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還有,我是不會和陳國富結婚的。”
“砰。”
一聲鈍重的悶響,然後一家三口同時安靜下來。
李父激動之下順手拿起離手邊最近的什麽就向着李莫愁的頭頂砸下去,李莫愁竟然也始終直直站着沒有躲。一個陶瓷外殼的花瓶在她頭上裂開,李莫愁忍住那一陣鈍痛之後強烈的暈眩,始終倔強地和李父對視着。
“老李!”李母情急之下沖着李父吼了一嗓子,李父仿佛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般有些顫抖着松開了手,陶瓷花瓶掉在李莫愁腳邊,因為巨大的作用力而徹底壽終正寝。李莫愁覺得有什麽熱熱黏黏的液體順着她的頭頂流下,直到糊住了她的眼睛,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血紅。
“打夠了麽?”李莫愁冷淡地擦掉眼睛上的血漬,甚至沒有去接李母遞給她的紙巾,“你打死我我也還是喜歡女人,這是你改變不了的事實。”
“你……”李父稍微平靜一些的心情又被氣得激動起來,“我沒有你這種怪胎的女兒!!!你要是非要去當那個惡心死人的同性戀,就不要再踏進家門一步!!!”
“也好,反正這個家我也的确不想回了。”李莫愁面無表情地轉身,李父在她身後大聲地對李母嚷嚷,“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辛辛苦苦把她養大,她她她……就是這樣對愛她的爸爸媽媽的!!!”
愛?
李莫愁腳步未停,卻幾乎想要冷笑出聲。但凡她能感覺到一點愛,又何必被逼到現在這種地步。
這世界謗她、欺她、辱她、笑她、輕她、賤她、騙她。
可只要蘇白在她身邊,她就可以有活下去的勇氣。
去醫院處理了一下頭上的傷口,回家的路上李莫愁特地繞道去買了蘇白愛吃的蛋糕,到達時已經過了午飯時間。李莫愁和蘇白就着蛋糕草草解決了溫飽問題,之後蘇白繼續上網,李莫愁覺得有些困,便躺在床上想要小睡一下。
誰知道這一睡就睡了很久,李莫愁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邊的天已經黑了,蘇白蹲在床邊小聲叫喚她的名字。她只覺得大腦裏像有只蟲子吞噬着她的腦細胞一樣拉扯着疼,神智依舊不是很清楚,隐隐約約感覺到蘇白稍顯冰涼的手放在她的額頭上,驚訝地問她“莫愁你的額頭怎麽這麽燙?”,涼涼的溫度能夠緩解頭疼一般,李莫愁迷迷糊糊地将自己的手蓋在蘇白放在她額頭的手上。
“小白,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請不要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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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愁很快又重新墜入昏昏沉沉的夢裏。
“莫愁,你最想要的是什麽呢?”
李莫愁十九歲的生日,是她最後一個和蘇白一起過的生日。
蘇白和李莫愁大學并不在一個院系,蘇白的宿舍樓在東校區,李莫愁的宿舍樓在西校區。每次李莫愁去找蘇白都要走上很遠一段路,搭校車穿越大半個學校,然後再走上很遠一段路。
有一次李莫愁找到蘇白的寝室時,剛好碰下樓下有男生拿着擴音器表白,他的腳邊圍滿了種着玫瑰的花盆,擺成一個愛心的形狀。四周站着很多叽叽喳喳看着熱鬧的女生,李莫愁原本也是本着看好戲的心情笑嘻嘻地站到人群之中圍觀。可是當那個男生的口中喊出蘇白的名字時,她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男生長得不賴,其實想想也知道,蘇白那麽漂亮和優秀的女生,有勇氣營造出這麽強大的聲勢在她宿舍樓下表白的男生也不會差到哪裏去。李莫愁站在喝彩的人群之中呆呆地看着他俊美的側面,卻無論如何都開心不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一個問題,蘇白終究會戀愛,會有疼她愛她的男朋友,會結婚會有自己的小家。這些都是李莫愁無法給她的,而李莫愁在蘇白生命中所占的分量,也終究會一點一點地被它們擠掉。
心髒處不可抑制地抽疼起來,她甚至連想都不敢想象那一天的到來。李莫愁就像一個從未嘗過甜的胖子,蘇白給了她一顆糖吃,于是她就一發不可收拾地迷戀上了那種味道。現在她突然意識到蘇白能夠給她的糖其實是數量有限的,那種這一顆會不會就是最後一顆的恐懼就像潮水一樣迅速地上漲。李莫愁四肢冰涼地看着蘇白跑下樓來,紅着臉頰有些害羞地手下那個男生手中的玫瑰花束,失聰了般聽不到路人們興奮的尖叫和掌聲。
蘇白終究不是她一個人的。
總會有一天,這個世界上唯一讓她感覺到安心和溫暖的人,也要離開她了。
那天晚上蘇白給李莫愁打電話,聲音裏有不同于平時爽朗的小別扭,“莫愁,你猜我今天遇到什麽啦?”
李莫愁下午從蘇白的寝室樓一路走回她的宿舍,靈魂被掏空了一樣甚至感覺不到腿疼。明明目睹了一切卻因為不想掃蘇白的興依舊強行打起精神,“什麽啊?”
“你猜?”
“你被人打劫了?”
“……呸!”蘇白的聲音有些小雀躍,“有人跟我表白了!”
“……”蘇白的開心仿佛更加印證了李莫愁藏在心裏的擔憂,她握着手機的那只手有些發顫,調解了半天的呼吸卻最終也只能發出一聲倉促的“哦。”
“哦就完了啊?喂,李莫愁,你在敷衍我!”
“……我沒有啊。”
“你就是有!”李莫愁在電話這邊甚至可以想象出蘇白撅着嘴的樣子,“這麽重大的事情,你竟然一句‘哦’就表達完啦?!”
“……那,你答應他了嗎?”
“你猜!”
我多想猜你沒答應啊,李莫愁很想苦笑一下,“你答應了?”
“切,真沒勁,本來還想賣個關子給你的!”蘇白在那邊激動地碎碎念着,“他是我們院年級會的組長,我午睡的時候聽到有人在下面喊我的名字,沒有想到竟然是他哎!當時我的臉紅得都快滴出血來了好不好,他拿着一個擴音器站在樓下對我表白,身邊圍滿了玫瑰花……”
“……”
“……莫愁?喂!李莫愁你到底有沒有在認真聽我說話?”
李莫愁迅速從片刻的失神裏拉回注意,“啊,有啊有啊。”
“莫愁,你怎麽了?”蘇白也發現了李莫愁的不對勁,放輕了聲音問她,“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蘇白……”你會不要我嗎?
“嗯?”
“……”你會忘記我嗎?
“你要說什麽啊?”
“那個,祝你們……百年好合。”
“呸,這個詞不要亂用好嘛!你真是的,好啦,我明天要去約會耶,今天你也早點睡吧,虎摸虎摸!”
“晚安。”
“晚安。”
李莫愁看着已經恢複成桌面圖案的手機屏幕,又是一陣失神。
為什麽要戀愛呢?只有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好嗎?
可是也只是瞬間,她就抹掉了這個想法。
兩個女生,要怎麽永遠在一起呢?
蘇白開始戀愛之後,分配到李莫愁身上的時間果然少了,李莫愁去蘇白宿舍找她時,蘇白常常是和男友外出的狀态。雖然蘇白也怕李莫愁一個人落了單,提議過三個人一起出去玩。但是一方面李莫愁并沒有不識趣到硬要夾在一對情侶中間做人家的電燈泡,另一方面,她也實在不想看到從來都只對她一個人好的蘇白在她面前和另一個人親近的樣子。
李莫愁的生活恢複成一個人,一個人上課,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街,一個人看電影。雖然蘇白依舊會常常和她發短信,話語裏卻都是和男友在一起的甜蜜幸福,李莫愁每次都會對着手機發一長段時間的怔,然後意識到,也許蘇白是真的不再需要她了。她的情緒開始變得很低落。
蘇白在李莫愁整整兩天都沒有回她的短信之後終于發現有哪裏不對勁,去李莫愁常常自習的教室找到了她。
“莫愁,你到底怎麽了?”
“我沒事。”李莫愁只是表情稍顯冷淡地看着桌上攤開的課本,繼續用熒光筆勾出關鍵的句子。
這個樣子明明就是有事啊,蘇白在心裏默默嘆了一口氣,軟下聲音讨好地抱住李莫愁的一只手輕輕搖,“到底怎麽了嘛,有人欺負你了嗎?你可以告訴我的呀,我要許仙幫你報仇!”
許仙是蘇白男朋友的別稱,因為蘇白的名字中有一個“白”字,身邊的同學們又常常叫她小白,而蘇白的男朋友也就因此被打趣得了許仙這個昵稱。
李莫愁聽到蘇白言語中始終不離許仙,眼神更加暗淡,面上依舊勉強維持住一個滿不在乎的淡漠表情,甚至小弧度地露出一個微笑來,“我說了我沒事。”
“莫愁……”蘇白見她始終不肯說,以為是有別的什麽顧忌,終究還是在李莫愁的頭上安撫地拍了一下,“要是你什麽時候想說了,記得打電話告訴我哦。”
“……”李莫愁一直到蘇白走了都沒有再擡起過頭來,只是攤開在桌上的那本書,一直到整整兩個小時過去了,也再沒翻過去一頁。
兩個人之間的聯系頻率陡然降下來,蘇白以為李莫愁心情不好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李莫愁卻覺得是蘇白有了許仙之後已經懶得再關注她,一面自暴自棄地等着她主動來找自己,一面卻越加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