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
讓海東接待,不跟海東任何領導私下聯系,甚至不讓海東派車。查案辦事一律自己包車。
三位同志跟他簡單溝通了一下,帶隊的那位姓林的同志說:“于書記,我們開始工作吧?”于洋望着林組長的臉,略顯為難地思考了一會兒,點頭道:“好吧,既然上級有明确要求,我也就不堅持了,我聽上級的。”
随後,三位同志就帶着省紀委臨時抽調去配合工作的幾位同志,去了海州。出乎所有人預料,于洋居然将肖慶和抽調出來幫調查組辦案,還讓他兼任海東這邊的聯絡小組組長。另一個名單也讓人琢磨,于洋把反貪局的葉眉也抽來了,葉眉堅決不去,聲稱自己跟朱天運有關系,應該回避。于洋佯裝不知地問:“你跟他有什麽關系?”葉眉結結巴巴道:“我老公在朱書記身邊擔任秘書,這層關系重要吧?”于洋冷下臉問:“法律上哪條規定,領導秘書的妻子不能參與辦案?”一句話問得葉眉結舌。默了半天,葉眉又說:“于書記,您還是換個人吧,我真是勝任不了這份工作。”
“如果真勝任不了,你可以寫辭職報告回家!”于洋丢下這句,再也不理葉眉,忙自己的事去了。葉眉心裏萬分緊張,偷偷溜到衛生間,給孫曉偉打電話:“怎麽辦呀老公,這事我能做麽,我快瘋了。”孫曉偉那邊說:“這事太突然了,老婆你鎮定點,首長這樣安排肯定有首長的道理,咱辦事的,只管悶頭幹工作就行。”葉眉又問:“我怎麽覺得他們齊了心要往朱書記身上栽贓啊。”孫曉偉這次沒同情妻子,厲聲道:“你是高檢幹部,說話做事一定要有原則啊,挂了電話吧,不能多說,記住,現在是考驗你我的時候,一定要謹慎啊。”葉眉還想糾纏着說些什麽,電話那邊傳來嘈雜聲,好像什麽人在問孫曉偉什麽事,葉眉趕忙将電話挂斷。她在衛生間足足悶了半小時,才打起精神走了出來。
朱天運是在天華園見到中紀委調查組的,當時他正在批閱一份文件,是副書記何複彩呈他手上的,裏面涉及到海東高層幾位幹部不少事。他看得非常認真,看完,在文件上批注了自己的意見,剛放下筆,秘書孫曉偉帶着林組長他們進來了,陪同林組長的,果然是省紀委的肖慶和處長。
朱天運坐着沒動,目光在幾位臉上掃了掃,然後回落到秘書孫曉偉臉上,意思是問:“怎麽回事,他們是誰?”
孫曉偉結結巴巴說:“朱書記,肖處長帶來幾位領導,要求見您。”
朱天運将目光轉向肖慶和,肖慶和正要開口,林組長搶先一步說:“我是中紀委的林安平,這兩位是我同事,有件事需要找朱書記了解,請朱書記配合。”
朱天運這才起身,慢吞吞道:“是這樣啊,我還以為是找我投資的,三位請坐。”
孫曉偉忙張羅着請林組長他們坐,林組長卻說:“朱書記,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
朱天運愕了一下:“換哪?”
“我們有地方,請朱書記……”
“不是雙規吧,如果雙規,請按組織程序來。”朱天運收起臉上的客氣,鄭重給了一句。
“不是,只是不能在您這裏談。”
“是嗎?”朱天運這次把目光對準了肖慶和。肖慶和略顯僵硬地說:“麻煩朱書記還是配合一下吧,我們也是在配合上級工作。”
“怎麽配合,毫無理由地跟你們走就算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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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毫無理由,有件案子涉及到朱書記,所以請朱書記配合查清楚。”林組長見朱天運有意為難肖慶和,接話道。
“早說嘛,我哪知道你們是查案還是帶人,查案可以,帶人怕沒這麽方便,最起碼也得省委通知我是不是?”
一句話講得,幾個人都紅了臉,可能他們太想把事情弄得正規,反而看上去跟帶走犯人似的一點不正規。
問話直接就涉及到了那件古玩。這點上中紀委的人查案跟省裏或市裏還是有很大不同,沒繞任何彎子,直接就問朱天運認識不認識唐雪梅?朱天運剛說了句認識,林組長馬上問:“據唐雪梅反映,她曾經向你送過一件古董,你還記得不?”
朱天運聽出林組長稱呼上的變化,将之前的“您”換成了“你”,想了一會道:“你說什麽我不明白,她憑什麽送古董給我?”
林組長用直截了當的辦案語氣說:“請回答有還是沒有?”
“沒有。”
“請你再想想,不要急着回答。”
“對不起,我不喜歡玩這種迷藏,如果你們覺得我違紀違法,可以直接找上級彙報,我朱天運願意承擔一切責任。”
“請回答我的問題,是不是收過唐雪梅禮物?”林組長忽然板起臉說。
朱天運怔怔地盯着林組長看半天,一屁股坐凳子上:“我回答不了。”
氣氛随之僵下來,林組長這邊也不敢太用力,朱天運呢,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樣僵了三天,趙銘森坐不住了。朱天運目前雖說沒采取任何措施,但他是全力配合調查,也就是說,從被調查組帶走那一刻,他就不工作了。這樣僵持下去,海州工作會受影響。已經有不少傳言說朱天運被“雙規”被高層問責了。迫不得已,趙銘森在電話裏向高層請示,看能不能讓朱天運邊工作邊接受調查?高層斷然否定,堅決不行,在相關問題查實查證之前,任何人不得為朱天運說情。趙銘森叫苦不疊,他哪是說情啊,他是怕這件事把他剛剛扭轉的被動局面影響掉。
一提局面,趙銘森的心立刻重了。想想自己到海東上任後走過的艱難之路,想想在海東受到的排擠、架空、憋屈以及仍然潛伏在他身邊的種種危險,恨不能借一只大手,瞬間将這些烏雲一一掃散。這次去北京,他無意中聽說,有人正在暗中運作,想讓他盡快離開海東,回到他原來工作的省份去。他在北京的一位老領導甚至直言不諱地警告他,如果朱天運這次出什麽問題,他在海東的所有努力将會付之東流。不但朱天運會成為靶子,他趙銘森也會。
“你要看清左右啊,有人虎視眈眈盯着你呢,恨不得明天一早就坐到你位子上去。”那位老領導心事重重道。趙銘森何嘗不知,又怎能看不清。最近省府那邊異常活躍,郭仲旭和羅玉笑大打高鐵牌,将衆人的熱情還有目光全部吸引到他們身上,似乎他們才是全心全意為海東發展服務,為海東經濟的增長和社會的繁榮嘔心瀝血。郭和羅頻頻出現在各種工程項目的剪彩儀式上,面對鏡頭,不停地講要以經濟發展為重。他們用“發展”這張牌來對抗或沖淡他的“反腐”牌,中間用意,太是清楚不過。羅玉笑甚至在會上公開講,說目前海東有股不良風氣,大家的注意力不是集中在如何搞好建設如何一心一意謀發展上,而是集中在鬥争上,有人天天盼着別人出事,這不好,很不好。出事的同志令人痛心,但是盼着別人出事或等着別人出事的同志呢?羅玉笑給了這樣的回答,我看這些人簡直就是居心不良!
他是居心不良麽?趙銘森沖自己打了個深深的問號。不,絕不是,他很快否定掉這一說法,思路原又回到眼下的複雜情勢上。說來也是奇怪,之前趙銘森從沒懷疑過朱天運,但這陣,他忽然在朱天運三個字後面打了個問號。
朱天運卻一點不焦急,甚至連最基本的反應也沒。他現在就住在林組長他們住的賓館裏,跟林組長是隔壁。肖慶和還有北京來的兩位同志輪留陪着他。屋子裏設施簡單,沒有電視,沒有網絡,電話也拆除了。調查組只給他一張報紙,還是很久以前的,再就是紙和筆,讓他想起什麽就寫點什麽。雖然有自由,但跟隔離審查已經沒有兩樣了。他住進來的第三天,妻子蕭亞寧趕來了,在外面跟調查組的人争争吵吵,朱天運聽得見妻子吵架的聲音,蕭亞寧很厲害,大聲質問自己的丈夫犯了什麽罪,憑什麽對他這樣?林組長先是很有耐心地跟蕭亞寧周旋,後來見蕭亞寧不講理,吵着要見自己的丈夫,還說要找省委找中央反映情況,迫不得已才叫來省委組織部的人,讓他們協助做工作,将蕭亞寧帶回去。此後,就再也聽不到外面有什麽聲音,那個叫葉眉的倒是天天給他送飯,送了飯默默站着陪他一會兒,不敢說話,目光也不敢往他臉上望。朱天運也不跟葉眉說話,簡單地掃她一眼,端起飯就吃。吃過,就坐椅子上,盯住窗外看。
窗外風景真好啊,馬路寬闊筆直,立交橋一座接着一座,高樓大廈鱗次栉比,綠花帶一塊連着一塊……這是多少年來,朱天運頭次發現自己竟生活在這樣一座美麗的城市。由不得地就嘆出一口氣,我這個書記當得真官僚真沒勁,居然對自己管轄的城市如此陌生!嘆完,忽然生出一個想法,這次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帶上老婆,好好轉轉這座城市,好好享受一下海州風光。
腦子裏很快就又讓蕭亞寧占滿了。蕭亞寧回來後,一直請病假,并沒去公司上班。公司倒是派人請過她幾次,董事長譚國良還拿着蕭亞寧新的任命文件找上門來,說公司一日不能沒有蕭副董,要蕭副董盡快回到公司,一大堆人一大堆事等着她召喚呢。朱天運也勸妻子,家裏怎麽都行,工作上千萬不能任性,不能意氣用事更不能耍大牌。沒想耍大牌三個字剛出口,蕭亞寧就怒了,氣急敗壞沖他叫嚣:“我耍大牌,我蕭亞寧有資格麽,我不過是一只狗,被人吆喝來吆喝去!”
市委書記的老婆說自己是一條狗,這話不得不引起朱天運警覺。趁着這功夫,他又把老婆想了一遍,想着想着,竟生出很深的內疚來。他知道妻子有氣,為了他,妻子把自己的理想還有目标都放棄了。生硬地回到國內,一時找不準位置。
我不能毀了她!朱天運最後這麽警告自己。
而這個時候,柳長鋒等人正在擺酒宴慶賀。
柳長鋒真是太開心了,朱天運想扳倒他,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中紀委調查組一來,蘇小運馬上給他打電話,電話裏的蘇小運簡直興奮得要死,他說:“柳老板啊,這下看到了吧,有人愚蠢啊,自以為是。以為海州真是他的,這下完蛋了吧?”當時柳長鋒還傻呵呵地問了一句:“沒那麽簡單吧,會完蛋?”
蘇小運馬上說:“啥叫簡單,啥叫不簡單,有人想讓複雜,再簡單的事也能複雜起來,柳老板難道不懂這個理?”
柳長鋒馬上就來了勁,迎着蘇小運說:“明白明白,大秘書就是高,高啊。”
接着,柳長鋒又聽到一連串好消息,先是說唐雪梅這邊又有了新供詞,先前只是說送了朱天運一件寶貝,現在又說還通過一層關系送過朱天運兩百萬,是為了拿下兩千畝土地。接着,省住建廳計財處長邵新梅供出,在震動全省的盛世歐景樓盤這頂工程中,送過朱天運一百六十萬人民幣,二十萬美金!
形勢急轉直下,似乎朱天運要面對的,不只是一個唐雪梅,還有爛尾樓盛世歐景,這可是個無底洞啊,誰掉進去誰就別想輕易爬出來。
好,真好。
一人踩一腳不要緊,如果大家都跳出來踩一腳,這人的處境就很微妙了。
柳長鋒笑得身上都要開紅花了,他真是感激死唐雪梅和邵新梅,這兩朵梅花太可愛了,紅唇輕輕一啓,就給朱天運吐出兩口深井來。
閻三平要請柳長鋒吃飯,說怎麽着也得慶賀一下,柳長鋒叫上秘書安意林,大大方方去了。到了地方,才發現閻三平請了一屋子人,足夠兩桌。唐雪麗和她男人孟懷安也在。柳長鋒眉頭一皺,感覺有點不舒服,但沒發作,因為他看到,在座的似乎官職都沒他大,就想閻三平請這些人來,還是陪他,為了他開心。于是眉頭展開,痛快地走進去,很快便被恭維聲包圍。
打了一通招呼,柳長鋒目光才跟唐雪麗碰上。唐雪麗滿臉跳躍着興奮,一雙眼睛簡直能燃起火來,火苗直往柳長鋒臉上撲,根本不管身後還站着自己男人。那對大奶子更是跟着興奮,幾乎要提前奔出來了。柳長鋒厭惡地扭過臉,這女人咋這麽惡心啊,簡直白癡得要死,她肯定是以為朱天運這下完蛋了,才這麽飄飄然。不由地,就又想起還關在裏面的唐雪梅。唐雪梅絕不會像她這麽弱智,一娘生的,差別大得沒法提。目光扭過後,突然注意到一張陌生臉,漂亮得驚人,但又明顯把漂亮藏在什麽東西之後,不肯露出來。盯着看了一會,柳長鋒才明白過來,這女人不是藏,天生如此。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啓笑先聞。柳長鋒忽然就想起這句詩來,感覺自己還是有點文化。
“這位是?”他把目光對準一直媚笑地跟在他屁股後面的閻三平。
“茹娟茹老板,大美人。”閻三平得意地介紹着,他從柳長鋒目光裏看到了東西,特自豪,感覺這道菜今天真是帶對了,之前還猶豫,要不要把茹娟這女人帶來。
“茹老板?”柳長鋒居高臨下重複一句,目光并沒馬上從茹娟身上挪開。柳長鋒最恨自己這毛病,他老婆更恨,可就是沒辦法,見了漂亮女人腿就是邁不開,第一時間就能想到床上去。不過這陣他想的是,這女人不是海天總經理麽,盡管沒見過,但他知道。海天跟大洋不是冤家對頭死咬在一起麽,怎麽?
閻三平及時捕捉到柳長鋒的困惑,滿臉堆笑道:“茹老板跟我是不打不相識,現在我們已是合作夥伴了,她一直想見市長您,可惜就是沒機會,今天三平鬥膽把她帶來了,省長千萬別生氣。”
“我生什麽氣?茹老板能來海州投資,就是我的客人,今天茹老板跟我坐一起,我要好好招待茹老板。三平你做了件好事,好,真好。”說着,就牽住茹娟手,往貴賓位去了。
茹娟臉色暗暗一動,似乎有點厭惡,但很快臉上就綻出笑。“謝謝市長啊,今天市長可給了我大面子。”
一旁的唐雪麗臉上起了豬血,恨恨地聳了下肩,往另一張桌子去了。她丈夫孟懷安看到了她表情,搖搖頭,有點無奈地跟了過去。
官場上男人的另一個委屈,就是自家老婆總要給權位高的男人明送秋波,還不是暗送,因為權位高的男人不喜歡女人暗送,他們喜歡女人張開膀子撲上來。送了你還不能公開吃醋。都說官場男人在外養情人養小蜜包小三,其實多的時候,他們是找平衡。
亂糟糟一通寒喧後,各自坐定,這邊柳長鋒是中心,那邊次一點,建委主任孟懷安成了中心,唐雪麗臉上表情又興奮起來,她的感覺來得就是快。
涼菜很快布齊,大家輪番敬酒,柳長鋒這天開心,比來時還要開心,關鍵就是多了一個茹娟。一開心就想貪杯,一邊喝着酒一邊說:“美人相伴,這酒喝起來味道就是不一樣啊,大家別只敬我,多敬美女幾杯嘛。”
于是衆人又都圍着茹娟敬。茹娟這天表現得真是異常,幾乎來者不拒。她自然清楚柳長鋒的用意,男人都是用這招,想借這方式讓女人在酒和恭維中失去理智,然後乖乖聽他擺布。茹娟今天并不是來認識柳長鋒的,如果真想搭柳長鋒這座橋,太容易了,還用得着她下賤?她就是來看看熱鬧,看看朱天運被審查後別人有多興奮,為此她私下跟閻三平的大洋言和,按閻三平說的,兩家弄了個框架性協議,真成戰略夥伴了。這事她沒讓朱天運知道,也沒讓公司總部知道。茹娟喜歡按自己的感覺玩牌,哪種玩法過瘾她就按哪種玩,從不去想後果。其實有啥後果啊,對商人而言,後果無外乎就是錢,賠和賺。茹娟最近對錢沒興趣,真沒,她忽然對男人有了興趣,她想玩玩男人。
沒人知道茹娟酒量有多大,他們都以為三下五除二就能把這女人搞定。柳長鋒也這麽想。見大家圍着茹娟敬酒,柳長鋒笑眯眯的,壞意已顯顯地挂在了臉上,心裏已在蠢蠢欲動,甚至已經盤算着要帶她到哪兒過夜。茹娟一邊豪放地跟各位碰酒,一邊用眼角餘光掃着柳長鋒,心裏道,哥們,你打錯主意了。
茹娟做過陪酒女郎,那年她十九歲,上大一。不是生活所迫,也不是別的原因,就是想做。同學們都以為她是拜金女,或者堕落女。呸,他們哪裏懂她。她就是想做。她喜歡夜總會的氣氛,喜歡陪一大幫半老不老的臭男人揮金如土,喜歡在紙醉金迷中考驗自己。她就這麽一個人,沒辦法。今天,茹娟又有了那種感覺,甚至比當時那種感覺還賤。十幾杯下肚後,她臉上全是酒了,目光亂得一塌糊塗,身子軟癱似地要歪倒在柳長鋒懷裏,吐字不清地說:“柳市長您……您還沒跟我敬呢,來,敬我一杯。”柳長鋒趕忙扶了她一把,手指暗暗用勁,試探了一下她的皮膚,半是正經半是玩笑地說:“茹老板如此不勝酒力啊,不能再喝了,我看你已經醉了。”茹娟忽然動了下身子,差點仰面倒地,柳長鋒伸手拽她時,她又直挺挺地坐穩了,不過還是酒話:“我沒喝醉,我哪醉,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難得須盡歡。我要喝,喝……”
“喝!”柳長鋒啪地拿起酒杯,幾乎是灌進了茹娟嘴裏。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場面忽地僵住,閻三平更是吓得面色如土。就在大家愣神的空,安意林匆匆從另桌上走過來,對柳長鋒低語:“老板,外面有位神秘人,非要見你。”
“不見!”柳長鋒沒看安意林,目光仍就擱茹娟身上。茹娟抓起酒杯,沖大夥說:“都愣着幹什麽,不是要喝酒嘛,來呀,喝呀。”
柳長鋒所有的想法一掃而盡,後悔讓這樣的女人坐到了身邊。堂堂市長,怎麽能對這樣的女人動心思呢,簡直!
就在他想發怒的空,安意林又沖他說:“老板,你還是出去見見吧,我怕……”
“怕什麽,讓他進來!”
閻三平趕忙起身,拉過安意林,兩人到外邊嘀咕去了。不大工夫,閻三平回來,沖柳長鋒說了幾句。柳長鋒這次沒發火,起身離開了包間。
茹娟暗暗一笑,直起身子,整理了下頭發,趁大家發呆的空,拿起坤包溜了。臨走她在心裏給了他們一句話:一夥傻逼,标準二百五。
柳長鋒斷然沒想到,謝覺萍會在這個時候找他,而且找到這種地方。閻三平說出謝覺萍三個字時,柳長鋒接連打出幾個冷戰。後來他罵了一句類似于掃帚星的髒話,起身離座。他必須按謝覺萍的要求出去,這女人做事就這樣,不容許對方讨價還價,哪怕你是郭仲旭。下樓時他轟開了閻三平和安意林,目光無意間又朝樓道深處看了眼。一個影子讓他有片刻的恍惚,後來他确定自己看花了眼,怎麽會是茹娟呢,她不是喝醉了麽?
出了酒店大廳,柳長鋒左右看了看,沒找到要找的人,正欲打電話,門僮突然走過來,問他是不是柳老板?柳長鋒惡惡說了句是,門僮道:“有人在停車場那邊等先生,請先生從這邊過去。”
停車場就在酒店右側,但被酒店遮擋着。柳長鋒邁着情急的步子走過去,舉目遠眺,暗淡迷離的燈光下,一襲黑影孤獨地立在遠處。那影子有點缥缈,有點朦胧,好像不忍碎去的一個夢,幽靈般掙紮在他心的最疼處。柳長鋒停下步子,他必須停下,必須思考那麽一會兒。這影子曾經多麽熟悉啊,他閉上眼,往事便大面積地湧來,嘩嘩地,如同潮水,聽得見響聲,瞬間要把他淹沒。他甚至已經聞到她的呼吸,嗅到她身上奇特的香味。是的,謝覺萍身上總是有股暗香,很奇怪,不是香水,也不是衣服留下的,柳長鋒曾像探寶一樣探尋過,後來相信了謝覺萍的話,生下就那樣。
那股暗香陪了他六年,六年啊。
柳長鋒恨恨地吸了一口,擡腿往那邊走去。
謝覺萍戴着墨鏡,夜色沒有裹住的東西,全讓她藏在兩片暗色鏡片後。她像一個高高大大的陷阱,立在那裏,等柳長鋒去跳。
黑衣,迎風而飄的深色絲巾,還有被風吹亂的長發,整個人像恐怖片中的老大。
柳長鋒的腿有些軟。自從兩千畝土地大案曝光後,他就主動遠離開這個女人,将過去的溫柔還有激情全部葬掉,将山盟海誓還有甜言蜜語全都葬掉。謝覺萍定罪入獄,他沒過問,謝覺萍在獄中怎麽過,他沒過問。謝覺萍出來後,他更是保持着警惕,怕狼一樣遠遠地躲着這個女人。現在,他居然乖乖地聽從她召喚,來到了她面前。
“你終于來了。”黑暗裏響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那聲音是她的,哪怕再過一百年,柳長鋒也不會聽不出這聲音。
“呵呵,呵呵,是你啊。”柳長鋒幹笑着,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你腿抖什麽?”
“沒,沒啊,我抖什麽,我有啥抖的?”
“不,你抖了,抖得厲害,怕了?”
“沒,咋會怕呢,你說是不?”柳長鋒強撐着又往前邁半步,僅僅半步,他就不敢再往前了。說穿了他還是怕,自從事發,他就一夜也沒安心過,老是做惡夢。有時夢見謝覺萍把跟他的一切都說了出去,有時夢見謝覺萍雇兇追殺他,最可怕的一次,竟夢見謝覺萍跟他做愛,做到一半,突然掏出一把鋒利的刀,将他活活肢解……
“我身上沒帶刀,也沒帶硫酸,你不必怕我。”謝覺萍說。
“看你說的,怎麽這樣說呢,覺萍啊我們之間有些誤會,這樣吧,找個機會,我們好好聊聊。”
“機會?你還在想機會?”謝覺萍那個冷喲,每個字都冒着寒氣。
“不要嘛,覺萍,畢竟我們……”
“我們怎麽了,不就是讓你白睡了六年麽,睡夠了,睡煩了,一腳踹開。”
“別說那麽殘酷,覺萍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種人。”
“殘酷,你說我殘酷?”謝覺萍突然大笑起來,她的笑聲被風吹起,陰森森地飄到空中,整個海州上空一下充滿恐怖。
柳長鋒無言地垂下頭,不敢再亂講話了,怕再講下去,惹出更壞的後果來。謝覺萍笑完,忽然摘下墨鏡,柳長鋒吓了一大跳,差點喊出聲音來,半天,蚊子似地問:“覺萍,你,你……”
“怕了吧?”謝覺萍往他跟前走了一步,這樣好讓柳長鋒看得更清楚些。
“快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是誰?”這話是柳長鋒真心問出的,一點不帶假,也不帶造作。謝覺萍感受到了一點過去的東西。心瞬間動了,心裏一堵牆轟然倒踏。忽然就撐不住了,重新戴上墨鏡說:“沒啥事,是我自己毀的。”
“你自己?!”柳長鋒越發震驚,一步跨過去,不由分說就捧住了謝覺萍的臉:“告訴我,怎麽會這樣,告訴我,為什麽要這樣做?!”
他急了,真急了。當一張美麗無雙的臉突然以非常猙獰的面目出現在他眼前時,他腦子裏什麽都不存在,就一個念頭,要報複毀這張臉的人!
謝覺萍痛苦地扭開臉,聲音慘淡地說:“什麽也不為,就為了出來。”
“什麽?!”柳長鋒幾乎要昏厥過去。
謝覺萍并不是找柳長鋒訴委屈,也不是讓柳長鋒看那張她在獄中毀去的臉,這些已是歷史,對她一點不重要了。當初她能斷然把玻璃碎片擱到自己臉上,就沒打算再為這張臉去賺取別人的同情,哪怕這人是她死心塌地愛過的柳長鋒。
她是警告柳長鋒!
柳長鋒還處在巨大的驚恐中不能鎮定下來,謝覺萍的聲音就到了,她說:“已經在慶賀了啊,這酒喝得過瘾吧?”柳長鋒啊啊了兩聲,避開她目光,讪讪道:“哪有,就幾個朋友,随便喝點,無趣,真無趣。”
“朋友?”謝覺萍怔怔地瞪住柳長鋒,瞪住這個曾經讓她瘋讓她狂讓她迷失讓她沉淪就是現在也仍然放不下的男人,一股陌生感湧上來,襲擊了她。她感覺到一種恍惚,物是人非的那種飄離感。随後,就是徹底的悲涼了,是的,悲涼。她是一個失敗的女人,太失敗了,但之前她沒感到過悲涼。這一刻,這種離奇的感覺攫住她,撕扯着她,讓她想發出狼一般的長嗥。但她沒發,定定看了柳長鋒一會,換一種語氣道:“你柳大市長還有朋友啊,稀罕。”
柳長鋒聽出了這句話的不友好,忙讪笑道:“覺萍,我對不住你。”
“少說這種話!”謝覺萍突然像被毒蛇咬了一般喊出一聲,随後,淚水就又模糊住她的臉。她咋這麽沒出息啊,被判入獄那一天,她發誓再也不流淚,不為任何人流,更不為自己流。當她在獄中以色相引誘那位長得奇醜又極其委瑣的老獄警,以身體換得一個玻璃茶杯後,再次發誓,以後如果再流一滴淚,她就把自己的雙眼挖掉。可是這陣,不争氣的眼淚又出來了,擋都擋不住。這能怪誰呢,女人一旦掉進愛的陷阱,就等于把自己交給了地獄,再想出來,很難。她悲哀地嘆了一聲,重新戴上墨鏡,這樣,就把她所有的痛所有的恨還有所有放不下的愛都遮擋在了黑暗背後。
“柳長鋒,你給我聽好了,我為誰進去的,你們都明白。我為誰犧牲掉一切,你比其他人更明白。”
“明白,明白,覺萍我真的明白。”柳長鋒幾乎是蛤蟆一樣連着啊啊了。腰連着弓了幾下,掏出紙巾想為謝覺萍抹淚,發現人家根本不需要,只好在自己細汗密布的額上擦了幾下。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我今天來只想告訴你一件事!”謝覺萍幾乎是吐血一般在往外吐了。
“我聽,覺萍我在聽,我一定聽。”
“離勝利還早得很,就你這點智慧,想跟朱天運玩,做夢去吧。你們這幫蠢豬,讓我羞愧,我謝覺萍不值啊——”
“……”柳長鋒打了幾個哆,忽然就發不出聲來。目光傻傻地望住謝覺萍,這時候的謝覺萍像一座山,他根本就望不透。
“好自為之吧柳市長,監獄的大門不是為我謝覺萍一人開的,你柳大市長還沒我這點勇氣,不會拿玻璃割破自己的臉!”說完,她毅然掉頭,堅決地走掉了。柳長鋒傻愣片刻,緊忙追上去,追幾步又停下,這女人說這些什麽意思呢?
夜幕裏突然又傳來謝覺萍的聲音:“讓你老婆安穩點,最好讓她滾到國外去!”
柳長鋒在夜幕下站了足足兩小時,極少抽煙的他這天突然想狠狠抽,可惜身上沒煙,想打電話找閻三平要,號撥一半就又覺自己無恥,閻三平更無恥。憤怒地邁開步子,去停車場邊上一小賣部,扔出一張百元大鈔,口氣敗壞地說:“拿包煙!”店老板是位中年女人,盯着他看了一會,問:“要啥煙?”
“讓你拿你就拿,問什麽問?”
女店主又盯他望了一會,沒吭聲,扔給他一包普通煙,柳長鋒沒好氣地說:“換中華,軟的!”
女店主默了一會,還他一句:“沒有,這煙不是我這小店賣的。”
“好吧好吧,随便換一包。”
女店主卻沒聽他的話,拿起那張百元大鈔,對着燈光反複看,看完正面又看背面,最後扔給他一句話:“我的煙不賣!”
柳長鋒簡直要氣死了,差點就咆哮,叫人砸這家店的心都有。最後他還是拿起那張鈔票,失落地離開。看來,市長也不過如此,沒了前簇後擁,沒有身前身後那一大堆拍馬屁的,他跟這街上任何一個老百姓一樣。這麽想着,忽然就又想到謝覺萍剛才警告他的話,內心忽然就湧上很複雜的感覺,最深的竟是內疚,他知道,他欠這個女人的太多了,怕是這輩子也還不完。
柳長鋒最後在另一家小店買了煙,一抽就是假的,嗆得他連聲咳嗽,無奈,把那包花高價買來的軟中華扔了。蒼涼的笑笑,他哪是市長啊,這夜的他,簡直就是一條喪家狗。就在他徒自傷悲時,一個人影忽然晃過,眼一亮,這不是剛才酒桌上差點令他神魂颠倒的茹娟茹老板麽?遇着鬼了,柳長鋒定定盯着茹娟背影望了好久,頓然明白,這女人一直沒離開過他,剛才跟謝覺萍那一幕,她定在暗處偷窺。
他操了一聲閻三平娘。重新回到跟謝覺萍說過話的地方,把兩個小時硬硬地站掉,毅然掉頭,打車回了家。
賈麗剛洗完澡,臉上做了面膜,躺沙發上按摩呢,邊按摩邊聽歌,歌好像是一個叫周傑倫的小年輕唱的,吐字不清那種。柳長鋒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