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曾說過永遠愛我(6)
“我們未必要走,諾城也很好啊,我覺得我骨子裏和你小堂哥是一類人。所以我覺得我們五個人一起生活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那紫若會答應嗎?”
“我只是她的哥哥,不管她怎麽想,我都需要有一個伴侶的,我會照顧她,但她長大了,我會把她嫁人,而不是自己娶了她。”
“那這算是我們過上了自己一直夢想的生活?”
“不,從這一刻起,我們要放棄夢想,不再談論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我們要融入這個社會,正所謂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大隐隐于市,大隐隐于市。我在心中默念梁言的話,然後拉開窗簾,看路上的行人,看他們或悠閑地晃蕩或行色匆匆,每個人都像是一個隐者,每個人身上仿佛都有一堆的故事。
江浩從我身後抱住我,親吻我,我沒有拒絕他,我已經成年了,可以對自己的一切選擇負責了。然而浪漫的氣氛沒有維持多久,就聽到咣當一聲,門被踹了一腳,紫若站在門口,一臉怒容。
雖然比她大幾歲,但面對她,我真是無可奈何。有她在,我真是一天好日子都過不上。眼看着江浩抱着我的手漸漸變冷,我覺得尴尬極了,就推開了他。
江浩拉着紫若回到他們的房間,然後哭聲、争執聲、摔門聲,聲聲入耳。等一切都平靜下來的時候,我打開門去看,紫若不在了,江浩也不在了。
如果說我是樹,紫若便是風。樹欲靜而風不止。想一想曾經何時,我也像她一樣任性,覺得自己想要的東西,誰也搶不走。可是等到小堂哥不告而別,等到再重逢時他已經有了心上人,那顆任性的心也就倦了。
所謂一念放下,萬般自在,紫若放不下江浩,我也放不下,我想有天我放下了,一切也就了結了。
我出門去找小堂哥喝酒,因為知道我和小堂哥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就像江浩和紫若一樣,所以蘭姐對我頻繁去找小堂哥還是有意見的,白天還好,夜裏出來喝酒,她總是要陪着。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我心裏只剩下江浩了。
諾城大街小巷洋溢着的濕潤空氣和酒吧裏迷離的燈光都是我喜歡的,即便沒有喜歡的人在這裏,我也想留下來終老。
我問小堂哥:“為什麽兩個相互喜歡的人要在一起這麽難?”
小堂哥說:“因為你們都不是生下來就在一起的,你有你的經歷,他有他的經歷,就算他放下了紫若,不再回家,終日和你厮守在一起,若有一天你爸媽找來,你一樣會為難。就算你們都擺脫了父母的約束,也許又會受到病魔的侵害。人生無常,及時行樂吧,起碼現在我們是在一起的。”
小堂哥這麽一說,我就知道,他心裏大概已經想走了,他喜歡蘭姐,也不想不管我,但他終會丢下我們獨自去那遙遠的世界。如果我們相安無事還好,如今總是有不安定的情緒惹他煩惱,離開是最好的解脫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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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浩帶紫若出去玩了幾天,還是回來了,回來後紫若死活不願意再去上課,她要日日守着江浩。我不想看到她,于是就在學校待着,周末也很少回來,回來也是在自己房間上網看書,像是和江浩冷戰一樣。
諾城雖然美好,但是學校和我家那邊的沒啥區別,大概每個地方的學校都是一樣的,都是一群自以為是的人被另外一群自以為是的人教導着。
彼此之間時而抗争時而握手言和,多年以後才恍然大悟,卻為時已晚,但即便如此,還是會把自己的下一代繼續送到這樣的地方,以為他們會有所不同。
我讨厭人群,于是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操場的角落裏。即便在教室,我也是坐在角落的位置,戴着耳機,在歌聲中和喧嚣的世界保持距離。
這樣的情形維持了幾個月,小堂哥終于走了,一聲不響,像多年前一樣。蘭姐來找我,問我小堂哥有沒有留下什麽話,問我知不知道小堂哥走的原因。
我惡作劇似的對她說:“他可能是想和你玩捉迷藏,故意躲起來,看你能不能找到他吧,如果你覺得一個人找太寂寞,我可以陪你一起找,我們誰找到了,他就算誰的好不好?”
蘭姐苦笑道:“這種事情不用你幫忙,我還是自己找吧,你只要好好讀書就行了。”
好好讀書,如果要好好讀書,我幹嗎來諾城,在老家好好讀不是更好,來到這裏不過就是因為小堂哥,現在他走了,若是江浩是一個人,我還可以留戀,但偏偏他有紫若這個拖油瓶。
我給爸爸打電話,離開家這麽久了,他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電話接通後,他上來就說:“是不是生活費不夠了?爸爸最近在國外旅行,你先去你奶奶那裏拿點錢。”
我本來準備好的一大堆理由,被他兩句話搞得無從出口了,這樣也好,幹脆就徹底隐瞞自己出來溜達了幾個月這回事。只是問候了一下他的身體情況,然後就挂了電話。
雖然很不喜歡爸爸對我這種不聞不問的态度,但想一想,如果我出了什麽大事,能第一時間放下所有事情來我身邊保護我拯救我的男人,只有他了。
他也不容易,當年和媽媽那麽恩愛,最後還是各奔東西了。我還記得媽媽走的時候,紅着眼眶對我說:“不要怪媽媽,媽媽也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以後要是林別鶴對你不好,就來香港找媽媽吧!”
想起來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媽媽了,我突然想去香港看看她,這也正好可以讓我放下江浩,不再糾纏于他和紫若之間,對他對我都是一種解脫。
諾城終究只是一個驿站,不是家。我走的時候是在深夜,比起小堂哥的不告而別,我還是不夠狠心,我習慣性地寫了字條放在桌上——
有一個躲貓貓社團,他們的團長現在還沒有找到。小堂哥已經去找團長了,我打算去找小堂哥,你要去找我嗎?
許多年後,我上網時又逛到江浩的博客,看着他更新的日志,一篇篇情深意濃,但是我不知道,那日志中的女生,指的還是不是我了。
現在是晚上了,分針指着七,時針指着十一。窗外刮着很大的風,我的床擺在窗口,我已經習慣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把自己裹在被子裏只露出腦袋,看窗外昏黃的路燈下來去匆匆的車輛行人。
風越刮越大,行人随之減少直至滿街盡空。我拉上厚重的窗簾,打開臺燈。桌上亂糟糟的書攪得我的心好似牆上的挂鐘,搖擺不定。
今天在電視上看到一則新聞,說幾個抗美援朝的女戰士分別幾十年後在電視臺的幫助下重逢了。于是我就想也許我們還能再見面的,我們還年輕,還有幾十年可以等。
只是再見時,縱然不是塵滿面鬓如霜,也很難将對方一眼認出了。我現在說話的口氣滄桑得像個老頭,經歷了這一切,想必你也無法再高傲地仰起頭,堅定看着太陽了。
我們都不是命運的對手,注定要做生活的炮灰。回想起以前,你總喜歡指着天說:“上帝,你想玩死我沒那麽容易。”你可以無所畏懼地在人群裏流淚,冷笑着看那些無知的人。成長原來等于隐忍和妥協。
我的qq簽名原來是:“萬死不辭地驕傲着!”
現在改成了一個字:“空。”
記得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常常去看你的qq空間,那時候還不明白你空間主頁上貼的這首詩的意思——北國綻春枝,雪色虛空。故鄉近低檐,夢中虛空。星影襲墨硯,詩句虛空。潮浪逐寰宇,露香虛空。薊馬無望欲捕風,世界虛空。
現在明白了,卻不能說給你聽,我現在寫信給你,也不知道寄到哪裏去。只能像你的小堂哥以前做的那樣把它燒掉,雖然我并不喜歡灰飛煙滅的感覺。
這藍色墨水無格的白紙,我的字沒有以前好看了。擡頭再看那挂鐘,分針指着“9”,時針指着“12”。這一天又走到盡頭了。現在很少有人再用這種老式挂鐘了,就像很少有人寫信一樣。世界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變化着,我總是後知後覺慢幾個節拍。
研究心理學的朋友說我有雙重性格,說靠催眠術可以喚醒我沉睡的記憶,讓我分裂的人格合二為一。我讓他有多遠死多遠。這樣的話是以前你常對我說的,有多遠死多遠,滾一邊去。其實你巴不得我一天到晚圍着你轉。
那時你總愛在半夜裏發信息吵醒我,天亮說晚安。你最後發給我的那條信息我一直舍不得删:“過去的就這麽過去了。你說我聽,轉瞬間成為曾經。主說一切皆有時,卻宣揚自己的永恒。有太少的事可以經久傳承。誓言這東西,時間不做尺。我只想許諾于你一抹笑容,微微的暧昧,微微的你懂我懂。”
回憶到這裏,腦海裏盡是曾經的你。總是在傍晚的時候一個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吃冰激淩,吃凍酸奶,吃到手指冰涼通紅。手上的變色戒指從晶瑩的亮藍色變成很厚重的深黑色,才慢悠悠地回到住處。
在寫給你的日志裏我不想提她的名字,怕你生氣,傷心。不過這麽多年了,我想你應該也明白了,她當時的所作所為,只是年少任性。
以前我們都覺得詩歌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現在不知詩歌是否還能溫暖你。前些天我在書上看到一首詩,抄下來給你看:“世界上最美的是月亮,比月亮更美的是你,月亮再高也高不過天,你走得再遠也走不出我的思念。”
每次讀到這樣的句子,嘴角就會不自覺地上揚,想起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火車,象棋,阿爾卑斯奶糖。
你曾經對我說:“若兩個人不能在一起了,就把心打掃幹淨,讓後來的人住進去。我打掃了這麽久了,依舊雜草叢生,千瘡百孔。打掃着打掃着,我們就老了。”
很想再去遠方,一個人,一個背包,一顆不安分的心。
我想我已經不再是上帝的寵兒了,眼看着我消沉堕落卻不來救贖。夢中的我總是在一條望不到盡頭的路上奔跑,兩邊的高樓大廈在我身後倒塌,天旋地轉,巨大的聲音在我醒來後仍在我耳朵裏轟鳴,導致我一次又一次錯過教堂裏的鐘聲。
我多麽希望能夠夢見你,可即使是枕着你的名字入睡,也無法看到你坐在旋轉的木馬上笑靥如花。《聖經》說普天之下并無新事。這像是一句冰冷的咒語,我所有的激情因此而零下七度。或者轟然倒塌的不是鋼筋水泥結成的大廈,而是你我的信仰。
風漸漸停了,零碎的雨點敲打着窗臺。寫完這些字,我起身沖了咖啡,是很濃的炭燒,然後端着杯子,轉過頭去望着那架黑色的鋼琴發呆,黑色是保護色,關上臺燈,徹底陷入黑暗。
身邊沒有人,一個也沒有,我要逐漸忘記過去的時光過去的事情,如你所說:“幸福始終不如空氣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