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李莫愁渾身僵硬地仰着頭看了一會兒,突然轉過臉對着謝青魚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上許多倍的笑。
“謝青魚,我家是不是……是不是搬家了啊?”
她越想越是這樣覺得,也許當初任性離開之後,爸爸媽媽一氣之下轉掉了原先居住的房子搬到別處,打算再也不和她有一絲聯系了。這家新搬來的人入住後不久才辦的喪事,但是和李家是無關的。
謝青魚皺着眉看了李莫愁一會兒,嘆了口氣,“是不是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突然不想回家了,”李莫愁好端端地站着突然全身發起抖來,“我覺得那個男的不會去找我的父母的,我們還是回去吧?”
“李莫愁……”謝青魚開口想勸,觸碰到李莫愁哀求的眼神又覺得不忍。伸出手去拉住李莫愁的手想給她一些勇氣,結果剛剛碰到就被李莫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緊。
“我們上去吧,也許真的不是你的家人。”
門鈴按了三次裏邊都沒有動靜,謝青魚握着李莫愁的手,覺得身旁的人像是松了一口氣,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
“沒有人我們就走吧!”
幾乎是話音剛落門內就由遠及近響起了腳步聲,李莫愁的手又開始發顫,謝青魚握得緊了些。開門的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整個人有些憔悴。第一眼看到的是謝青魚,她明顯地十分茫然,而後她的目光轉向了站在另一邊的李莫愁。謝青魚發誓在那個瞬間,她在那個老婦人的眼裏看到了濃烈的恨。老婦人一句話沒說就打算狠狠關上門,李莫愁慌忙伸出手去擋,幾乎是帶着哭腔喊出了聲。
“媽!”
李母怒極反笑,語氣生冷,“這位小姐認錯人了吧,這裏沒有你媽。”
“媽你別這樣,我知道錯了。”李莫愁的眼淚大顆大顆蹦出眼眶,她整個人跪在地上扯住李母的褲腳阻止她往裏走,“媽求求你別這樣,我們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李小姐,請你松手。”李母冷着臉拔出被扯住的腿,快步走到裏屋又拿出一份什麽狠狠扔到李莫愁的臉上。
“你看清楚,你已經不是我女兒了。”
李莫愁抹了一把眼睛裏的淚,抖着手拿下臉上的東西,是一份報紙。她從前往後粗略翻看了一遍,在報紙第二版一個不是很起眼的豆腐塊裏有一份登報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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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穎容女士與李莫愁小姐解除母女關系。”
“看清楚了?”李母冷冰冰地,甚至懶得從李莫愁的手上拿回報紙直接就想關門,李莫愁哭着伸出手去擋,這一次卻擦着門滑了下去,恰好被狠狠夾在了門縫之中。
“媽……”李莫愁幾乎哭光了力氣,痛苦的表情也看不出來是因為疼或者其他,“媽……求求你不要這樣,我真的錯了,我沒有和小白在一起……媽求求你不要不要我……”
“李小姐,你和誰在一起不和誰在一起,已經跟我沒有關系了。”
“媽……”
“麻煩你把手拿開,我要休息了。”
“媽……”
李母幾乎是半嫌惡地拎起李莫愁的手丢開,門不帶任何感情地合上。謝青魚看着李莫愁伏在地上哭得歇斯底裏。她也想說些什麽來安慰她,可是目睹了剛才那一幕,她分明就什麽都沒有立場說。
李莫愁的哭聲引來對面的鄰居,好奇的大媽出門看了好一會兒,咋咋呼呼道,“這不是莫愁嗎?你家沒人啊?”
李莫愁只是哭,謝青魚看了看大媽,“阿姨你知道她家發生什麽事了嗎?”
“這你都不知道啊!”大媽這句話是對着李莫愁說的,“你好長一段時間沒回家了吧?你爸爸心髒病走了,難怪我說參加他葬禮的時候怎麽只看到你媽一個人呢!我說你好歹也是他親生的閨女,就算再忙也得回來看看是不是?現在人都走了才知道在這裏哭,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不孝……”
李莫愁聽到父親的死訊,渾身一頓而後哭得更兇了。對門的大媽一念起來就有收不住嘴的趨勢,謝青魚眼見這樣下去只會遭來更多鄰居的圍觀,硬生生把李莫愁從地上拽起來,半抗半拉地帶回樓下車裏。
可是李莫愁上了車還是一直哭,哭得整個人都伏在儀表盤上,雖然外表上明顯沒有什麽不一樣,但是謝青魚明顯能夠感覺到她身上一直繃着的什麽已經完全斷掉了。李莫愁這一段時間的精神狀态本來就不是很好,現在再遇到這種事,只怕整個人都會垮掉。
謝青魚想說些什麽安慰她,可是張開口卻發現根本找不到一句話。父親死了,母親與她斷絕了關系,而且從李母的話裏大致能聽出現,這兩件事都和李莫愁做過的什麽有直接關系。聯系起她之前搜索李莫愁找到的新聞,不難猜到是她當初和同性相愛的事傷了父母的心。謝青魚在心裏嘆了口氣,突然有些埋怨李莫愁為什麽要她陪着一并過來。她向來不想浪費時間做對自己無用的事情,可是李莫愁現在的樣子,她也不能撒手不管。
“我從生下來,就沒有見過我的母親。”
謝青魚用兩只手指輕輕揉着自己的太陽穴,有些事她本來是打算埋在心裏一輩子的,真傷神。
“血緣上和我有父女關系的那個男人是個高官,我記事的時候已經是和他還有他的合法妻子生活在一起了。那個女人沒有辦法生孩子,所以那個男人在外邊找了一個外貌條件還不錯的女人懷上了他的種。其實本來雙方約好孩子一旦生下來,男方給女方一筆錢買斷,然後就老死不相往來了的,可是我母親知道了那個男人的背景,不甘心只拿到一小筆錢,就衍生了拿肚子裏的孩子要挾他想要上位做正室的想法。”
李莫愁還在抽噎,哭泣的聲音卻明顯小了些,謝青魚知道她有在聽,哂笑了一聲。
“可是那個男人并不是什麽有種的東西,他本來就是靠着正妻家裏的關系坐上當時的位置的,又怎麽可能受到我母親的威脅。所以他動了一些小手腳,我母親生下我之後,難産死了。那個男人把我帶回家裏去,騙他的正妻說我只是個抱養的孩子,後來還是被那女人查出來整件事,于是她恨死我了。”
“你知道我小時候過得是什麽樣的生活嗎?那個女人故意把盛着開水的杯子扔到我頭上,在學校門口大罵我是□生的小孩,在開家長會的時候對其他家長說我是狐貍精生的小狐貍精,讓他們的孩子都小心着點。那個男人原本就畏妻,發生我母親的事情之後自知理虧,不管那個女人怎麽對我,他永遠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一次甚至和那女人一起罵我,說我母親騙他肚子裏是個兒子的,結果生了這麽一個賠錢貨。”
“我上高中的時候,那男人因為貪了太多錢被人舉報,撤職了。他們都覺得是我給家裏帶來了黴運,在大冬天的晚上把我從被子裏抓出來扔在門外。我永遠記得那個時候只穿着一件睡衣站在雪裏的滋味,渾身凍得沒有知覺了,可是我卻突然很開心,因為他們終于不要我了,我受了這麽多年的折磨,終于可以解脫了。”
“其實我本來不叫這個名字,謝青魚三個字是後來取的,謝,是我高中班主任的姓,他最後收留了我而且一直供我到考上大學。一開始我也覺得我是遇上了好人。那個老頭子中年喪妻,也一直沒有孩子,口口聲聲說讓我做他的女兒。然後我歡天喜地地跟着他去公安局改了名字,跟了他的姓。可是根本不是,過了最開始的幾個月,他開始對我動手動腳,我才知道他根本就是把我當禁【和諧】脔在養。我想一個耳光狠狠扇在他臉上,可是我做不到,我沒有任何的經濟來源,我只能依靠他。從高三到大一,我和他周旋了整整兩年,中間為了不和他真的發生關系,什麽惡心的事情都幫他做過了。”
李莫愁忍不住轉過臉來看她,謝青魚看着她爬滿淚痕和花貓一樣的臉冷笑了一聲,“怎麽,不哭了?”
因為聽到的太過震撼,李莫愁不得不暫時把令自己傷心的事情先放到一邊,她張了張口,這才發現自己的嗓子都已經哭啞了。
“你,你從來沒有說過。”
“說?”謝青魚又是一聲冷笑,“和誰說?你?我跟你很熟嗎?”
“你可以……”李莫愁又語塞起來。
“我只是看你哭得太傷心了,可憐你一下,讓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人比你活得慘而已,”謝青魚看着李莫愁的眼睛,表情冷淡,“還是你覺得我應該到處跟人招搖,然後在一群人同情的目光中間洋洋得意?李莫愁,那些都是過去很久的事情了,久到我甚至懶得想起來。”
她一直把李莫愁看得低下頭去才重新說話。
“我現在活得很好。所以,我從來都不需要任何一個人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