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故人歸(1)
01致歉信
紀明遠離開香溪大學之後,也去了湖邊,坐着想了半天,他也算是想明白了。這麽多年沒有聯系,關系已經冷漠至極,想要靠幾句話就回到過去,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這次回來,除了爸爸的意思之外,他最大的目的是想找回陳佳若這個朋友。所以當天晚上回到家,他就寫了封帶着道歉性質的長信。
他想她不願意說話,總不會連信也不看吧,以他對她的了解,他知道她不會那麽絕情的,也許白天冷漠的話,只是在逞強。自己多堅持幾次,也許就好了。
小時候他們倆因為都有一對經常吵架的父母,都不願意待在家裏,而且兩家住得又近,于是就經常一起出去玩。
他還記得答應過帶她一起離開的事情,但是那時候太小了,根本沒有能力。等有能力了,她又不給他機會了。正應了那句,有牙時沒有鍋盔吃,有鍋盔了又沒有牙了。
後來紀明遠的父母離婚了,紀明遠被判給了媽媽,媽媽帶着他回了上海老家,之後又帶着他改嫁他人。
因為生活一直很動蕩,紀明遠就沒有和陳佳若聯系過。繼父人品不怎麽好,加上繼父家裏已經有了一個孩子,紀明遠在家裏經常被打得遍體鱗傷,紀明遠不想讓陳佳若知道自己過得不好。可惜如今他過得好了,陳佳若已經不想知道了。
以前雖然父母經常争吵,但是對紀明遠還是好的,所以紀明遠對這個社會雖然失望,卻沒有恨意,等到在上海的新家不斷被打,他小小的心裏就埋下了恨的種子。長大後也變成了一個桀骜不馴的人。
能用寫信這種方式向陳佳若示好,完全是因為他覺得這世上只有陳佳若一個人是他的朋友了。爸爸離婚後一直沒有再娶,當爸爸得知紀明遠過得并不好,就想把紀明遠接回定州,但是一直被紀明遠的媽媽阻攔。
直到紀明遠長到十八歲,自己也懂事了,得知爸爸在定州的八達商務學院做教師,就使用各種手段,脫離了媽媽的控制,回到了定州。
他本以為,回來了,就算生活不一定有上海那麽好,起碼心靈上能得到安穩。起碼身邊能有陳佳若這個家夥做伴,卻沒想到一別多年,陳佳若已經認不出他了。甚至在知道是他以後,還是一副冷冷的樣子。
都說女大十八變,陳佳若模樣沒變,還是那麽惹人喜愛,心态卻變了,以前她那麽黏人的,現在居然看到他轉身就走。他不知道自己一封長信是否能讓她絕望的心再燃起希望之火,但是他知道他得努力去做。
八達商務學院是大專學校,相對來說要簡陋很多。紀明遠和父親住在教師宿舍裏,生活過得非常單調,每天就是上課,吃飯,睡覺,剩下的時間就是給陳佳若寫信或者打球。
他人長得蠻帥的,加上以前經常挨打,練就了一副好身板,打架厲害,打球也厲害,到學校沒多久,就進了校隊。
入學的第三周,陳佳若的桌子上放上了紀明遠的信,看着信封上陌生的筆跡和熟悉的名字,陳佳若心中沒有被擊起一絲漣漪,她就像看着同學的作業一樣,看着紀明遠寫給自己的第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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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若:
久別了,很多話本以為可以當面說的。
這年些我沒有聯系你,沒有見你,我知道也許我顯得很自私,也知道當初我不告而別讓你非常失望。我的父母如何對我,我的命運如何對我,并不能成為不辭而別的借口。
當然我在寫下這些話的時候,已經體會到了成長的滋味,一切磨難已經讓我變得懂得對什麽人說什麽話,又專橫又圓滑,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流着鼻涕說着豪言壯語的傻小子了。
這時候你完全有理由拒絕再認我這個已經讓你感到陌生的朋友,可是我還是寫了這封信,希望能找回我們的友誼,我現在沒有辦法相信周圍的人,只把你當朋友。
回想過去,我只能向你道歉,當初離開的時候我還太小,不知道責任是什麽,一看到父母徹底分開了,我心裏只有悲傷和絕望。
等到了上海,媽媽不受外婆待見,我跟着媽媽輾轉奔波,最後她嫁的人還不如爸爸,他們依舊争吵,後爸還經常打我,以往父母惡劣的關系和後來依舊矛盾不斷的家庭,讓我整個人都變了。
我也讨厭現在的自己。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講清楚我的想法,你也知道我不擅長用寫信的方式表達自己,這種方式會讓我語無倫次,所以我會用行動證明自己,我不奢求什麽,只希望我再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你不要那麽冷漠,給我一個重新回到你身邊做你朋友的機會。
那天我看到了你身後等你的那兩個女生,是你的新朋友吧,你現在能敞開心扉交到朋友了,我為你感到慶幸,我也希望以後能變成和你一樣的人,善良地對待周圍,有一群朋友,每天可以快樂地生活……
陳佳若沒有看下去,這信确實寫得語無倫次,不過意思總算是表達明白了,他還想做朋友,可是她總覺得有點怪異,對現在突然又出現的他,她感覺不到讨厭或者喜歡,完全就是一個陌生人的感覺,讓這樣一個人突然成為自己的朋友,實在是有些難以接受,不過,就這樣吧,她也不打算回信,看他接下來打算幹什麽吧。
這樣想着,陳佳若就把信夾在了書裏,然後關燈,睡覺。
02弱小的存在
黃思思家的小超市門口,梁言已經呆坐了很久,以往一直陪他下棋的老頭生病了,他剛去醫院看他回來。
老頭的病有些突然,雖然不至于要命,卻要在床上躺好一陣子了。這讓梁言覺得落寞的同時,也感受到了人生無常。
多年前最喜歡的人,也是這樣突然離開的,留下自己一個人,落寞了整個餘生。那個人徹底離開之後,他也不是沒有動過拿新情療舊傷的念頭,但每次稍稍有點動念頭,太陽穴的位置就會疼。
像是一種預警。
陳佳若的出現也讓他疼了一陣子,他不是看不出那女生眼中的光,他想只要他稍稍表現出一點興趣來,兩個人就能如膠似漆地發展下去,至于年齡,根本不是現在的女孩考慮的問題。
莫說只是大六歲,縱使大大再多恐怕也不是她們擔心的。只是這樣的感情太脆弱了,等她們一長大,就會覺出各種不适。一個十八歲少女眼中的世界,和一個二十四歲的女人的生活,可以說是南轅北轍的。
梁言已經不相信例外,小超市門口就有一家福利彩票店,他從未去試過一次運氣。倒是黃思思,沒事就喜歡去買個刮刮獎什麽的,心性還像個小孩子。
剛想到小孩子,梁言跟前就搖搖晃晃地走來了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是對面一個汽車修理店老板的女兒。
老板正在和他的老婆打羽毛球,小孩沒人看管,看到梁言一個人待着,就來找梁言玩了,附近方圓十裏的人大概都知道梁言喜歡和小孩或者老人待在一起。
不巧的是小孩剛走過來,梁言的電話就響了,是一個編輯朋友。梁言除了幫姨媽在超市打雜之外,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寫作上了,留在定州也是因為這裏的環境好,不浮華,适合修身養性寫小說。
編輯是個女生,梁言寫的文章大概有一半能發表換錢,另一半則是被他存在郵箱裏,只會偶爾到墳前讀給那個死去的人聽聽,從不給活人看。
而那發表的一半,就要歸功于這個女編輯。她可以說是梁言的經紀人,兩個人相識已經有七八年了,梁言會退學,一半是因為喜歡的人去世導致他不願意待在人群裏。另一半的原因就是這個女編輯告訴他,他的文字足以讓他不做寫作之外的任何事都可以活下去。只是活得清貧點罷了。
因為有這層深厚的關系,所以她打電話來,也通常不是聊稿子的問題,經常是說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梁言也喜歡跟她聊天,因為她雖然不漂亮,卻是個非常樂觀非常陽光的人。不愛笑且總是容易頭疼的梁言,只要聽到她的笑聲,憂慮就沒有了,頭疼也會立刻煙消雲散。
梁言一邊接電話聽女編輯講她在浮華的大都市的空虛生活,一邊逗弄着身邊的小女孩。
小女孩說:“哥哥、哥哥,你的手機有游戲嗎?”
梁言說:“有的呀!”
小女孩說:“那哥哥給我玩玩手機吧!”
梁言說:“哥哥在打電話呢,等哥哥打完給你玩好不好?”
小女孩說:“好呀,哥哥什麽時候打完?”
梁言說:“你數數吧,數到一百我就打完了。”
小女孩說:“可是你知道我只能數到五十的。”
梁言說:“那你數兩次,兩次就夠了。”
小女孩說:“好吧。”然後就在一邊12345地數了起來,于是梁言繼續和女編輯聊天,女編輯聽到了梁言和小女孩的對話,咯咯直笑。她說:“梁言你現在也只能哄騙小孩了。”
梁言說:“小孩太好騙了。哈哈。”
等到小女孩數完了來找梁言要手機,梁言說:“你再數一次,就夠一百了,剛才哥哥算錯了。”
于是小女孩又老老實實地數了起來。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女編輯也不是第一次在給梁言打電話的時候遇到他和小孩在一起。
“我在微博上看到,說喜歡和小孩小動物交朋友的人,不是因為有愛心,而是因為這些存在都比自己弱小,和他們在一起不會自卑……”
女編輯還要說下去,梁言卻不想聽了,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挂電話,也是他第一次感覺到一向樂觀積極充滿正能量的女編輯開始變得消極。
他把手機給了小女孩,然後起身回到超市後面自己的房間,打算寫好一篇稿子來壓下女編輯的怨言。
梁言喜歡在寫小說的時候聽歌,最初是伴着歌聲讓心平靜下來,當進入寫作狀态,就聽不到自己在聽什麽了。聽得最多遍的是五月天的《如煙》——七歲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蟬以為能抓住夏天,十七歲的那年吻過她的臉就以為和她能永遠。有沒有那麽一朵玫瑰永遠不凋謝,永遠驕傲和完美永遠不妥協,為何人生最後會像一張紙屑,還不如一片花瓣曾經鮮豔。
可是這一次這首歌聽了一遍又一遍,心情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反而越來越亂,往事一幕幕浮現,周小魚帶着淚水和他道別的臉,周小魚被車卷起的輕薄的身體。
梁言摘下耳機,在電腦前流下淚來。
“這麽多年了,周小魚,為什麽我還是不能忘記你?為什麽你還是不肯從我的生命中離去?為什麽人生是這樣,為什麽人生要變成這樣?縱然有一天我站在王者之巅,你已經不在了,一切又還有什麽意義?”梁言自言自語之後,合上電腦,把身體放在床上,昏昏睡去。
一門之隔,剛剛醒來的黃思思,還是第一次聽到哥哥的內心獨白,但似乎是早已料到一般,她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只是在心底,重重嘆了口氣。
03是你安排她來到我身邊的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剛把紀明遠抛在腦後,爸爸就來學校找陳佳若商量外出旅行的事情了。國慶七天假,爸爸和媽媽準備去旅行,問陳佳若要不要一起。
陳佳若記得上次一家人旅行已經是十年前了,十年間父母争執不斷,突然和好如初,倒讓她有些不适應了。她不知道這只是回光返照,如果這次旅行再找不回當年相愛的感覺,她又愛又恨的爸爸媽媽就要永遠分開了。
爸爸說了行程,前後要去五六座城市,時間雖然緊迫了點,但還是足夠把當年他們一起走過的路走一遍。
想到爸媽難得和好,不想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一直渴望去外面走走看看的陳佳若選擇了拒絕。
除了為父母着想,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她想去黃思思家裏度假。晚上和黃思思住在一起,白天和黃思思一起去找份兼職,趁着假期賺點錢,這樣一來可以增加見到梁言的機會,二來有錢了就可以買更多的書。
剛好定州新開了一家武俠風格的主題餐廳,需要漂亮的姑娘和小夥子做金童玉女在門口充當迎賓,站一天有一百塊錢,雖然辛苦點但是是靠自己賺錢,黃思思就和陳佳若去報了名。
她們尋思如果沒有被錄用,那就去進一些便宜的飾品拿到步行街之類的地方去賣。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她們瞞着了呂儀,不然呂儀就會說:“缺錢了跟我說,我一天給你們五百塊錢陪我玩好不好,不要去辛苦地做那些沒意義的事情了。”
也只有在錢這件事上,黃思思和陳佳若能毫不猶豫地站在一起,其他事情上,黃思思還是和呂儀聊得來一些,因為呂儀更直率。
在等待國慶節到來的日子裏,陳佳若心裏充滿了期待:“就要再見到梁言了,自己的熱情能融化如冰的他嗎?聽黃思思講他過得不快樂,自己準備了一筆記本的笑話,如果送給他,他無聊的時候會翻翻嗎?”
陳佳若還是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男生,正應了那句: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有人說喜歡一個人是自己的事情,不能去勉強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可是如果不去争取,只是一個人單相思,到底有沒有意義呢?
陳佳若從書裏找不到答案,同樣沒有戀愛過的黃思思也沒辦法給她解惑。好在國慶節很快就來了,爸媽一走,她就收拾了東西和黃思思住到了一起。
這是第二次到黃思思家裏,到的時候梁言正在房間裏寫小說,寫了很久,吃晚飯的時候叫他他也沒有出來。
等他出來的時候,黃思思正在超市前面的空地上切西瓜吃,梁言拿起一塊,看了看陳佳若,陳佳若臉一紅,就忘了自己想說什麽了。
于是在這一小片空地上,兩個人一人坐着一個石凳,第一次單獨相處,面對着半個切開待吃的西瓜和一桌子的西瓜皮。
“我聽說你一直在寫小說?”還是陳佳若先開了口。
“嗯。”梁言還是很冷場。
“我喜歡看書,也想寫作,你可以教教我嗎?”陳佳若不放棄。
“這個,似乎沒有辦法教。”梁言又打量了一下陳佳若。
“那,我寫了文章可以給你看看嗎?”陳佳若心說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和你聊下去,反正也沒別人,也不怕丢臉。
“可以。”梁言突然想起來自己為什麽會不斷打量這個女生了,因為她長得很像大一號的周小魚,尤其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