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病

第5章

莫千重常常在下課的時候來找李莫愁聊天，雖然內心很不願意承認，但是蘇白的确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那時李莫愁還不是很胖，有些嬰兒肥的臉頰在對着莫千重的時候常常飛上兩朵欲蓋彌彰的紅雲，常年木讷的眼神也會躲躲閃閃。莫千重看向她的目光也總是比對着別人時更加溫柔一些，雖然沒有更加親昵的舉動，卻的确讓人覺得不同。

蘇白越看越覺得狐疑，終于在有一次兩人聊天時忍不住插了一句，“你們不會是在戀愛吧？”

莫千重只是微微頓了頓，很快就恢複到原來的淡然，依舊溫柔地笑着對蘇白解釋，“怎麽會呢，我和莫愁以前是同桌，她的成績不好，我多關心她一些也是應該的。”

李莫愁的臉色先是脹紅，在聽到莫千重的解釋之後立馬又變得慘白。一直到再打上課鈴莫千重回到他自己的位置時都沒再說過一句話，蘇白看着她一整節課都心不在焉地垂着眼，被老師點起來回答問題也是一問三不知地搖頭然後一臉木然地被罵，不知道為什麽卻好像又有些了解李莫愁此時的心情。她的感覺不會有假，莫千重和李莫愁之間也許真的都對彼此有好感，但是莫千重身上的标簽太多，他看得太重，好學生、班長、課代表，這些都意味着他永遠不可能公開承認對李莫愁的喜歡。早戀是所有學校的禁忌，莫千重不會有膽量去碰，所以李莫愁注定了是被抛棄的那一個。

她看着李莫愁想掩蓋卻始終露出失落的臉，突然覺得有些同情。

再想一遍，好像連對莫千重的喜歡，也沒有那麽喜歡了。

蘇白對李莫愁漸漸開始懷抱着一種想要把她從莫千重的魔爪裏解救出來的媽媽心态，李莫愁一頭霧水地發現蘇白在她生活中出場的戲份也越來越多了。比如，李莫愁下課忍不住想去找莫千重說話的時候蘇白會直接用椅子把出口堵住，然後用眼睛斜她，“出去什麽出去，下課了就不會抓緊時間做點作業嗎？”又比如，莫千重過來找李莫愁的時候，蘇白會不顧自己瓦亮瓦亮的燈泡屬性翻着白眼在兩人中間大煞風景，“吵什麽吵，沒看見老娘在看書嗎？”蘇白一邊拆散她和莫千重的姻緣一邊也會在心情好的時候指點一下她的功課。李莫愁覺得很神奇的地方是，那些怎麽看都看不懂的公式，在蘇白稍稍幾句解釋之後就會變得突然簡單起來般，她對蘇白的敬畏（= =+）也在這些過程裏一點一點變成了崇拜。

就連坐在她們附近的其他學生都覺得神奇，問蘇白，“你們什麽時候關系變得這麽好了？”

“我才沒有和她關系好呢！”蘇白不屑地哼了一聲，她只是在可憐她而已！

“是啊……”李莫愁在一邊沒脾氣地配合着點頭，蘇白那麽優秀，她們根本不是一個層面的人啊。

“是什麽是啊？”蘇白聽到李莫愁贊同的回答，突然又不爽起來，轉過臉瞪着她，“怎麽你不想和我關系好嗎？”

“……”

李莫愁有寫日記的習慣，蘇白常常看她有事沒事都拿個本子趴在桌上寫些什麽，心裏很好奇卻又拉不下架子去問。直到有一次李莫愁走得急，日記本剛好留在桌面上沒有塞進抽屜裏，蘇白有點心虛地四周看了一圈發現沒人注意她，于是心安理得地打開日記本看了起來。

李莫愁表面上總是木木呆呆一聲不吭的樣子，卻原來心裏藏着很多話。路邊的樹坑用小花盆圍起來了，早上騎自行車上學路邊賣糯米包油條的老奶奶沖她笑了一下，還有今天上課被哪個老師罵了，絮絮叨叨竟然也能夠寫很多頁。蘇白滿臉黑線地看到李莫愁把讨厭的老師畫下來，在一邊标注上名字以後開始在那老師的四周畫滿蒼蠅和屎。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畫一朵小烏雲，下面是一個哭臉，備注着“數學考試沒有及格，今天又被爸爸罵了。”

蘇白的心裏湧上一股說不清的感覺，就像你一直以為那是一盆仙人掌，怎麽踹怎麽揉爛都沒有關系，可是有一天你突然卸下了它堅硬的外殼，看到裏邊柔軟的中心，于是你的整顆心也跟着柔軟起來。李莫愁回到教室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日記本被動過了，又驚又急地趕到座位上，看到蘇白在一邊低着頭很心虛的樣子，音量第一次有些控制不住，“你偷看我寫的日記？！”蘇白垂着的腦袋輕輕點了點，李莫愁一股氣剛剛湧起來，看到蘇白擡起臉的那一剎那又盡數撲滅咽了回去。

蘇白兩只眼睛紅紅的，小兔子一般有點委屈地瞪着她。

“你……”李莫愁有些語無倫次，“你怎麽了？”

“你寫的好好，”蘇白扁着嘴巴，指了指桌上李莫愁的那本日記，似乎是怕自己的話說服力不夠又重新強調了一遍，“真的好好，我都看哭了。”

“……”

李莫愁怔在原地，等明白過來蘇白話裏的含義之後臉騰地一下紅了。她最隐秘最真實的一面就這樣被刨開大喇喇地放在一個人面前，可是還沒來得及樹立起敵意，卻被那個人善意的眼淚浸了個徹底。

“你以後寫什麽也要給我看，”蘇白等了半天李莫愁的反應，看她好像不是很生氣的樣子，于是鼓起勇氣繼續提要求，“好不好？”

李莫愁有些呆呆地看着蘇白紅紅的眼睛，這是第一個會因為她掉眼淚的女生，她真的可以相信她嗎？

“……好。”

蘇白和李莫愁的互動開始變得奇妙起來。

李莫愁再一個人寫些什麽的時候，蘇白會很自覺地把腦袋湊過去枕在她的手臂上看，漸漸地她也習慣了在寫完之後第一個拿給蘇白。蘇白的淚點在李莫愁面前會變得很低，有時候李莫愁給她講她新想到的一個有點虐的梗，蘇白的眼睛就會立馬紅起來。蘇白的眼睛一紅，李莫愁的眼淚就飚的更快，到了最後常常是兩個人一起抱頭大哭起來，把正巧路過的莫千重吓了一跳。

“……你們誰的考試沒有及格？”

蘇白對其他人還是那個被寵壞了的小霸王，可是李莫愁明顯感覺到蘇白在對着她的時候不一樣了。蘇白沒有再兇過她，就連在和她講話的時候，眼神和語氣都是無比柔軟的。她也開始在蘇白面前卸下最後一點點木讷，變得活潑起來。那時李莫愁雖然只是嬰兒肥，身上卻已經因為有肉變得軟綿綿的了，蘇白沒事做的時候喜歡整個人巴在李莫愁的身上，尤其是在冬天，說李莫愁像是一個智能恒溫的人肉大抱枕。周圍的同學紛紛被她們天雷狗血的一幕刺激得目不忍視，轉過臉用無比沉痛的語氣說，“你們兩個……在一起吧！”

蘇白居然還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我以後找老公，一定也要找一個像莫愁這樣胖胖軟軟的，抱起來手感好。”

“……”李莫愁還是一臉傻呵呵的笑，從出生開始的十五年裏她得到的擁抱太少，蘇白抱着她的感覺太溫暖，她幾乎要以為這是一個無比真實的好夢。

“莫愁，”蘇白的頭枕在李莫愁的肩上，一只手戳着她臉上的肉，“你以後去寫小說吧。”

“好。”

“把我們的故事也寫進去。”

“好。”

然後兩個人就開始幻想着李莫愁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以後上臺領獎的情形。蘇白說，“然後你就對着無數的攝影機鏡頭說，‘我能夠有今天的成就，最應該感謝的，是我最好的朋友，蘇白。’然後鏡頭畫面就切換到我臉上，發現我已經感動得淚流滿面……”

“……”

“我要穿一件大紅色的禮服，你要穿什麽顏色？”

“黑色。”

“不過你不能穿得比我漂亮！”

“……好。”

蘇白和李莫愁開始整天膩在一起以後才發現，李莫愁的飯量是真的很大。一餐二兩飯兩個菜一只大雞腿外加兩包薯片做零食，到了夏天冰激淩和凍奶茶什麽的還暫且不算在內。蘇白第一次看見李莫愁幹淨利落地把這些東西全部掃進嘴裏的時候驚得長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攏，後來她也試着和李莫愁吃一樣多的飯，還沒吃到一半就噎得直翻白眼了，“你怎麽吃得下這麽多啊，”蘇白瞪着眼睛看李莫愁，“小心會胖死的呀！”

“唔……”李莫愁支支吾吾了半天，臉上又脹起羞愧的紅，“餓。”

“忍一忍就不餓了呀，”蘇白安撫地拍拍李莫愁的頭，“長胖了會生很多病，我們以後不要吃這麽多好不好？”

“……好。”

李莫愁果然很聽話地沒有再多吃，一餐一兩飯加兩種素菜的日子持續了很長時間，蘇白心情好時，還會允許她中午加一只小雞腿以資鼓勵。那段時間成了李莫愁一生中唯一一段即使不吃飽也不會再餓的時光，因為她有蘇白，所以即使胃是空的，心裏也被填的很滿。後來李莫愁的人生中經歷了無數次想要減肥控制食量的嘗試，卻再也沒有成功過。

李莫愁和蘇白漸漸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在兩個人友誼加速升溫的那段時間裏，莫千重居然真的漸漸被她們遺忘了。從十五歲到十九歲，從初中到大學，她們始終親密得如同孿生姐妹一般。

蘇白的夢變得不連貫起來，開始時一整段一整段的畫面變成一個一個跳躍的鏡頭，然後成了一片空白的雪花點。記憶的最後一個場景定格在了李莫愁十九歲生日時，她和李莫愁圍着一張小圓桌上插滿蠟燭的蛋糕許願。

“莫愁，你許的什麽願望啊？”

“我想要……”

李莫愁當時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呢？蘇白努力去想，卻怎麽也記不起來。夢的溫度越來越涼，空白的畫面讓她有些慌張。

蘇白緩緩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