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啪’一記清亮突兀的耳光聲猛的炸響在耳邊,趙祈佑愣了愣,感到面頰漸漸火辣,他瞪大雙眼,似被鳴雷轟頂。他愠怒的看着面前曾經對他千依百順的女子:“你為了他,敢打我。”
姜珩提高嗓音:“我不是為了裴言昭,是為了你。你說過,我可以輔佐你,也可以在你色令智昏時罵醒你。我沒想到,你一朝得勢,也成了看人下菜碟的宵小之輩。我替裴言昭感到不值,但,我更替你感到可悲。”
在氣頭上,趙祈佑壓根聽不進大道理,只聽出,自己在她心目中還不如锒铛入獄的一個囚犯。他呲牙如惡鬼:“我可悲?我哪裏可悲了,裴言昭的手段我學到了,日後再無人阻我道路,我是前途無限的皇太子。悲慘的是裴言昭。他也不是好東西,曾經在朝中害過多少人,同窦邯虛與委蛇,把窦邯害到如此地步。誰跟他親近,誰就是第二個窦邯。”
姜珩冷笑搖頭:“不,我今天才看清,他即使動用手段,可他沒傷害過對自己有恩的人,他是有情有義的。他跟我談起過,為什麽選擇站到你這邊?他說,天下還是以正統為本,他不會因為他的祖父和父親當初輔佐了永順帝慘遭失敗,就忘掉初心。在我心裏,他是仰不愧于天府不怍于地的男兒。而你,還不如當初那個一無所有的趙祈佑!”
趙祈佑越聽越怒,面色赤白交加,“說白了,當初你瞧不起我勢單力薄,現在瞧不起我玩弄權術。我趙祈佑沒了你們夫妻倆,就是扶不起來的阿鬥,是這意思麽。”
姜珩守在青宮門前等他多日,不是來诋毀他,是想求他回頭是岸,為裴言昭求情的。然而眼下看來,他聽任何話都成了諷刺,走火入魔。再談下去也無濟于事。
“恩裏由來生害,得意時須早回頭。我言盡于此,殿下保重。”
回去後,姜珩不是待在父母身邊,就是去顧潇然那裏,想借顧、姜兩家的力量,多找一些分量的人,上書為裴言昭求情。但太子那裏,跟她見面後,變本加厲的苛責裴言昭,儲君之言非同小可,是朝中競相追逐的風向标杆,就這樣,倒向嚴懲裴言昭的一方勢力越加龐大。
姜珩一面料理為謝家振興府門的事情,譬如翻修鎮國公府,将曾經被發配的謝家遠親接過來住,并将戰死、判死的謝氏宗親的神位牽入宗廟,請法師超度,以慰天靈。
在将自己安排得滿滿當當腳不沾地的忙碌下,姜珩仍辟出一縷愁思,無時無刻不在為牢獄中的裴言昭憂心。
窦家有誣陷之罪,還有窦知章夥同雲南王的謀判之罪,判決已經下來了,窦家男丁發配戍邊,女眷沒入營妓,且後世子孫不得參加科舉入仕。這判刑是相當慘烈了,比當初謝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唯有裴言昭的懲處,懸而不定。事情約莫僵持了一個月,一個不被人注意到,或者可以說是沒人想過他會站出來的人呈上了奏疏,谏言輕罰裴言昭,使得處在邊緣危境的裴都督出現了峰回路轉的希望!
這人是內閣輔臣,保和殿大學士,薛遠鴻!這位是繼鎮國公罹難後,隆正帝最給予信任的肱骨柱臣。
但他一向只操持對各州府百姓的民政問題,鮮少插手朝中官員的恩怨,而且他是內閣輔臣,像裴言昭這類由刑部、大理寺督管的案子,他更不會插手才對。難道是同裴都督私底下有交情?或是想為忍辱負重的裴都督求一個公道?
薛遠鴻在朝中是一跺腳地三抖的重量級人物,他這一封求情奏疏,又将一邊倒的風向拉了回來,求情的人越來越多。
聽到這個好消息時,姜珩正在顧家,跟顧潇然和蘇閉月商量對策。
活潑愛動的蘇閉月在為客人斟茶,俨然一位賢妻,然一舉一動之間仍透露輕盈,也喜愛穿绛色衣裙。
蘇閉月讓傳話的家丁退下,對姜珩笑說:“好啦,你不用整日愁眉苦臉了,有薛老爺子出馬,裴都督定能逢兇化吉。”
顧潇然也恭賀:“七妹妹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姜珩開是開心,但有一事猶疑不定,先看向蘇閉月:“蘇姐姐,你是不是讓你的父親,蘇伯父去說動薛爺爺了?”
蘇閉月愣了會,神色微黯:“怎麽可能呢,我雖然嫁給了潇然,在我爹眼中仍然沒法跟幾位姐姐相比,我很少同他見面。”
姜珩轉向顧潇然:“顧大哥,你有去說服薛爺爺嗎。”
顧潇然慚愧搖頭:“沒有,即使我去求了,薛爺爺的犟脾氣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他豈能為了我一個小輩壞了規矩。你的意思是,薛老爺子求情不是為了裴言昭的冤情,是受人所托?”
姜珩點點頭,若有所思。實則,她為了裴言昭求遍了能求的人,薛遠鴻,她仗着跟薛青暮的一點交情,也去其府上拜訪過。
薛老爺子脾氣剛正不是鼓吹出的。在面對她懇切的央求,薛遠鴻很不給情面指出,裴言昭雖然對自己人有情有義,對敵人卻也狠之又狠,手上沾有肮髒。
又俗話說,水清則無魚、人察則無徒,對于裴言昭這個人,薛遠鴻無法用好或壞字一概而論,便揚言說堅決不管,無論判處下來什麽結果,聽天由命,都是裴言昭該受的。
那時候,姜珩在薛遠鴻的臉上看不到絲毫回心轉意的跡象。事情過去了沒幾日日,薛老爺子突然就想通了?
“好熱鬧,你們大家都在這,我考慮要不要從山上搬回京來住了。”
一道溫煦含笑的聲音忽而飄至。
姜珩□□及一個人之際,擡眼,就看到了那個人,與她所想銜接吻合,她驚喜上前迎接:“薛大哥,是你勸動了薛爺爺對嗎。”
薛青暮着一身月朗風清的白袍,踏足進來,微笑道:“裴都督義薄雲天,祖父自有計較,我不過稍加點醒。”
他看到暌違數月的女子,展顏歡笑,就如在上倉,遞給他一簇沙柳時,撥他心弦。
代價是,他主動願回京,侍奉在祖父左右。為了祖父,為這相逢一刻,值得了。
他謙辭之言,顧潇然和蘇閉月齊露出了然的目光。顧潇然道:“薛兄是薛老爺子最疼愛的孫兒,難怪了。”
姜珩撚裙下跪:“薛大哥,請受我一拜。”
膝蓋彎曲到一半,還未跪下時,就被薛青暮扶了一把。
薛青暮縮回手,無奈微笑:“快請起。裴都督是我所欽佩的骁勇将帥,為他求情乃我所願,不是什麽為難的事。你們這樣叫我不知如何自處了。”
在裴言昭幾乎成了朝中上下議論的漩渦時,這件事已經不能再遷延下去了,刑部秉承聖意,作出了判決,裴言昭需得暫革都督一職,去薊州邊關戍守三年,以償罪愆。
這懲罰對于如日中天的中軍都督來說,還是過重了。朝局瞬息萬變,莫說三年,三天都大小事不斷,裴都督向來又跟家裏人不和,跟姜家結親時日尚短,助力微弱,走到都督巅峰是他一步一步獨自闖出來的,一朝打回原形,三年後想起複,談何容易。
裴言昭出獄這天,淫雨霏霏,霧霭沉沉。
因他特意叮囑過不要對外透露他流放的日期,因此在這條通往薊州的城郊小道上,沒有一個為他送行的人,僅有一個監守他的衙役。
他路過一株樹冠碩大的垂柳時,禁不住思緒來潮,讓衙差稍等片刻。
他走到垂柳邊,折下一枝柳條,想起姜珩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晚上,贈他的臨別之言。
“西出雁門關。風卷黃沙送君顏。折贈一柳,山重萬裏情義綿。南國風光好,不忘漠北山河川。雨漫漫,心晴似若霞,歸期不照喧。”
他複念出,溫柔的托起柳條,在臉上蹭了番,“阿珩,就當你來送行過了。”
裴言昭回頭遙遙望了眼,旋即在衙差不耐的催促下,轉身投入了流放之旅。
到晌午,太陽毒辣,他們經過一個茶肆,稍作歇息。
陡然,衙差的背後襲來一人,裴言昭眼疾手快,将正喂向唇邊的茶碗猛的投擲過去,擊落女子持有飛梭的手腕。
衙差驚魂拔刀,轉過身:“誰,想對本大爺幹什麽。”
花滿意怒不可遏:“裴郎,為什麽不讓我殺了這個人,我帶你遠走高飛。”
衙差驚呆:“你想殺我。”
裴言昭立時橫去衙差面前:“官爺,你先去茶棚背後等我片刻,我同這人說清楚。”
衙差見小女子面貌毒辣,下盤紮實,必是不好得罪的,連忙聽話溜走了。
花滿意收回梭镖,蹦到裴言昭面前:“不殺他也行,你跟我走!”
裴言昭眯眼:“我不會跟你走的,花小姐請自便。”
花滿意如被五雷轟頂:“你在說什麽,你不喜歡我了嗎。”
“我幾時說過喜歡你?花小姐快回到你娘身邊去吧,我有我的路要走。”
“我娘!我娘就是被你害死的!你好端端的帶個什麽段雲賦來,我娘說那是我親爹,段雲賦回來後,我娘放着好好的毒醫不當,說帶我棄惡從良,她逃離幫派,被幫派中人追殺,被她曾經害過的人追殺,和段雲賦雙雙殉葬!是你毀了我,如今你還欺騙我的感情,我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