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姜珩破涕為笑,又轉怏怏不樂,緊緊抿唇:“這果真為難你了,以後雲南王倘有不測,皇上只會對外說活捉,痛下殺手的倒成了你是否?”
就如同他在謝家一案中扮演的角色,際遇好不相同。雖然證據他還未完全整理出來,她經過多日對旁的稽查,隐隐知道了沙井戰役的真相。不禁心疼起這個男人,總是背負佞名。
她宜喜宜嗔的面容愛煞了裴言昭,将她緩緩推往裏,“是又如何,不是的話,皇上怎麽同意跟我做虧本買賣?只別教你這樣難過離開。另外,我不瞞你,與雲南王的一役也是我的意願,探子有報,窦家跟其有牽連。”
“靖寧哥哥。”姜珩耳廓被他吹拂滾燙,別無閑暇所思窦邯的事情,只聽他樣樣對自己交待清楚,很是歡喜。
“嗯。”
聽聞久別的稱呼,裴言昭心動難抑,将人急促推到褊狹船廂,随手往後扯落了蓑簾。
并不急着回岸,任小船飄蕩江面,時間,還很長。
在裴言昭的設想裏,挑動戰機、法攻趙恬,等等準備下來至少還需一載時光,但沒想到這一天到來的這麽快,他還未想過出征後一系列的後果,未給姜珩安排好退路,一切就猝不及防的來臨了。
戰機起因在于趙恬送進宮的女兒,原來根本不是趙恬真正的女兒,而是一名包藏禍心的女刺客,皇帝遭遇襲擊後,雖對外宣稱無礙,但已多日未視朝,且下令授裴言昭未三軍統帥,即刻點兵誅讨逆賊。大臣查看內宦拿來的诏書,見筆跡确實是隆正帝的,且中氣尚足,稍免惴惴。想來皇上不想揭露病情,動搖三軍,才靜靜療養。
趙恬以這種激進的方式企圖篡權,就是擁護他的藩地居民也無法再辯護什麽。此次裴言昭的大軍師出有名,乃正義、雄壯之師,出發時大纛招展、氣勢煊赫,送行的百官堅信,這亦是一支不敗之師,必将掃除趙恬這狼子野心之輩,攜凱音歸來。
姜珩除了臨行前替裴言昭備好細軟,之後便陷入牽挂的等待中。不過,這段時日太子頻頻找她去青宮敘舊,詩詞政治無所不談,倒占據了姜珩大部分時間。
青宮,木樨樹下,金桂陣陣飄香。
趙祈佑思慮良久,方落下一黑子,腼腆道:“我腦筋轉得慢,讓你久等了。”
姜珩施施然落下白字,微笑誇贊:“殿下的棋路越來越恢弘大氣,已具英主之勢。不過,鋒利太過,有急功近利之感。殿下如今勝券在握,可要沉得住氣。”
趙祈佑微凜,夾住黑子往回縮,認真的看向對面人:“都督教導我,凡事要不遺餘力去争取,趕在敵人的前頭,将其趕盡殺絕。那樣的話,我領後勤軍去興城那次,就不會被敵人屢屢陷害,坎坷頗多。”
姜珩怔然,細眉微微蹙了下:“所謂亂世奸雄,盛世英主。在天下太平的時候,就不能窮兵黩武,不施仁義。現在的局面,與盛世有何異。”
趙祈佑凝着她,眸底聚攏溫潤的水光:“珩兒,這半年時間裏,将是我往後最難以忘懷的日子。即使我不大贊同你的主張,卻也希望,以後不論盛世亂世,你都能在我身邊,對我耳提面命,言他人所不敢言,把飄然過頭的我罵醒。”
姜珩頸後汗毛倒豎,鎮定微笑:“我是大炎的子民,又秉承我父親納谏之品德,自當言無不盡,糾察百官不對之處,包括殿下。但我想,窦家敗落,再将雲南王拔除掉,以後的大炎江山乂安,太子的儲君地位固若金湯,會有濟濟人才投入門下,不再像最艱難的那段歲月,人員匮乏,如此,我一個小女子又能多提醒什麽呢?我只想安于我夫君身邊,做一個普通女子該做的罷了。”
趙祈佑驚慌,脫口駁斥:“那怎麽行。”
趙祈佑察覺失言,微愣,卻一股腦傾倒:“珩兒,你要知道,你對我來說不止是謀士,在那段我備受冷落的日子裏,在四皇子府被踏破門檻的時候,只有你選擇走近冷冷清清的青宮。恁時我去薊州鎮要求帶上你,也不是指望你能頻頻為我謀劃,更,更重要的是,有你在身邊,我會覺得安心。”
深秋已至,一陣涼風卷來,姜珩打了個寒顫,指尖沒夾穩的白圓子啪嗒落在棋盤。
下了一半的棋頃刻被擊亂。
趙祈佑見狀倒不惱棋盤被毀,他連忙起身,拾起方才覺得熱了脫落疊在石凳後的纁色大氅,繞過去,輕輕披上姜珩的肩頭。
姜珩受寵若驚,想站起來,但被一雙有力的手按住肩頭,細汗頓冒:“殿下,時候不早,我要回府了。太子妃想必,也在等您共進晚食,我不攪擾了。”
“善柔在東宮,不在這裏,”趙祈佑心中是真的浮出一種要失去的恐懼感,一旦裴言昭勝仗歸來,他們之間再難見見面的機會,想到此,他不再避忌的把隐忍多時的話道出:“珩兒,認識你以來,你對我的情義,點點滴滴我都看在眼裏。悔在那時我勢單力弱,竟想着把你推入呂钺手中,也沒想到,你會心甘情願的答應。善柔她大度,也将保留清白之身的事告訴了我。”
昔時說了,這種事放肆擴大,定會引君臣生隙,誰知道太子妃是不是無意間提起的呢?姜珩無暇追究源頭,忙掙脫站了起來,連布退遠。
“殿下誤會了,我與裴言昭情深愛篤,早有鴛盟。太子若不信,可叫醫正來檢查。雖辱,我也不願太子誤解下去。”姜珩冷汗涔涔。她又不能說,我是你以前的表妹,當然對你好。想着此次戰事一停,她跟太子少見面就罷了。
她言之鑿鑿,趙祈佑不得不信,略顯失望,喃喃道:“那也是在離開薊州鎮之後吧。也對,我狼心狗肺把你讓出去,裴言昭卻冒天下之大不韪,誓死挽留你,這樣的男人,你焉能不動心。”
姜珩擰眉,“殿下靜會吧,我先告辭了。”福身告退。
按照裴言昭的部署,騎兵前行至太原,将撤退的趙恬父子圍困,不讓他們退回老巢,再陸續派水軍圍住太原以下的汾河,截斷從雲貴趕來的援兵。
亂軍長踞于南下,水戰骁勇,陸戰弱勢,在太原平原上,遭裴言昭強攻猛打,節節敗退,回天乏力。這場戰事本應更早結束,但因從背後突襲來的一支援救軍師,另裴言昭隊伍的陣腳亂了亂。但裴言昭似乎早有預料,提前布設陷阱,将趕來營救的賊子一并拿下。
用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平息了這場戰亂。
那趕來援救的背後主謀被挖掘出來,令人匪夷所思,竟是前不久才遭強搶順國公府貴女案件的窦知章。窦家是早與雲南王勾結,亦或是窦知章想報奪妻之仇,趁機想在背後捅刀子?朝中衆人暗暗揣度。
實則,前後都有。但窦知章這一次魯莽行動,确是為報妻子之仇,故而他調動兵馬十分隐秘,連窦邯都不知道。
在窦邯知道這消息後,猶如天崩地裂,直直倒了下去,卧病不起。連刑部差使來拿人詢問也沒法,皇帝體恤人,先讓窦邯的腦袋記挂在他脖子上,待大軍班師回朝,審問窦知章再說。
姜珩這日好好梳整了一番,口塗淡脂,臉撲輕粉,對着鏡子自照一番後,覺得很是滿意,叫青黛去廚房看着菜色,等裴言昭歸。
然不久,喬伯找到她,遞上一封太子來的信。
姜珩經上次後,一趟也未去過青宮,本想無視之,但信上說了一個讓她不得不去的理由。
太子在青宮設宴迎接裴都督,太子妃也在,望她去。
兩刻鐘後,姜珩乘坐的青布轎辇停落在青宮門口,她撂下轎,往周圍掃了眼,并無見其他轎辇在此,心中狐疑。
她遲疑了會,讓身邊四名護衛一同進去,才邁開步伐。
姜珩進了園子,看到空蕩蕩的庭院,更覺自己受騙,走過去不耐的行禮:“太子殿下。”
斟酒的趙祈佑擡起頭來,看她身後仗勢,有點好笑:“珩兒,你無必要這麽防着我,過來坐吧,就算我沒邀請裴都督,你回到家裏,聽下人說你來了青宮,他遲早會趕過來。裴都督大獲全勝、風頭正勁,我要是想對他的妻子如何,不是自掘墳墓嗎?”
姜珩就怕在來回途中跟裴言昭錯過了,也還當趙祈佑是太子,不好甩臉之人,便聽話坐下。
環視一圈,她隐隐不安,“殿下不是說太子妃也在嗎。”
“眼下只有我們兩個人。”
“你——”
“珩兒,”趙祈佑嗟嘆,睊睊谛視她,“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嗎,等裴都督回來,你再也不會同我親近了吧。這幾日我們獨處的日子,太短,太短了。”
姜珩搖頭:“哪裏,只要殿下有正事商量,我随時可以過來。”
“好,真好,還和從前一眼。”
趙祈佑似乎在緬懷什麽,斷斷續續問了她從跟她相識到相知的過程,問她為何待他那麽好,好到連名節不顧。
姜珩一一顧左右而言他,趙祈佑也不惱,忽而,眸光閃爍,嘴角微勾,站起了身。
“我去換身衣裳再過來,你可不許偷偷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