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出宮 (1)
這一大早的, 小太子荊白玉已然梳洗整齊,厲長生單膝跪地, 一面垂頭給他整理衣角, 一面道:“太子殿下, 長生方說的話,可記下了?”
“記下了記下了。”荊白玉還抱着他那兔子頑偶, 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震得兔子玩偶耳朵直晃, 煞是可愛。
荊白玉信誓旦旦的道:“本太子可是過目不忘,你說一遍我就記下了,更何況你這都說了三四遍,決計全無半點差錯。”
“那我便放心了。”厲長生道。
荊白玉小大人一般點點頭, 不舍的将兔子頑偶雙手交給厲長生, 一副依依惜別模樣,道:“你莫要把它弄髒了。”
“知道了。”厲長生笑道:“這話兒太子不只說了三四遍,最少也要有個七八遍之多。”
這兔子頑偶乃是用毛皮縫制而成, 摸起來甚是舒服,只是有兩點不甚好。其一自然是白色毛皮不耐髒,上次蹭髒一丁點, 小太子荊白玉都心疼得跟什麽似的。
這其二,自然是真毛容易掉毛, 前些個兔子頑偶好好的,小太子一抱,也不知道怎麽的, 就掉了一撮白毛,可把荊白玉給吓壞了,就差脫口喊太醫前來。
厲長生好勸歹勸,總算是将小太子荊白玉送出了大殿去,跟着荊白玉一同去面見皇上。
旨意早已經下來,有了馮夫人的枕邊風,皇上如何還能拒絕的了?自然是一口答應下來,将辦慶功宴這頭等大事兒,交予了年僅八歲的太子殿下。
那面兒陵川王荊博文欲要故技重施,往太後那面再去求一遭,只可惜他們棋差一招,晚了一步。
謀主孟雲深聽聞馮夫人開口幫助太子之事,便心知肚明,這事兒恐怕太子站了先機和好處,天時地利人和,再無回旋餘地。
陵川王失了這次機會,已然十分不情不願,哪裏料到厲長生還有更叫他添堵的事兒。
這一大早的,便有小太監急匆匆跑入,道:“謀主大人,不好了!呀,大王這般早也在?”
孟雲深已然衣冠整齊,看起來很早便起了,正***香喝茶。
那面陵川王荊博文打着哈欠,看起來一身沒魂兒模樣,歪在軟榻上翹着腳,道:“一大早叫魂叫什麽,晦氣的很。”
Advertisement
“是……小人……”小太監支支吾吾。
孟雲深目光淡淡的看了一眼荊博文,荊博文收到了“平靜如水”的目光,撇了撇嘴便不言語了。
孟雲深這才道:“什麽事情?不必理會大王。”
小太監立刻應聲,道:“謀主大人,皇宮裏面傳來旨意,說是太子殿下召見您入宮一趟呢!”
“太子見我?”孟雲深低聲自然自語。
荊博文倒是一個翻身正襟危坐起來,道:“找你做甚麽?恐怕沒安好心,我看你還是莫要去的好。”
“不可。”孟雲深長身而起。
荊博文啧了一聲,道:“你這人怎麽的回事,那太子一瞧就和你不對付,小心有命去沒命回來。你等等,我着人進宮去和厲長生打聽一番,說不定他知道些什麽。”
“呵——”
孟雲深一聽這話,無端端冷笑一聲,再無多言已轉身離開。
那面兒荊白玉帶着厲長生一大清早便去面見了皇上,自然收獲頗豐,一回了殿內便着人去陵川王府上找孟雲深前來。
小太子荊白玉負着手,小大人一般在殿內走來走去,滿面都是得意之笑。
厲長生從外而入,道:“太子殿下,孟雲深來了。”
“這麽快?太好了!”荊白玉道:“你瞧着,叫本太子挫挫他的銳氣!”
孟雲深被靈雨引着入內,一行走的是恭恭敬敬,并無半絲懈怠之意。
“呀,孟先生來了,無須多禮,快請入座!”
孟雲深這才進入,還未曾行禮,荊白玉已然先行跑去,伸手扶住孟雲深,将人直接拉入席間,着他坐下說話。
孟雲深面上神情絲毫不改,問道:“不知太子殿下召小人前來,是為何事?”
“自然是大事情!”荊白玉笑眯眯的道:“孟先生可能不知,咱們大荊與詹國的戰事大捷,如今主帥窦将軍就要凱旋,這乃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兒啊!哎呀,孟先生追随小叔父,久居陵川之地,地處偏僻,恐怕消息有些個閉塞,這等事情可能還不知呢!父皇已然準許我,為窦将軍大辦慶功宴!”
荊博文與孟雲深哪能不知這事兒,荊白玉便是故意的,為了顯擺自己一番而已。
厲長生在旁侍立,聽着荊白玉那奶聲奶氣,卻又氣死活人不償命的話兒,忍不住便有些想笑。
孟雲深仍舊面色不動,仿佛這并非大事兒,道:“恭喜太子殿下。”
“這有何恭喜的呢!”荊白玉皺着眉頭,一臉的認真表情,道:“本太子也是頭一次主辦這樣意義重大的筵席,無有經驗,只怕一個不留心,便叫父皇不悅了去,你說是也不是?”
孟雲深不答。
荊白玉又道:“所以啊,我便想到一個好主意,跟父皇面前請了個旨意,這不是便将孟先生招進了宮來!父皇已然允諾了,讓孟先生助力于我,一起辦好這次的慶功宴!”
孟雲深這死水一般的面子,終于起了漣漪,微微皺了皺眉頭,似是有些個驚訝。
厲長生與荊白玉一大早去見皇上,便是去陰孟雲深的。
想要将謀主孟雲深拉攏過來,這可不是什麽容易之事。按照厲長生之言,首先應當分裂荊博文與孟雲深之間的感情。
換句話來說便是……
挑撥離間!
那麽如何挑撥二人便是個大問題,厲長生給出的意見便是,搶了荊博文的人,來給太子殿下做苦力。
皇上着太子荊白玉主辦筵席,這對一個八歲孩子來說,實乃是登天難事。太子殿下此時向皇上讨要一兩個幫手,并非什麽過分之舉。
更何況,皇上也不想太子殿下丢人,亦是想要将這筵席辦好辦大,自然一口答應下來,無有駁回。
荊白玉笑着道:“畢竟嘛……我與小叔父那可是骨子裏的血脈親情呀!大家都是一家子人,也不分彼此不是?能讓小叔父的得力愛将幫些忙,也顯得一家人的親近!所以我與父皇那麽一說,父皇便欣然答應下來,叫孟先生往我這邊來了。”
“太子殿下……”孟雲深終于開了口,語氣毫無波瀾,道:“所言甚是……”
“孟先生能這般想,本太子便歡心了。”荊白玉毫無誠意的笑了笑。
他笑着端起耳杯,假裝抿了一口,其實是用杯子做掩護,給厲長生打了個眼色。
厲長生瞧荊白玉一臉“小人得志”模樣,實在是頗為無奈。
孟雲深心中清楚,這一次恐怕是自己栽了,而且無有辦法,只得硬着頭皮道:“小人何德何能,竟能助力太子殿下,小人願聽太子殿下調遣。”
“孟先生果然是個聰明人啊。”荊白玉感嘆的道:“這一次不只是父皇在看着,滿朝文武也在看着,還有一同進京求和的詹國使者也在看着,所以筵席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是不是?”
“正是。”孟雲深道。
荊白玉笑着說:“我常聽說孟先生有大才,可是小叔父身邊的第一幹将呢。若是孟先生這次做的不好,出了半點差池,那第一個打得可不是本太子的臉,而是小叔父的顏面呀!所以不論如何,孟先生可要盡力才是。”
“敬諾……”孟雲深道。
荊白玉小手一揮,又道:“那本太子就命孟先生全權負責筵席之事,從今日起,便有勞孟先生您了。若是有什麽需要,只管與本太子開口,可知道了?”
“是。”孟雲深第三次答應,臉色已然不似剛進來時那般死靜,竟是黑了三分。
荊白玉将人敲打一番,占足了便宜,終于大發慈悲将人打發離去。
孟雲深這一走,荊白玉頓時跳了起來,站在厲長生面前,一竄一竄的道:“厲長生,你瞧我剛才表現的如何?可威嚴可精明?那孟雲深臉都黑了,着實有意思的很。”
“太子殿下表現的很好。”厲長生不吝啬的表揚道:“今日尤其的好。”
荊白玉笑着跑進內殿,一把抱起自己的兔子頑偶,已然分別一上午,十足想念的緊。
荊白玉抱着兔子頑偶,像厲長生上次那般,舉了兩個高高,道:“太好了,這下小叔父一定氣炸了,我……”
“咚——”
厲長生跟着進入內殿,便聽到一聲奇怪響動。
随即荊白玉話到一半,竟是住了口,一臉呆呆的模樣,仰着頭注視着被舉得老高的小兔子頑偶。
方才“咚”的一聲響,荊白玉便覺有東西打在了自己腦門上,疼得他直皺眉。
随即“咕嚕嚕”的聲音響起。
厲長生低頭一瞧,有個圓溜溜,紅豔豔的小珠子,滾到了他的腳邊……
“呀!”
“兔兔兔兔……”
“眼眼睛掉了!”
那紅色的小珠子不是旁的,可不就是兔子頑偶的瑪瑙眼睛?荊白玉不過給兔子頑偶舉了個高高,竟是把兔子玩偶眼睛“挖”了下來。
小太子瞬間吓得都傻了眼,一副馬上就要大哭一場模樣。
厲長生一瞧,着實哭笑不得,趕緊走過去勸道:“沒什麽的沒什麽的,重新縫上便好了。這是靈雨縫的兔子,叫她再縫一次,沒……”
“靈雨!小靈雨!”
厲長生還未說完話,荊白玉已然抱着兔子跳起來就跑,将厲長生撇在了一邊,大喊着靈雨的名兒就去了。
厲長生還真是頭一次被無視被撇下,更是哭笑不得,道:“看來這兔子是比我重要的多了?”
荊白玉樂極生悲,沒成想兔子玩偶壞了,趕忙抱着便去找靈雨。
靈雨還當小太子被什麽人給欺負了,那一臉小可憐兒的模樣,着實讓人心疼不已。
靈雨趕忙取了針線,仔細的将小兔子頑偶修補一翻,手腳麻利動作幹練,不多時已然絲毫破綻也無,好端端仿佛從未壞過。
小太子荊白玉一直在旁監工,眼見兔子好了,面上也有了笑容,瞧靈雨的眼神也沒那麽別扭了,道:“這次……謝謝你。”
靈雨一愣,道:“婢子不敢當,不過是縫縫補補這等子事兒,婢子還是會些的。”
荊白玉抱着兔子頑偶愛惜的很,道:“這可不一樣,這可是大事兒,旁人做不得的,只你一個幫了我的忙。”
靈雨又給他說的愣了,眼瞧着小太子歡歡喜喜跑走,竟是反應不過來。
厲長生走出來,便瞧靈雨一副迷茫模樣,道:“怎麽的?歡喜壞了?”
靈雨晃了晃神,道:“婢子只是沒想到……從小到大以來,旁人都嫌我礙事嫌我多餘,從未有人說過婢子還是有用的。”
“那你,”厲長生伸手拍了拍靈雨的肩膀,道:“便不要叫太子殿下失望了去。”
“是,”靈雨點頭道:“婢子明白。”
孟雲深從太子殿中離開,一路沉默不語眉頭也是緊蹙不展,便這般一路回了陵川王府邸。
荊博文一直在府上轉磨,就守在大門口,跟個門童小厮一般,但凡有些動靜,決計第一個上前查看。
采買的下人回來了一撥又一撥,就是不見進宮去的孟雲深,可急煞了荊博文。
“大王如何在此?”孟雲深一入府門便看到荊博文站在那裏抓耳撓腮。
荊博文一個激靈,咳嗽一聲道:“就……午膳吃多了,随便活動一下筋骨,你還有意見不成?”
“不敢。”孟雲深道。
荊博文猶豫了一下,上前過來,道:“雲深啊,你臉色不太好看?太子對你幹什麽了?你告訴我,我給你撐腰。”
“大王撐腰?”孟雲深倒是笑了出來,不過笑的意義不明。
荊博文道:“到底幹什麽了啊,你倒是說啊。”
孟雲深并未開口,而是先回了房中。荊博文一副跟屁蟲模樣,追着也入了房內,關上門。
孟雲深這才道:“皇上下了旨意,着我去幫助太子籌備慶功宴。”
“甚麽?!”荊博文瞬間便無法震驚下去,道:“你是我的人,憑什麽去幫太子那黃毛小兒?”
“大王,小心隔牆有耳。”孟雲深皺眉道。
荊博文仿佛未有聽到他說話,自顧自的道:“不行,欺人太甚!我要去找皇上理論理論。”
“大王!”
孟雲深見他轉身欲走,趕緊袍袖一展,伸手将人攔住。
荊博文額頭上青筋亂跳,道:“你攔我做什麽?我要去找皇上,這主辦筵席的事兒,已然被太子搶了去,他還想做什麽?搶了功勞還想使喚我的人!他想得怎麽那麽美呢!好處全讓他占了,忒也不講理!”
荊博文義憤填膺,只覺胸悶的就要炸裂開來。從小到大父皇寵愛,母後也疼愛有加,若不是當年荊博文年紀尚小,也不會與皇位失之交臂。
他這一生順風順水,就算身在陵川,也是十足富足,還從未這般栽過跟頭,一瞬間便似點燃的炮仗,就差炸到九重天上去。
孟雲深扣住荊博文的手腕,将人拉了回來,道:“大王萬不可去。”
“為什麽?莫不是你……”荊博文一愣,瞧着孟雲深不敢置信的道:“莫不是你,真的想去幫那太子?”
孟雲深道:“大王莫要胡思亂想。只是這事兒,大王若是去找皇上理論,皇上恐怕心中不悅。不論如何,太子殿下都是皇上的獨子,皇上哪有不疼不愛之理?大王雖是皇上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但陛下心中多少還是忌憚大王的。如此這節骨眼上,若大王真的忍不下一口氣,恐怕後患無窮。”
“這不是一口氣的事兒!”
荊博文甩開他的手,硬是将門一腳踹開,道:“今兒個誰也攔不住我。”
“哐當”一聲。
房門被大力踹開,竟是半面掉在地上,摔了個稀爛。
有寺人和小厮快速跑來查看情況,差點以為孟先生屋裏進了刺客,着實虛驚一場。
孟雲深見來了許多人,當即道:“愣着做什麽?大王身子不适,快請大王速速回房。”
“孟雲深!你大膽!”荊博文呵斥一聲,道:“你是大王還是孤是大王,你敢軟禁孤?你就不怕孤砍了你的腦袋!”
大家夥面面相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孟雲深沉默不語,他能感覺到荊博文憤怒的目光,沉默半晌道:“雲深從不怕死,大王也知雲深的膽子向來大得很。”
“你……”荊博文着實差點被他氣死,已然說不出話來,一甩袍袖道:“好你個孟雲深,孤不想再見到你了!”
他說罷了,排開衆人自行回了屋裏。
隔着老遠,就聽“哐當”一聲,乃是荊博文關門之聲,地動天搖。
旁的小厮一瞧,趕忙說:“謀主大人,何必這般頂撞大王。大王這次恐是真的動怒了。”
孟雲深搖搖頭,道:“無礙,他氣勁兒向來這般大。倒是有一件事兒,有些棘手。”
小厮連忙道:“請謀主吩咐。”
孟雲深道:“你可瞧見大王身邊的寺人七谏?”
“小七?”小厮一時沒甚麽印象,道:“不曾見過,小人這便為謀主将人叫來。”
“快去快回。”孟雲深道。
七谏和九思都乃荊博文身邊的寺人,時常跟随在側。
這七谏便是日前在太後宮中,向小太子荊白玉透露厲長生叛變之人,乃是荊白玉安置在荊博文身邊的細作。
如今七谏并不在陵川王府上,已然趁人不備,急匆匆離開,暗地裏往宮中而去。
他手中有荊白玉予的腰牌,若想入宮并非難事,簡直暢通無阻。
七谏低調入宮,一路便來了太子殿中,着人通報一番,想要面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這會兒不在。”
一個聲音從後背響起,将七谏吓了一跳。
七谏沉着臉,目光有些不善的打量着厲長生,似是對他無有什麽好感。
厲長生倒是滿面微笑,坦坦蕩蕩由着他打量。
厲長生道:“哦,原來是你。”
七谏略有皺眉,并不言語。
厲長生道:“我記得你,你不就是陵川王身邊的小寺人?在太後宮中,給小太子通風報信,背地裏說我壞話的那個?”
“嗬——”
七谏倒抽一口冷氣,顯然被厲長生吓了一跳。
他的确是太子殿下的眼線,可這事情秘密至極,旁人根本不知道。尤其那日太後宮中,七谏做得滴水不漏,卻不想被這厲長生全看了去。
厲長生笑着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那可是太後宮中,耳目衆多,你也是憑的大膽,便那般抛頭露面找上了太子殿下。幸好當日撞見的是我,否則這事兒早已敗露,是也不是?”
七谏一陣驚訝罷了,複又閉緊嘴唇一言不發。
厲長生又道:“不過這話也說不定。指不定你這般不小心,已然被某些老謀深算之人,給發現了去。”
“厲長生,你做什麽欺負人?”
正這時候,小太子荊白玉從外歸來,小大人一般背着手,噠噠噠的走了過來。
厲長生笑着道:“太子殿下真是冤煞人了,小臣何時欺負于人?可不是那個被欺負的?這寺人當時冤枉于我,長生還未曾多說什麽。”
“好了,入內說話。”荊白玉道。
七谏眼瞧太子歸來,着實松了口氣,規規矩矩跟着入內,靜等回話。
荊白玉入了席,道:“你怎麽來了?”
七谏道:“回太子殿下的話,方才謀主孟雲深歸來,與陵川王大吵一架,瞧着兩人關系着實緊張。”
“哦?”荊白玉笑着一拍手,道:“還真吵架了,厲長生你的法子真管用。”
厲長生笑道:“若想分裂陵川王與孟雲深,這一招恐怕并不夠勁兒。如今那二人吵架也不過表面之事,等得冷靜片刻,便也無有多大間隙了。”
“那要怎麽辦?”荊白玉納悶的問。
厲長生道:“自然是細水長流?人的感情總是在不知不覺之間,慢慢消磨殆盡的。”
七谏有些個聽不懂厲長生的話,只是道:“小臣還要盡快趕回陵川王府。”
荊白玉點點頭,道:“你要小心,別被人發現了去,可知了?”
“呵——”
厲長生一聽便笑了出來,道:“若是已然被人發現了去,那可怎麽辦是好?”
荊白玉一個激靈,道:“什麽意思?你是說……”
“怕是掌事大人危言聳聽。”七谏木着臉道:“小臣做事向來謹慎,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厲長生道:“你做事謹慎,那孟雲深做事便不謹慎?你也太過小看孟雲深這謀主了罷?”
“這可如何是好?”荊白玉着急了,道:“厲長生,你不是說那孟雲深手段破狠?若是他拿到了七谏,七谏豈非危險?”
七谏立時跪下,叩首道:“請太子殿下放心,小臣就算粉身碎骨,亦不會連累太子殿下。”
“七谏……”荊白玉道。
厲長生并不緊張,仍是開頑笑一般,付之一笑道:“粉身碎骨倒是無有什麽大不了,只可惜毀了太子殿下一步好棋。”
荊白玉聽厲長生話中有話,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主意?快說來聽聽。”
厲長生道:“的确有個主意,倒可保住七谏一命,順道保住太子這一步棋子。”
荊白玉頓時笑逐顏開,道:“早說呀,吓我一跳,都吓出汗來了。”
厲長生辦法還未出口,荊白玉卻十足信他。七谏有些個納罕,沒成想這厲長生如此大本事,竟是讓太子殿下如此信任。
厲長生道:“也并非什麽稀奇古怪的辦法。只需太子殿下将先前陵川王賞賜的羊脂白玉,交給七谏便是。”
“羊脂白玉?”荊白玉道。
七谏按照厲長生所說,拿了羊脂白玉返回陵川王府,立刻便去見陵川王荊博文。
荊博文仍在氣頭上,道:“七谏你去哪裏偷懶了,這般晚才回來?”
七谏畢恭畢敬,将羊脂白玉擎與荊博文,按照厲長生的囑咐,道:“小臣進宮去了。”
“這玉佩!”荊博文登時翻身而起,驚訝不已道:“如何會在你這裏?”
七谏“咕咚”一聲跪在荊博文面前,行了大禮道:“大王!請賜小臣死罪!就在前些個,太子竟是找上小臣,想要收買小臣做太子眼線!欲要小臣監視大王!”
“什麽?!你……”
荊博文這回已然站了起來,連席子也是坐不住。
七谏趕忙又道:“幸好小臣遇見了掌事厲大人。厲大人知小臣進退兩難,便給小臣指了一條明路,讓小臣假意允諾太子,實則反過來送些假情報與太子,好達到迷惑太子監視太子的目的。”
荊博文眯眼瞧着他,并未立刻言語。
七谏捧着玉佩,道:“這玉佩便是厲大人交付小臣,怕大王心中有疑惑,作為信物之用。”
“按你所言……”荊博文道:“那你可有探到太子近日動向?”
此時荊博文心中顯然疑慮頗多,并不全信七谏之言。
厲長生自然教了七谏後招,七谏當下不慌不忙的道:“小臣正要禀報。厲大人言道,太子如今正出手以主辦筵席之機會,離間您與謀主大人!大王切不可中了太子那離間計啊!”
“果然……如此……”
荊博文心中一動,表情有些說不清道不明,複雜的厲害。
方才荊博文與孟雲深大吵一架,吵過之後便有些個後悔,不過一些雞毛蒜皮之事,略一沉思更覺猶似陷阱,為此便大吵特吵,實在是頗為無面兒的很。
荊博文心裏有了計較,卻拉不下臉來去與孟雲深賠不是,便猶猶豫豫的徜徉了半日。
正巧此時,七谏前來禀報,倒是叫荊博文心中更為肯定。
“好個太子,小小年紀如此陰毒!”荊博文道。
七谏道:“太子欲要離間大王與謀主,随即再想法設法拉攏謀主為其所用。大王切不可叫太子稱心如意啊!”
“孤知道了。”荊博文點頭道:“你做的很好,太子那面不要輕舉妄動,也與厲長生說道一番。”
“是,小臣敬諾。”七谏道。
七谏一向木着臉,并無多餘表情。可此時此刻,天知道他心裏頭有多忐忑,方才一塊大石落了地,呼出一口氣來。
就在這會兒,外面響起敲門聲。不需那人開口,荊博文都知來者何人,可不就是謀主孟雲深?
孟雲深做事井井有條,敲門的聲音都頗為獨特。荊博文一聽,孟雲深主動來尋自己,看來他心中并未生氣,這便好辦了。
荊博文瞬間歡喜起來,趕緊親自開門,道:“雲深啊,孤正要找你呢!”
孟雲深瞧了一眼荊博文,道:“大王,七谏可在大王房中?”
“在啊。”荊博文一陣納罕,道:“你來我這兒?不是尋我,倒是尋個小寺人的?”
七谏聽聞孟雲深聲音,頓時犀利一突,趕忙沉住一口氣。
孟雲深入內裏,果然見七谏在此,道:“大王贖罪,七谏此人,雲深要将他帶走。”
“诶!”荊博文連忙阻攔,道:“雲深且慢。”
孟雲深道:“大王有所不知,這人乃是細作,留不得。”
荊博文并未驚訝,反而有些欣喜自滿,道:“孤知道啊,孤怎麽就不知道了?這事兒是你不知,太子的确收買了七谏,但七谏仍然是孤的人啊,忠心耿耿,其實是在反過來監視太子的一舉一動,這叫……将計就計!”
孟雲深眯眼打量七谏,七谏本分的垂着頭,并不擡起半分。
孟雲深冷笑一聲,道:“大王是要做大事的人,不可陰溝裏翻了船。就算這七谏乃是冤枉,也斷不可留他。”
“雲深……”荊博文一聽,道:“你這是何必,你可是不信我說的話?”
“大王,”孟雲深道:“七谏不過一個寺人,無足輕重,大王又不是離了他便不可。雲深這便尋個新的寺人送到大王面前,請大王深思,莫要一意孤行。”
“孟雲深啊。”荊博文本欲與他和好,只是霎時間歡喜的心情蕩然無存,心中不知什麽滋味,道:“你這等冷血之人,何人在你面前舉足輕重?恐怕孤這個大王,在你眼裏也是一文不值,是也不是?”
“大王?”孟雲深皺眉,道:“大王何出此言?”
荊博文道:“我知道……你是曠世奇才,打小便看我不起,是也不是?你覺着我天資愚鈍,難成大事!若不是你師父當年以死相逼,着你立下誓言,你也不會在我身邊兒留到今時今日,是也不是?這些年來,你說什麽我做什麽,就怕你一個不歡心了便會離開,就怕你瞧不上眼我。但如今呢?你仍是覺着孤是廢物,覺着孤無能,覺着孤一意孤行,覺着我做什麽都是胡鬧?是也不是?”
荊博文一口氣說了太多,一言畢之竟有些氣喘,臉色漲得通紅,瞧上去着惱萬分。
孟雲深欲要辯解,荊博文卻不給他開口餘地,就怕他一開口,便是面無表情的一個“是”字。
荊博文疲憊的道:“孟雲深你出去罷,孤說過,暫時不想瞧見你,出去。”
孟雲深欲言又止,最終只得退了出去,将房門關閉。
他站在門外,忍不住低聲嘆息,自然自語道:“人……就算萬般不願,也總是會變的……”
“是啊……”
荊博文常年習武,耳力自然非凡,雖隔着厚重的房門,但孟雲深離開之語,他仍是聽得清清楚楚。
荊博文也止不住喃喃自語,道:“人果然是會變得……孟雲深他愈變愈強,但孤卻愈變得讓他失望了……這大家都知道,陵川不能沒了謀主孟雲深,那孤又算得是什麽?”
七谏沒成想,厲長生之言果然奏效,而且效果着實驚人。
本是一步小小的離間,有了七谏的助力,這離間之計竟起了雙重效果。
小太子荊白玉已要歇下,卻聽得有宮人從外送來了七谏的消息。他一個轱辘從榻上翻身而起,抱着兔子頑偶便跑了出去。
厲長生見荊白玉只着單衣,連鞋子都不曾穿着,竟這般出來,趕忙迎上,擡手連人帶兔子一并抱起。
厲長生道:“小祖宗,眼下天氣見涼,可萬勿再這般了,着了風寒又要哭鼻子。”
“誰會哭鼻子?”荊白玉舉着兔子抗議道:“七谏那面如何了?如何了?”
厲長生笑道:“聽聞陵川王與孟雲深又吵一架,比前個還兇。”
“真的?”荊白玉笑得合不攏嘴,道:“那明兒個一大早,我便能瞧見一臉黑的孟先生?想想便有趣兒的很呢!”
厲長生瞧他壞笑,掃興道:“明日可不行,明兒個孟先生不入宮。太子恐是忘了,明日窦将軍歸來,孟先生要随同陵川王一道出城迎接。”
“這樣啊,差點子忘了。”荊白玉想到這一點子,仍是有點不悅,氣那陵川王搶了自己的功勞。
厲長生将人抱到榻上,給他蓋了被子,道:“不如這般,明個兒太子往皇上面前走一趟,便說也想探望凱旋的窦将軍,請皇上準假一日,出宮攜了賀禮去窦将軍府上一趟。”
“呀!”
小太子荊白玉才躺下,又是一個咕嚕坐了起來,兩眼皆是精光,道:“這個辦法好,可以出宮去頑,再好也無有啦!”
厲長生就知這辦法會令小太子歡心,果不其然,就沒有厲長生算不準的人心。
荊白玉歡心的抱着兔子在榻上打滾,道:“從小到大,我還未曾出過宮門,也不知父皇允不允許。”
“太子放心,”厲長生道:“你便說想要去探看一下窦将軍的喜好,也好按照窦将軍喜好置辦筵席。皇上知太子已然長大,乖巧懂事,一定歡心的很,說不定便準了太子的請求。”
“好好,我就這般說。”荊白玉笑着道。
厲長生瞧荊白玉歡心的模樣,便道:“快些休息罷太子,否則明日定要起不來身。”
荊白玉乖巧點頭,道:“嗯,我睡了,你也去休息罷。”
厲長生熄了燭燈欲要離開,殿內一片黑暗,突聽荊白玉複又開了口。
荊白玉的聲音不怎麽清晰,仿佛在自然自語,道:“厲長生你說……那陵川王與孟先生,關系不是很親近的嗎?聽說從小一起長大的,是無話不說的好友。為何會因咱們一點挑撥,便變得如此僵硬?”
“這人心……”厲長生笑着道:“總是會變的,不論當初關系多麽要好,一旦稍有偏差,便會越行越遠。”
荊白玉迷茫的眨了眨大眼睛,道:“好奇怪,我不懂……”
厲長生并無多言,輕聲離開,将殿門關閉,心裏有些觸動,止不住的尋思着。恐怕這不只是荊博文與孟雲深的結局,亦是自己與太子的結局……
總有一日荊白玉長大了,懂得多了,顧慮多了,戒心多了……
厲長生微微含笑,道:“看來……我要早日籌劃才行。”
小太子荊白玉心中惦記着出宮之事,一晚上皆睡不踏實。難得天還未有亮起,荊白玉便主動起身,無需旁人催促。
靈雨伺候着荊白玉洗漱,道:“太子殿下且去,婢子這邊為太子殿下收拾東西,方便一會兒太子出宮之用。”
“好。”小太子像模像樣的點點頭,略微思索,道:“這樣罷,一會兒你也随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