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病

第25章

S市的冬天比N市要來得早許多。李莫愁一覺睡到中午，拉開窗簾的時候外邊居然已經開始下雪了。一幢幢別墅之間的綠化帶上已經被覆蓋了一層淺淺的白，玻璃窗上因為室內外的溫差凝結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她用手指在上面畫了一個微笑的臉。聽謝青魚講過她自己的故事之後就一直想做些什麽，于是在和小林通電話的時候特地問了一些謝青魚的事情，她才知道謝青魚的生日，竟然就是五天之後了。

出門的時候穿了一件保暖性能良好美觀程度為零的深綠色羽絨襖，裹在圓滾滾的身體上越發像一只水平移動的粽子。李莫愁把頭埋在領子裏低了又低，只希望不要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是今天她的運氣注定了不太好，還在小區裏沒有走多遠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

“喲，大嬸！”

李莫愁僵了僵，依舊低着頭，腳步卻明顯地加快了。身後響起一陣由遠至近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宋梓明一張千年不變戴着墨鏡的臉已經閃到她的面前。雪地裏零下幾度的氣溫，他竟然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毛呢外套，圍着斯文的英倫風格子圍巾，明顯凍得有些發顫，卻的确是百分百的美觀。

“大嬸，你看上去真……暖和。”宋梓明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李莫愁，語氣莫名。李莫愁對他上次利用自己拉新聞的行徑還有些心有餘悸，四下裏看了看附近有沒有藏着的攝像機。

“你在看什麽？”宋梓明有點莫名其妙地跟着轉頭看了看，“你還和……啊，那個誰住在一起啊？”

李莫愁想起之前宋梓明為了刺激謝青魚特地向她送淩靈演唱會的門票，對眼前之人的印象更加不好，後退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木着臉輕輕點了點頭。

“……”宋梓明看着她明顯有些嫌棄的行為，覺得有些委屈。他身為電光旗下最當紅的男藝人，走到哪裏不是被粉絲們追着捧着，連挨到他的衣角一秒都能當成幸事津津樂道好久。結果在一個粽子一樣邋遢的大嬸面前，居然就這樣被嫌棄了。他扁了扁嘴，把已經飄上喉頭的“你為什麽嫌棄我”咽了回去。

“我好心跟你說啊，那個女人真的不是什麽好東西，為了上位什麽都可以做的。你和她住在一起久了，小心被她賣了還在幫她數錢！”

“……”李莫愁皺了皺眉，她本來不想和宋梓明過多糾纏，但是想到上次謝青魚講起過往經歷時明顯有些傷感的表情，聯系起初來時她跪在宋梓明腳邊求他不要走的場景，覺得這個即使腳踏幾只船還要背後說女友（也許已經是前女友）壞話的男人實在是渣得不行。

“……你有多好？”

“什麽？”宋梓明沒聽清楚她的問題，有些不明就裏地看向她。

“你說她為了上位什麽都可以做，”李莫愁克制着憤怒起來的情緒，卻還是沒忍住微微提高了音量，“可是你以為你自己有多好？”

“……”

“為了搶新聞裝作去幫助路人，卻安排記者躲在一邊等時機到了上前采訪。這種行為難道就很高尚了？”

“我……”宋啓明沒預料到這份突如其來的指責，臉頰有些漲紅，半天憋出一句，“這是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了，”李莫愁的聲音明顯有些冷，“明明是你自己腳踏兩條船欺騙了她的感情，不僅不感到抱歉，還拿着演唱會的門票去刺激她、和她的室友背後講她的壞話，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假裝高尚？”

“……？”這下宋梓明有些懵，“欺騙……誰的感情？”

李莫愁的眉頭皺得更深，“做都做了，竟然連承認都不敢。”

宋梓明也皺起一張臉想了想，然後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天你也看到了？”

“……”

“你以為我們是一對？”

“……”

“卧槽！”宋梓明吃了蒼蠅一般彈開，“我是腦子被門夾了去和那種女人談戀愛，那天明擺着是她在陷害我啊大嬸！她要我用她做新專輯主打MV的女主角，但是我肯定是不會同意的啊，結果光天化日之下她竟然就當街撒起潑來說什麽我抛棄了她的鬼話，我才是最無辜的好麽大嬸！！！”

“……”李莫愁想起謝青魚的确一進屋子就收起了臉上的眼淚，加上和小林有過“MV的女主拿到了”的對話，當時她初來乍到聽得似懂非懂，也沒有太在意。後來聽了謝青魚的話，潛意識裏覺得他們本來就是一對，雖然也許謝青魚是在利用這件事情，但是本身宋梓明就是先虧欠她的。如今宋梓明這樣說，串起前後，其實也不是不可能。

“……你不相信我？”宋梓明看着李莫愁半信半疑的臉，十分抓狂，“不信你去問問，只要是知道些圈子裏事情的人都可以證明，就算世界上的母動物死到只剩謝青魚一個了我也不會跟她有什麽的啊！”

李莫愁依舊持保留态度，“即使是她……騙你的，她也只是想紅啊。”

“大嬸，你是在家裏被她洗過腦麽？”宋梓明暴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末了想起來自己是個公衆人物要注意形象，又重新用手指把發型梳理好，“每個藝人都想紅，但是我們都是有底線的。那個女人不一樣，為了不擇手段達到她的目的，她根本沒有底線。”

“那是因為你現在紅了，所以根本不會明白她的處境。”李莫愁私心裏仍然想袒護謝青魚，她聽到了那些也許從未對人說起過的心事之後，覺得自己好像也從此有了保護謝青魚的義務一樣，“所以你沒有立場指責她。”

“你才是什麽都不明白！”宋梓明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她以前做過些什麽自己心裏清楚，這種女人注定要紅不起來的，這就是報應！”

“我不想和你吵架。”兩個人明顯話不投機，李莫愁也就收起了要替謝青魚繼續辯解的心情，越過了宋梓明直接低着頭繼續向前走。這種聲名狼藉的經歷她也有過，所有的輿論都覺得她是錯的，她是壞人，不管是不知廉恥觊觎着自己的同性，還是寫着“誤導青少年的同性之愛小說”。

可是她只是愛上了一個人而已。

宋梓明在她身後依舊不死心地大聲喊，“大嬸我真的是好心提醒你，她不是好人！”

其實謝青魚也只是很想重新紅起來而已，也許她的做法有些極端，可是真正站在熒幕前接受萬千目光膜拜的那些人，除了像李果果那樣家底雄厚用錢鋪出一條通天大道的，又會有幾個真正幹淨？沒有人會關心華麗燈光下的那個人在現實中到底是什麽樣的，大衆愛上的，也只不過是自己心中塑造出來的一個幻想而已。謝青魚唯一的錯就是，她還沒有紅起來。

一顆心越發柔軟起來，李莫愁能夠隐隐想象到謝青魚身上背負的東西，也就更加堅定了要對她好一些的決心。

回家的時候謝青魚正坐在沙發上打一通電話，手機的聲音有些大，能夠隐隐聽出是一個男聲。謝青魚巧笑嫣然連同聲音也是一并嬌滴滴地，“我知道啦，許導，如果通過了一定要第一個告訴我哦！”

謝青魚身上的傷養了一段時間之後，皮膚重新恢複到絲緞一般良好的狀态，就又開始接大大小小的走秀和活動賺外快，重新變得忙碌起來。兩個人的關系經過了上次的一番交心之後倒是好像變得融洽了一些，謝青魚挂下電話，對着李莫愁露出一個柔柔的笑，“你回來啦？”

“嗯，剛剛去了一趟超市。”

“買了什麽？”

李莫愁動作有些僵硬地把手裏的購物袋移到身後擋住，裏邊裝着她打算做來給謝青魚慶祝生日用的蛋糕原料，不過為了制造驚喜，現在顯然是不能被謝青魚知道的。

“是啊……”僵硬地轉移話題，“你接到新電影了？好像在剛剛和導演打電話……”

謝青魚臉上閃過些微的不自然，似乎不是很想繼續這個話題，“沒有，只是在等消息而已。”

“唔……”

兩個人之間有些冷場，李莫愁想着自己的問題是不是越界了，也就沒再多問。拎着裝食物的袋子回了房間，打開電腦，編輯回複的郵件已經到了。為了留出時間好好為給謝青魚過生日做準備，她特地壓縮着提前趕完了手裏的短篇在早上出門前發送出去。說起來，這還是她和蘇白分開之後的第一篇稿子，人物設定中部分代入了她們自己的故事，兩名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的女主中有一人因為大腦的先天缺陷，被告知在三十歲的生日那天會忘記之前所有的事情。

也許是因為有着切身的體會，在寫起來的時候就投入了格外多的感情。編輯大概也是感覺到了這一點，回複的郵件裏特意添加了一個虎摸的表情。

“總覺得和你以前寫的稿子有些不一樣，不過我被感動了。加油！”

已經很久都沒有和蘇白聯系過了。李莫愁把發送的文檔點開，對着第一行加粗的黑體标題發起了呆。

“十年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