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病

第40章

宋梓明怒極之下推得很用力，謝青魚向後退了幾步被自己的高跟鞋絆倒，摔到地上的時候剛好額角撞上了餐廳門口裝飾的實心圓柱，額頭上飛快地青紫起一大片來，她卻心情甚好地笑了。

她和李果果都互相怨恨了太久，也許從更早的時候她就在渴望這樣一場發洩。李果果被宋梓明護在懷裏，看樣子在這一場厮打裏傷得比她更重，此時此刻看向謝青魚的目光充滿憤怒和狠毒。謝青魚在一衆照相機的閃光燈中緩緩地站起身來，用手指理了理被抓亂的長發，扯去已經被撕破的裙擺将原本過膝的半長裙變成露大腿的超短裙，然後邁開長腿用最标準的模特步一步一步無比鎮定地走向人群。大約是被謝青魚從來沒有的反常震懾到，原本拍個不停的記者們竟然自動為她讓開一條路來。謝青魚用緩慢如同走紅毯般的速度穿過了人群，在經過李莫愁身邊的時候停了一下，卻并未看她。

其實只是短短一兩秒的時間，李莫愁的腦海中卻忽然冒出無數個念頭，如果不是謝青魚和李果果的那場架大概她和宋梓明現在還在被如狼似虎的記者們圍攻。謝青魚像是在幫她，理智卻又跟她說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我……”

她有些緊張又有些尴尬，張開嘴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說些什麽，謝青魚卻已經重新提起腳步，從她身邊越過了。

十年一病的電影算是徹底紅了。許銳複出後第一部作品，Fay成員重聚，影後李果果加盟，這些原本就已經為它賺夠了眼球，現在加上兩大女主大打出手這個醜聞，十年的聲勢不用刻意宣傳都蓋過了其他。

圍觀群衆手機拍下的視頻傳到網絡上，不出一個小時已經登上了視頻網站最高點擊率排行榜的前三。李明竟得知女兒的事情，又是驚又是氣，當即推了手邊所有的會議趕到S市，當天晚上七點就召開了記者招待會。

“關于這件事情，我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明确的答複。”

李莫愁沒有想過她竟然也被李果果的助理請到了現場，離記者招待會開始還有一個小時，她在會場的休息室裏邊遇到了落單的宋梓明。

“……嗨。”

宋梓明顯然已經完全冷靜下來，靠在牆上閉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長而濃密的睫毛在他的眼睑下面打下一片淡淡的陰影，看上去總有種十分疲憊的感覺。李莫愁再見到他覺得有些尴尬，偏偏休息室裏邊沒有別人，想來想去就這樣假裝不認識好像也不太好，于是猶豫着開口打了一聲招呼。

宋梓明睜開眼看見她，倒也沒有什麽意外的表情，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李果果她，好點了沒？”

“其他的地方還好，但是有幾處抓痕在臉上，可能要休息一段時間不能拍戲了，”宋梓明把目光從李莫愁臉上收回來，盯着空氣中不知名的某處，“中午的事情，對不起。”

“沒事沒事，”李莫愁擺擺手，“你也是擔心她。”

然後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宋梓明，我想了想，我們還是……”散了吧。

“好。”

話并沒有說完，但是宋梓明已經知道了李莫愁的意思。他以為在愛着李果果卻不被李果果愛着的這些年裏自己已經懂得了如何抽身，今天看到李果果出事的時候，整顆心卻明明緊繃得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宋梓明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重新看向李莫愁，“你知道這場新聞發布會為什麽要你來參加嗎？”

李莫愁搖頭。

宋梓明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件物什扔到他面前的四角方桌上，李莫愁看了一眼，然後渾身僵直。

是她當初交給宋梓明的，那個錄着謝青魚剽竊劇本證據的mp3。

小林幾乎是用踹的打開謝青魚家的門，那個制造出重量級堪比原子彈的新聞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半靠在沙發上睡得香甜，被開門的聲響弄醒，依舊有些迷糊地看着小林，“怎麽了？”

“怎麽了？！”小林氣極反笑，她這邊着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謝青魚竟然完全感覺不到一般。手裏厚厚的一疊新聞稿狠狠摔在她面前，“這些都是什麽，麻煩你給我一個解釋！”

謝青魚懶洋洋地瞟了一眼，都是她和李果果厮打在一起的大幅照片，“就是你看到的那樣啊，我和她一言不合，然後打起來了。”

“謝青魚，”小林咬牙切齒，“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麽？！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的後果？！”

“至少會讓很多人重新注意到我，”謝青魚半垂着眼，小林氣得想把她揪起來打，“青魚，李果果的爸爸是李明竟！李明竟！他只要一句話就可以讓經紀公司把你雪藏起來！”

謝青魚的臉色終于凝重了些。

“你都已經忍了那麽久，為什麽到了這個關頭卻做出這種事情來？你不想紅了嗎？”

“……”

“李明竟已經趕到了S市，七點整開始就會針對這整件事情召開新聞發布會，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情最後要怎麽收場？！”

“我去道歉。”謝青魚安靜地想了一會兒，起身準備去拿包包裏的電話，被小林攔了下來，“現在做什麽都來不及了，你不知道你們這一場的影響有多惡劣，現在媒體上說什麽的都有。這個時候，只能看李果果那邊的反應是什麽，我們再随機應變。”

“還能是什麽，”謝青魚冷笑一聲，“肯定是把責任全部推到我身上。”

小林盯着謝青魚看了半晌，依舊有些不信，“青魚，你也知道我帶的明星不是只有你一個，可是你一直都是我最放心的。你很清醒，知道自己要什麽，知道怎麽得到自己要的東西，所以我很少幹涉你。”

“可是這一次的突發事件，真的太不像是你的作風。加上你這一段時期的精神狀态，我真的很擔心你。”

其實當謝青魚冷靜下來再回憶起當時和李果果打起來的場景，也會覺得不可思議和驚訝，只是也只有不可思議和驚訝而已，甚至不曾有過後悔的情緒。她想紅，于是一直以來都只做着“應該”做的事情，然而挑起争端的那一刻，她心頭浮現的，卻更多是出于本能一般“想”做的感覺。這種感覺十分奇妙，讓她甚至一時間忘記了顧忌後果。

“我沒事。”謝青魚用一只手的手背蓋住了自己的眼睛，嘴角卻有些克制不住地揚起，她的莽撞讓整個事情向着糟糕的方向發展而去了，可她回想起和李果果厮打的過程，卻依舊覺得開心。

也許她是真的瘋了也說不定。

“我……不是很确定你的意思。”李莫愁對着桌上的mp3發了半天的呆才将目光又移回宋梓明的臉上，“她們的事，和這件事有什麽關系？”

“李伯伯一向是最疼果果、看不得果果受一點委屈的，”宋梓明苦笑着，“這次的事情是真的激怒了他，謝青魚可能要遭到封殺了。而封殺她需要一個，正當事由。”

“所以把我也叫來是為了……”

“是，只有錄音還沒有辦法完全證明清楚整件事情的經過，所以需要你這個當事人站出來說清楚。不過你也不需要緊張，果果已經全部都安排好了，不會太為難你，你只需要回答她的問題就可以了。”

“……”

“你不是一直在等這一天嗎？讓謝青魚得到應有的懲罰，讓你這個真正的作者正名，受到大家的注意？”

李莫愁被問得說不出話，她的确是這樣想過。一開始知道謝青魚拿走了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小說的時候什麽惡毒的想法都有過，恨不得謝青魚身敗名裂才好。但是經過了這麽長的時間，這種對報仇的渴望究竟還剩多少，她自己都有些感覺不到了。

“我知道你不想卷進她們的事情裏邊，”宋梓明看着李莫愁，嘆了口氣，“但是已經到了這一步，即使你不去果果也會把錄音拿出來的。李明竟不會虧待善待過自己女兒的人，為了以後考慮，你最好還是順着她。”

又是這樣赤【和諧】裸【和諧】裸的利益交易，李莫愁垂下眼，點了點頭卻回答不出一個“好”字。

她突然覺得，謝青魚也只是最先犯錯的那個人而已。

而她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和謝青魚是一樣的。

記者招待會在七點的時候準時開始，李莫愁并沒有一開始就被請上去。她在休息室裏聽到李明竟在外邊陳述整件事情的經過。突然的一場厮打被有心地修飾過了，也變得有理有據起來。大致是謝青魚一開始偷走了同居室友李莫愁的小說，找到許銳說是自己創作的劇本。李果果無意中發現了整件事情，卻處于對昔日兩人友情的顧慮一直沒有說出，只是把李莫愁以助理的名義引進了劇組裏，希望在“不傷害到謝青魚”的前提下對許銳說明整件事情。但是謝青魚因為害怕被揭穿，設計讓許銳對李莫愁産生了誤會把李莫愁趕出了劇組。那天原本李果果和謝青魚是為了這件事起了争執，李果果希望讓謝青魚站出來對李莫愁道歉并向公衆說明真相，但謝青魚惱羞成怒先對李果果出了手，兩個人這才打起來。

然後就是播放那段李莫愁偷偷錄下來的音頻，整個音頻播放的過程中現場十分安靜，李莫愁努力伸長了耳朵去聽，除了音頻裏她和謝青魚兩個人的對話，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李小姐，請您跟我出去吧。”

李果果的助理到休息室來找她，她跟着助理一路走到主席臺邊上，聽見李明竟看着自己說，“這位就是這件事情的當事人之一，李莫愁女士。”

臺下有很多的記者，李莫愁擡起眼的間隙裏匆匆看了一下，大概有兩三百個。在最前一排她甚至看到了十年一病的導演許銳，聽過音頻之後許銳的整張臉都布滿烏雲，此刻看到她來了，一雙眼裏射出銳利的目光全然是不信任。

“莫愁，”李明竟稍稍将聲音壓得和氣了些，“剛才我說的那些，你都聽到了嗎？”

李莫愁點點頭。

“是真的嗎？”

整個會場安靜極了，李莫愁在極度的緊張中甚至開起了小差，想着如果這時候她不小心放了一個屁，李家的人和臺下的人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莫愁，不用緊張，你只需要回答我，我說的是不是切實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那大概是李莫愁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段猶豫，她的腦海裏不斷地跳出各種畫面，爸爸的，媽媽的，蘇白的，還有謝青魚的，李果果的，宋梓明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