可看的,待會兒到了樓上你還不得看花了眼?”
到了盡頭才發現還有一個拐彎,拐過來是一部電梯,剛好停在一樓。兩個人搭乘電梯走進去,依舊是手挽着手的姿勢。在旁人看來或許顯得頗為暧昧,但只有沈千秋自己知道那手勁兒大得讓人手掌酸痛。沈千秋明白,這是這個陌生男人對自己的無聲警告,示意她不要亂來。
電梯上行,一樓的電梯門映上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他擡頭望了眼電梯停靠的樓層,又看了看手機裏的信息:我只負責把她帶進來,能不能安全離開,要看這位小姐自己的表現了。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三樓。沈千秋微微皺眉,她從未來過類似的地方,總覺得建了個電梯卻只停在三樓的高度,顯得有些多此一舉。
那男人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便借着扶她肩膀的姿勢低聲說道:“普通客人只能從這一個口出入。敢來砸場子的,進來容易,出去可就難了。”
沈千秋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不禁又看了看面前的男子。
男人拉着她的手,引她走到一處沙發坐下來:“任何地方,都有一些不成文的規矩,我只說一遍,你要聽仔細。”
不遠處就是一張單人皮質沙發,男人扶着她坐下來,自己則坐在扶手的位置,俯下身輕聲說道:“第一,不要喝任何人遞過來的飲料。包括那些所謂的‘熟人’。”
沈千秋微微點頭,這點常識她還是有的。那男人見她微微垂着眼,一副仔細聆聽的乖巧模樣,不複初見時的冷傲跋扈,便又接着說道:“第二,不要離開同你一起來的男伴。孤身一人出現在這裏的女孩子,往往會被默認是來找主兒的。”
沈千秋蹙眉,不禁側眸看了他一眼,這才是他從進來時起就一直拉着她手的原因嗎?
正在這時,風衣口袋裏的手機響起,她摸出來一看,屏幕上閃動着趙逸飛發過來的信息:你在哪兒?這邊沒卡進不了,你進去了?
沈千秋心中一沉,之前的懷疑得到印證。趙逸飛自己都進不來,那麽面前這個男人是受誰所托引自己來的?還是他本來就不是好人?
3.
前後不過十幾秒的工夫,可是當沈千秋擡起頭時,那個男人已經不見了。
沈千秋悚然一驚,不由得站了起來。大廳裏人來人往,男男女女皆穿得體面優雅,有人手裏拿着香槟,也有三兩男女湊在一處說說笑笑,哪裏還有那個男人的身影?
尋找那個人影蹤的同時,沈千秋也注意到,來往的許多男人都在盯着她瞧。沈千秋不由得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裝束,這才發現,房間裏的女人大多穿着輕薄的衣裙,像她這樣裹得嚴嚴實實穿着風衣的,無疑是獨一份的風景。
其中一個穿着西裝的中年男人大概是留意到她臉上一閃而逝的慌亂,踱着步子走過來,朝她遞過來一杯香槟:“這位小姐。”
沈千秋記起男人走之前說的話,不管那個人到底是誰,至少他那兩條警告聽來還頗為靠譜,當即冷下臉色道:“不用了,謝謝,我等我的朋友。”
那男人穿一身灰色西裝,看起來四十來歲的樣子,身材保養得宜,容貌也勉強稱得上英俊,只是眼底的渾濁之色讓人看了生厭。見沈千秋臉色冷傲,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味:“你的朋友去哪裏了?或許我可以幫你找找。留一位美麗的小姐獨自在這兒,可有點不大紳士。”
沈千秋幹脆別開臉:“失陪。”她見有服務生推着一輛餐車過來,上面擺滿各色食物和礦泉水,便趕緊迎上去,端了一杯水。
水送到唇邊時,她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垂眸一看,就見敞口杯裏的透明液體冒着一粒一粒的小泡泡,隐隐還能聞到一絲烈酒的味道。
這鬼地方竟然連杯普通的礦泉水都沒有!
沈千秋一時也有點慌了手腳,轉過身想将杯子找個地方放下,卻看到之前那個向自己搭讪的中年男人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
沈千秋既尴尬又惱火,可想到原本的
打算,只能按捺住心頭浮起的急躁,端着杯子又坐回之前那張沙發。
中年男人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不慌不忙地又走了過來,并狀似體貼的躬身問:“小姐是想喝礦泉水吧?”
這個問題倒不越界。她點點頭:“有點口渴。”
男人露出笑容:“這裏只有包間才供應礦泉水。”他打量着沈千秋身上的衣物:“看樣子小姐是第一次來這邊。”
沈千秋見他目光停留在自己穿着絲襪的小腿,不禁泛起一陣惡寒,清了清嗓子道:“你們這裏有衛生間嗎?我朋友剛剛說他想去方便一下。”
那男人聽了這話,微微一愣,旋即綻出一抹大大的笑容:“他這樣說?”
沈千秋也有點愣住了,她看出男人的笑容不對勁,卻不知道自己這句話有哪裏不妥。
那男人不禁更湊近些,他一手撐着沙發扶手,另一手挑起沈千秋的一縷發絲,撚在鼻端輕嗅了下,啞聲笑着道:“你那位朋友今晚是不會回來了,不如你跟我走好不好?”
沈千秋哪裏見識過這樣的挑逗,在她眼裏,這不是調情,而是挑釁,當即臉色一變,“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那男人被她的舉動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就松開了手。然而他松手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沈千秋一站起來就覺得頭皮一陣劇痛,那縷頭發差點就被自己貿然起身的動作徹底扯斷了。
沈千秋咬緊牙關,才沒叫出聲。她僵着臉剛要開口,就看到三步開外的地方,站了一個壓根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而面前的這個人,臉色也不比她好看多少。
這時,白肆陰着臉,大步走上前,拉起沈千秋就将她圈進懷裏,對着那個中年男人道:“她是我帶來的女伴。”
那中年男人先是不解,随即臉色也是微微一變。要知道在這棟樓裏,并沒有單獨供客人使用的衛生間,衛生間和礦泉水一樣,都是在套房裏才供應的。也就是說,但凡有人說他要去衛生間方便一下,就意味着這個人已經找到主了,不會再在這個大廳逗留下去。中年男人正是因為有這層常識,才在聽到沈千秋說她的男伴離開方便後,放心大膽地開始自己的獵豔行動。
而白肆的出現,則讓他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能在這裏自由出入的,必定是比自己這樣的高級VIP更不好惹的客戶,甚至是這家會館的股東一類的大人物。
白肆穿着一身銀灰色的西裝,黑色襯衫搭配暗紅底銀色細條紋領帶,腕上的歐米茄手表是全球限量款,氣質既冷且傲,看起來絕不是普通人家能教養出來的男孩子。
但實在太年輕了。
中年男人将他反複打量了一番,又将目光投向沈千秋,試探着問道:“你們兩個一起來的?”
沈千秋哪裏看不出這個人眼底的懷疑,其實她此時心底也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但事有輕重緩急,白肆明顯是過來替她解圍的,她不能在節骨眼上跟他較真,所以她暗暗深吸一口氣,硬是做出一副有些羞澀的笑容來:“是啊。我早就跟你說,我的朋友暫時離開一下,馬上就回來的。”
中年男人笑了笑,拿起自己的酒杯朝兩人示意:“那不好意思。”走出去幾步,他還回身向兩人投來将信将疑的目光。
沈千秋還在遲疑,白肆已經捏住她的下巴親了上去。
盡管只是蜻蜓點水般的一吻,也足夠沈千秋整個人呆在原地。
4.
白肆看似舉止熟練,其實心髒也跳得險些沖出喉嚨,臉上也熱辣辣的。見沈千秋呆在原地的樣子,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色澤嫣紅的唇微微張着,沒有了平日的潇灑潑辣,卻別有一份純淨若水的清麗,不禁更是心頭一熱。
捏着她下巴的手還停留在那兒,白肆索性把心一橫,低下頭就要再親。沈千秋這時已經反應過來,擡手就打。
白肆不用看也知道,這時候身邊看熱鬧的人不少,哪可能讓她這時候打下來,另一手也飛快地擡起,剛好包握住她的手,十指糾纏,更顯暧昧得厲害。
周圍已經有人低聲起哄,還有女人吃吃笑出了聲。
白肆顧不得更多,親到沈千秋的唇之前,輕聲說了句:“千秋,別生氣。”
沈千秋想要打人的動作就跟之前一下子站起來的時候一樣,都是本能反應。這時聽到白肆說的話,兩個
人目光相觸,就見白肆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裏面還透着一份怯生生的委屈,不禁心頭一軟,索性把眼睛閉了起來。
白肆怕惹得沈千秋真動了怒,不敢多放肆,再加上确實不知該怎麽親吻,只能在她的唇上輕輕輾轉,片刻之後就松開,而後拉着她頭也不回地朝電梯口奔去。
這個吻淺嘗辄止,卻足夠讓人心頭甜蜜。白肆連拉着她手的動作都不禁輕柔了許多,卻發現沈千秋仿佛不願意就此離去,抗拒他的力氣也越來越大。
轉過身一看,就見這姑娘臉頰粉紅,目光水潤,明顯還挺害羞的。可就這樣,她還是不願意走!
白肆心裏這個氣啊!
可他哪知道沈千秋的心理——才擺脫猥瑣男的騷擾,又被從小看着長大的弟弟親個正着,也讓周圍人看了戲,她還不如索性厚着臉皮多留一會兒好好調查調查呢!讓她現在就走,她哪舍得?
可白肆的臂力大得驚人,一手拉着她的手,另一手環住她的腰,幾乎半強迫式地一路推着她向前走去。
沈千秋忍不住低聲反抗:“你趕緊放開我!我還有正事要辦呢!”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從裏面走出來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白衣男子。看到兩個人似有争吵,便微微笑着問了句:“這是怎麽了,兩位在這裏玩得不盡興?”
白肆看到男人的出現,臉上僅存的一絲惱怒也瞬間抹平,占有性地摟住沈千秋的腰,似笑非笑地說:“鬧了點小別扭,讓賀爺見笑了。”
那姓賀的男子看了沈千秋兩眼,才把目光投向白肆:“你還認識我,看來是熟人的朋友了。”
白肆道:“是朋友引薦來的,早就聽說了賀爺的大名,但一直沒有機會見面。”
沈千秋感覺到白肆狠狠掐住自己的腰側,知道這是不讓自己出聲的意思。而且看面前這人說話的意思,好像是這間會館的老板,索性垂下眼裝作默認,一面偷偷打量着面前男子的穿着打扮。
剛剛匆匆一瞥,只看到這個賀爺雙目細長,皮膚白皙,是那種過目即忘的平凡長相。他兩鬓斑白,眼角也生着細細的紋路,雖然保養得十分好,看起來怎麽也有四十來歲的樣子了。再觀察這個人的穿着,一身白色休閑裝一塵不染,就連腳上的銀灰色漆皮鞋也擦拭得光亮可鑒。聽他說話的聲音,也是不疾不徐的語調,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沈千秋低垂着眼,雙手放在身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揪扯着白肆的袖子。
賀爺似乎是留意到了她的小動作,笑了一聲道:“改日有機會再敘吧,你的這位女朋友似乎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白肆暗暗松了口氣,道了聲“不好意思”,推着沈千秋就往電梯裏走。
電梯門即将關上的時候,那位賀爺望着兩個人,突然笑着問了句:“忘記問,向你介紹我的那位朋友,叫什麽名字?”
白肆險些咬碎一口牙,但還端着一副笑模樣,禮貌地回道:“前幾天酒會上聽一個朋友說的,忘記問他的名字。”
賀爺點點頭,朝兩個人揮揮手,示意兩個人可以走了。
電梯門總算關上。沈千秋剛想掙脫出他的鉗制,就被白肆一把從後面摟住。她剛想張口,就覺得耳垂被人狠狠咬了下,白肆的聲音聽起來又低又沉,全不複往日的清亮,還含着一絲平日少見的慌亂:“別亂動,你知道剛剛自己惹到的都是什麽人嗎?”
沈千秋還想掙動,腦子裏卻靈光一閃,旋即意識到白肆這樣的舉動,大概是因為電梯裏有監控攝像頭,心裏有再多的憤怒和不解,也就暫時随他去了。
電梯門打開,白肆才松開懷抱,抓緊她的手一路快步往大門方向走去。
三樓的一間監控室裏,賀子高啜了一口紅酒,眯着眼睛指揮坐在電腦屏幕前的工作人員:“這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