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婚約 (2)
?”女子一陣納罕,轉頭重新打量一番旁邊的姜笙钰,眼神中頗有些不相信。
姜國太子十八年紀,這在古代已然不算年幼,只是在厲長生眼裏,姜笙钰還是個半大的孩子罷了。
姜笙钰身材不算高大,乍一看還稍微有些個羸弱模樣,與傳聞中好戰尚武的詹國人多有不似,瞧上去倒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而厲長生年輕俊逸,容貌還與姜笙钰七分相似,多了一分成熟,一分硬朗,與一分溫柔,說不盡的俊美無俦,叫那女子一瞧,便心生愛慕之意。
女子當下臊紅了臉,當面認錯人這事兒,着實尴尬的厲害。
女子支支吾吾說:“是小女子唐突了厲大人,小女子着實……”
“這也沒什麽。”厲長生倒是好說話。
那姜笙钰便不高興了,道:“你是什麽人?還未打聽清楚誰是誰,就敢上前來搭讪,哼……”
女子被他一說,更是垂着頭不敢擡起來。
她身後的侍女倒是脾性急的很,道:“大膽,我家主子乃是封國公主!你們怎可如此無禮!”
“哎呀!”
荊白玉這麽一聽,頓時表情就變了,瞬間眉開眼笑的,道:“姊姊乃是封國公主,着實多有失禮。”
荊白玉長了一張乖巧可愛惹人疼的小臉,說起話來奶聲奶氣,還頗有禮貌,與那姜笙钰截然不同,一時間對比起來,着實讓人好感倍增。
荊白玉先是笑着介紹了自己一番,随即道:“姊姊可是那位,與姜國太子有婚約在身的湛露公主?”
那女子聽了荊白玉這話,止不住輕輕瞥了一眼旁邊的姜笙钰,臉頰登時紅得便要滴血,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嗬!”
姜笙钰後知後覺,登時抽了一口冷氣,睜大眼睛上上下下的去打量那湛露公主,臉上表情怪異至極。
荊白玉見姜笙钰目瞪口呆,笑着拉了拉厲長生的手,給厲長生遞了一個看好戲的眼神。
厲長生無奈的搖了搖頭。
荊白玉早已聽聞封國湛露公主的大名,據說乃是封國第一美人,美名傳揚千裏。先前大荊與封國交好,荊白玉的父皇還曾一度想要将湛露公主接進宮裏來,封她一個夫人,也好與封國鞏固盟友關系。
只可惜不巧的很,那湛露公主出生不久,便已然指了婚,封國國君與姜國國君早已定下婚約,說是要将湛露公主許給姜國太子作為夫人,日後便是姜國的王後。
姜笙钰的确知道有這麽回事兒,那是他父王做的主。但他長到十八歲,還從未見過什麽湛露公主一次,早已将這婚約忘得一幹二淨。
哪裏料到,這次荊國與詹國會盟,封國亦是派了使臣前往,還将湛露公主一同帶來。
姜笙钰先是納罕,随即心中明白了些什麽,瞧着湛露公主的眼神,露出一些個不屑來。
荊白玉在旁邊悶聲一笑,小聲對姜笙钰說:“哎呀,你莫不是要被戴綠帽子?”
“什麽帽子?”姜笙钰納罕的問,這綠帽子是何物,一時無法理解。
“太子……”厲長生無奈的叫了荊白玉一聲。
這綠帽子為何物,自然是厲長生教給荊白玉的新鮮詞兒。
不光是荊白玉和姜笙钰恍然大悟,厲長生也心知肚明。這湛露公主早前與姜笙钰有婚約,但已這個年紀,還未有嫁給姜笙钰。反而此次出現在了會盟營地,這……
這封國的國君,怕是早已改變了想法,如今并不想再将湛露公主嫁給姜笙钰。
這兩年姜國的确不如以往蒸蒸日上,自從歸順了大荊之後,處處受到約束,封國國君總要仔細琢磨琢磨,是否有利可圖,畢竟這國君嫁公主,可不是講究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湛露公主來意的确耐人詢問,她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到了會盟之地,卻聽說姜國太子姜笙钰也已至此,便趕忙急匆匆前來,想要瞧一眼自己那“夫君”到底長什麽模樣。
誰知這一瞧,還竟是認錯了人,着實尴尬至極。
荊白玉笑着道:“哎呀,不如請姜國太子與湛露公主慢慢說話,本太子與厲長生還有事情要做呢,這就告辭了。”
“你們!你們等等我!”姜笙钰瞧了一眼那湛露公主,趕緊抽身離去,追上跑遠的荊白玉與厲長生。
荊白玉可惜的道:“佳人在此,你怎麽的如此不懂憐香惜玉,走得如此之快?”
“呵呵!”姜笙钰不屑的道:“什麽佳人?我又不中意她。”
荊白玉道:“你不中意湛露公主,可是你父王中意呀,這婚事不早就指定下來?”
“若是我父王中意,叫他自己去迎娶便是。”姜笙钰道:“我的婚事,自然是我說的才算數。若叫我與一個我不喜歡的人相處一輩子,想想便覺得渾身不舒坦。我可是絕不會如此委屈自己的。”
荊白玉納罕的看着姜笙钰,只覺姜笙钰言辭怪異至極。這婚事,尤其是皇子王室的婚事,都是由皇上做主說了算的,哪裏有自己喜歡的道理。
荊白玉日後的太子妃,絕對要對他的勢力有幫助才可,單憑喜歡那遠遠不夠……
荊白玉從小被教導着,不論是皇上還是皇後,亦或者是太後,都這般與他說道。荊白玉未曾有想過,自己的喜好會淩駕于這一切之上。
但如今聽了姜笙钰的話,心中突然有些個蠢蠢欲動。就如姜笙钰所說一般,若自己真的與不喜歡之人共度一生,想想也覺得頭皮發麻。
厲長生在旁邊一聽,這姜笙钰果真性子直爽的厲害,與乖巧的荊白玉就是不同。
荊白玉年紀還小,性子乖順,厲長生還真怕荊白玉與姜笙钰相處久了,便會被姜笙钰給帶偏了去。
厲長生說:“莫要将小太子教壞了。”
“這叫什麽教壞了。”姜笙钰道:“叔叔你放心,若是日後他不聽話了,還有我能,我是最聽叔叔話的,叔叔說什麽我就做什麽!”
“你哪裏聽話,只會惹麻煩。”荊白玉不屑的道。
“好了好了,莫要吵,到地方了,可別叫詹國人聽到你們争吵。”厲長生安撫着說道。
“嗯,我知道。”荊白玉乖乖點頭。
姜笙钰道:“我也不想與小孩子争吵,無聊。”
他們說着話,已然走到了詹國營帳這面。或許是因着詹無序突然病倒的緣故,詹國營帳附近守衛變得極為森嚴,一隊隊的巡邏士兵絡繹不絕,詹無序門口還有十數個守衛持戟而立。
厲長生一瞧,止不住挑唇一笑,低聲說:“看來詹國這次,是下了大功夫的。”
“守衛這麽森嚴呢。”荊白玉說:“一看就有貓膩。”
“貓膩是什麽?”姜笙钰奇怪的問。
荊白玉略有得意的擺了擺小手,說:“你不懂的,這是我和厲長生之間的小秘密!”
守衛一見他們,其中一個連忙調頭便走,入了旁邊帳內禀報。
眨眼時間也未有,就瞧詹國那大鴻胪已急匆匆的小跑而出,滿臉笑呵呵的迎上來,道:“外臣見過兩位太子殿下!”
“哎呦,”姜笙钰開口便沒什麽好氣兒,簡直便把這詹國大鴻胪做了撒氣筒子,道:“我以為你們詹國人都不認得本太子呢,沒成想你這老頭倒是有眼力見的很啊?”
大鴻胪讪讪的笑着,道:“太子殿下說笑了,說笑了。”
“誰有工夫與你說笑?”姜笙钰冷笑一聲,道:“就憑你也配?本太子前來,就你一個出來迎接?這是不将本太子放在眼中的意思?尚南侯何在?”
“侯爺……”大鴻胪趕忙道:“真是對不住,侯爺偶感風寒,如今已然病倒在榻,實在是起不得身,所以這才怠慢了兩位太子殿下。還請兩位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切莫記在心上啊。”
“哎呀!”荊白玉恰到好處的開口,說:“尚南侯果然病倒了。或許是水土不服罷,你們千裏迢迢來到這裏參加會盟,的确辛苦的緊。這裏乃是我大荊地界,怎麽說本太子都應盡地主之誼。既然貴客病了,我們自當探望一番。厲長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厲長生在一旁點頭道:“太子殿下說的無錯,的确是這個道理。”
“這……”大鴻胪勸阻道:“萬萬不可啊。”
“為何不可?”姜笙钰不等他說完,已然率先搶白道:“哦,我知了。定然是你們騙人,其實那尚南侯根本沒病,只是你們想要裝病罷了,所以才不敢叫我們瞧,是也不是?”
“這決計無有啊!”大鴻胪吓得臉色慘白,哪裏敢應承這話,道:“太子殿下如何會這般想法?”
只一個姜笙钰一張嘴巴毒辣的緊,大鴻胪已是不好對付。眼下可不只是姜笙钰一個狠角,厲長生與荊白玉皆是人精一般,都是長着一副玲珑心竅之人。
厲長生給荊白玉遞了個眼色,這會兒他不好開口,但荊白玉身份足夠壓人頭等,自然是好開口的。
荊白玉笑着道:“裝病這事兒……本太子覺得也是無稽之談。畢竟你們想想看啊,本太子一到,尚南侯就開始裝病,這為的是什麽呢?全然想不通呀,是也不是?”
“是是是。”大鴻胪渾身冒汗,提着袖子不停的擦着額角,趕忙點頭應着。
姜笙钰抱臂冷笑,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他們詹國人是怎麽想的。若是心中無鬼,叫我們進去見見尚南侯不就是了?好過要在這裏多費口舌。”
大鴻胪卑微的道:“是外臣生怕疾病會染給兩位太子殿下,那到時候外臣的罪責可就大了去啊!外臣着實擔待不起。”
“說的也是。”荊白玉善解人意的點點頭,道:“本太子可是金貴的。那算了,叫尚南侯好生養病就是了,本太子也不強人所難,尚南侯病好能見人了,本太子再前來探望。”
姜笙钰似是還想再說些什麽,不過突見厲長生對他搖了搖頭,姜笙钰倒是聽話的緊,立刻閉上了嘴巴,也不再言語。
大鴻胪狠狠松了口氣,這才點頭哈腰的将兩位太子殿下與厲長生送走。
走出一段距離,姜笙钰回頭瞧了一眼,發現大鴻胪已然不見,這才說道:“叔叔,方才為何不叫我繼續說下去,他們定然是在搞鬼的,何不借此機會揭穿他們?”
厲長生淡淡一笑,道:“與詹國撕破臉,那後續還有什麽好戲瞧?”
“就是的!”荊白玉立刻說道:“你這麽大人了,竟然還如此心急,懂不懂什麽叫做運籌帷幄。”
“我不懂什麽叫運籌帷幄?我……”姜笙钰一聽,頓時又與荊白玉兩個人争吵了起來。
厲長生無奈的笑笑,心想着方才在詹國大鴻胪面前,這兩個人配合的也不錯,怎麽轉眼就能吵起來,還皆是因着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兒,果然還都是孩子心性。
“吵一吵也是好的……”厲長生低聲自語道:“免得兩個孩子平日裏也沒個頑伴,太過孤單了去。”
那面大鴻胪送走兩位太子殿下,着實松了口氣,差點身子一晃,便跌坐在地上。
大鴻胪低聲吩咐,說:“你們看守好了,若是其他國家的使者再前來探看尚南侯的病情,一概攔下來,立刻與我禀報,知道了嗎?”
“是,大人!”士兵齊聲答應。
大鴻胪點點頭,這才掀開尚南侯的營帳簾子,低頭走了進去。
帳內一個宮人也是無有,只一個人影躺在榻上,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昏昏暗暗。
大鴻胪大步走過去,瞧着榻上昏昏沉沉,仿佛睡着了一般的尚南侯詹無序,冷笑了一聲。
詹無序突然暈倒,被詹國士兵急匆匆擡回來,衆人趕忙禀報大鴻胪,這事情鬧得是風風雨雨,營地裏許多別國的使者們都聽說了去。
大鴻胪嘴裏說着,已經叫了太醫來給詹無序診治,其實根本無有這等子事情。
就如馮陟厘分析的那般無二,詹無序中的是慢性毒藥,已然服毒一月有餘,除了詹無序身邊之人,旁人再無法給他下這毒藥。想要詹無序性命的,正是詹國自己人。
說起這自己人來,詹國大鴻胪便是頭一號。
大鴻胪冷笑着,低聲道:“侯爺,你也莫要怪我了。我也是忠誠于大詹,忠誠于王上!才會用如此手段!不論這次議和如何,侯爺您都只有死路一條啊!”
詹無序始終對詹國忠心耿耿,就算被暗殺,就算知道國君想要置他于死地,仍然抱有一絲僥幸之心,想要在這次會盟議和之中,将小太子荊白玉生擒,用以博得詹國王上對他的信賴。
然而很可惜的是,不論是否得手,大鴻胪早已得到王上的口谕,要将詹無序毒死,然後嫁禍荊國。
“嗬——”
大鴻胪正說着,突然就感覺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腿。
這黑燈瞎火的,大鴻胪年紀又大,頓時吓得狠狠抽了一口冷氣,竟是低呼一聲摔倒在地,喃喃說:“鬼!見鬼了!”
“你見的鬼,怕便是你心裏的鬼。”
一個聲音聽起來虛弱至極,說罷了還斷斷續續的咳嗽了起來。
大鴻胪仔細一瞧,原是榻上躺着的詹無序突然醒了過來,一把抓住了他。
大鴻胪的确心中有鬼,吓得一身身冷汗直流,狠狠踢了兩下腿,将詹無序的桎梏除去。
詹無序中毒已深,手上沒什麽力氣,被大鴻胪狠踢幾下,嘴角竟是滲出一絲鮮血來。
他感覺喉頭甜腥,趕忙硬生生将那股熱血咽下,生怕一口鮮血吐出來,便會決堤一般,想止也止不住。
“是你……”詹無序半晌才說出這麽兩個字來。
“是老夫又如何?”大鴻胪瞧他已然成了強弩之末,道:“你中毒已深,已沒幾日好活了,就讓你做個明白鬼,也無甚麽不可。是老夫給你下的毒,但老夫也只是聽命于王上!要怪就怪你自己!這輩子是無法再得到王上的信任了!”
“為什麽……”
詹無序低低的說了一聲,他聲音太小,大鴻胪無有聽清楚。其實詹無序說的這話,也并非要他聽的。
詹無序恐怕是在問自己,為什麽自己忠心耿耿一輩子,卻剩下如此下場。
為何自己不論如何努力,王上始終迷失了眼目。
大鴻胪瞧詹無序病怏怏的,氣焰足了不少,道:“侯爺,老夫也是可憐你。瞧你戎馬江山一輩子,如今卻像一只喪家犬一般。若是你平日裏能多識時務些,恐怕也并非如今的下場啊。不過……”
大鴻胪頓了頓,說道:“你也不必太過傷懷。老夫已于王上求了情,你就安心的去罷,等你死了之後,王上還是會仁慈為懷,保住你的名節。”
“大人!”
大鴻胪說到這裏,外面突然有士兵急匆匆禀報。
大鴻胪生怕是那小太子荊白玉去而複返,趕忙走出,說:“什麽事情?”
“是侯爺的義子殷棋大人回來了。”士兵跪在地上說道。
“殷棋?”大鴻胪吃了一驚,随即眸子快速滾動,一瞬間思量許多,道:“既然殷棋回來了,侯爺正病的厲害,不如叫他到侯爺面前侍候罷。”
營帳之內,詹無序隐約聽到士兵說殷棋回來了。他當下心急如焚,一口熱血無有憋住,直接嗆了出來。
殷棋是他的義子,名義上是他最為親近的人。雖然殷棋乃是奴隸出身,但若是詹無序死了,恐怕會牽連殷棋。正所謂斬草除根,大鴻胪是不會放過殷棋的。
眼下大鴻胪答應叫殷棋去近前伏侍詹無序,便是想要将殷棋一起扣押起來,到時候詹無序一死,便将殷棋一同殺了以絕後患。
“殷……棋……”
詹無序已然沒有力氣開口說話,他的目光望着營帳門口的位置,運籌帷幄的活了一輩子,頭一次如此不知所措。
“殷棋已經去了?”
此時此刻,小太子荊白玉正好與厲長生說起殷棋的事情。
厲長生好不容易将大太子姜笙钰哄着乖乖回了營帳,才松下一口氣來。無有姜笙钰在身邊,荊白玉可算安靜多了。
厲長生點頭道:“馮先生的解藥已經配好,我便叫殷棋去了詹國營帳那邊。”
荊白玉皺着眉頭,露出擔憂的神色,道:“師父的醫術是無需擔憂的。可是……詹國那面防範的如此嚴密,殷棋帶着解藥過去,搞不好會被大鴻胪搜查出來,那豈不是白費了功夫?”
厲長生笑道:“所以我讓殷棋多帶了幾個藥瓶,可多多分散一下注意力。”
荊白玉仍是有些理解不了,多帶幾個藥瓶,不是一樣會被搜出來?這有什麽分別呢?
厲長生笑的老謀深算,說:“放心罷,只要殷棋能見到詹無序,詹無序的命就算保住了。”
荊白玉納罕道:“說的仿佛殷棋便是詹無序的解藥一般。”
“誰說不是呢。”厲長生幽幽的道。
果然就如荊白玉所擔憂的那般,殷棋被帶了過去,大鴻胪瞧了他一眼,便擺擺手。
有兩個士兵上前,立刻對着殷棋搜身起來,上上下下,絕不放過絲毫。
“大人!”士兵們搜查一遍,手中皆是捧着許多小瓶子,道:“搜到許多藥瓶,具體什麽藥尚不明确。”
大鴻胪眯了眯眼睛,道:“殷棋,你身上帶這般藥做什麽?”
殷棋面色冷淡,道:“在外辦差,身上不可多帶些個精創藥?我竟不知,咱們大詹有這樣的規矩。”
大鴻胪冷笑一聲,說:“好,沒人不叫你帶。但是侯爺的營帳裏什麽藥都有,還有太醫按時前來問診,所以你無需擔心,這些個藥,老夫便幫你收下了。”
“你……”殷棋一瞪眼睛,伸手便要去搶大鴻胪手裏的那瓶藥。
大鴻胪當下呵斥說:“押住他!”
殷棋一路上都未曾有好好吃飯,如今已瘦的臉頰微微凹陷。況且他不過十五六歲,被四個士兵撲過來壓制在地上,根本無法動彈,就算他真的力大如牛,也無濟于事。
大鴻胪道:“給他戴上枷鎖。”
“是!”士兵們立刻應聲。
殷棋被帶上了枷鎖,這才被大鴻胪推搡着,直接扔進了詹無序的營帳之內。
大鴻胪在外面說道:“看好了,一個也別放出來,可知道了?”
“是!大人!”士兵們道。
“殷……棋?”
殷棋跌入帳內,便聽到一聲虛弱的聲音,與義父平日裏的聲音全無相似之處,虛弱到了極點,沙啞到了極點。
殷棋顧不得跌傷的手心,趕忙爬了起來,摸着黑往裏跑去,說:“義父?義父?”
殷棋一眼便看到了躺在他上的詹無序,就算帳內光線灰暗,也難以掩飾詹無序慘白灰白的臉色。
“義父!”殷棋撲在榻邊,只覺得眼眶酸楚的厲害,實在控制不住,眼淚斷了線一般的淌下來,道:“義父,您還好嗎?您吐了很多血,到處都是血……”
殷棋摸了滿手的鮮血,這些血跡似乎還是熱乎的,燙得他整個人禁不住顫抖起來,心中又是絕望,又是傷心,又是憤恨。
“殷棋……別哭……好孩子別哭……”
詹無序斷斷續續的說着,想要去握住他的手,卻提不起一丁點的力勁兒。
詹無序喃喃的道:“我征戰沙場一輩子,十三歲便立下軍功。但到頭來……連你也是保護不了,還要拖着你一同受苦。若是……若是當初你未有遇見我,也無需……”
詹無序沒力氣再說下去,殷棋是無心再聽下去。
殷棋哭着道:“義父,若是殷棋當年沒有遇見義父,恐怕早已死了。”
“只是你跟着我,同樣一天好日子也未有……”詹無序慘淡的一笑,說:“你看就如同現在一般……”
“不!”殷棋趕忙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淚,道:“義父,現在還有希望,殷棋不會叫義父死的,我發誓。”
“殷棋?”
詹無序再熟悉殷棋不過,聽他突然這般說,語氣裏隐約有些不對勁兒。
殷棋左右四處去尋,但什麽也未有找到。這營帳之內空空如也,一把裁紙刀都未有,他被推進來之前,身上的藥瓶與武器,也盡數被大鴻胪收走。
殷棋當下心一橫,幹脆舉起手來,狠狠的在自己腕子上一口咬下。
“殷棋!”
詹無序被他的舉動吓了一跳,連忙用盡全力去叫他。
殷棋對自己下手也絕不含糊,血珠滾滾的順着他的手腕流下,“滴答滴答”的,與詹無序方才嘔出的熱血混在一起,霎時間分不出彼此來。
“義父!快,喝了殷棋的血,義父便能好了。”殷棋生怕自己的血流到地上去,趕忙湊到詹無序口邊,說:“這乃是馮先生調配的解藥,一定會有作用的,義父快飲。”
“殷棋?”詹無序不敢置信的瞧着殷棋,熱血順着唇縫滾進他的嗓子裏,就仿佛是滾油一般。
厲長生早已想到,就算殷棋可以見到詹無序,但殷棋攜帶的解藥,是無法拿給詹無序的,絕對會被大鴻胪提前搜走。
厲長生與馮陟厘商量了一番,提出一個想法來。若是藏在身上,無法被拿走的東西,恐怕便是殷棋的血與肉了。
馮陟厘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只覺得厲長生語出驚人,但倒不無道理,全然可放手一試。
厲長生叫來殷棋,殷棋已然下定決心,不論如何,就算一命換一命,他也願意去救詹無序。
馮陟厘當下調配了草藥,拿給殷棋讓他服下。然而像普通那般,只是服下治病劑量的草藥,根本不足以讓殷棋的血液起到解毒功效。
馮陟厘獨自在營帳內研究了很長時間,終于又将殷棋叫了過去,讓他再次服下藥劑。
殷棋身上那些個瓶瓶罐罐,乃是厲長生特意讓他帶上的,無一例外,的确便是精創藥無疑,當然這些藥瓶全是為引人耳目。
若是殷棋赤手空拳的去了,怕是大鴻胪才要多思考一番。
這麽一來,大鴻胪搜走了小藥瓶,并無發現殷棋本身的問題,直接将他放入營帳,厲長生的計劃便算是起了效果。
詹無序焦急的道:“殷棋!你這樣會失血過多的。”
“義父,我不怕死,向來都不怕……”殷棋趁着詹無序無力反抗,又将傷口咬開一些,以免血液凝固,低聲道:“我只怕自己無能,幫不得義父的忙。我只怕自己會眼睜睜瞧着……義父再也醒不過來……”
“殷棋!夠了!夠了!”
詹無序心中複雜的很,說:“義父也不能看着你死……”
詹無序感覺熱血順着喉嚨滾下,不多時,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說不出的受用。
他忽然發現自己有了些力氣,聲音亦是有了些底氣。
詹無序立刻一個翻身坐起,一把扣住了殷棋的手腕,道:“殷棋,別……”
他話未有說完,就感覺殷棋的胳膊軟綿綿的,詹無序一碰他,他便如一根輕薄的羽毛,瞬間飄然而下。
詹無序伸手将人抱住,以免殷棋摔倒在地上,道:“殷棋?殷棋?你怎麽了?殷棋?”
殷棋一時未有回答,眼睛也是閉着的,表情并無什麽痛苦之色,像極了在沉睡的模樣。
詹無序心中驚慌不知,低聲喚着道:“殷棋?你聽到義父的話了嗎?你睜開眼睛看看義父!”
殷棋的手腕被他自己咬得血肉模糊,詹無序一行呼喚着他,一行快速用衣服給他包紮起來。
“義父……”
殷棋這段日子因着絕食,身子骨實在太過虛弱。而眼下失血過多,再加上藥效過猛,他如何能吃得消?只是短暫昏迷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詹無序瞧他轉醒,稍微松了口氣,說:“殷棋,你感覺如何?”
殷棋緩慢的搖搖頭,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說:“義父沒事……太好了。殷棋有事情求義父……請義父不論遇到什麽事情,都要……都要活下去。就算不在……不在詹國,就算殷棋不能陪同義父……但只要義父活着……”
“殷棋,你先別說話。”詹無序心中止不住的顫抖,說:“殷棋,你沒事的,聽話,知道嗎?”
殷棋點點頭,表情十足的平靜。他心裏其實也這般平靜,再安詳不過。
馮陟厘在他服藥之前,已然對殷棋說過。解藥只是對詹無序所言,對他便是毒藥中的毒藥,讓他想好了再服藥。
殷棋未有絲毫猶豫,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只要能救義父,便什麽都無所謂。
“殷棋,你不會有事的。”詹無序抱着他,無比堅定的道:“義父不會讓你有事的,你相信義父。”
殷棋說不出話來,只覺得眼皮沉重不已,眼前的詹無序變得越來越模糊,最終沉浸無限的黑暗之中。
“殷棋……”
這會兒營帳外間已然天色大黑,天上懸着一輪滿月,亮堂堂的,難得今兒個晚上星星也多的緊,荊白玉托着腮仰着頭,分明是在看星星,眼睛卻一眨一眨的,眼看着就要支撐不住睡着過去。
“太子?”
厲長生笑着走過來,低聲叫他。
荊白玉全無聽到,仍然入定一般托着腮。
厲長生又道:“閨女?”
“嗯……”
荊白玉含糊的答應了一聲,喃喃的說:“厲長生……厲長生大壞蛋……”
厲長生瞧他迷迷糊糊的竟然是在說夢話,着實哭笑不得,道:“太子,別在這裏睡,會着涼的。回去睡罷,時候不早了。”
荊白玉總算揉着眼睛醒了過來,說:“不行,人還沒來呢?他怎麽還不來呢?再不來,殷棋不會死掉罷?”
“這可說不準。”厲長生道。
兩個人正說着,但聽“嘩啦”一聲輕響,有鬼魅一般的黑影出現在附近。
“來了。”厲長生低笑說:“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啊?”荊白玉納罕的道:“曹操是誰?”
“這……”厲長生被問的一陣語塞,說:“說來話長。”
“是你的朋友嗎?”荊白玉追問說:“以前沒聽你說起過呢。”
“厲長生!”
厲長生來不及解釋自己與曹操的關系,那黑影已然近前,斷喝一聲,聲音充斥着憤怒以及急切。
“看來尚南侯的病好了。”厲長生笑着說:“很有精神頭的樣子,馮先生果然妙手。”
“那是自然,那可是本太子的師父啊。”荊白玉挺着小胸脯沾沾自喜的說。
來者可不就是尚南侯詹無序?
詹無序服了解藥,眼下已然看不出哪裏還有病痛的模樣。只是他懷中抱着的殷棋,此時毫無生氣,面色灰白一片,緊閉着雙目,呼吸也微弱至極。
厲長生低頭去看殷棋,道:“失血過多,中毒致深,命不久矣。”
詹無序瞧着厲長生的目光仿佛利刃一般,還是淬毒的利刃,恨不得将厲長生一刀刀活剮。
然而詹無序開了口,卻說不出別的話來,只是道:“救他……”
厲長生笑得煞是親和,說:“殷棋乃是太子與長生的故友了,救他并無不可。”
他說着瞧向荊白玉,道:“有勞太子,帶殷棋入內,看看能否給殷棋解了體內的毒。”
“好。”荊白玉小大人一樣的點頭,說:“本太子跟随師父學醫也有個把月了,我的本事也不小,我便用殷棋練練手好了。”
荊白玉一揮手,叫來了蕭拓與陳均年,兩個人将殷棋帶入營帳之內。
“嘩啦”一聲,營帳厚厚的簾子垂下,遮蔽了詹無序的目光。
“眼下,”厲長生笑得無有什麽誠意,道:“是時候該說說,尚南侯與詹國之間的事情了。”
“以為我會背叛詹國?”詹無序面無表情的瞧着他。
詹無序此時渾身是血,不只是他的血跡,還有殷棋的,混成一片,仿佛從煉獄裏爬出的惡鬼,着實吓人的很。
然而厲長生心中明白,吓人的從不是什麽鬼怪,反而是活人那顆琢磨不透的心。
“昨日不會,不代表今日不會。”厲長生笑着道:“你也看到了,你的愚忠,昨天帶給自己莫大的麻煩,今日帶給殷棋生命之憂,而明日……它将帶給詹國百姓噩夢一般的滅頂之災。你可明白我在說些什麽?”
詹無序雙手攥拳,未有立刻回答。但他同樣心思缜密,哪裏能不知道,厲長生在說些什麽。
厲長生說道:“此次會盟,詹國歸順大荊已然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昔日是,今日更是。有了姜國太子姜笙钰的幫忙,你以為日後詹國還有好日子過?”
厲長生頓了頓,繼續說道:“太子荊白玉乃是此次代天子特使。若是尚南侯願意,太子殿下返回都城,便會奏明皇上,冊封尚南侯為詹王,立刻派遣往詹地。”
“你的意思是……”詹無序眯着眼睛說:“讓我頂替君上。”
厲長生點點頭,很自然的道:“正是如此。詹國王上已然老眼昏花,是時候讓賢了。”
“你以為我會答應?”詹無序道。
“自然。”厲長生篤定的道:“若是你不同意,今天不但你要死,殷棋也要死。你們詹國使團是一個也活不了的。而太子殿下仍會禀明皇上,另外派遣一個識時務者,往詹國去成為詹王。到了那時候,你以為天子會在意那小小的詹王是否還姓詹嗎?”
“厲長生……”詹無序咬牙說:“你這是威脅我?”
厲長生搖頭,道:“并非威脅,只是提點尚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