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那就好
皇帝雖許下口谕待南蠻之戰一結束便下旨操辦葉振雪與菩提的婚事,但是這與葉振雪的期許還是差了一截子的。他也知道自已對此事操之過急了些,但是他不得不這麽做。自從他出戰回來那日在斓月宮門口瞧見那個可憐兮兮的未婚妻之後,他突然發現,也許他可以不利用她,不,應該是他不想利用她了。
她,是個可憐的存在。他對她并不是沒有一點感覺的,在發現丢了荷包之後,那種惱怒,他很清楚他是對她有感情的。對她漸漸清晰的占有欲,葉振雪自小便是這樣,若是不喜歡一樣東西他連看都不看一眼,若是有什麽讓他上眼了,那麽這個東西就必須是他的。
若是不能得到,他會直接毀掉,別人也休想得到。小時候他就是這樣護着屬于自己的東西的,這也是葉家的兄弟們與他從來不親,雖看不起他,卻越來越不敢惹他的原因之一。
葉振雪獨自行走在冬日陰雲之下,偶有旋風兒卷起他的官袍,那背影,清高而拒人千裏。他很清楚,若是事成,他與趙普提是兄妹的關系定會昭告天下即便是沒有血緣,她也會因為知道某些真相落荒而逃。那時候她就是困不住的鳥,所以在她飛之前,他要先剪掉她的翅膀。若是失敗,原諒他的自私,他想将唯一一個真心喜愛他的人帶走,不管是到達碧落亦或者黃泉。
漸入深冬,寒風愈加凜冽。這個冬天異常寒冷,時常三五日都是陰冷不見日頭。菩提畏寒,是以常常躲在寝宮裏不出來。雖不出門兒,但大越日益嚴峻的形勢卻透過所有人的形色傳遞出來。而各宮的日常供應都已經在逐漸縮減以節儉國庫開支,但皇後那邊的供應倒不曾有所縮減。
開始的時候各宮娘娘不滿,就有人跑到皇帝身邊哭訴,人數一多,皇帝煩不勝煩,結結實實地發了一次火兒之後倒是再也沒有哪宮的娘娘敢為這事兒出頭了。
遷都桑京的争議愈演愈烈,而反對的聲音也越來越小。這一日葉振雪一身寒氣到了斓月宮。許多日不見,菩提覺着他好像瘦了不少。殿裏燒着暖烘烘的地龍,漆畫熏籠裏熏着二皇子特地差人送過來的母丁香。因為宮中用度削減,各宮的香料分配的便也不如從前了,宮中女子尤其愛美在乎這些東西,雖有不滿但也不敢大聲嚷嚷,只得悄沒聲息的托人從別的渠道弄東西進宮。
二皇子的宮人說:“二皇子說他一個男人做什麽要把自己熏得一股子脂粉氣,叫奴把這些個母丁香送來給公主了。”菩提自然是開心的,她二兄平日就不喜那些個公子哥兒把自己捯饬地香噴噴,嫌棄那樣沒有男人味兒。所以他從來不整什麽香,也不叫香料司往他那邊送。這回可好了,宮裏用度削減,他倒是把香料司之前欠他的香料補要了一部分送來斓月宮,菩提豈不知二兄疼她?自然特別開心。
不過葉振雪可臉色可就沒那麽好看了。銀钏兒是他的心腹,菩提這邊的一舉一動,即便他十天半個月的不出現,他也能把她的動向掌握的分毫不差。二皇子跟菩提本就沒有血緣關系,有事沒事對她這麽好,時不時出來刷一下存在感,葉振雪心裏怄得慌。
他瞥了一眼熏籠,皺了皺眉眉,雖沒說什麽,但足夠引起菩提的注意就是了。
菩提将銀钏兒端上來的吃食擺好,“你不喜這味兒?”
葉振雪假摸假樣地搖搖頭,“公主喜歡就好。”
菩提哦了一聲,“我還挺喜歡的這味兒的,這香是二兄贈的,既然你不喜歡那就撤了吧。”葉振雪一聽這話,心裏頓時舒暢了,什麽兄妹情意,還不是他這個未婚夫更重要?
還沒等他舒展開長眉,就聽菩提吩咐了一聲,“先把香弄走吧,公子走後再點上。”葉振雪頓時又被堵了一下,偏生她還沒什麽錯。遂目光冷冷地看了一眼銀钏兒,銀钏兒打個哆嗦,低着頭快速出去了。當然再後來,二皇子贈的母丁香不小心被宮婢浸了水,不能用了。
葉振雪上次在朝上請旨求親的事傳的沸沸揚揚,從那天起兩人還是第一次見面。菩提嘴角不自覺地翹着,但想想大越現如今的境況,剛剛興起的喜悅又覆上一層陰雲。
“京都,必須遷嗎?”
葉振雪點點頭,“陛下應該在這幾日就會下旨了。”他将斓月宮打量了一圈,“不想離開這裏?”
肯定啊,畢竟她僅有的記憶都留在這裏了。說走就走,日後應該也沒什麽機會回來了,說不失落是騙人的。葉振雪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的,只有離開這裏他的計劃才會更順利的實施。而且她不是很喜歡他嗎?去了桑京,她就可以永遠呆在他身邊,不是很好嗎?
葉振雪伸手摸摸菩提黑鴉鴉的發髻,“就算不走,你在這裏也住不了多久啊。”
菩提臉紅,他很少在衆人面前做出這麽親密的動作。伺候在殿中的宮人不約而同地将頭低下去,瞅着地面的縫隙好像能盯出寶貝一樣。
“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嫁人離開家跟被敵人趕出家門口,那能一樣嗎?”
葉振雪笑,不跟她辯駁,見她整張小臉都要縮進毛領中,怪道,“很冷?”殿中明明很暖。
她伸出幾根手指,捏着糯米糕往嘴裏填,“冷,總覺得哪裏透風似的。”
葉振雪小時候有過一段艱苦的日子,那時候冬天沒有足夠的柴火暖屋子,他便去屋外打拳或者撿根木棍做劍,招式準不準地練上一兩個時辰便渾身都有些出汗了。
菩提見他怪怪地看着自己,她含糊道,“做甚?”
葉振雪起身,“走,出去做點事就不冷了。”
菩提望着外面被北風吹得斜着身子的雪沫子就覺得渾身冷,她往後一縮,“不要出去了吧,好冷的。”葉振雪這人有時候很強勢,不對,他什麽時候不強勢?叫董姑姑拿了件菩提厚厚的裘衣出來,董姑姑有些猶豫,還是跑去找了一件出來給菩提裹上。
這些日子,大雪小雪斷斷續續就沒停過,是以在不常走的地方堆着厚厚的雪。
一個常年拒人千裏的公子帶着公主未婚妻衆目睽睽下堆雪人也真是閃瞎衆人的眼。菩提的小羊皮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作響,兩個人就算做這種稚童做的事也真是絲毫不丢貴氣。
葉振雪是主力,菩提跟着打下手,時不時按照自己的主張倒個亂。兩個人圍着一堆雪忙的不亦樂乎,吸引了許多宮婢黃門,躲在廊子裏偷瞧。有些膽大的,也跑到雪地裏回憶一把幼年樂趣。
菩提跟董姑姑要了頂帽子,樂滋滋地扣到雪人兒頭上去。看一眼葉振雪,自己拍拍手,成了!
葉振雪問她,“現在還冷嗎?”
“不冷,我的手可熱乎了。”說着就踮着腳将剛剛抓過雪球的手伸進葉振雪的脖子裏,聽銀钏兒說伸脖子裏最暖和了。葉振雪被她冰的一激靈,眼瞅着天要擦黑了,便牽着她往回走“胡鬧。”
葉振雪的手很大,手被他的大掌握住,暖暖的體溫傳遞,怎麽就那麽舒服?宮人們見主子起身往回走,便早就散了,天地間空蕩蕩的園子幾枝寒梅,一片白雪,兩個人,突然就生出一種從此白頭的感慨。
廣袖下,兩只手相握。天雖冷,心卻是暖洋洋的。兩人誰也不說話,默契地享受着難得的寧靜。葉振雪心中有事,良久他才開口問,“若有朝一日,臣對公主說了謊,公主會怎樣?”口中噴出的熱氣,很快便消失在消音的園中。
菩提仰頭看他,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那你為什麽要騙我呢?”
她的鼻尖紅紅的,一對大眼睛更顯明亮。她快要十六歲了呢……
葉振雪移開眼,眼睛不知道看向哪裏,“不知道呢,臣是怕萬一。心血來潮問問,好做個心理準備。”這一句話聲音不大,喃喃自語,很快便銷聲匿跡在白雪滿園中,菩提沒有聽清。
她不知道葉振雪瞞了她什麽,但是男子還能有什麽事是值當瞞着女子的呢?無外乎…另外一個女子矣。她見過太子與郁繡偷情,也見識了卞琳知道之後郁繡的下場。心情變得有些沉郁,好像想了很久,她才悶悶的開口,“要麽你就騙我一輩子,但……”如果她知道了,也許她會跟卞琳一樣不能容忍,會變得不像自己,還有可能…休夫吧。寶怡常說她傻,其實不是的,有時候她也是占有欲很強的。她不能像大皇姐一樣,容忍着陳驸馬流連勾欄。
“但是什麽?”葉振雪低頭瞧她。
她悶悶不樂,直視他,“你有其他心儀女子了?”
葉振雪哭笑不得,胡擄一把她的發頂,“亂想些甚?!”
那好像也沒什麽可介意的了呀,她又問,“你保證不會像大兄那樣嗎?”
他說,“保證!”
葉振雪這個人傲歸傲,他作保證她還是信的,菩提點點頭。那還能有什麽值得他騙的呢?她實在想不出,“那到時候再說吧。”
“好,到時候再說。那要是公主騙了臣呢?”
“我不會騙你。”
“公主以前就騙過臣。”
菩提臉紅,“那不是跟你不熟嘛。”
“那現在熟了?”
“嗯。”
“那以後會騙臣嗎?”
“唔…應該不會。”
“應該?”
“一定不會。”
“那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