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裴言昭甫一回營,就召來蘇良、徐骞二人,一壁筆不停揮寫戰書,一壁吩咐下去:“傳我手下一半精兵整裝待命,随時開拔。另,前不久我們奪回恪都一城,将那裏的守衛悄悄撤走,轉移糧草軍械,動作要迅速,不要被發現。再派一名使者,将這封信親自交到女真首領富察氏滿伽的手上,告訴他,我裴言昭三日內必取密羅!快去!”
一把将狂扭的草書書信扔在蘇良他們面前,又接着埋頭奮筆疾書。
蘇良被一系奇奇怪怪的調令驚呆了,彎腰将書信撿拾起來,細細觀摩,将軍真不是開玩笑,上面一字一字寫得缭亂卻清楚,信中口吻嚣張,對密羅勢在必得。
密羅位于開平的側後方,是女真通往本族領地的咽喉要道,可他們此番跟女真部矛盾不深,打開平、打大寧,也打不到密羅。難道要拿女真部開刀?
另一項軍令更令人匪夷所思。恪都是他們前不久才收複的一座城邑,即使轉走了糧草軍械,一旦再被敵人占領,想要回來就難了。無緣無故為什麽撤走守兵?
方才的呂府之行,他也是參加了的。若說将軍是想救姜珩,這一道道緊急調令裏面,卻無一诏是催晉城送糧來的。
在裴言昭冥思苦想之際,軍中将領,悄然将姜珩請到了議事堂中敘話。
這兩日姜珩同楊善柔、蘇閉月兩人焦不離孟,被通知時,太子妃還在她自己的營帳中,蘇閉月在她身邊轉來轉去,跟着一起過來。
見姜珩到來,各路軍官袍笏登場,慈悲模樣,哭天搶地的訴說事情原委,懇求姜珩為大局考慮,為一萬多名百姓的性命着想,以小我成就大我。
姜珩聽得有些發懵,默愣在原地。
任誰一個女子聽說要将自己包裝送給仇人,恐怕一時間都無法釋懷。
趙祈佑見狀深感窘迫,姜珩一路幫他這麽多,第一次在父皇面前嶄露頭角的機會就是她給的。他霎時跻開人群,違背原先在路上被諸将所勸之言,道:“姜珩你放心,我已下诏讓晉城府尹快馬加鞭運糧過來,定可解這次之危,不會讓你作犧牲。”
“殿下!您不能感情用事啊,從晉城運一萬人的糧食至少,至少要七日,一些老弱身體根本受不了。而從呂家運糧,兩個時辰即可到達。”
“裴夫人兩次出謀劃策,為國為民,就不能再救這一次嗎,這可事關萬條人命吶。”
“那呂钺說了,不會對裴夫人施展抱負,也許真的只是想同她華幹戈為玉帛呢?”
“待饑災一過,我們必定設法營救裴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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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後勤軍是由殿下帶領,縱火主謀雖然找出來了,但……恕末将直言,守軍也有看管不當的過錯。要是這回白白害一萬多流民丢了性命,如何回京向皇上交待?”
成群的将領相繼屈膝,跪倒一地,哀聲懇求太子改變心意,亦是對各種要害關系鞭辟入裏,打動姜珩。
蘇閉月脾氣暴躁,扯下別在腰間的鞭子,唰的掃過一排人:“喂,你們是不是男人啦,不去正經想辦法,在這哭哭啼啼逼一個女人。”她再傻也知道,姜珩一旦答應去呂府受那呂惡棍的欺辱,名節就毀啦,再救回來有什麽用。
“說得好——”
裴言昭疾風邁入議事堂,踱到姜珩身側,捏帶起她的手腕,隐于身後,厲目如虎,隐忍藏刺:“我明日就出發取糧。在此立下軍令狀,五日後子時前,若不得糧食解圍,斬立決,到時我夫人姜珩,悉聽尊便。”
魂游天際的姜珩乍然醒神,牽動手臂一動,卻被裴言昭牢牢握得更緊了。她緩緩低下頭,盯着他們手掌交結處,又微微的失神了。
饒是裴言昭言之鑿鑿,立下軍令狀,仍不孚衆望,引起質疑聲如潮。
太子手下詹士,徐子文一眼勘破,勸道:“将軍和夫人情深愛篤,令我等于心不忍,但将軍先是将軍,才是為人丈夫,切不可耽于尤花殢雪,置百姓于不顧。”
太子手下怕太子不能圓滿完成任務受牽連,紛紛上言。
“徐詹士說得對啊,請兩位化小愛為大愛。此一節裴夫人救了北境災民,他們都将對你感恩戴德、沒齒不忘。”
“呂钺再狂妄,不過一投機倒把的商販,定不敢對朝廷命官的女兒和妻子施加毒手。等救濟糧饷一到,我們或贖或戰,一定将裴夫人平安帶回。”
“裴将軍說明日取糧,敢問去哪裏取糧?如果想打呂家的主意,那是萬萬不能的。呂钺控中蒙東北邊境的貿易樞紐,一旦得罪他,他身後強援無數,從此斷了貿易鏈的話,那可比縱火燒糧的罪過還大。”
“如果是去開平取,将軍早先也說過,我們要坐山觀虎鬥。現在去強攻,無疑是讓奴兒幹跟女真更加緊密的結合抗敵,且不說我方軍士會耗損慘重,那兩個部落合力鎮守開平,五日之內也難以攻下啊!請将軍收回軍令狀,從長計議。”
“裴夫人兩次火攻令我等佩服,她如此多智,就是落到呂钺手中,誰吃虧還不一定。我們不要往壞處想,不如給裴夫人備一支護衛,以保她的安全。”
“哈,那呂钺同不同意裴夫人跟士兵們一塊送過去,就無從得知了。就算過去,到了呂家地盤,幾百護衛也不頂用吧。”
……
裴言昭聽得火冒騰騰,喝令止聲:“住口!你們這幫文恬武嬉之徒,口中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我說五天後就五天後,誰再啰嗦我把他的舌頭切下來。”
他言狀威肅,視線緊盯嘴唇翕動之人,衆人還未張口就被他眼神攝回去,均是敢怒不敢言。虧得他們屈就跪下,好言相勸。這厮分毫情面不留,對他們大叱小罵,無從下手,可恨至極。
裴言昭懶得陪他們玩那套你推我讓的把戲,落到片刻寧靜後,不再逗留奉陪,牽着姜珩的手,出議事堂。
回到營帳中。
他倆人手心捏沁黏汗,裴言昭從銅盆裏擰了巾栉,斜坐于床沿,細細給她擦手,像平時擦拭他随身寶劍那般,細致愛護,更多添一許柔情。
“你這幾日別出門,需寸步不離跟着我。如果我明天能出去打仗,就叫可靠校尉守在門外,不許人進來,你也不準離開半步。”
她久不出聲,裴言昭擡起頭,恰捕捉到她垂着的眼簾中一抹灰色陰翳。
他屏息靠近,凝她灰色雙瞳:“吓傻了?”
“……”
她不說話,他得寸進尺的又貼近幾分,嘴唇觸到了她梨渦邊細軟的絨毛,搔得他心尖癢癢的。
他微微傾斜腦袋,蹭上她柔軟泛甜的嘴角。
正欲探入時,溫軟驟失落空,他睜開眼,對方冷冷看着他:“你要幹什麽。”
親你。這時候談風論月貌似不合适。裴言昭讪讪咬下舌頭,眨眼:“我剛剛的話聽進去了嗎,不要離開這座營帳。那群道貌岸然的人瘋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姜珩思緒飄到方才的議事堂,蹙眉:“開平城牆高約八丈高,厚兩丈,金城湯池,五日內,難以攻克。你立下那等軍令狀,萬一”
“我死,帶你一塊死。”他握上她的手,十指交扣。
姜珩渾身一凜。裴言昭察覺到她的顫抖,戲谑笑:“難道你願以身侍賊?”
姜珩撇嘴:“呂钺是個狡猾的商人,會要一具死屍嗎,我如果過去了,他必先得到我才肯放糧。你這話無異于讓所有人撲空,包括那些等待糧食救濟的難民。”
“那又如何,”裴言昭戾氣閃現,一把摟緊,“不要去想那些。我不會放手,讓你落到那種人手中,生同衾、死同穴。”
五十裏之外遙遙相望的開平城。
女真部首領富察氏滿伽接待了大炎來使,并收到一封對方名将裴言昭的戰書。
滿伽對手書反複觀摩,面色一會呈青一會呈白,特叫參軍來商議,應對裴言昭嚣張的挑釁。
然而參軍鈕钴祿氏艾林只看了一眼,就放言微笑道:“首領放心,這是裴言昭的奸計,他是不會去攻打密羅的,這不過是他的虛張聲勢罷了。”
滿伽啊了聲,端起戰書指他看:“你看這,筆鋒透着殺意,我看他是真想鏟除我們。密羅是我們領地的要塞關隘,不容有失啊,我已經派了一大半士兵回防,這裏先讓完顏烈抵着。”
艾林慌張跪下:“請首領快快收回成命,莫中那奸賊奸計,他正是想引我們的士兵調離,他好假道取開平。”
滿伽一時想不透,聽謀士如此說,只得快召校尉進來,傳令下去讓三軍折回。吩咐完畢,滿伽不解問:“他弄這一出是為何。”
艾林擦擦汗:“我輔佐前任首領,與裴言昭對戰過幾次,雖然勝少敗多,也摸清他一些路數。幸好我這次消息靈通,不然也要着了他的道。他急于使詭計攻取開平,是因為上倉的難民營被一把大火燒光了,他想攻城取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