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遵于禮法,姜珩送臊子面過去,交給随從,留在外面等候,想打聽太子情況如何,面合不合胃口,她好另回去琢磨方兒。等了一刻鐘,太子妃從帳裏出來,甫一見她,笑意盈漾,眼神透着幾分打量,迅疾從頭至尾将她掠了遍。
楊善柔款款走來,擡手,有意無意的捏上姜珩的胳膊,笑靥溫和:“妹妹,那日衆将和百姓不止在逼裴将軍,也在逼太子把你交出去。後來你去找太子,你們在城樓上說的話,我當時隐在牆後,都聽到了。世間怎麽會有你這樣至情至性的女子,為了太子,連名節都可以不要。現在聽說太子病倒,你又親自下廚烹食。太子把你煮的面都吃光啦,極好。你對太子這份情義,姐姐我很感動。那些心懷不軌的女人想來太子身邊,都被我拒了,若是妹妹你能來,姐姐我再歡迎不過……”
聽到後面不對勁,姜珩花容失色,“姐姐……太子妃何意,我是裴夫人。”
“都是女人,在軍營裏的這些日子,你對裴将軍的冷淡我看在眼裏。這裏的守宮砂,你是為太子守的麽。”楊善柔隔着衣料摩挲她肘臂上。
姜珩不适的後退,搖頭:“太子妃毋多慮,我同你說過,是将軍念我年小體弱”
“那也不關男女之事,你能來沙場吃苦耐勞,房事有何損傷?裴将軍血氣方剛,又怎麽忍得将美貌妻子明珠關椟?”楊善柔道。
姜珩咂舌,徐徐吐了一嘆息,“楊姐姐,你不信我便罷,但裴将軍對我的喜愛,想必你也是看得出來的。你所促成之事再談下去,只會傷了太子跟裴将軍君臣間的和氣。不提此事的話,裴将軍仍是心無芥蒂的忠臣,而我,依然如故。”
一語驚醒她的荒謬打算,還當把姜珩納入太子東宮,就是對太子好的,但一個姜珩,哪裏比一個大都督更能輔助太子。楊善柔心跳不止,她對政事嗅覺不敏,此一番所思,還念在想既促成一段美好姻緣,又可解她在後宮孤立無援的窘境,忘了想裴言昭的立場。
楊善柔反口:“好妹妹,瞧我這糊塗勁兒。我再也不提了,我們就當沒有這回事。你做的臊子面很美味,大軍班師在即,回到了燕京,你也常來青宮走動。”
姜珩應下,轉身離開了這尴尬境地。
她折出後備軍營帳不久,一小兵焦灼的東張西望,似在布誰,見到她,立刻迎上去。
“姜公子,将軍一直喊着要見您。”
姜珩望了眼不知不覺沉下來的暮色,四周點起火杖,橘光搖曳,竟這麽晚了。
姜珩不說話,她本就是該回營休息了。
沒走幾步遠,又有人喚她。
姜珩擡頭一瞧,大喜,按捺激動,帶人去一個隐蔽的帳篷背後,見四下無人偷聽,方詢問情況。
“平堯!是我爹讓你來找我,還是媚姑招認了什麽。”無論兩種情況的哪一種,她都歡喜。
平堯抱拳,先向她回報小姜府情況:“三爺不日前已從南京回到燕京,又被派往太原督查鹽政,目前不在家。是媚姑,周邢臺給她來信,求救于她!通過她聯絡窦尚書,趕往南京救人,周邢臺好像陷入了一個魚龍混雜的幫派。這封求救信被我們攔截下來了。媚姑原先就說,她聯系不到周邢臺,除非周邢臺聯系她,她被關怕了,求我們放了她,小姐看這事怎麽處理?”
南京!姜珩終于找到眉目,恨不得插翅飛過去,連細軟都來不及收拾,走回小帳,取了這幾日太子下發的賞賜,挑些精貴小巧、便于攜帶的玩意兒,還有關引文牒,裝滿一個沉甸甸的小包袱,繼而走向馬廄。
“我們立刻去南京。自己挑馬。”
平堯被她的雷厲風行驚呆:“現在就去,那媚姑的事。”
姜珩蹙眉,為了心心念念找了那麽久的仇人,她狠心一回:“暫時不放,別讓她跑出去亂說話,打草驚蛇。我需趕在窦邯前面找到周邢臺。”
邊境戰事平息,大軍不日就要班師,姜珩了無牽挂,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奔騰馬背,沃野百裏。
一個時辰後,夜色阒寂,漁火璀璨。姜珩勒馬停在江岸,下馬,叫平堯把兩匹馬處理賣給馬行,改行水路。先走運河,沿黃河直下,經開封府,往東走淮河,再行陸路,星夜兼程,兩人輕騎,到揚州不需半個月的時間。
姜珩租賃了一艘烏篷船,上了船,由平堯劃槳,不另租漁夫。
江濤波磔,水色飐滟,姜珩立在船頭,想着去南京後的種種,戚母在那裏,應先去見她。
一葉扁舟行水過半,吊詭的,她聽到有人呼喚她的名字。
還未聽得真切,平堯停下撐蒿,驚道:“小姐,是裴侯爺,他追過來了。”
裴言昭運氣不佳,戰争甫平,百廢待興,擺渡的也少之又少,這座狹小的港口上,恰已無一只大船小船。
他下了馬後直奔水裏,朝江心呼喊:“姜珩,我等了你一晚上,你就這樣不辭而別,你要永遠離開是不是!”
他兩腿陷入涼水中浸泡,波浪沖擊到他腰間的傷口,身邊跟來的屬官生怕他出個意外,被海浪沖走,都戰戰兢兢扶着他,不讓再往深處裏去。
男人搖搖晃晃,背後穩着七八個跟着投海的人,江浪來回的沖擊,看起來煞是兇險。平堯都看不下去了,又提醒無動于衷的主子:“小姐,你走得匆忙,要不回去同侯爺說一聲?”
姜珩不明白,那家夥不躺着養傷,非要上天入地的找她作甚。
周邢臺的事情,不解釋也罷,免得他在她之前做什麽手腳。
她心系南京,不想理會旁的瑣事,吩咐道:“不用了,快些劃槳,不用管他。”
“……是。”
桅帆飄搖,船只在江心停留了片刻,繼而,又行了起來,越飄越遠,縮成一點,與江面相融……
裴言昭無力的任由屬下拖上岸,揚拳抨擊水花飛濺。
“走了就別回來!我一輩子都不會去找你!”
旁邊的蘇良輕咳:“将軍還是別把話說早。”
“滾!”
寸陰尺璧,兜兜轉轉已是半個月過去,姜珩在行着的渡船、疾馳的車輿上睡覺,連吃飯也在趕路,在七月十七這日抵達了揚州。在路上飄蕩久了,驟一着陸,還如在雲霧當中,像離了凡塵許久,路都不會走了。姜珩讓平堯處理車馬,再去牙行租幾個打手來,以備拯救周邢臺。過後,她活動活動腿骨,按照每回戚氏來信的地址,尋過去。
戚氏為了安心養胎,租屋并不靠繁華市肆,而往偏遠的郊外。姜珩照着戚氏給的詳細地址,走了不少岔路,好不容易才尋到一座帶庭院的竹居,對上了信中描寫的特征,門前有棵百年大榆樹,七月份,路邊的叢林結了青青累累的柿果,竹屋匾額提字叫‘玲珑居’。
姜珩歡歡喜喜的撥開籬笆門,邊喊邊往裏走:“娘,我來了,是珩兒啊。娘你在哪裏。”
外邊日頭正曬,她篤定這個時辰戚氏是不會外出的,滿拟會找到母親。姜珩推開主屋的門,卻撲了個空。她笑容漸失,走進裏面。
桌上放了一盅涼掉的茶,還有一塊未繡完的繃子。她手撐桌面,愣愣打量房中溫馨淡雅的陳設,離手時,姜珩撚動手指,擡掌一看,搓了一手的薄灰。這是多久沒住過人了?姜珩咯噔心跳,轉身往外。
庭院中,突然冒出一婆子執掃帚打理着地面。姜珩心驚,走過去問:“你是誰。”
五十模樣的婆子擡擡眼,反問:“你是哪個,私自跑進我家院子。”
姜珩咂舌:“我是這家租客的兒子。”為行事方便,她一路穿着男裝。
“啊,戚瑤?唉。”婆子發出嘆息。
戚瑤是戚氏的化名兒,姜珩焦急聽她道來緣何嘆氣。在婆子口中,她才是這座屋子的東家,竹居就是她租給戚氏住的。兩日前的中元節,戚氏跟丫鬟去看廟會,晚間逛到了船上,被人謀算,敲昏帶上了賊船。丫鬟半途醒了,熟識水性,趁綁匪不注意,跳水逃走,不管戚氏的死活。那丫鬟是婆子手底下的人一并租賃出去的,丫鬟回來找她結算工錢,她才知道這個事兒。
“八成是被劫財的鯨幫看上了,不成了喲。”婆子道。
姜珩着急:“劫財,怎麽可能呢,我娘一向樸素淡雅。”
婆子瞪大眼睛,“誰說的哦,自從有個男人,她說是她的男人來這後,就是你爹!你爹啊疼媳婦兒疼得不得了哦,把揚州的首飾小吃買了個遍送婆娘。戚氏打那兒後一直高興,項圈釵子都沒地方戴。”
“……那嬸嬸,你知道怎麽找船盜嗎,有沒有懂行的人介紹一下,我拿錢贖回我娘。”
婆子擺手:“我是正經人家,咋個和他們有牽扯哦。你要是去岸邊坐坐,被鯨幫盯上,沒準被他們打劫,就能順藤摸瓜找到咯。”
婆子看似開玩笑的一句話,卻給姜珩理清了一條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