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病

第18章

在火車站接她的女生看起來才二十五六的樣子，戴着一副鏡架上貼了HALLO KITTY的黑框眼鏡，做起事來給人的感覺卻是不符合打扮的成熟老練。

“你就是莫愁吧，叫我小林就好了。”

“……小林，”李莫愁一只手拖着裝行李的箱子，剛剛從火車上擠下來，她微微有些喘，“那個……麻煩你了。”

編輯知道她要到S市重新開始之後，特地聯系了自己在S市工作的表妹，而且以熟人價幫她拿下了一間在市區別墅群中帶着獨立花園的小洋房。雖然是與其他人合租，但是從S市的整體物價水平來說，已經遠遠物超所值了。

“沒事的，舉手之勞而已。”小林對着李莫愁親切地笑笑，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但是是和人一起合住的，不知道你能不能習慣。”

“唔，我都可以的。”李莫愁傻笑了兩聲，小林帶着她上了她的米黃色甲殼蟲。沿路開了大概二十來分鐘，眼前的視野一變，路邊聳立着的全部都是一棟棟漆成淡藍色的兩層小樓。把關的警衛看到駕駛座上的小林，微笑着點了點頭按下放行鍵升起了橫在路中央的欄杆，似乎對她十分熟悉。

“小林子，趕緊去看看你家那位吧，又在鬧了。”

小林倒是沒有露出一點驚訝的表情，反而轉過頭對着副駕駛上聽得一頭霧水的李莫愁抱歉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麽？李莫愁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剛想開口問問題，車前行到一半，卻被前方一陣嘈雜的喧嘩吸引去了注意力。

路邊已經圍了一小圈的人，而他們視線交彙的圓心，是一對似乎正在争吵的男女。男人戴着一副黑色大墨鏡遮住了半張臉，單從臉上菱角分明的線條來看十分英俊。只是此刻渾身都繃緊一般散發出冷到極點的氣息，默然地側臉望向遠方的某處，甚至不願意給跪坐在他腳邊死死抓住他袖子的女人一個正視的眼色。

“梓明，求求你不要走！”那個跪坐在地上的女人原本低垂着頭，大半張臉被垂至腰際的黑發掩去，随着她仰起臉的動作李莫愁才得以看清楚她的樣貌。

真的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這個世界上的漂亮分成很多種，有的像小說中豔壓群芳的妃子美得嚣張至極，也有的像那些十幾年如一日走清純路線的玉女明星。但是她這兩種都不是，那是一種安靜到極致的美，在第一眼看上去時并不會有多麽強烈的驚豔感覺，但是卻會從此移不開視線。她美得不參雜一點肮髒的欲望，就連李莫愁這種非顏控的同性，都不由得微微失了神。

美人的臉上此刻沾滿了濕漉漉的眼淚，看向男人的目光是卑微到極致的哀求，“我不鬧了，不生氣了，你要和她在一起也可以，要和她結婚也可以，我只求求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被叫做梓明的男人擡起另一只沒有被抓住的手，神色不耐地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試着想把女人甩開，卻反而被抓得更緊。

“你不要再生我氣了好不好？”女人看到他冷漠到極點的舉動，反而哭得更兇，“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去和她吵架，惹她生氣，可是我已經和她道過謙了。我以後一定好好聽你的話，再也不幹涉你的私生活了好不好？”

一番委曲求全的表白引得周圍圍觀的路人都竊竊私語起來，李莫愁聽着“梓明”兩字再去看那男人有些熟悉的輪廓，腦海裏忽然閃過什麽。

那個男人，明明就是現在的影視劇當紅小生，前些日子剛剛和影後李果果傳出緋聞占據娛樂新聞各大版面的宋梓明啊！

她宅在家裏閑來無事的時候也會上網搜搜最近熱門的電視劇來看，當初看宋梓明主演的古裝仙俠大劇《神仙鎖》的時候，還因為他俊逸的外形和出挑的演技而亂激動了一把。李莫愁的目光再緩緩移向宋梓明身邊那個出奇漂亮的女人……卻完全沒有印象，想來大概不是演員或者歌手圈裏的人。

“那個……”李莫愁有些小尴尬地轉頭看向身邊已經很淡定地停下了車、一臉習以為常地看着不遠處鬧劇的小林。這屬于藝人的私生活範疇吧，更何況出演癡情男主的當紅小生其實是個花心大蘿蔔這種爆炸性新聞，他們這樣堂而皇之地圍觀真的好嗎？

“這一帶住的很多都是藝人，所以如果你哪天在街上走着走着看到一個很熟悉的面孔，也不需要覺得很驚訝。”小林耐心地對李莫愁解釋，“其實我幫你找到這裏的房子，一方面是因為恰好也真的有人在找合租，表姐說你也不是一個很喜歡嚼舌根的人，還有一方面是表姐的意思。”

“方……方編輯？”方是李莫愁編輯的姓氏。

“表姐其實一直是很看好你，也常常在我面前提到你。但是你寫了這麽多年一直不紅，也不願意聽表姐的安排寫一些容易被接受的題材，表姐就想能不能換一條路走。”

“……換一條路走？”

“這一帶影視圈裏的長輩很多，如果你多用點心能得到他們的認可，把小說改變成劇本，其實也是不錯的發展。”

原來編輯給她找的住處還有這樣一層用意，李莫愁微微垂下了眼，心頭忽然一陣發熱。她寫了整整十年的文，方編也做了她整整十年的編輯，從一開始對她走紅抱着極高的期待，到後來因為她不聽勸一意孤行寫冷題材慢慢對她失望，卻從來沒有丢下她完全不管過，即使是這一次在N市鬧出了這麽大的事情。

“謝……謝謝。”

“你也不用謝我，”小林笑了笑，“我把你帶來這裏，也有一點我的私心。”

李莫愁對私心兩個字頗有陰影，但是看到小林子已經不打算再繼續解釋的表情也就很識趣地沒有再問。宋梓明在第三次看過手表之後終于還是抗不住圍觀群衆越來越多的壓力，俯下【和諧】身去在那女人耳邊輕聲地說了句什麽，那女人才收回抓着他手臂的手，只将自己的整張臉埋在雙手間哭得更加傷心了。

宋梓明身上的桎梏解開，幾乎是要逃一樣地拔腿就走。小林轉頭對李莫愁說了一句“下車吧”，自己先拉開車門走了下去。李莫愁有些笨拙地抱起自己的行李箱爬下副駕駛座的時候，小林已經走到了那個跪在地上哭得正傷心的女人旁邊，脫下自己的外套蒙住她的臉隔開外界所有打量的視線，扶起她慢慢走回別墅。

李莫愁連忙一路跟上，小林等到她也進入屋子裏了才一把關上房門反鎖。三個人一起安靜下來，李莫愁有點怕生的尴尬着，猶豫要不要安慰那個被負心的美人兩句。

“那個……”

“宋梓明下張專輯主打MV的女主角拿到了。”

原本無比哀傷的表情随着大門上鎖一聲輕輕的“咔嚓”聲迅速從美人哭得梨花帶雨的臉上褪去，一雙有些冷淡的眼睛淡淡從李莫愁身上掃過，美人轉身回到沙發上坐下掏出随身攜帶的小鏡子比照着眼睛周圍的眼線有沒有被淚水沖亂。

“他還真是能抗，再多哭一會兒老娘就要破功了。”

“……”

小林扭頭看了愣在原地仿佛被雷劈過的李莫愁一眼，當機立斷打斷了美人的自說自話，“青魚，這是我找來和你合租的人，李莫愁。”

“莫愁，這是謝青魚，是……電光旗下的藝人，那個，我是她的經紀人。”

“哼，”謝青魚對小林介紹自己時支支吾吾的語氣冷笑了聲，像是才發現李莫愁的存在般終于肯給她一個正眼。那副打量的眼神放在這樣一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上真是怎麽看怎麽詭異，李莫愁被她看得不禁向後縮了縮身體。

大餅臉，膚質粗糙，顯然不懂得化妝和保養。

圓筒身材，腰部和腿部的贅肉明顯是缺乏運動加上長期吃出來的。

地攤上一百塊一個的行李箱，說明經濟條件并不寬裕但是對牌子顯然也沒有什麽講究。

面露菜色，顯然是被欺負慣了，遇到委屈也不會聲張的那種人。

總而言之，就是站在自己身邊時威脅指數為百分之零，而襯托指數為百分之百的軟柿子。謝青魚飛快地在腦海中完成了對李莫愁的初步分析，忽而露出了一個善良到極致的笑容來，向她伸出手去。

“對不起，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

看來還真是吓着了，而且吓得不輕。謝青魚努力調整着臉上的表情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無害一些，“很抱歉讓你看到剛才那樣一幕，但是我們這些三線藝人……”她的嘴角不易察覺地抽了抽，“有時候為了多搶到一個鏡頭，真的需要使用一些非常手段。我真的、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李莫愁對于對方的坦誠倒是微微有些意外，轉念一想其實她說的也有道理。再說本來就是宋梓明腳踏兩只船在先，謝青魚并不是完全在裝可憐。她看到謝青魚幹淨的眸子裏隐隐約約透露出的、害怕被讨厭的情緒，忽然又有些內疚自己的過度大驚小怪。

“不……不是的，”李莫愁回握住謝青魚懸在半空中的那只手，“認識你很高興。那個……你長得好好看。”

“謝謝。”謝青魚有些害羞地笑笑，卻在心裏真正地冷笑了。

果然是個傻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