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病

第38章

小林帶着藥膏和啤酒匆忙趕到謝青魚的家裏，一開門就看到謝青魚整個人蜷成一團伏在樓梯扶手腳邊，已經疼得無法說話了。

“怎麽會摔下來的？”

夜裏本來都已經打算睡下了卻突然接到了謝青魚的電話，謝青魚這段時間一直失眠得很厲害，晚上原本是睡不着打算下樓看碟的，下樓下到一半的時候卻突然頭暈眼花，腳一軟就順着樓梯直接滾了下來。好在樓梯并不高，小林把謝青魚翻轉過來查看她的傷勢，手臂和膝蓋的地方都青紫了一大片，幸虧摔下去的時候謝青魚還記得護住自己的臉。

“有點頭暈，腳沒使上勁。”謝青魚吃了兩片止疼藥總算是緩過來一點，靠在沙發上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小林給她塗藥的時候不經意碰到她的手，原本還有一些肉的手腕現在基本上已經瘦得只剩下骨頭了。雖然在鏡頭前面看起來美得剛好，放在現實生活中卻是已經有些瘦過頭了。

小林有些擔心，“青魚你有多久沒好好吃飯了？”

謝青魚看她一眼，不甚在意，“沒什麽胃口，啤酒買來了嗎？”

“買了，可是你現在的樣子……”小林猶豫了下，“青魚，我覺得你現在的情況真的不适合喝酒。”

“只是喝一點啤酒而已，又不是買醉，”藥膏很快就塗完，謝青魚舉起手臂翻轉着查看了下，語氣中開始帶着些不耐，委婉地下起了逐客令，“你沒事也早點回去吧，走之前幫我把碟機打開。”

關心的話已經到了喉嚨裏，翻滾着卻在看到謝青魚冷淡表情的時候盡數咽了下去。謝青魚并不信任小林，這一點從一開始兩個人就都心知肚明，就像她們都心知肚明小林并不喜歡謝青魚一樣。小林垂下了眼，走到電視櫃邊上按下影碟機的開關。

電視櫃的櫃角周邊散落了十幾張影碟，全部都是李果果從成名以來到現在擔任女主演的電影。小林有些了然，這大概也是謝青魚這些日子失眠的原因之一。在演技上受到了挫折卻不願意承認，于是在沒有人的時候買來對手的所有作品，自虐一般一遍一遍反複地看，這的确是謝青魚會做的事情。謝青魚這段時間的演技在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一點一點地進步，小林想到這些時，卻莫名地覺得有些難過。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執着，她并不贊同謝青魚生活的方式，但那并不代表着謝青魚就一定是活該受到懲罰的。

腳步頓了頓，小林重新折回謝青魚身邊，“要不我晚上留下來照顧你吧？”

謝青魚半擡起眼看着她，似笑非笑，“怎麽，覺得我要紅了所以等不及要開始巴結我了？”

“青魚，你真的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小林無視掉她挑釁的話。飯也不好好吃，劇組一起吃飯的時候就沒有見她動過一筷子，覺也不好好睡，整夜整夜地看李果果演過的電影，人瘦成這樣，現在連下樓都會因為頭暈摔下來，“我很擔心你。”

“你想多了。”

“你要是是因為擔心劇本的事情，我和表姐已經聯系過了，以李莫愁的習慣應該不會是那種計較的人，現在網絡和媒體上也完全沒有關于這件事的負面信息。你找個機會和她好好道個歉，說不定這件事情就這麽過去了。”

謝青魚收起臉上最後一絲放松的表情，變得徹底冷硬起來，“第一，如果李莫愁自己保護好自己的文件，我根本不會有機會從她那裏拷走整個劇本；第二，我本來也只是随便試試沒想過許銳會真的看中的，怪也只能怪她自己運氣不夠好；第三，我失眠和這件事情沒有關系，麻煩你收起你那過剩的同情心。”

小林是在劇本的事之後第一次和謝青魚談到這個問題，話題也一時半會兒沒能收住，仍舊有些苦口婆心地勸道，“可是這件事的确是你做的不對啊。”

“哼，”謝青魚冷笑一聲，“不要忘了當初是誰把她帶到我這裏來住的，按照你的邏輯，你豈不是也有錯？”

“……”勸阻失敗，小林低着頭沉默片刻，起身收拾好桌上的藥膏準備離開。

“話說回來，”謝青魚目光一直停留在電視機畫面上，李果果飾演的女一號終于沖破了重重阻礙，流着淚欣喜地撲進男主的懷裏，“當初你到底為什麽讓她搬進來和我一起住？”

忙碌的背影停住，小林沒有轉過身來，卻似乎是嘆了一口氣。

“莫愁是個好人。”

“而我覺得，你需要一個朋友。”

謝青魚怔了怔，似乎是沒預料到這樣一個答案，腦海裏浮現起李莫愁一臉自作多情卻又任勞任怨對她好的蠢樣子，停頓了半天卻依舊是一句冷淡的“你想多了。”

一張四四方方的餐桌，李莫愁、宋梓明和李果果三個人各占據了一條邊。以前相處的時候并不覺得，但是似乎是從答應宋梓明的提議起，這樣相處的時間就會變得漫長又尴尬。李莫愁心不在焉地吃着碗裏的飯，反省着她果然還是答應得太過草率了。

“對了，莫愁，”李果果放下筷子對着她微微一笑，“姜安的提議你考慮的怎麽樣了？”

李莫愁注意到宋梓明的臉色在李果果提到姜安名字的片刻迅速地暗淡了下去，她清了清嗓子，“那個，我覺得我不是很适合這個工作。”

李果果一對秀氣的眉毛皺了起來。

“而且我……對想紅沒有那麽迫切的渴望。”

李果果的臉色有些冷，張了張口剛要說話，宋梓明連忙在一邊笑着打圓場，“啊哈哈哈大嬸哪裏是對想紅沒有那麽迫切的渴望，明明是即使有渴望也紅不起來吧啊哈哈哈……”

“李莫愁，你也不想報仇了嗎？”

李莫愁也放下手裏的筷子，這頓飯吃得人真累，“其實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謝青魚剽竊了我用心寫出來的劇本，我很生氣，甚至很想詛咒她受到報應。可是我并不想因為報複她變成和她一樣的人。小說還可以再寫，但是我很喜歡我現在的生活，并不想為了報複她有什麽改變。”

“而且這件事本身也有我自己的疏忽大意，如果我小心保護好自己的稿件了，她也不會有機會從這裏拿走。”

“所以……”

李果果冷冷地截斷她的話，“所以你的意思是，算了？”

“……”李莫愁低下頭。

“李莫愁，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句話，可以讓你永遠都等不到出頭天。”

“果果，”宋梓明在桌子下面輕輕拉住李果果的手，“別這樣。”

“我最讨厭你們這種軟弱的人，”李果果看着李莫愁的目光像塊冰，“口口聲聲說要讓謝青魚付出代價，結果呢？別人打了你的左臉一耳光然後你就笑着把自己的右臉伸出去給她打，你以為這叫善良嗎？這叫犯賤。表面上說得多好聽多冠冕堂皇，其實你根本就是怕了！怕你最後輸在她手上！”

“別說了，”宋梓明看着李莫愁明顯顯得尴尬的神色，小聲打斷李果果的話。李果果剛想反駁兩句，卻忽然發現了不對，轉臉微微詫異地看向宋梓明。

“你什麽時候開始護着她了？”

“……”宋梓明心虛地別開臉。

李果果被這樣打岔，氣先暫時消了下去，想起今天李莫愁似乎是從宋梓明車的副駕駛座上下來的，領悟到什麽卻又有些難以置信。

“宋梓明，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應該告訴我？”

“我們……”宋梓明看了李莫愁一眼，見後者始終低着頭一言不發，便深吸了口氣做了個重大決定一般，“在一起了。”

“你們？”李果果一臉無法消化的表情，“你和李莫愁？”

宋梓明輕輕點頭。

“……恭喜啊。”

除了這簡單的三個字就再也沒有其他了，聽得出來李果果的恭喜是真心的，宋梓明小心地掩藏好內心瘋長的失落感。

“既然你和宋梓明的關系已經确定了，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李果果重新拿出女王架勢對陣李莫愁，“姜安那邊的工作你實在不想接我也不強迫，謝青魚的事情雖然是你先找到的我，可也不是你說結束就能結束的。”

李莫愁卻始終垂着頭，一直垂着頭，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一頓飯磕磕碰碰地吃完，等到宋梓明打算送兩人去各自的住處了，李果果卻自動自發地坐進了車後座。

“果果你……幹什麽？”宋梓明的手還搭在副駕駛的門把手上，看着李果果的臉上寫滿茫然。

“還能幹什麽？”李果果瞪了他一眼，“你現在是有女朋友的人啦，不是一直說要把你的寶貝副駕駛位置留給你最親愛的女朋友的嗎？”

宋梓明似乎這才想起還在一邊默默等着的李莫愁，面色微露尴尬，卻也對着她敞開了副駕駛座的大門，“上車吧。”

和來時的歡聲笑語不同，這一趟歸程顯得異樣安靜。李果果擺弄着手機反複查看有沒有新的電話或是短信，宋梓明不斷從後視鏡中偷偷看後座李果果的樣子，李莫愁一直望着窗外流動的街景發呆。三個人都是心不在焉。

李莫愁以前一直想象着戀愛之後的光景，應該是她興高采烈地挽着那個人的手，叽叽喳喳地講給他（她？）聽腦海裏不斷冒出的新點子。那個人被她吵得眼冒金星了，于是狠狠地堵住她的嘴……用自己的嘴。然後事情就向着十八禁的方向發展而去了。

總之不管怎樣，都應該是充滿開心和雀躍的，而不是像這樣，即使兩個人隔着的只是駕駛座和副駕駛座的距離，心情都是這般壓抑。

也許是因為他們并不相愛的關系。李莫愁在心裏默默安慰自己，宋梓明并不愛她，但是好在她對宋梓明也沒有其他的感情。她并沒有吃虧。

但是這樣的生活離她想要的依舊是遠的。李莫愁一開始只想有一群愛她的讀者和一個愛她的戀人而已，現在卻突然莫名其妙地和一個并不相愛的男人談起了戀愛。她一直以為她還在堅守着一開始單純的自己，其實卻早就已經變了。

李莫愁突然很想念遠在N市的蘇白。

小白，你現在過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