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趙祈佑被問到,思默片刻,說出一個人的名字:“呂钺,我想邱……”他瞥了眼已然清醒,聞聲陡然瞪過來的邱孟先,知有人當他替罪羊,他暫不便申饬多生事端,改了口:“孫昱擅自購買火油,就是跟呂钺做的買賣。”
後經調蘇良來詢問,果然,另一頭預備交貨的肚白就是呂行的人。圍在一堆的将領連連點頭,幾乎沒有不識這位鼎鼎大名人物的。
呂钺今年四十有四,他開創的貨行覆蓋中原和蒙古,涉獵種類諸多,是中、蒙貿易在東北部這邊的關鍵樞紐。簡略述說這人平生經歷,倒可開設一欄傳奇。
二十年前的呂钺是一名随波逐流的難民,他舌燦蓮花、行事機敏,得蒙古人收用管理民政。呂钺漸漸習到兩邦迥異的習俗,後幫忙兩邦溝通,尤其在貿易這塊,建樹頗大。再過幾年,呂钺深谙其中門道,獨立出去,搖身一變,自己當了老板,賣中原的手工紡織給蒙古,賣蒙古的草原生辰給中原,買賣越做越大,現下旗下涉獵行業廣泛,包括米糧。
想通這一節,衆将凫趨雀躍,看到了希望。呂钺的産業遍布此地,他們只要向他做生意,糧草必可朝發夕至,解數萬饑餒難民的燃眉之急。
“殿下英明,我們去找呂钺買糧,糧食今天晚上就可送到,就是錢的問題,可能要打個欠條兒了,庫中暫時沒那麽多錢。就聽說呂钺不是個好相與的……”
“哼,朝廷問他借糧,他敢不給嗎。”
“別介,呂钺身份特殊,年輕時在蒙古生活了一段時間,跟蒙古人關系匪淺,後有他們當靠山。他要是不肯給,依咱們的大炎的律法還真不能把他怎麽樣。”
趙祈佑經此一難,不驕不餒,變得更穩妥些,對他們說:“糧必須借,但我們去的時候要客氣些,不可以□□身份淩駕人于上的姿态。聽清楚了嗎?”
“是,殿下。”
一頓不吃餓得慌,為了讓百姓早一刻吃到糧食,一行人片刻不敢耽擱,說定以後立刻差人呈遞拜帖,以買家身份求見呂钺。
昨日民營大火潑天,消息早已傳遍東北四境。呂钺似乎敏銳的嗅到了大炎将帥來找他的動機,在商務纏身中拔冗,把人請到了自己的居所,親自接見。
若不是他們前一刻還置身于黃沙連天中,走進呂家庭院時,還以為回到了燕京,不,比燕京建築還要柔婉三分,像走進了江南的山水畫卷。
垂花門後的甬道兩邊設水池蓮花,醺風拂掠,湖波飐滟,集結春華夏盛。
未至前院,木樨香先迎人綻香,芳荃陣陣,他們走過去,納罕的仿佛又走進了秋天,金白的的木樨花簌簌飄落,鋪了一層軟綿地毯。他們踩着地毯再往裏走,又見暗香疏影的奇觀,周圍臘梅朵朵,他們身體也驟然冷了起來。
衆人又覺豔羨又覺邪門,眼觀鼻,穿過四季,抱着手臂迅疾步入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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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钺一身清雅白袍,眼底精光閃爍,躬身恭迎:“草民參見殿下。”
趙祈佑忙上前扶起:“呂先生不必多禮,我有求于你啊。”
呂钺嘴角上揚了下,引手:“殿下請坐下說話。”
太子入座,其餘跟随的裴言昭、慕容追、靳策、邱孟先、李廣、徐子文等依次入座,秩序俨然。
呂钺讓奴仆上了茶水給各位大人,姿态閑适。趙祈佑等不急,率先道明來意:“呂先生,民營失火一事,想必你已經知曉了。我們這回是來向你買糧的。實不相瞞,為給難民籌措糧饷,我這裏囊空如洗,暫時捉襟見肘,付不出銀兩。不過你放心,朝廷絕不會賒賬,長則三個月,定将銀兩如數奉還。”
呂钺不緊不慢的抱了抱拳,微笑:“殿下為民傾心盡力,不惜屈尊到寒舍,實乃邊境百姓之福。”
趙祈佑聽他華辭空藻,分外不豫,不敢表露:“說起百姓之福,我哪裏及得上呂先生。呂先生産業跨中、蒙兩域,跟附近的百姓多有交流,生意是少不得做的。賣者買者,相互依存,像土潤樹木、落葉歸塵,永不止息。”
呂钺撂撣蔽膝,施施然辯道:“确實如此,不過麽,我在北方的顧客主要是蒙古人。南方呢,還有雲南王這個老朋友。南北都有兩個大頭兒,生意是不愁沒有的,中游地帶這些小魚小蝦,我高興了,賞他們一口飯吃。要他們回饋我?那點毛毛雨,我也不存有期望。”
什麽,他竟然搬出雲南王?上數三代,太.祖的堂兄,自太.祖洪朔元年起,就為雲南的承宣布政使司的布政使,總管雲南的民政軍政,傳到現任趙恬,趙恬野心勃勃,數次征伐,平定蜀地南蠻動亂,兼并雲南和川蜀兩大地區,那時正是永順帝當家做主,永順帝耳軟心活,敕封趙恬為兩區總布政使,權柄滔天,有人稱雲南王是內地一帶的‘土皇帝’,稱霸一方。
事實也如此。趙恬多年不繳貢地方納稅,留下錢財招兵買馬,企圖往北擴張勢力。是當今隆正帝最頭疼的藩王,也是朝官心中敢怒不敢言的亂臣賊子。
呂钺公然搬出朝廷的大敵,是有意拿喬了。趙祈佑忍氣吞聲、避重就輕:“呂家家底深厚,拿一點毛毛雨出來,也算是積攢陰骘。呂先生,到底要和報酬,才願拿出糧食赈濟災民呢?”
“唉,草民雖然家底深厚,也有錢解決不了的難處。”呂钺長嘆。
趙祈佑想到除了呂钺這裏,別無他路,好脾氣的問道:“有何難處,不妨說出來,看在座人是否能替呂先生分憂。”
呂钺不懷好意的視線往裴言昭身上掃掠一眼,霎時挪開,說起:“殿下別看草民家大業大,卻處處受蒙古人的掣肘。有一回,我的一個兒子負責押運中蒙兩邊的貨物,因為被搜查耽擱,沒有及時給蒙古人送到,他們就狠心讓野狼分食了我的兒子!”
說到這,他眼中的恨意濃烈如火,情真意切,不似作假。
趙祈佑深感兇殘,袖中的拳不禁緊捏了下,輕聲問:“呂先生是要我們替你報仇,殺了與你們做買賣的蒙古人?”
“是,不,不,”呂钺點頭又連續兩次搖頭,浮笑陰瘆:“報仇也不是。生意人講信譽是應該的,我兒子不守約定,被對方殺死,我無話可說。可我兒之所以會延誤時機,全是因為一個不肯放過搜查的禦史——姜世洵。”
不待大家反應過來,裴言昭拍桌而起:“呂钺!你兒子為什麽被盤查延誤,你自己心裏沒數嗎。你身為大炎人,竟然盜取大炎的重要軍械火铳,私自夾帶在貨物中給蒙古人研究,反過來攻打你的同胞。你追責到姜禦史身上,怎麽不先檢讨你自己的兒子,賣國求榮!”
那件事已經被他花錢平息封口,連皇帝都答應不提,只對內嚴加管控火器,這個年輕人怎麽知道?呂钺登時又驚又怒,也不怵他:“是火铳又怎麽樣,我兒子運了就該死嗎,蒙古人拿去不是對付豺狼野獸,一定是來攻打大炎嗎,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提了頭,裴言昭已經知道他的意圖,搶先開口:“這糧食我們不要了,我會自己想辦法。”
呂钺窮得只剩錢,能花錢花糧報喪子之痛,實在太劃得來了。他當即毫不猶豫的向趙祈佑承諾:“殿下,我的要求正是想跟你要姜世洵之女,姜珩這個人。你放心,我不是小心眼的人,再說,禍不及子女,我是不會對姜珩報複的。當初我與姜禦史發生沖突後,兩家一直不往來,形同仇人,我實在很想跟姜禦史化敵為友。再者,我打聽過姜小姐冰雪聰明,伶俐可人,想找她來聊聊天兒。還望殿下應允,姜珩一到,糧食必到。”
這分明是托詞,先前已經漏嘴說要報複。再說,真想化幹戈為玉帛,一個年過四旬的老頭子,強留人家十五六的小姑娘,是什麽化敵為友?
為難的還在于,眼下要是答應,豈不是呼啦啦往裴将軍頭頂套綠帽子?
叫一個小姑娘犧牲換取糧食,也有違道義。
于情于理,趙祈佑做不了這個主:“呂先生,若姜珩還待字閨中,倒還可與姜禦史商量。但姜珩已嫁作人婦,正是這位裴将軍的發妻。君子不奪人所愛,呂先生,還是另想別的要求折中。”
“嫁了人又怎麽樣!俗話說得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就是一個女人嗎。裴将軍要是喜歡,我送他十個八個沉魚落雁的小美人。殿下仔細想想,一個女人能換取萬人性命,這不是她的榮耀嗎?這不是一筆劃算買賣嗎?反正一句話,沒有姜珩沒有糧。殿下自己掂量!”呂钺口吻強硬,沒有轉圜餘地。
詹士徐子文見兩方箭弩拔張,上前對呂钺躬身作揖:“呂先生,還請寬限幾日讓太子跟我們商量。”
話音甫畢,他左歡骨風嘯被呼來一拳。
“我商量你個烏龜王八孫子!”
裴言昭将徐子文捶倒在地,轉頭又怒火眈眈的看向呂钺,其餘将領見狀急忙上前,四五個大漢架住裴言昭往後拖。
“別沖動啊将軍!”
呂钺得意的歪了歪嘴:“呵,我是可以寬限幾日,但那些難民只要三天不吃東西,就要撐不住了吧。我就等他個七八天又有何妨。”