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很多人都說,那天那場會是個轉折,至少對海州政壇是這樣。也有人說,那天的會是朱天運借何複彩,狠狠搞了柳長鋒一下。
柳長鋒被搞得很不爽,甚至氣急敗壞。
那天柳長鋒也不在辦公室,陪老婆賈麗和曲宏生去見一個人。賈麗這次回來,跟表弟曲宏生合着搞了一個項目:中美合資海州生物科技園,就是在山上種柚樹,提取植物精油,然後再用植物精油瘦身。據說這項目目前在美國很火,參與者衆多,在美國已形成瘦身風潮。賈麗通過關系,目前已在海寧區拿到一大塊地,她把湖邊一座叫鳳凰臺的山拿下了一半,用來種植葡萄柚、佛手柑、香茅等,然後提取出精油,再配以普羅旺斯熏衣草,就能制成上好的雕塑提升精油。賈麗發給社會各界的宣傳品稱,這種精油具有促進血液循環、淋巴液流動、加強多餘脂肪、水分分解代謝、幫助肌體排毒、平撫紋路、滋養收緊松弛的皮膚、有效增強皮膚的緊實度與彈性等神奇功效,重現窈窕身段、塑造完美身型。賈麗對這項目興趣很大,一回到海州就開始運作,目前她是該項目的負責人。曲宏生對此項目不感興趣,不過賈麗回來,他就屁颠屁颠的,整天跟在後面。他們要見的人叫強老板,以前在人民銀行工作,後來不幹了,在海州玩場子。海州有個奇特現象,就是企業融資個人貸款什麽的,大家一般不到正規銀行,手續繁瑣不說,求人下話極不容易,直接找地下錢莊,也叫地下銀行,就是強老板開的這種場子。簡單痛快,雖說利息高,但正規銀行吃請花銷一應下來,也低不到哪裏,而且融資規模有限。到強老板這裏,想拿多少拿多少。當然,賈麗跟強老板的關系,遠不止這些,強老板還兼着一檔子營生,替人把錢轉出去,你只要告訴他國外銀行,多難辦的手續他都能辦妥,絕對保險,且隐蔽。
強老板是賈麗、曲宏生以及柳長鋒單獨聯系的一條線,羅玉笑那邊并不知情。當然,羅玉笑跟姓強的有沒聯系,柳長鋒自然也不知情。
柳長鋒他們正說着事,電話響了,是政府秘書長打來的,告知他臨時召集緊急會議。柳長鋒問什麽會,秘書長支支吾吾講不大清,只說通知得很突然,四大班子還有常委全參加。柳長鋒以為是省紀委要開通報會,丢下賈麗就往會場趕。到了會場,朱天運何複彩還有市委組織部長李和已經端坐在主席臺上,人大主任朱天運兼着,第一副主任坐在主席臺邊上,另一邊是政協主席。沒看見有省裏領導出席,柳長鋒邊往自己的桌牌前走邊問:“什麽急事,我剛到點上,工作還有一大堆呢。”沒人回答他,朱天運冷着眉,何複彩看也沒看他,臺上有位常委兼副市長倒是想告訴他,一看朱何二人臉色,沒敢吭聲,把頭扭一邊去了。柳長鋒剛落座,朱天運就咳嗽一聲,示意李和開會。
李和說:“臨時召集這個會議,只有一件事,就是四大班子還有常委們現場查查崗,看誰在誰不在,最近好像人缺太多,下面先點名,到會的請吭個氣。”就有組織部副部長站出來清點人數,其實不用清點朱天運也清楚,現任六位副市長只來兩位,四位不在,幾位市長助理只到了一位。人大這邊缺兩位,政協缺最多,八個副主席只到兩個。常委們缺兩個,統戰部長和政法委書記,統戰部長外出,跟朱天運打過招呼,政法委書記說是到下面視察公安工作了。
清點完人,組織部副部長将名單呈給朱天運,朱天運說給何書記吧?何複彩沒接,掃了一眼說,給柳市長看看,今天好像缺的是政府領導。
柳長鋒相當不滿地說:“沒看錯吧,缺最多的應該是政協。”
政協主席馬上說:“政協最近調研的事多,領導們都在下面。”
“開會應該提前通知,搞突然襲擊下去的同志怎麽趕回來?”柳長鋒不敢把火發在朱天運身上,只能沖組織部長這麽說。這話讓李和極不舒服,他這種幹部,眼裏是沒有怕的,既或有,也不會是朱天運和柳長鋒。他到海州工作,充其量就玩個互相擡舉互相尊重,今天朱天運給他下馬威,這陣柳長鋒又當這麽多人面拿話沖他,一下就把他脾氣惹上來了。畢竟年輕氣盛,藏不住的,再說他也沒藏的必要。
“下去幹什麽去了,至少有個說法吧?”
“還能幹什麽,當然是幹工作。”柳長鋒也對上了,眼角掃着朱天運,話頭卻對着李和。
“幹工作也得有幹工作的章法啊,是不是政府這邊的領導下去就不用打招呼,至少總得讓我們知道一聲吧?”李和話軟理硬,兩人近乎要吵架。朱天運微閉着眼,裝聽不見,等柳長鋒又對一句,才沖李和說:“行了,開會!”
李和收回怒瞪住柳長鋒的目光,他這是一舉兩得,一則震懾一下柳長鋒,別把當太不當菜,二來讨好朱天運。海州兩位一把手間的龉龃,他看得太清楚了,以前所以不向着誰,是風向不明,現在他從北京高層聽到一些內幕消息,感覺還是往朱天運這邊貼一貼實際。他清清嗓子,說:“今天召集這個會,就是想在四大班子中先統一思想,統一步調,作風整治活動開展已有一個階段,下面是動起來了,可上面呢,尤其我們班子內部呢,我看很成問題。下面請何書記就此問題發表重要講話。”
他刻意用了重要兩個字。
何複彩這天是徹底放開了,當副書記以來,何複彩還從沒在會上這麽放開過。她拿過話筒,開門見山,對着今天不在場的領導就發起了猛批。批到後來,竟然沖柳長鋒說:“一個人出問題,是個人的問題,一個班子出問題,怕就得從別處找原因。朱書記和柳市長是我們的帶頭人,也是市委、政府兩個班子的班長,最近班子紀律如此煥散,我想兩位班長是不是也該承擔點責任?當然,作為班子成員,我沒有權力向哪位領導問責,我自己首先要承擔責任,作風整治活動是市委、市政府做出的決定,我本人分管此項工作,工作出了問題,我先向全體同志檢讨。借此機會,我再重申幾點……”于是她一、二、三、四、五,連着講了五點,五點核心內容就一條,班子不能這樣,對不打招呼擅離職守的,必須按紀律嚴肅處理。至于怎麽處理,她不說,她把責任推給了各位班長,請四大班子拿出意見,上報組織部,然後再提交常委會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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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複彩講話的時候,朱天運始終堅持一個表情,極為嚴肅。你根本看不出他是肯定何複彩還是反感何複彩,但你能感覺出,這天的朱天運是徹底惱了。
朱天運沒在會上多說什麽,何複彩講完後,李和用目光征求他意見,他短促地給了李和一句:“該講的都講了,下去之後抓落實,散會!”
他不講話不要緊,關鍵是沒給柳長鋒任何反駁或陳述的機會,這才把柳長鋒逼到了尴尬處。市裏這種會,很多人不是聽你講什麽,不管用的,這種會能講出什麽來,重要的都在私下講了,就連常委會有時都是走走過場。這種會是看風景,看熱鬧,觀氣象,聽風聲。人們看的就是朱天運和柳長鋒怎麽交勁兒,怎麽過招,完了再去揣摩,風向會朝着誰這一邊?顯然,這次會議朱天運敲了柳長鋒一悶棍,敲得他想罵娘,卻又罵不出來。
會議之後,朱天運的手機就開始叫響。不過不是那種冒冒失失橫沖直闖的叫,婉轉得很,規矩得很。先是蜂鳴一聲,發條短信進來,承認一番錯誤,然後再跟過來一條,問朱書記忙不,能不能在電話裏做檢讨?來的短信朱天運都看,而且腦子裏很清晰地記下,誰第一個誰跟後。什麽叫态度,這就叫!我都發火了,你還沒态度,你沒态度我就得有态度!
看完,一條也不回,讓他們自己琢磨去。結果到下午五點,組織部李部長進來說,不在崗的領導全回來了,一個不拉。
“全回來了?”朱天運有點不信,如此立竿見影,以前還沒遇到過。
“是,政協有位副主席,确實是在醫院,醫生堅持不讓來,他還是硬來了。”
“太不人性了吧,你馬上去,親自送他到醫院。”
李部長剛要走,朱天運喊了聲等等,親熱地拍了下李部長肩膀:“我跟你一道去。”
朱天運真就把這位副主席送回了醫院,還一個勁埋怨:“您犯什麽急啊,我們只是強調一下,怕這樣下去,大家精力不集中,哪能針對您?這一來一去折騰的,身體出了問題我可擔待不起。”說着又親自打電話叫來院長,如此這般叮囑一番,直把即将退職的副主席感動的,抓住他的手使勁握,半天後說:“我支持您,朱書記,海州就需要您這樣的好領導啊,您一定要幫海州開創出一股新風來。”
“會的,我會努力,您安心養病吧,海州工作還離不開你們這些元老。”
一句元老叫的,副主席差點老淚縱橫。
從醫院出來,李部長怪怪地盯住朱天運,心裏感嘆,這人不簡單啊,哪裏找好演員,他就是!進而又想,柳長鋒離朱天運,還差得遠吶。柳長鋒啥時把政協這幫爺當個人物?
朱天運這次還是沒手軟,會上缺席的除兩位副市長的确是帶隊下去外,其他幾位,一個不拉的将名單報到了省委組織部。雖然省委組織部只是點名批評了一下,但此舉給這些人帶來的後果,絕不是批評兩個字能涵蓋的。
這些人在後悔之餘,馬上悟明白一個道理,再也不能往柳長鋒這邊靠了,怎麽着也得讓朱天運改變影響!
對何複彩,朱天運沒再交待什麽,他相信,何複彩一旦把弓拉開,就再也不可能收回,因為她已沒回收的餘地。
接下來他要做的,便是逼着趙樸,把那口井挖下去。
消息很快傳來,唐雪梅開口了。這是劉大狀的功勞,這個劉大狀,可算是把唐雪梅吃透了。唐雪梅這種女人,一向清高自傲,加上又跟柳長鋒有那樣一層關系,就覺自己在海州是皇後,海州只是她一個洗腳盆,她唐雪梅想放進哪只腳就放進哪只腳,放進還不算,還要有人舒舒服服侍候。膽敢把她唐雪梅的腳扭了傷了,哼,讓你滾蛋!現在可好,有人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收審。一開始她盛氣淩人,只要找她談話的,她就一句:“讓柳市長來。”辦案的畢竟都是海州官員,哪個敢跟她較真勁,都是明裏審她,暗裏護她。後來雖說趙樸想了個辦法,将唐雪梅轉移到外市,協請外市紀檢部門介入。但海州是海東最大的市,柳長鋒在海東的地位,市一級的領導哪個不知哪個不曉,且不說柳長鋒後面還有更硬的力量,單是柳長鋒三個字,就足以讓人們獻出殷勤來。好,這下唐雪梅真成皇後了,雖說限制了自由,但這種被人雙手捧着的限制她樂意享受。劉大狀一接受此案,情勢立馬急轉直下。“關那麽遠幹什麽,把她請回來。”劉大狀就讓自己親自點名的兩位參加工作不久的紀檢幹部去“請”唐雪梅,然後将她安排到海州東郊一家招待所。這裏早已戒備森嚴,就算趙樸親自來,不見得都能進去。這就是劉大狀的能耐,一個敢豁的人。
“哈哈,唐總,唐大美人,咱們在這裏見面了,怎麽樣,號子飯好吃不?”劉大狀跟唐雪梅的第一次會面,就以這樣的開場白開始。
唐雪梅居高臨下地瞪了劉大狀一會兒:“你是誰,是誰把我帶到這裏來的?”
“你不認識我了?怎麽搞的,他們沒虐待你吧,沒刑訊逼供吧?我老劉啊,建委的,咱一個系統,以前還給你唐大老板敬過酒呢,忘了?”
“我記性不好。”唐雪梅厭惡地扭過頭去。她怎麽能不認識這個劉大炮筒子呢,建委有名的刺兒頭,粗人,極粗,看着都讓人惡心。她只是好奇,怎麽會讓這麽一個低級趣味的人跟她談話?
“哈哈,我就說嘛,唐大老板怎麽能不認識我呢,看來號子飯真是不好吃啊,吃幾天就把記憶力吃出毛病來了。”
“你嘴巴幹淨點,什麽號子飯,我唐雪梅無罪!”
“無罪?”劉大狀怪怪地往前邁了兩步,“你說無罪就無罪啊,那要看我怎麽說。我高興了呢,或許就說你罪輕一點,要是我大炮筒子不高興,你可就罪大了。”
“放肆,叫你們負責人來!”唐雪梅想起身,可她屁股動不了,劉大狀不知從哪專門給她找了把椅子,跟幾個月小孩子坐的那種有點像,兩條腿必須分開放進去,前面有個臺,可以放東西,但這陣沒東西。倒是有兩個洞,可以把兩條胳膊像鐵箍子一樣箍住。四肢這樣一安排,你就想動也動不了啦,只能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坐那。
“放開我,你這是虐待!”唐雪梅哪受過這等污辱,怒了,一雙眼睛沒半絲風情,盡是怒火。
“虐待,好,我老劉就好這一口,虐待,哈哈,終于可以虐一下唐大老板了,過瘾,過瘾啊。楞着幹什麽,給唐大老板來點熱量。”
啪一下,唐雪梅頭頂的燈亮了,此時正是海州氣溫最高的時候,上面再來兩個大瓦數燈泡,那滋味,可想而知。
唐雪梅歇斯底裏了,一個小小的劉大狀,就敢對她這樣。
光是這樣倒也罷了,不,劉大狀還有更絕的。同在一個系統,加上唐雪梅又是名女人,唐雪梅有什麽嗜好,有什麽反感,劉大狀真是太了解。到了吃飯時間,他端來一盤豬頭肉,油膩至極,看着都反胃,對吃飯極為講究的唐雪梅來說,沒直接吐出來就已經很有抵抗力。劉大狀就着生蔥、大蒜,倒一杯酒,有滋有味地吃着。時不時看一眼唐雪梅:“餓吧,知道你餓,但就是不能讓你吃。”
“不餓!”唐雪梅傲氣十足還擊一句。
“厲害,不餓啊,好,好。”他喝了口小酒,美喲,陶醉死。接下來,他就吧唧吧唧,嘴拌得十分響。唐雪梅已經很餓了,帶上來到現在,滴水未進,能不餓?
一天能堅持,兩天或許也能,第三天,唐雪梅崩潰了。劉大狀太惡毒了,想各種法子折磨她,不動手,就動嘴,啥聽不到耳朵揀啥說,啥刺激就說啥,人的心理能力畢竟是有限的,進了這種地方,能撐過去的人實在太少,就看人家是不是對你來真的。唐雪梅這次是栽到劉大狀手裏了。不過這女人也夠狠,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想知道嗎,怕說出來吓死你。”
劉大狀呵呵笑了笑,道:“好,吓死我你就自由了,說吧,說了給你茶喝。”
聽聽,茶這麽低的要求他都不滿足,唐雪梅之前過的啥日子,拿白開水解渴不是在摧殘她?
“好,只要你敢記,我姓唐的就敢說。”唐雪梅擺出一副說的架勢來。劉大狀示意一眼,幾個人做好了做筆錄的準備。
萬萬想不到,唐雪梅開口就咬住了朱天運,說曾給朱天運送過一件價值高達五百萬的古董!
劉大狀心裏轟一聲,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當天晚上,劉大狀就到了朱天運家,一五一十将情況彙報了。朱天運抓起電話打給趙樸,要趙樸立刻趕到辦公室,同時通知紀委在家領導全部到場。
“走吧,到紀委去說。”轉而面對住劉大狀。劉大狀吓得面色全無,顫着聲音說:“書記,這……”
“這什麽這,上紀委,怎麽調查的怎麽說!”
半小時後,人員到齊,朱天運說:“把大家召集來,是大狀這邊有了新的突破,我想還是開個會好,免得日後大家犯難。”然後轉向劉大狀:“說吧,把情況向各位通報一下。”
劉大狀差點背過氣去,這事能說麽,怎麽說?可朱天運那雙眼睛太厲害了,簡直要吃人。秘書長唐國樞也來了,安慰似地說:“沒關系,案件調查當中,什麽可能性都有,講出來大家分析分析也好。”
劉大狀又懷疑地看看衆人,這些人裏面他官最小,自然得服從,一咬牙,講了。講到要緊處,尤其說到古董還有五百萬這個價碼,聲音禁不住就發抖,像是從嗓子裏一個音一個音硬擠出來。
全場靜住了,不只是趙樸,幾乎所有人,包括秘書長唐國樞,也吓得喘不過氣來。唐國樞恨怒地瞪住劉大狀,心裏罵:“這人瘋了,完全瘋了!”
“大家說說吧,談談看法。”朱天運倒是平靜,好像這事跟他一點沒有關系。
趙樸結巴半天說:“信口雌黃,純粹亂咬人!”
唐國樞也說:“這種話完全不可信,我們得保持清醒嘛。”說完,目光停到了朱天運臉上。
“不!”朱天運打斷唐國樞,非常嚴肅地說:“既然案件進入調查程序,一切都要按辦案程序來,下去之後,紀委再加大力量,補充一些人員進去。對剛才大狀同志反映的情況,我在這裏表個态,但凡牽扯到我本人的,馬上由紀委向省委報告,如實報,不得隐瞞一個字。誰隐瞞将來誰負責。聽明白沒?”
趙樸慢吞吞說:“明白了,按書記指示辦。”
“但是,案件調查不能受影響,既然人家開了口,就要讓人家把藏在肚子裏的話全部說出來,有什麽秘密,有什麽隐私,都可以說嘛。我們要的就是人家如實相告。”最後他又強調道:“這案子繼續由大狀同志負責,請大狀同志不要有心理負擔,就算我朱天運牽連進去,該查的還是要堅持查下去,這是原則!”
劉大狀早已是滿頭大汗,朱天運講的他一字未聽進去,邪門了,這世界真是邪門了!
紀委很快将情況彙報給省紀委,于洋聽了也是一身汗,他帶着趙樸,直接找銘森書記彙報。銘森書記聽完,沉吟良久,然後緩緩松開捏着的拳頭,問趙樸:“天運同志知道這件事不?”
趙樸點頭道:“辦案人員彙報的時候,天運同志在場,是他主張立即向上彙報的。”
“是這樣啊。”趙銘森心裏重重嘆一聲,沒敢讓這聲音發出來。又堅持一會,他道:“這樣吧,這事複雜,畢竟牽扯到省裏高層幹部,我看還是要慎重。我的意見,省紀委派人下去,一方面把好關,另一方面也為海州的同志壯壯膽,不要把海州的同志吓住,老于你看怎麽樣?”
于洋本來想說,這事到此為止,請示中央後再做決斷,趙銘森這樣一說,于洋就不好拐彎,只能硬着頭皮道:“好吧,書記指示了,就按書記意見辦。”心裏卻替朱天運擔着憂。這個層面上的領導,誰也不敢保證哪一個人有事,哪一個人沒事。老百姓有句話說的好,把他們哪個叫進去,都能審查出問題來,如果真要按原則辦,一個也跑不掉。但監獄不是關他們這些人的啊,再說真要那樣做,事業還怎麽幹下去,怕是得沒完沒了修監獄了。亂想一會,于洋定下神來,揣摩趙銘森的話。甭看他們之間啥都可以講,講跟講不一樣。有些話是明着講,大家都理直氣壯,因為這些話本身不藏玄機,講到哪也對。有些話則不,要橫着講,或者倒着講,總之,機關重重,玄機四設,怎麽領會就全看你功夫了。
“另外,海州這幾起案子要跟駱建新案聯系起來,不能把它孤立,這方面老于你們做得不夠啊,總是來水擋水,來火防火,這樣下去勞財又傷命,我們要講效率。駱建新案,是不是效率太低了?”趙銘森忽然又把話題拉到駱建新案上,于洋不得不檢讨一番,這段日子他也急啊,中央催得緊,群衆逼得急,他這個紀委書記,日子極不好過。
又扯幾句,趙銘森來了電話,于洋給趙樸遞個眼色,一前一後走了出來。趙銘森秘書從對門走出來,快步來到于洋跟前:“于書記急着要回去嗎?”
于洋回身,問了聲好,然後等秘書說下句。
秘書掃了眼趙樸,笑笑:“到接待室去,就幾句話。”
于洋心裏閃着懸念,趙銘森的秘書輕易不跟其他領導打招呼的,見面總是露一副微笑,今天這是怎麽了?等進了接待室,秘書要沏茶,于洋攔住說:“講吧大秘書,最好給我指點一下迷津。”
“哪敢,就一件小事,昨天我跟政府那邊幾位秘書吃飯,秘書嘛,私下也有一些熱鬧的。”
“應該應該,大家都是人,得理解是不是大秘書?”
“書記這樣想,我就輕松了,不過昨天無意中聽到一件事,不知對于書記有沒有幫助?”
“什麽事?”
“聽說謝覺萍在上海月湖山莊有一套別墅,好幾千萬呢,有人還在這個山莊看到過她。”
“月湖山莊?”于洋心裏陡地一緊,臉色也變了,這個山莊他當然知道,大上海最貴的別墅區,一平米好幾十萬呢。當初查兩千畝土地大案,他就有一些耳聞,說省裏好幾位領導,都在這山莊有房,只是一直沒有可靠證據,此事便不了了之。這時候大秘書提起這事,是何用意?于洋還在怔想,那邊趙銘森已經打電話叫秘書了,秘書說了句不好意思,快步走了。于洋跟趙樸相視一眼,低頭出了接待室。
下了樓,上車的一瞬,趙樸突然停住腳步問于洋:“剛才大秘書那話?”
于洋反問一句:“趙書記認為呢?”
“應該不是大秘書講的。”趙樸毫無防範地就說。
“你是說?”于洋有點興奮,感覺趙樸跟自己想一塊了。
“我啥也沒說。”趙樸忽然變了話頭。說完又意識到面前是于洋,省委常委,忙辯解道:“我是說大秘書這消息應該引起重視,您說呢于書記?”
于洋呵呵一笑,感覺趙樸這人有點好玩。跟趙樸說一聲我先走了,然後上了車。趙樸愣在那,好久回不過味,他真是越來越差勁啊,差勁到話都不會說了。
趙銘森秘書那番話,還是在趙樸和于洋心裏留下了東西。各自回到辦公室,死命地琢磨。尤其趙樸。趙樸最近是有些問題,不久前他接到過一個電話,是那個電話讓他對自己已經邁開的步子犯了難。這事他跟誰也沒說,那電話是北京打來的。随後,就有人出面約他,在海州一家酒店跟羅玉笑副省長吃了飯。那頓飯吃得了無生趣,是他這輩子吃得最尴尬最難受的一頓飯。但是他硬着頭皮吃完了。前前後後差不多兩小時,羅玉笑只說了三句話。一句是趙書記現在幹得有聲有色啊。第二句是海州就是海州,一個出人才的地方。第三句,就頗有些讓人玩味了,羅玉笑說:“今天應該跟趙書記敬杯酒的,可惜我最近胃不好,肝也不好,中了毒,正在設法排毒呢。就先欠着吧,等将來元氣恢複了,再好好敬趙書記一杯。”趙樸哪還坐得住,慌忙起身,檢讨似地跟羅玉笑說:“省長千萬別這麽講,這麽講我就無地自容了。省長身體不好,一定要保重啊。”說完,通紅着臉站在那。羅玉笑并不看他,把玩着手中酒杯,最後竟用力将酒杯“啪”一聲捏碎了。
趙樸那天驚出一身汗來,感覺羅玉笑捏碎的不是酒杯,而是他。
那頓飯讓趙樸心裏多了重,多了後怕,也多了另一種幻想。官場上這種搖擺要說是大忌,趙樸拼到今天這個位置,這道理還是懂的。問題是鬥争有時候風起雲湧,實在讓人判斷不出方向。尤其眼下這種膠着的時候,更是不敢把勝負果決地押在某一方上。趙樸并不是對羅玉笑報什麽奢望,不可能的,他幾斤幾兩,掂得清。羅玉笑從來就沒拿他當自己人,連跑腿提鞋這樣的角色都不給他。那條線上人密密麻麻,擠得跟公交車一樣,趙樸很難再插一只腳進去。正因如此,他才多了份畏懼,扳倒一個人容易,扳倒一股力量,難,太難了。而力量還會反撲,還會瘋狂清洗場子。
趙樸一直幻想有個兩全齊美的辦法,既贏得趙銘森朱天運這邊的信任,又不至于讓羅玉笑那邊太把當敵人。不,不是敵人,是打手。打手兩個字,就是北京那位神秘人物在電話裏送給他的。他說:“趙老弟啊,我知道你在海州不容易,也一心想往前擠,吃你們這碗飯,哪個不這樣想,都是提着刀子斧頭砍樹,砍了擋路的樹,你才能成風景。可你想過沒,要是砍不盡呢,或者根本就砍不翻呢?”
那邊突然不說話了,留出一大段空白,讓趙樸回味。趙樸連着倒吸幾口冷氣。自從開始查駱建新案,趙樸老是接到這種神秘電話,對方根本不告訴他是誰,來自何處,哪條船上的,是船夫還是拉纖的。但說話口味都很重。此人同樣如此,好在他用北京那邊的座機打過來,可能有意讓趙樸知道他來自北京。趙樸瞎琢磨了好長一會,感覺應該問點什麽,對方突然又開口了:“海東不姓趙,也不會姓朱,至于姓什麽,趙老弟還是自己猜吧。另外,有人托我轉告趙老弟一句話,紀委書記這位子,不是做打手的,替人做打手,輕了。”
輕了!趙樸第一次在電話裏被人這麽訓。
趙樸不得不承認,對方說得對。官場有些位子,說穿了就是打手,不過動用的不是武力,而是權力!但是不做打手又做什麽,難道他也能像朱天運趙銘森那樣只動動嘴?不,他現在的層次,只能動手,或者手嘴并用。
跟趙樸判然相反,于洋這邊絲毫沒有猶豫。于洋就是于洋,從接待室出來,他就料定局勢有了新變化。第一,銘森書記對駱建新案有了新要求,肯定對現在的工作不滿。第二,大秘書在借別人嘴給他傳遞信息。傳遞信息啊。于洋恨恨拍了一下大腿,腦子裏就緊着運轉了。
他将這個聽似無關緊要的小道消息跟目前要辦的幾件案聯系起來,腦子裏突然冒出一條線。于洋大喜,在為自己判斷力激動的同時,連着深抽幾口冷氣。
如果真是那樣,海東可有好戲看了。
當天下午,于洋緊急召見反貪部門和省公安廳重大案件領導小組成員,開了兩小時零二十二分鐘的會。會上于洋嚴辭要求,周密布置,他的語氣還有态度讓與會者連着冒冷汗。會議之後,于洋匆匆往機場趕,他要專程向中紀委彙報海州市委書記朱天運涉嫌受賄一案。車子剛駛出海州,上了通向機場的高速,手機響了,于洋接起,是書記趙銘森打來的。趙銘森問于洋在哪,于洋如實回答。趙銘森呵呵笑着說:“真是雷厲風行啊,不錯嘛。”于洋正想客氣幾句,趙銘森忽然說:“馬上調頭回來,你現在哪也不能去,老老實實堅守崗位。”
于洋沒去成,趙銘森兩天後卻去了北京。公開說法是,找幾個大部彙報海東經濟發展中存在的問題和遭遇的瓶頸,要錢。有省委書記親自跑部要錢的麽,沒。于洋這才清楚,向高層彙報,還輪不上他。
朱天運涉案一事引起高層高度重視,不日,中紀委派來調查組,全力協助海東查證此事。消息不胫而走,海東包括海州旋即陷入新的漩渦。
趙銘森臉是綠的,他先一天回來,他的神情還有語态讓別人感覺他特沉重,像是在北京碰了釘子。這個信息讓不少人心裏不安,包括于洋。不過也讓一些人幸災樂禍。于洋就聽說,趙銘森回來的那個晚上,羅玉笑喝大了酒,最近海東來了新加坡一個財團,這個財團馬上要在海東投資一系列項目,其中就有嚷了多年的高鐵。讓外國財團參與到高鐵建設中,海東還是首開先河,為此創舉,郭仲旭還有羅玉笑得到過鐵道部的高度贊賞,部長還在副總理面前使勁為他們請功呢。
調查組到海東後,趙銘森并沒出面接見,只讓秘書長田中信通知紀委,讓紀委全力配合,需要調動什麽資源,在會上提出來,大家研究。于洋不明就理,暗自揣摩是不是趙銘森真在北京碰了釘子,或者有人先他一步去了北京?緊跟着就替朱天運擔起憂來,莫非朱天運真的要出問題?
就在他猶豫着要不要暗中跟朱天運通通氣時,一個電話到了,很嚴厲地要求他,無條件地配合中紀委調查組,盡快把朱天運涉案一事查實、查确鑿,不得留半點疑惑。打電話的是中紀委負責海東這一片的副書記,于洋對着電話認真說了句是,堅決按首長要求辦。接完這個電話,于洋發現自己的手是冰涼的,心也跟着往冰涼處去。不大工夫,辦公室敲開了,秘書帶着中紀委三位同志走進來。三位同志臉上清一色的表情,他們這次下來,堅持三不原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