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服于命
“師傅，”程若走至那車夫面前，見車內空無一人，便問道，“師傅還願意走一趟東山麽？我有些要事，且是個來回。”
那車夫愁眉苦臉，一看便猜想得到是近日生意不好，眼看有銀子賺，哪會不同意？
“去的去的，”他彎腰，從踏板上取下墊腳，放于程若腳跟前，“來來來，姑娘請上車。”
程若剛坐穩，那車夫便一鞭子下去，馬兒挨了疼，尖尖地嘶了一聲，緊接着的便是向前疾馳。馬車逐漸駛離江南城中心，朝着較為荒涼的東山行去。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程若掀開窗前的布簾，她經過了一片片落雪的田野，荒涼的禿木随着寒風在空中搖擺着。馬夫拽住缰繩，馬車逐漸開始降速，最後停在了一座小木房子前。
“姑娘，這便是東山。”車夫在外敲了敲門板，對着裏面的程若說道。
程若掀開門簾走了出去，“師傅，請問此處可還有其他村落？”她只知曉殷岚尋住于此處，卻不知東山腳下的具體地形。
好在那車夫搖搖頭，“沒有了，要是再來一個村莊，東山的土地，可就養不活這些人咯。”
程若沒有再同他多說什麽，只是讓他在此等候，自己付的是來回的價錢。
她朝着這個小村子深處走去，現在這個時候，年輕人們還都在外幹活務農，留在村子裏的，只有些貪玩的孩子及上了年紀的老人。程若走在唯一一條還稱得上“路”的泥漿小道上，路周圍都是些浸透了泥漿的軟雪，早就失去了它原有的潔白無瑕。
殷岚尋究竟住在何處？程若環顧着四周，這座村莊裏的建築風格大抵一致，都是些木制的架空閣樓。偶爾的，程若還會在遠處看見幾座茅草屋。
“哎呀——”她正走着路，忽然一個孩子從路旁蹿出，卻被腳下一塊凸起的石頭絆了一跤，重重地摔倒在了程若面前。他捂着自己的膝蓋，沾滿灰的小臉瞬間扭成一團。
程若蹲下身攙着他的胳膊，想将小男孩從地上扶起。誰知那孩子疼得幾乎站不起來，程若剛一碰到他，便扯着嗓子開始哭吼。
要不是在這個世界待了将近半年的時間，脾氣已經被磨上了一磨，換作之前，程若早就爆炸着站起身，誰管他啊！
“我幫你看看傷口，”程若好言道，小孩子力氣不大，她輕易就将男孩的手撥至一旁，這時她才發現小男孩的衣物是如此的單薄，在如此寒冷的天氣裏，盡然只穿了一條薄棉褲。“不要哭了，再哭腿可更疼了。”
果然，安慰的話不及威脅管用，那男孩瞬間閉上了嘴，只留着眼眶裏的淚水，可憐巴巴地看着程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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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若取過一條全新的帕子，輕輕幫男孩擦拭了傷口。誰知剛放下手，便聽到了身後左側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來旺，你跑到哪裏去了？你娘正找你呢。”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程若剛打算要挨家挨戶地找，殷岚尋就自己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岚尋，我正找你呢！”
扶着那個叫作來旺的小男孩慢慢站起，程若轉過頭去，看到殷岚尋同樣也是一身單薄衣物，手中正拿着畫筆。她似乎是作畫作到一半，就匆匆忙忙跑了出來，筆尖還是濕漉漉的。
似乎沒有料到程若的出現，殷岚尋明顯一愣。
“程若小姐？”
為了保險，程若告知殷岚尋的是自己的原名，并非陳婼。這樣一來，就算被陳晌薛淩南發現，口供也對不上。
“來看看你，順道和你說些事情。”
殷岚尋先是将來旺送到了他娘跟前，程若看着大娘教訓自己兒子的場面，突然內心升起了一股對父親母親的想念。
不知道她還能不能聽到母親的苦口婆心，讓自己少玩些電腦了。
“小姐，今日您特地前來，是有何要事？”
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跟随殷岚尋走到了一間茅草屋前頭。
“我在西市租下了一間小房子，你什麽時候便搬過去吧。”程若直接挑明話題。
殷岚尋的背影一愣，腳步卻沒有停下，“為何要搬？”
她将草屋裏唯一的一間木門打開，讓程若走進去。裏頭一覽無餘，床鋪，書桌，以及一個簡易的竈頭，便沒有其他東西了。程若的視線停在了書桌那處，桌面、桌腳以及周圍所有的空間，都攤滿了殷岚尋創作的水墨畫，有山水有樹木也有花鳥。
“你忘了，我雇你是做我的手下的。”程若語氣微微變得強硬。
殷岚尋咬着嘴唇，“可為何要搬走……我可以起早貪黑進城，我不怕吃苦不怕……”
“這間屋子，可是鄭先生留給你的？”程若打斷了她的話，徑直地問道。
殷岚尋低下頭不作聲，顯然，程若猜中了事實。
程若道，“這件房子我可以給你留好，待到任務完成之時，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你我皆需生存，你我皆不服于命運，所以委屈這一刻，成全的便是日後一輩子。”
說這句話時，程若并沒有像以往一樣吊兒郎當，這其中，滿滿的都是她心中所想。
不得不說，殷岚尋同她兩人，命運雖然截然不同，但也可以說其運行軌道有着驚人的相似。
這個簡陋的小屋內，兩個人沉默不語。殷岚尋的內心正在深度思考着程若的話，而程若正在等待着殷岚尋的回應。
“我還會見到鄭先生麽？”
半晌，殷岚尋只是問了這樣一個完全搭不上邊的問題。
雖然程若沒有辦法給出她明确的回答，但是她依舊鼓勵着她，“會的，只要你努力，鄭先生就在前面等着你。”
用她進公司第一天，部門主管對她說的話來鼓勵。
那日的最後，程若終于說服了殷岚尋，兩人商定了具體搬走的日子。最後，程若看了看村口擺放着的日晷，還有一點時間，便從身上取過一個小冊子遞給殷岚尋。
“小姐，這是？”
“這是我這幾日給你整理出來的一些要點，你空閑之時便看一看學一學，這與我日後要交于你的任務有着密切的相連。”
那小冊子上的都是她從那本生意書上挑選的簡單知識，适合像殷岚尋這樣的初學者來看。
殷岚尋接過那冊子，簡略地翻閱了一下，看到其中的內容後，一臉不可置信地擡頭看着程若。
沒有想到眼前這看似嬌弱，出手也闊綽無邊的富家小姐，居然有一顆想要從商的心。
當然這些話，殷岚尋并沒有說出口，她只是輕輕将那冊子收起，小心翼翼地與那些她精心創作的畫卷放在一起。
“時間不早了，我們改日再會。”程若同她揮揮手，獨自一人離開了茅草屋。
車夫将馬車停到了村門口的一個避風口，程若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他，而且還是站在寒風中敲了老半天的車門才把他叫了出來。城郊确實比城中冷上了好幾個度，程若縮着身子躲進馬車內，過了好久才暖和了起來。
又是颠簸了一個時辰，馬車才緩緩駛入了江南城的城門中。此時此刻，天已經開始昏昏沉沉，程若為了保險起見，依舊讓車夫将她送至了西市寺廟的門口。
夜幕降臨，寒冷也是進一步肆虐。程若裹緊了外衣，卻依舊止不住地發抖。
從西市回到陳府，平日裏看似只有一點點的路程，放到現在，程若卻感覺道路是無窮無盡。
“咳咳……”
程若發覺自己的腳步開始變得越來越沉重，呼吸也逐漸困難了起來，期間還伴随着輕咳。她心想，或許是今日在東山着了涼，一路奔波也累壞了……
腳步一軟，程若一個沒站穩，直直地朝着前方倒去……
今日尹陌霖閑着沒事，聽聞西市開了家酒館，便約上了江南城鼎鼎有名的幾位公子爺一道前去。
公子爺的行程活動還不簡單，喝酒尋歡美人在懷，随手叫上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一醉之後便是一夜春宵。
尹陌霖看着包間內除他以外的人，皆是滿面醉相，懷中摟着一位風塵女子，嘴上叨擾着什麽“我欲成仙”一類的話語。他自己身旁也坐着一名美人，此時此刻，只有他們二人還保持着清醒，因為從頭到尾尹陌霖未飲一滴酒。
分明是他組起的局，到頭來不給面子的只有他一人，這在江南城的公子圈內，也只有尹大公子做得出來了。
他身旁的美人便不樂意了，憑什麽只有自己不被寵幸？這樣一來，等到第二日，自己不得被那群妖豔賤貨嘲笑到死？
“陌霖公子……”她斟了一杯酒，又偷偷地将身前的薄紗衣輕輕一扯，露出那酥胸來，漸漸地湊近了尹陌霖。
尹陌霖內心正煩躁着，就同上邊所言，明明是他約來的人，可是為何一旦等到美人于側，他又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況且心中總是有個人影在晃蕩……
“尹陌霖，你好菜啊！”
“和你打雪仗啊！哈哈哈哈！”
……
尹陌霖睜眼，正好見到那女人湊上來，他一下子來了火氣，直直地站起身來，對着守在一旁的店小二來了一句“銀子我付了”，便匆匆走出包間。
酒館內溫度高的很，尹陌霖感覺有些悶，便打算下樓上門口透透氣去。誰知剛走下樓梯，他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路過酒館門口。
陳婼。
她抱緊身子，遠遠地看上去，似乎還在發着抖。
尹陌霖剛想叫她，卻只見程若的身子搖晃了幾下，随後，便失控了似的朝前倒去。
“陳婼！”
他加速跑上前，在陳婼即将倒地時，一把托住了她的身子。只見她額前浮出虛汗，面色蒼白，尹陌霖只是輕輕觸碰了一下她的額頭，便觸碰到了那不尋常的體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