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布托此人,一打交道便知是個反複無常、不循章法的蠻子,以防他改變主意半路殺來,顧潇然等人不停的往偏僻難覓的地方跑,一邊張望馬匹代步。
其餘九個随從也在跑,但,唯有蘇閉月,竟挂在他手臂上,挽着他。顧潇然臉微微熱,特意尋個能藏人的小土丘,勒令暫停歇息,他找到機會,解開蘇閉月牢牢抓自己的手,不适的拍拍衣袖:“別拉拉扯扯。對了,你方才怎麽突然提你姐姐,有備而來似的,你料到布托會翻臉?”
蘇閉月捂着腰間,倚靠在丘壁上,臉色微微的發白:“是裴将軍囑咐我這麽做的。我姐姐這麽多,我怎麽知道她們被誰追求,布托對我姐姐有意,也是裴将軍告知。他說,布托是個認死扣,不好勸服的,抱着一試的心态,重要的是,保住你我的性命要緊。”
顧潇然頓時百感交雜,悵然、妒忌、欽佩。他微微垂眸:“裴言昭倒是料事如神。但我這次有負朝廷囑托,我怎麽有顏面回去……你怎麽了。”
陡然,蘇閉月在他面前沿着土壁一溜兒滑落下來,跌坐在地,他粗心的才發覺,她面色如紙,白得滲人,額頭滲出一顆顆汗珠。
顧潇然心驚手疾去扶她:“怎麽回事,快來人,來人。”
他攬住對方的腰身,接躺到自己懷中來,過後圈抱她的右掌觸到一片濕漉漉,他一瞧,摸了一手殷殷血跡,自她腰後淌下。
剎那間,有位蒙古兵刺向自己的後背瀕臨死亡的危機感,充斥心底,是,就在不久前發生的事,後來一個力道将他往旁推開,是她,蘇閉月替他擋下了。而她穿着玄色軍裝,這一路他都沒有發覺,還埋怨她在路上對自己糾葛不清,扶着他的手,原來是跑不動了。
蘇閉月眼皮跌下,輕聲:“別管我了,你快走吧。”
“我哪能不管你。”顧潇然皺了皺眉。
他遲疑一會,卻終究抽出了自己摟抱她的手,不适的往衣服上擦了擦,将蘇閉月交給旁邊方才被他叫來等候待命的随從,命他們兩兩交換當擔架,擡着蘇閉月出發。
看似眯着眼睛的蘇閉月實則将顧潇然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她被擡起後,頭頂是白晃晃的日光,阖目先睡了過去。
一行人中途幸尋到了一販賣的游商,身上不夠錢,只買了一匹馬。顧潇然将馬匹讓給蘇閉月,吩咐了一個小兵帶她趕回大營,他斷後。
軍營外都危險重重,怎麽說也該是顧大人上馬啊?但小兵不敢問出疑惑,只得遵令,帶了蘇姑娘先行回營。
燈火煌煌,空氣裏彌漫着一縷淡淡的沉木香,身下柔軟舒适。從離家以後,她許久沒被人照顧得這樣周到了。
蘇閉月鼻尖微酸,心潮泛起一絲期盼,慢慢睜開了眼睛,那困在枕畔之側守候她的人,模樣逐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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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呀,不是他。
“姜珩……”
姜珩被喚轉醒,矮身貼耳,聲音透着朦胧:“月姐姐,我在呢,你需要什麽。”
“顧潇然他平安回來了嗎。”
姜珩眉尖略蹙,猶豫要不要告訴她實話,那人到現在還沒信兒呢。
躊躇時,一名她囑咐過一俟顧大人回來就來通秉她的小兵走進來,她甫一看見,已隐隐猜測到摯友歸來的消息,豎耳傾聽,那小兵果然通報的是這件事。
姜珩讓小兵退下,轉對蘇閉月微笑:“你親耳聽到了,他們都回來了。我去幫你叫他進來吧。”
蘇閉月冷下臉,倔強的搖頭:“千萬不要,就算他想進來,你也替我攔着他!”
女兒家的心思,不用說明白也能猜出幾分。姜珩先前盤問了那帶蘇閉月回來的士兵,詢問整件事的過程,大概能從中揣摩一二。不說別的,單是顧潇然把蘇閉月丢給其他人照顧,他自己不願同行,哪個姑娘不會多想。
姜珩不勉強,讓她好生歇息,她獨自去會會顧潇然。
沒想到的是,姜珩甫一從大營轉向右,就撞見翹首探望的顧潇然,臉上寫滿擔憂和猶豫,乍一碰見她,被撞破秘密似的窘然轉身,無地自容。
姜珩放緩聲音:“顧大哥,你怎麽不去看月姐姐。”
顧潇然擡步要走:“不,不了吧,她沒事就好。”
“月姐姐對你的情義,你知道嗎。”姜珩本不欲左右別人的感情,但顧潇然也太木讷,起碼,不會連姑娘對他有意思都看不出?
顧潇然頓了頓,坦然點頭:“我知道……可是姜珩,我是禮部侍郎,別人談起我的身世,都會提到我的屠夫老爹,道我出身低賤。而她是蘇家最不受寵的,不知排第幾的庶女,我要是和她在一起……唉。”
姜珩微怔:“噢,恕我多話了。”
她一直清楚,顧潇然是個自尊心很強,很驕傲的人,但沒想到,這份自尊會強大到放棄感情的地步。
她回到裴言昭的大營內,鋪平宣紙,趁無人在,想書寫一封信回燕京,問問媚姑是否招供出了周邢臺的下落。
她提着筆杆,落筆遲遲,墨水漸漸彙于毫端,滴落一顆墨點,暈染在宣紙上。
猶未察覺,在凝思顧潇然的話。從前在她眼中,他是一位光風霁月、才情縱溢的男子,他在官場也不和光同塵,舉步維艱的攀爬,那樣的人兒,原來仍然戀棧。
那……裴言昭這樣的佞臣,在藥廬時,乃至那些被百姓逼迫的時候,對她許下的種種誓言,又有幾分真情流露?還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才不懼拿命去賭。
倏然,她身子一緊,連肩帶胳膊被人抱了滿懷,熟悉的氣味兒撂搔她耳廓。
“在想什麽,這麽入神,我進來看你很久了。”
裴言昭剛巡視邊防回來,聲音有點慵懶,面色微倦,但身上幹幹淨淨的,雖從沙塵滾滾的外面回來,先去澡房沐了身,才過來抱她。
姜珩微愣,脫口而出:“在想顧潇然。”
裴言昭臉一黑,轉過她的下巴,捏她颔骨,“我明天就要出征了,你跟我說在想別的男人?”
游說布托失敗的事他已知曉。
既然無法撼動兩方結盟之志,便要趁他們還未集結時,分兩頭快速破敵。明日他将親領八萬大軍,進攻大寧。軍中另一位将帥,領五萬精兵牽制瓦剌,別讓他們有機會合二為一,大增勢力。
這段時間敵我互相牽制時,趙祈佑的後勤一直在做,破損的城防修葺好了,難民救回來,保證了人口的流動,還有拿回的荒田,這時季可種些紅薯、秫秫。這是他們出征的主要目的,一旦邊防修好,蒙古兵短時間再難來犯,只需再将大寧一道邊境屏障拿回即可。
他明日要出征了?姜珩喏喏改口:“我在想顧潇然和蘇閉月的事。”
裴言昭有時仿佛奸猾難測,有時卻因一句話就容易被哄,化戾轉笑,倏又稍稍收斂,屏息問她:“怎麽不想想我們的事?今晚”
“三更造飯,五更出發。夜深了,別多想。”姜珩幾不可查的蹙了下眉,拉下反扶上他的手,起身:“我們去床上讨論會兵書吧,我有幾處不明白的地方向你請教。”
她模棱兩可的态度,着實迷惑到了裴言昭。是真不願他今晚勞累,還是依然對他心存芥蒂?
如果是前者……他親親她試試态度。
不曾想,他醉卧美人膝,也是不精明了一回,不知不覺被她服侍躺下,而她乖乖偎在他身邊,執一卷兵書在念,聲如林籁泉韻,催人安寧。
裴言昭驀的不舍這份安詳,熄了旖念。
他側了個身,以她鋪陳的緞發為枕,凝着她側面忽閃的漆珠,映着她眼底水汪汪的柔光,慢慢阖上了眼。
翌日五更天,天邊剛泛起一塊魚肚白的時候,一條長龍般的三軍隊伍自上倉開拔,大纛開衢,前方騎兵,後步兵,神機營将士護住兩翼,如此部署,浩浩湯湯出發了。
過後的幾天,姜珩一壁幫太子料理後勤內政,一壁屢屢接到前方戰場傳來的捷報,日子過得充實而暢快。
這一日,哨兵在營外的草原上發現許多游游蕩蕩的牲畜,特都帶了回來向趙祈佑禀報。很多人對此議論紛紛。
“這些牛羊精神狀貌不大好,奄奄的,是怎麽的?”
“定是被那些落荒而逃的敵軍遺棄了,人都保不住了,更不必說牧放這些畜生了,它們呆頭呆腦在草原上找不到的吃的,可不就餓瘦了。”
“再瘦也是肉啊!将士們天天殺幾十頭豬都不管飽,這幾百頭畜生,嘿嘿,有口福咯。”
敵人的東西他們也不屑于喂養,自然只有食用了事。
姜珩見他們被連日的捷報弄得過于得意忘形,出言提醒:“牲畜沒有人管,應是四處游蕩,怎麽會大批的湧入我軍門下,像有人故意為之。”
有一名漢子站出來,拍胸脯道:“老子不怕,我先嘗,沒毒了你們再吃。”
廚營立馬燒開了熱水,宰畜祛毛,清洗幹淨,清炖了一頭嫩綿羊。那先前說要嘗的人吃下去,還說鮮嫩可口,美味極了!
再過兩個時辰,衆人見嘗食羊肉的人無恙,即刻下令将畜生全都宰了,為将士們增添菜肴。
食物太多,光留守的将士們吃不完,又宰殺了喂給了戰馬吃。
詭異的便是,這天夜晚,人沒事,那些戰馬一頭頭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